第11章

     
     
     
     　　周近芳就这样很自然地向吴子涛坦白了自己的真实动机。
     
     　　听到这番表白，吴子涛对她的戒备之意消失了。店甲的客人依然不多，音响播放着舒伯特的小夜曲。浸润在这舒缓的音乐氛围里，吴子涛的心也平和下来。他讲起自己的成长经历，一个小城镇出来的穷学生，受家庭影响爱书爱上学，如何考上名牌大学、少年得志，以及意外失落。他的离婚，对女儿的牵挂，对儿时家乡生活的梦萦魂牵，非常自然地就随口说了出来，就像无意中触动了电脑上的自动播放键。
     
     　　时间不知不觉在他们身边流走。告别的时候，两个人竟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最后，周近芳告诉吴子涛，她现在已基本弄清绿洲岛上的别墅项目没有得到省规划部门的批准。日前她想深挖一下河道局与信实集团的关系，具体来说，就是六年前那次招标的情况，为什么信实集团最后拿到了合同。她问能不能看看当时吴子涛的原方案，再访问一下有关人员，包括当时的河道局长孙振海，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甚至证据：通过这次交谈，吴子涛和周近芳结成志同道合的盟友。
     
     　　吴子涛开始接受周近芳的观点，“3·10”案件与信实集团与河道局的利益关系有着极密切联系。可是，此时他还不能进一步向深处想，因为，如果想到一定的深度，那么想不牵涉到徐建明是不可能的，此外还有他的前妻林美佳。
     
     　　在开车送吴子涛回家的路上，周近芳问起关于那些报道剪报，秦凌山看过之后说了什么？吴子涛说秦凌山当然挺不高兴。吴子涛说他已经提出了辞职。
     
     　　“那有人可要伤心了。”黑暗中，周近芳又笑了起来。到了樱树街，周近芳停下车。看着他下了车通过破旧的街道走向租住的房子，她摁下车窗，向他摇摇手，说了声“小心”，然后急驰而去。
     
     　　吴子涛没有辞掉职。秦凌山后来找到他，说他并不在乎吴子涛是否有前科，只是认为他来时应当跟他更坦诚一些，但是既然他已跟秦月说过，那就没有什么了。秦凌山说他对吴子涛的工作比较满意，所以请他继续留在春晓汽修厂工作。
     
     　　事后吴子涛才知道，秦凌山态度的改变，一来是厂里确实缺人，二来是秦月悄悄做了工作。秦月知道了剪报的事情后，便对秦凌山说，吴子涛已把入狱的事情告诉过她，是她让他暂时不要跟店里说的。至于到底是谁将剪报寄给秦凌山的，目的是什么，后来过了很长时间，吴子涛才知道了一个大概。那是在秦月陪他前往甘肃时，听秦月说的。
     
     　　通过此事，吴子涛对秦月又多了一层感念，但是，也增加了内心的不安。好在，工作的事暂时安定下来，他可以专心进行自己的查访工作。
     
     　　周近芳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吴子涛于是开始行动，先从魏华的来历查起。
     
     　　晚上6点。一座大型写字楼下，吴子涛在门前的石凳上坐着等人。终于，一位30多岁的女人从大楼里出来。吴子涛迎了上去，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你好，齐大姐。”
     
     　　“吴子涛？你怎么来了？”来人名叫齐玉，她立刻认出了吴子涛。
     
     　　“我有事想请教，咱们到那边的店里坐一坐？只耽误你几分钟。”
     
     　　齐玉同意了。两个人走进路边的一家西点店，要了两杯饮料，在靠窗的一个圆桌坐下。
     
     　　齐玉是吴子涛前妻林美佳的大学同学。吴子涛和林美佳结婚时她还做了林美佳的伴娘。当年魏华到自己家来时，林美佳说是通过齐玉介绍的。于是吴子涛设法找到了齐玉，想要详细问一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叙了几句别后的话，吴子涛便问起林美佳请她介绍保姆的事。他说这样见面实在有些唐突，请她原谅，他想了解一下魏华当年和现在的情况。
     
     　　齐玉虽然也觉得有些突然，但是对吴子涛的态度还比较热情。她直接否认介绍魏华给他们家做保姆的事情。她说，虽然当初她知道林美佳想雇保姆，也想帮忙，可是，魏华确实不是她介绍的。
     
     　　吴子涛听了一愣，说：“不会吧？美佳一直说是你介绍的，魏华还是你的同乡。你是甘肃人吧，魏华就是甘肃人。”
     
