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看着有些谢顶的方伯军，听着他的话，吴子涛对这个人更多了一分鄙夷。
“你能不能提供一点具体的情况，让我找到她？”吴子涛觉得时间已经不早了。
“可以，可以。”方伯军说，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一点失态，“我可以提供一些线索，只是不要告诉别人是从我这里得到的。另外，能问一问，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孩子。我想见见我们的女儿，尽一点责任。”
吴子涛说的当然是实情，可是，他要见林美佳，并不仅仅为了聪聪。
“应该这样。”方伯军严肃地点头。
方伯军将林美佳广告公司的坐落地点、联系电话都告诉了吴子涛，最后还神秘地说：“广告公司外表并不起眼，可是不要被表面现象骗了。”
“你刚才说，美佳的广告公司是本市一些大房地产公司的独家代理商，”吴子涛漫不经心地问，“你知道是哪些公司吗？”
“信实集团呢！就是现在准备开发绿洲岛的那个大房地产商。一年的广告额上百万，全部交由美佳公司花出去。真是笔好买卖。”
没有等方伯军眼睛冒出的兴奋光焰消失掉，吴子涛起身告辞，“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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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中心小学，吴子涛被一种倔强的情感支撑着。他觉得短短6年，林美佳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或者，如方伯军所说，是他对真实的林美佳了解得太少。不过，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可懊悔的。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去了解，去弄清楚所有对他过去甚至今后的人生具有重大影响的事实。他过去或许很粗心，但是，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吴子涛了。时间已是午后3点多，太阳终于从云层中挣脱出来，露出了完整的笑脸。天空云量很大，所以看起来仍显得有些苍白，像是一个无奈的看客，站在高处眼看凡间人类纷争、忙碌、哀愁，充满了同情却又无能为力。
按照方伯军的指点，吴子涛找到了美佳广告公司。方伯军关于美佳广告公司“其貌不扬”的说法，在吴子涛看来并不准确。美佳广告位于玉树大街100号，是H市商业中心区的黄金地段。门前挂着的招牌上，“美佳广告”几个字由H市最受推崇的书法家陈石先生题写，字体圆润丰厚，显得既有气派又有文化内涵，尤其显出该公司非比寻常的人脉背景。因为陈石先生极其特立独行，据说曾回绝了H市两任市委书记的索字请求。
公司内部是个二层小楼，面积不大，布置简洁。入门处一块半人高的寿山石，更显得高雅不俗。一楼是业务部，通过室内螺旋梯，可达二楼的经理办公室。吴子涛在楼梯前被公司一位女职员拦住。女职员客气地告诉他“林经理正在外面接待重要客户”，请他另约时间再来。
吴子涛问她是否回来。回答说不确定。吴子涛说他可以等等，于是就坐在一楼接待客户的沙发上。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美佳的踪影。其间那位接待员给他端了两次水。最后，5点已过，女职员过来说，她已与林经理联系上了，林经理十分抱歉赶不回来，请他留下电话号码，她今晚或明早一定与他联系。
吴子涛只得谢过女接待员，告辞出来。
然而，直到星期一上午，仍然没有林美佳的电话，吴子涛不知她什么意思。正想着这件事，手机铃响了，却是周近芳。她专门打电话过来，让吴子涛下午5点之前到环湖路28号去一下。周近芳说，美佳广告今天要在那里举办一个活动，他到那里一定能够见到林美佳。吴子涛觉得这个女人如果没有特异功能，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见林美佳之事？他有些不爽，感觉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似的，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去找秦凌山请假。碰巧秦凌山没有在。吴子涛就跟秦月说了下午想要出去的事。
秦月想了一下，也是担心他如此频繁请假秦凌山会不高兴，于是说，她正好要去银行交款，需要有人陪她去。于是，她就打电话跟秦凌山说，想让吴子涛下午送她去银行交款。秦凌山问：“才星期一，有多少钱，需要马上送银行？”秦月说，昨天也收了一笔款，就是要去。秦凌山只好同意。
