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9)

     
     
     
     　　“你算了吧。你就是这样自私，从来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想想，这么多年她只有一个妈妈；突然有一天，你跑到她跟前，说你一个杀人未遂犯是她的爸爸。她会怎么想？她会崩溃的！”
     
     　　“好吧，就依你，我先不告诉她实情。没有什么的，我只想看看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吴子涛说，“她现在上小学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在哪所学校？”
     
     　　“五年级。”林美佳说，“我可以先给你一些她的照片，然后再跟她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见你。她现在在寄宿学校，我也是一个月才能见她一次。”
     
     　　“什么，你让她上寄宿？”
     
     　　“你别老土了，说是寄宿，其实那是有钱有地位人家的孩子才进得去的。一年的费用要十万，有全市最好的老师授课，最后可以直通大学的。”
     
     　　吴子涛摇摇头：“我认为这样对孩子不好。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应当跟父母在一起。这样才能培养出正常人的感情，长大了才不会对人那么冷漠。”
     
     　　“最好也不要像你一样多情。”美佳断然说。“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和你争论。即使如你所说，这个结果也是你造成的。”林美佳说着，放下咖啡杯，冷冷地加了一句，“要知道，是你先背叛了我们。”
     
     　　“不一定呢。”吴子涛有点忍无可忍，用比林美佳还要冰冷十倍的口气说。
     
     　　他这样一说，林美佳一时竟然无语。
     
     　　服务员过来给他们续杯，两个人暂时沉默。
     
     　　最后，吴子涛做出让步，他请林美佳安排他先与聪聪通个电话，然后再考虑是否见面。林美佳不得不同意。
     
     　　离开的时候，吴子涛漫不经心地说：“另外，不知道你有没有魏华的信息？如果有，请提供给我。你应当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要找到魏华，问问她，她为什么要陷害我，谁指使她这样做的？”看到林美佳有些吃惊的表情，吴子涛摆了摆手，安慰她似的说：“这件事不着急，但是，我一定要见到她，因为只有她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
     
     　　18
     
     　　过了将近一个月，新的学期已经开始，林美佳才答应吴子涛见女儿聪聪。在此之前，她依然是百般推托。吴子涛不明白，林美佳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女儿见到自己。自从见过面之后，他对林美佳的认识已经彻底改变，他不相信她这么做是出于为女儿的考虑。
     
     　　这天，吴子涛焦急地等待着林美佳的电话，等待她告诉自己和聪聪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他还有一点担心，是不是聪聪出了什么意外，林美佳为了向他隐瞒实情，才拖延他们父女见面时间的。直到晚上快下班时，林美佳的电话才终于来了。
     
     　　“怎么样？在哪里？什么时间？”吴子涛接通电话第一句话就这样问。
     
     　　“聪聪就在我旁边。你自己跟她说吧。”林美佳出人意料地说。
     
     　　“怎么能这样？不……”吴子涛有些生气。他本以为林美佳会把聪聪的电话号码给他，然后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他们两个人先通个电话，聊一聊，彼此有个心理准备。他认为通过这样一个迂回和缓的方式，聪聪或许才会接受他这个爸爸。而眼下直接通电话，委实太唐突轻率了。然而不容吴子涛多想，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好，你是吴子涛？”
     
     　　“啊……是我。聪聪？”虽然他并没有期待聪聪会喊他“爸爸”，但这样直呼其名也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以为她当着母亲会拒绝他的要求．吴子涛声音竟有些颤抖。
     
     　　“我是聪聪，我记得你。”女孩简短地说，那语调让吴子涛觉得她不像一个11岁的孩子，“妈妈说，你想见我，问我同意不同意。我当时没有告诉她我的决定，我要直接告诉你……”
     
     　　“你——”
     
     　　“是的，我的决定是，我想见到你。爸爸。”
     
     　　吴子涛将手机紧扣在耳朵上，好一阵子一动不动，不知不觉中，脸上满是眼水。电话那边传来林美佳的声音，好像在拦阻和责备聪聪，对此他也完全没有理会。当晚，就为女儿这一句话，吴子涛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两天以后的中午12点，吴子涛依约来到学校门前见到了聪聪。只见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手里拿着一本由黄晓明做封面的电影杂志，这是他们约定好的确认标志，向吴子涛走来。吴子涛后来问她，她是不是很喜欢黄晓明。聪聪说一点也不。杂志是她室友的，室友才是黄晓明的粉丝。
     
     　　因为下午还有课，聪聪告诉吴子涛她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们可以一起吃饭。吴子涛问她想吃什么？聪聪很老练地说，学校左边50米远有一家肯德基，70米外有一家必胜客。她今天想吃必胜客。
     