     　　“这个，我本来不应该跟你说。”齐玉说，“现在你和美佳分开这么多年了，告诉你也无所谓了吧。我和美佳也是好久没有联系了。这件事情我本来知道不多，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当时也有些奇怪，为什么美佳非要把我扯进来，说是我介绍魏华去的你家。我听说，这个人实际上与徐建明有些关系。当初魏华有个弟弟在徐建明手下，就是当时你们河道局下面的一个民工队里干活。后来出了点事，具体情况我也记不清楚了，大概魏华跳楼事件的前后，好像是偷了东西，还把前来抓赃的人打坏了。徐建明出钱打点了对方，才让他免于刑事追究。事后我还奇怪，当时你和徐建明关系比我们密切，为什么美佳不直接说是徐建明介绍的，反而要转这么一个弯子，说是我介绍的。她只说怕你误会，我也没有问她你会误会什么。”
     
     　　“你还记得魏华来我家前曾干什么吗？”
     
     　　“好像在一个服务场所。具体做什么我不清楚。”
     
     　　“什么服务场所？饭店？洗浴中心？”
     
     　　“我真不知道。“
     
     　　“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吴子涛抱歉地笑笑，站起来与齐玉告别。
     
     　　吴子涛心情沉重，齐玉透露的信息让他吃惊不小。看来，周近芳的猜测并不离谱，魏华来他家真的是另有隐情。
     
     　　告别齐玉，吴子涛给陈虎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帮助在服务娱乐场所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名叫魏华的人。据他判断，如果魏华还在本市，她也没有别的技能，只能还干她的老本行。
     
     　　陈虎问他有没有魏华的照片。吴子涛说没有。陈虎让他描述一下魏华的特征。吴子涛说身高1.65米左右，圆脸，脸上有些小雀斑。
     
     　　陈虎说，这算什么特征，照这个去找．1000个人也能找得来。然后又问是哪儿的人。吴子涛说是甘肃，应该有当地口音。陈虎说可以，就找找甘肃人试试，他们一般都是住在一起，并互相介绍工作。
     
     　　陈虎笑道：“哪天你跟我一起，到歌厅洗浴房转转，开开眼，也解决一下个人的生理需求。没准，误打误撞就碰上啦。”
     
     　　吴子涛随口说道：“行啊，你先帮我摸摸情况，有了目标，我们再去。”
     
     　　几天之后，周近芳给吴子涛打一个电话，告诉他，她问过公安方面，他的案卷现在都存在法院。她已向办理吴子涛案件的一审法院联系过，人家正在帮她查，但要等一等，毕竟时间过去了6年。至于记者方面，她说当年的那位记者现在已调回省城，她联系过他，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情况。
     
     　　周近芳问吴子涛有关招标会的事。她想要的是，当年他制定的招标方案，以及后来在他因“3-10”事件退出之后，接手人改动并最后定稿的招标方案，他什么时候可以给她。
     
     　　吴子涛说他马上就设法去办这件事。
     
     　　上次吃饭之后，想到怎样才能弄到那两份文件时，吴子涛便想起当时在河道局养管处当文员的沈丽娟，觉得只能请她帮忙，才能找到那两个文件，然而，暗中传出内部文件，显然要承担责任和风险。让一个无辜的人参与进来，吴子涛有些不忍。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沈丽娟愿不愿帮忙他也没有把握，何况她现在就在徐建明身工作。
     
     　　此外，上次通电话时，沈丽娟说有事要见他，后来竟一直没有音信。所以，对她能不能帮忙，吴子涛根本没有把握。
     
     　　当吴子涛正在犹豫，要不要给沈丽娟打电话时，沈丽娟却主动打过电话来。
     
     　　21
     
     　　一个星期以后，吴子涛和沈丽娟约好中午在玉池河边的一个茶楼见面。
     
     　　沈丽娟在约定时间前一分钟走进茶楼，看到靠内侧的小隔间里的吴子涛，脸上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快步向他走了过来。在过道上遇到端着茶水的服务员时，她先站下让路。她总是这样准时，待人亲切。这也正是吴子涛当初喜欢她，把她从基层借调到局里，并最终留在局机关的原因。
     
     　　“吴处，您挺好的吧。”坐到他的对面，她打量了一下吴子涛，“我想象得到，您受过不少苦。不过，外表上变化不太大，看上去都还好。”
     
     　　原来，沈丽娟所以迟迟没有找吴子涛，是因为开出租车的丈夫突然发生了车祸，现在也是刚刚从医院出来，还没有完全康复。吴子涛问起她丈夫的情况。沈丽娟简单叙述他受伤和治疗经过。
     
     　　“还好，没有留下什么残疾，再休养一段就可以继续跑活儿了。”沈丽娟宽慰地说。
     
     　　沈丽娟掏出一个U盘，“你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当然，原始文件不太方便拿出来。”
     