放下电话，秦月脸上带着笑。因为能够帮上一点小忙，她觉得挺高兴。怕吴子涛有顾虑，她特地说，去完银行，她就去逛街，他办完事可以直接回家。吴子涛由衷地说了一声“好”。
秦月和吴子涛换好了衣服高高兴兴走出店门，迎面碰到了业务员江心矶。江心矶冲着秦月说了声“又出去啊”，对吴子涛理也不理，径直进去了。吴子涛摇了摇头，和秦月一前一后到街上去拦出租车。
环湖路28号大礼堂属于市委机关事务管理局，外观仿照人民大会堂的形制，只是个头略小一些。除了每年的三会（党代会，人代会，政协会）定期在这里召开外，平时也承接一些重要的会议和活动。吴子涛过去曾到这里参加过很多会议，所以对这里并不陌生。可是，周近芳没有告诉他这里正在举行什么会议，也没有告诉他怎么能够找到林美佳。因此，当他登上七级台阶，向着气宇轩昂的大门走过去时，心中还是有一点迟疑。正在这时，他发现大门左侧诸多人中，鹤立鸡群般高高站着的周近芳。她也看见了他，正向他招手致意。
待他走过去，周近芳笑着说：“嗨，吴老板！”
吴子涛皱皱眉，但是，这样的称谓总比大庭广众下直呼他的姓名好。吴子涛跟着周近芳一起走进大礼堂二楼中会议厅，找了个靠边的地方坐下。吴子涛看了看主席台上的会标，卜面写着：“H市50佳最具竞争力企业颁奖暨助学活动启动仪式”。横幅下面写着主办单位为H市经贸委、工商联、房地产商会等，承办单位则是美佳广告公司。
将近5点，能容下四五百人的会场坐上了七八成人。吴子涛注意到一些学生整齐地坐在会场的左侧，他们中大概就是受助学生代表。5点整仪式开始。一群西服革履的人陆续走上主席台，按照桌牌坐好。其中一位身穿粉色套裙的女性十分抢眼，此人正是林美佳。林美佳坐在主席台最左侧，而前有一个话筒，作为会议的承办方，她大概是今天会议的主持人。电视台摄影机架好，两旁还有一些文字记者。
林美佳开始介绍嘉宾，第一位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然后是经贸委副主任、工商联主席、房地产商会会长、副会长等等。会议的议程是先由工商联主席宣读最具竞争力企业名单。
在这些获奖企业中，吴子涛只听到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是信实房地产开发集团，一个则是河道开发集团。
颁奖活动在欢快的乐曲中顺利进行完毕。接着是林美佳代表主办方、承办方和受奖企业将写着拾万元的一张支票交给了团市委青基会的代表，请他们转发贫困学生。
最后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即席讲话。
在主持会议过程中，吴子涛一直注视着林美佳。只见她开始时也有些紧张，不过随着会议的进行，她变得越来越从容。仪式结束，林美佳跟各位握手道谢，脸上带着微笑，仪态万方，令吴子涛叹为观止。徐建明也代表河道集团上台领了奖。
会场上的人开始散去，就像水池子里的水在向两边的泄口快速流走。周近芳则带着吴子涛向礼常侧门的贵宾室走去。在贵宾室门外，他们看到了出来送客的林美佳。有几位领导不能参加晚宴，提前离开。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吴子涛和周近芳，一瞬间，林美佳脸上闪现出一丝惊异的表情，不过很快地被职业化的微笑所取代。
“啊呀，真是难得。”她对着周近芳说道，“我们这样小小的活动居然也惊动了大名鼎鼎的周记者，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您太客气了。市领导都来参加，况且还有捐资助学活动，真是个好策划。”
“见笑了，我们主要足为了社会公益，再有就是扩大点社会影响。”林美佳看来不想多谈，“怎么不到贵宾室来坐。晚上不要走了，一起吃顿便饭。”
“谢谢，我还有事，我今天是陪这位朋友来的。”周近芳转向吴子涛。
“怎么，不用我给你们介绍了吧？”
“当然，我们的关系一度很密切。”林美佳坦然地说，面向吴子涛，依然挂着那标准的仪式似的微笑，“你好。我接到了你的信儿，可是，你看，我实在忙不开。这样吧，下半周，我们约个时间吃个饭。”
“好的。”吴子涛努力想笑一笑，可是，他没有成功。
告别了林美佳，吴子涛与周近芳出了大礼堂。这时门前已经一片空阔，因为开会的人和车大多都已散去。周近芳提出送吴子涛回去。吴子涛谢过了她，看着她走近自己的汽车，然后一个人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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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美佳广告公司，是在周六的傍晚。
看到吴子涛走进来，正在接电话的林美佳摇摇手请他在沙发椅上坐下，一边快速结束对话。可是，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机屏上的来显，向吴子涛说了一声对不起，拿着电话出去了。