     　　点了比萨、沙拉和一些烤制的小菜，聪聪吃得很高兴，边吃边告诉吴子涛：“我每月回家一次，回去也是住姥姥家。妈妈有时陪我，有时就打个电话过来。她总是很忙。每次她说想我了，就跑过来，在这里或那边请我吃一顿。有几次，还是跟徐叔叔一起来的。”
     
     　　好像感觉到吴子涛眼睛里的疑惑，聪聪解释说：“听说她在和徐叔叔一起做生意。妈妈的公司全靠徐叔叔。”
     
     　　吴子涛小心地不多说话。他有些担心，这个孩子有点早熟。她看起来对他这个多年没见面的父亲没有什么成见，但他还是没有把握，当跟她说了自己的事情之后，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看她在用餐纸抹擦嘴巴，像是吃得告一段落，吴子涛抓紧时机问：“聪聪，你想过爸爸的事情吗？”
     
     　　“我知道你的事，妈妈告诉我的。她说你跟魏阿姨好了，又不想要阿姨说出去，就出了那样的事。”说完之后，似乎想要减轻一下吴子涛的精神负担，她补充道：“当然啦，男人都这样。妈妈经常这样说。”
     
     　　“有人总到家里去找妈妈？”
     
     　　“开始时徐叔叔总去，后来就不怎么见他了。再后来我就住校，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我还记得你出事的那天的事。那天下雨，是吧？我记得姥姥从早晨就闹胸口疼，中午给妈妈打电话，她说和你在一起，因为家里出了大事。”
     
     　　吴子涛闻听此言，有些意外。他问道：“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给妈妈打的电话？当时吃中午饭了吗？”吴子涛记得林美佳一直说“3-10”事件那天她歇班陪着聪聪在母亲家。他本来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会注意并记住这些事，因为她当时才5岁。
     
     　　聪聪想了一下，肯定地说：“是，没有吃午饭。”接着她解释说她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看到爸爸，而从那时起，她开始学习记日记。
     
     　　吴子涛向女儿解释了那件事。他说他确实做了一点错事，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聪聪，可是他绝对没有做后边的事，他相信妈妈会原谅自己，他要证明给聪聪看。
     
     　　聪聪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看来她也很看重这件事。吴子涛拿出给她带来的礼物，一个MP3，一个双语电子词典。聪聪打开MP3，有点不想要。吴子涛开始以为是老师关注学习，不让听这个。后来觉得不对劲，才知道这东西已经落伍了。
     
     　　“现在大家都用带视频的了。不过，我可以在晚上躺在床上听。”她笑了，宽宏大量地收下了吴子涛的礼物。
     
     　　最后，聪聪向吴子涛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她请吴子涛给她转学，她不想再住在学校里，她想天天回家，吃家里的饭。现在，很多同学都转了出去。
     
     　　吴子涛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感叹，这个小鬼头真是又聪明又难缠，她原来也要利用自己。可是，这也正切中了他此前的担心，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不适宜寄住在外的，她需要跟亲人在一起，需要亲人的关怀，需要接受亲情的感染和熏陶，由此才能在她的内心植下亲人和亲情的种子，才会有正常人的感情。她现在已经这样早熟，长此下去将来会变得怎样，实在令人担心。然而，这件事却不是他现在能决定的。
     
     　　“给爸爸一点时间。”吴子涛说，“我会尽最大努力，在最短的时间，让聪聪每天回到爸爸或妈妈身边。你也要好好学习，将来上大学，出国留学。”
     
     　　送别聪聪，吴子涛仿佛突然找到了日标，为了自己的女儿，他要在这个社会上做一个直着腰走路的人。
     
     　　吴子涛决定近期见一见周近芳，和她好好谈一谈。他认识到，在目前的情况下，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人做同盟军，真是太难得了。不过，他也要弄清楚她的个人动机：公然与H市两大实力集团作对，她的目的是什么？林美佳说的不无道理。他不想再做让人牵着鼻子走的糊涂事了。
     
     　　19
     
     　　星期天下午，吴子涛坐在市中心一家健身中心的休闲厅内，等待着时报记者周近芳。休闲厅客人不多，周围布满了绿色植物。阳光从天窗漏进来，铺在植物绿色的叶子上，让人感觉仿佛进入了一个大花房，不过空气却是极为清爽舒适。
     
     　　自从上次春晓汽修厂见面之后，他和周近芳有过几次简短的接触，每次都是周近芳主动找他。而这次见面则是吴子涛提出来的。当吴子涛拨通她的电话时，周近芳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即笑起来，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打电话似的。她说周五去省城，周日早上回来，下午她要到健身中心活动一下，便将见面的地点定在健身中心。后来吴子涛知道，周近芳的父母都在省城，她在省城也有住房，但一个人长期住在H市。
     