     　　“这已经很谢谢你了。”吴子涛说，“我会妥善保管。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所以要你这样冒险帮我。”
     
     　　“没有关系。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保密的吧。”沈丽娟轻松地说，“现在过得怎么样？见过孩子了？她还好吧？”
     
     　　吴子涛说了与聪聪见面的情况。
     
     　　“我也去学校看过她一两次，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沈丽娟说。当年，沈丽娟挺喜欢聪聪，经常买些东西送她。
     
     　　“吴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沈丽娟说，脸上出现了郑重的表情。她拿出一个封信，从中抽出一个陈旧的存折，存款人是吴子涛。“这件事我一直等你出来当面跟你说。是这样，你被正式判刑，单位也按照以往的惯例，做出了开除公职的决定。之后，不长时间，徐局长就陪着你太太林美佳来到单位。他让我帮助她将你的办公桌、文件柜清理一下，将有用的东西装在一个纸箱里，让你太太带走．，大部分东西林美佳都说没有用，留下让我处理掉。只是临走时，林美佳问我，我手中有没有你特意留下的东西。我当时不知为什么随口就说没有。其实，当时，我手里保存着这个存折。
     
     　　“这个存折你大概还记得，是那件事发生不久，你让我替你去银行取一笔钱。我猜可能是给那个从楼上掉下来摔伤的女孩子治病用。后来，你就被公安带走，没有再来上班。这个东西就留在我手里。这件事我对谁也没有说。我想，我应该留下它，无论你犯了什么错，总有出来的一天，这钱是你托付给我的，我要等你出来再交给你。后来，局里的同事传说你与林美佳离了婚，你的所有的东西都归了林美佳，我更觉得留下它是对的。现在，你终于出来了，我要把它交还你。”
     
     　　吴子涛接过存折，让这个小本本在手中展开，似乎在掂着它的分量。
     
     　　入狱之后，他积累下的家产都归了林美佳，这还不算那张画。对此，吴子涛没有后悔过，然而，接到沈丽娟精心为他保留下来的这小小的一笔钱，让他竟然觉得其价值比他失去的所有东西都珍贵。
     
     　　他喃喃地说：“我都忘了它了。没有想到你这样有心，真的。”
     
     　　“只要你觉得我没有做错就行了。”沈丽娟脸上表情变得活泼起来，
     
     　　“后来我又把取出的钱存了回去。当时一共有3万多元钱，现在利息应当增加了不少。我想这些钱你正用得着。要不是家里的事，本来应当早一点交给你。”
     
     　　看到吴子涛有点激动，怕他再说什么感激的话，沈丽娟主动转移了话题。
     
     　　沈丽娟向吴子涛说起老局长孙振海的近况。她说，三年前，河道局一座正在维修的桥梁突然发生塌桥事故，两名乘坐校车的小学生落水身亡。事故处理完，老局长就提前退居二线了。沈丽娟说现在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很少到单位来。想到当年老局长对吴子涛信任和栽培，两个人都为这个结局感到惋惜。
     
     　　告别的时候到了。沈丽娟说：“你要照顾好自己。有需要的地方就打电话给我。你还在壮年，身边没有女人挺苦的，我知道。男人就像地里刚出土的苗，女人就像春天里的雨，男人需要女人温暖滋润。”
     
     　　听到这些话，吴子涛认真地点点头。一起工作这么多年，沈丽娟对他信任、尊敬、顺从，还有女性的关切和体贴。他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谢谢你。”
     
     　　沈丽娟后退了一步，脸色泛红，激动和快乐让她变得年轻而美丽。
     
     　　“不要你谢。”她说，“你帮我得到了这个工作，在那么多人都下岗回家的时候。你还是个好领导，在你身边工作这么多年，我也品得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不相信有关你的那些事情。当然，我帮不了你多少忙，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的计划，只希望你保重自己，做成你想做的事情。”
     
     　　吴子涛仔细收好U盘和存折，与沈丽娟告别。他在这个平常的女人身上感觉到人性的温暖。这种温暖感觉给了他极大的心理支撑，让他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那天晚上，吴子涛给周近芳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这边的进展，他自己手里现在有一张U盘，上面有他们想要的文件，他现在得找一部电脑。另外，他估计仅凭手中的文件，还发现不了什么破绽，还应当有当事者提示。
     
     　　周近芳同意，并且说，她那边也有一点进展，接触了两家参与竞标的单位，一家叫大德集团，一家叫美标实业，可能会从那里了解一些当时的实情。她将尽快与大德和美标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