吴子涛打量着她的办公室，办公桌、茶几窗台上放了一些小巧的装饰物，从中看出林美佳的一些喜好。一个紫晶花瓶里，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康乃馨。这是林美佳的偏爱。当初他们恋爱时，她就经常要他送康乃馨。墙上几幅放大的照片画，是林美佳参加各种活动的留影，有一张是公司开业典礼上的，和林美佳并肩站在一起的，看起来都是些大人物，靠右边第二个，竟然是徐建明。
已经是第三次，在林美佳身边发现徐建明若有若无的身影。当然，其中也有合理的解释。当年，吴子涛曾多次邀徐建明到家里吃饭。所以，吴子涛入狱后，林美佳找徐建明帮忙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有些令人不解的是，徐建明曾到监狱探望过吴子涛，从未向他提到过这些事情。
林美佳很快转回来，表示抱歉，然后看看表，提议到对面的咖啡厅去坐一坐，那里更清静一些。两个人步行来到那里，到一个靠窗的隔子坐下，每个人点了一杯咖啡。店内光线柔和，布置优雅。几对青年男女坐在各自的小隔子里，在音箱播放着顺子的《回家》的背景音乐下，轻声细语。
林美佳坐下，饶有兴味地上下端详吴子涛，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嘛！看来监狱生活也并不是多么可怕。”
林美佳话里的关心，让吴子涛有些意外，他心里竟涌上一丝温暖。从小到大他是一个最受不了别人恩惠的人，尤其是对女人。对于林美佳，他心中的感激之中又多了一分愧疚。不管她后来做了怎样绝情的事，她都是自己爱过的女人，同床共枕那么多年，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那里日子并不好过，尤其足刚进去的时候。”吴子涛喝了口咖啡，感觉这50元一杯的咖啡味道不过如此，“但是也不是过不去。在那里生活有一个好处：因为没有什么期望，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失望；生活有规律，什么都是安排好的，只要照着做就行。因为没有选择也就不会有患得患失的焦虑，生活就变得简单容易。”
“这么说，你已经很适应那里的生活了。”林美佳随意地说。
“也说不上适应。失去自由是难以忍受的，而太多的自由更折磨人。你永远不知什么是最好的，你总在怀疑你得到的是不是最好的。”
“明白了，人们想不开的时候，最好到监狱里‘休息’一段，就豁然开朗了。”林美佳笑着说。
吴子涛笑笑，认真地看了看林美佳。她依然那样娇巧、美丽，只是更加瘦削，脸上经过了精心的养护，眼睛很黑很大，却显得空灵；眼角处的细纹，暴露了岁月的痕迹，让人看起来，她日子过得也并不十分轻松。
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时候，她会突然一个月住在母亲家里两三个月，没有任何理由地拒绝失妻生活。女儿的降生并没有让她特别快乐，甚至很长时间陷入忧郁。其实，怀上女儿，对吴子涛来说是个惊喜，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个意外。她一度想流掉这个孩子。
吴子涛真诚地说：“那件事情，对不起。”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一直希望能有个机会当面向她道歉，毕竟自己毁了他们的家庭，作为一个男人他应当向她担承这个责任。
“现在说这些，已没有必要。”林美佳眼睛里忽然出现了疏离和冷漠。接着话题一转，她突然问道：“那天我看你和那个周近芳在一起。你们怎么碰上的？”
听到林美佳冷漠的语调，吴子涛心里一沉，转到了现实中来。
“她来找我，是要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吴子涛从容地回答。他还不习惯编假话，但是也不想让她知道更多的事情。
“了解什么事情？”
吴子涛摇头不语。
“这个女人，你小心一点！”林美佳有些尖锐地说，似乎被吴子涛的刻意回避激怒，“她就像一只街头流浪的狗，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又像是专门找臭鸡蛋缝的苍蝇，让人讨厌。H市从上到下都知道她。小心，别让她利用了，别再栽在女人身人。除非你真的喜欢上‘没有自由选择’的生活。”
吴子涛转到正题，他说想见见聪聪。“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她想不想我，无所谓，我希望见一见她。”
“见一见也不是不可以。”林美佳仍然带着刚才的情绪，说，“只是，我怎样解释你的突然消失，怎样解释你目前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