     　　4：06，超过约会时间6分钟，身穿休闲运动装的周近芳来到了吴子涛的桌前。刚刚活动完，她的脸上粉扑扑的，乌黑的头发刚刚洗过，蓬蓬松松地在颈后简单地打了一个结儿。她坐下来，给自己要了一杯苏打水。她说平时采访写稿太忙，每周只能抽空来这里一趟。又问吴子涛平时做什么运动。吴子涛说，也就是跑步，如果厂里的活儿还不算太累的话。
     
     　　“我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晚上就在旁边餐厅吃自助餐。今天是报社请客。”周近芳看着他，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她说话或微笑时，右侧嘴角会微微上翘，吴子涛上次就注意到她的这个特点，认为嘴角上的这个线条变化，给她增添了几许女性的柔美和妖娆。
     
     　　“报社是给报销工作餐的。不过，如果我们今天不谈工作，比如你个人约我，那就要个人掏腰包。这就叫公私分明。”
     
     　　没有理会她话中的逗笑意味，吴子涛掏出一个信封，将里边的一份剪报复印件摊在桌上。
     
     　　“这是什么？”周近芳拿起剪报看了看，“嗯，我们的记者写的报道，是你的案子的二审宣判。这是什么意思呀？”
     
     　　“有人把这个寄给了我现在的老板。”吴子涛有些无奈地说，“我仔细读了一下，有想法想请你帮忙。”
     
     　　这份剪报是周三秦凌山交给他的。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居心，将记录吴子涛前科劣迹的证据寄给了秦凌山。不过也好，这篇报道是当年吴子涛失去自由以后刊发的，所以，他此前没有看到过。而读过这些报道，他对自己的案情有了一新的印象。
     
     　　“我也正好有事想跟你谈。”周近芳坐正了身子，看着吴子涛说，“先说你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向我请教？”这样说着，她又笑了。周近芳对今天的见面表现出很高的兴致。
     
     　　“关于我的案子，有些事情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吴子涛说，“出狱之后，看到了很多人发生了变化，回过头来再看我的事情，似乎有些你说的那种微妙的联系。我想请你帮助约一下采访报道我的案子的记者。他们采访报道了我的事情，可能会接触到一些更隐秘的事实。我想听听他们的想法，还想请你帮忙查一查公安预审的案卷。这个以后再说。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需要多一些了解。”
     
     　　听到吴子涛最后一句话，周近芳似乎有意外地看了他一秒，然后又露出了一副“明白了”的表情。
     
     　　“你想知道什么？”
     
     　　吴子涛沉吟了一刻，说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会是出于单纯帮助我的目的吧？”
     
     　　“如果我说除了帮助你，还想为了社会的公平与正义，你不会相信吧？”
     
     　　“不。”吴子涛简单地摇晃一下头。
     
     　　“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我看得出来，如果你的案子是一桩冤案的话，那么，它则是一个精心策划并成功实施的经典，一个非常有创意的阴谋。”
     
     　　“那你想得到什么？”
     
     　　“你应当相信，真的有人会为了公平和正义而不计个人利害。而且，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对他人有意义的事的时候，会产生一种非常愉快的感觉。就此事来说，我这样做，其结果不仅为你做了一件好事，可能也为H市人民做了一件好事。这种说法你能接受吗？”
     
     　　吴子涛再一次摇了摇头，但是也不想再勉强她。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那边吧。”看着吴子涛不太积极的样子，周近芳笑着说，“营养专家说，美食可以带给人深切的愉悦，而饿着肚子多半没有什么好心情。”
     
     　　时间还早，餐厅里没有多少人，菜品则丰富而精致。吴子涛中午只简单吃了方便面，所以，早就饿了。他老实不客气地端回了一大盘，有红烧牛仔骨、烤羊肉、三文鱼等，而周近芳则端来一大盘蔬菜，配了几只北极虾。看着吴子涛的盘子，她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然而却从他的盘子里拣了一块三文鱼肉放进嘴里，将自己的盘子向他那边一推，起身说：“我去端两杯啤酒来。”
     
     　　半杯啤酒落肚，周近芳的脸便微微泛起红晕。她开始主动谈起自己的经历。
     
     　　她说自己生长在一个干部家庭，从小一帆风顺，被父母宠坏，特别任性，所以，虽然到三十出头，仍是孤家寡人。男朋友倒是交了不少，还跟其中的一位办理了结婚登记。可是，她第二天就反悔了，立马又解除了关系。至今那个人还没有结婚。她猜测，他不是等着杀了她，就是等她回心转意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