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果有问题，你们想公开曝光？”吴子涛不相信地问，他向库房走去。
“当然，至少可以发内参，向省委甚至中央提供一些参考意见。”周近芳在他身后说。
吴子涛从库里领出一桶新机油，打开包装口。“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随着李薇说了一点个人意见。以我现在的情形，它还重要吗？此外，信实集团与河道局大规模的合作是在我离开之后。你应当了解这一点。”
吴子涛嘴上这样说，内心却紧张转动着。信实集团与河道局的关系，他其实是十分关注在意的。他了解到，在6年前的那次招标活动巾，河道局将当年最大的外包合同，大约800万的预算费用，最后交给了信实集团。
“问题或许正在这里：当时你正在主持招标活动，结果发生了‘3·10’事件，你离开了，接替你的人是徐建明。是徐建明，当然不仅他一个人说了算，将这宗800万的招标合同给了信实集团。后来的事情你应当清楚，徐建明进入了局领导班子，现在已经成为改制后的河道集团的董事长。”
“这有什么问题？”吴子涛控制自己的声调。
“我看过你的案底。”周近芳仍不退让，觉察到吴子涛情绪上的细微变化，这似乎让她感到一丝快意。“我知道你直到二审入监后仍不承认有罪，为什么？如果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你知道我看到了怎样的一种联系？”
“什么联系？”
“你的陨落，使谁成为最大的受益者？这么多年，你不会不想到这一点。当然，可能是巧合，但是，我们不妨往坏里想一想，或许它是一个精心炮制的计划呢？”
“你什么意思？”
“你先想想，下次找个时间咱们交流交流。”
周近芳看到吴子涛已经将机盖合上，意外地迅速停止了谈话。她脸上又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好，挺熟练，快接近专业水平了。哪里交钱？”
吴子涛将开好的工单交给她，让她拿着到外边秦月那里交钱。她照做了，可是她很快回来，说：秦月免了她的单。
“替我谢谢她。”向吴子涛笑笑，周近芳驾着高尔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吴子涛向秦月走去，想要跟她解释一下。但是，秦月向他摇摇手，做了一个“没有关系”的样子。她不想问她是谁，他们谈了些什么。她深知吴子涛是个有“丰富过去”的人，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吴子涛不主动跟她说，她绝不开口问他。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的早晨，吴子涛和秦月乘公交车前往市中心的玉池河广场。当天上午10点这里将举行盛大的端午节龙舟大赛。H市的龙舟比赛场通常都选择在市政府附近的玉池河举行。因为这里河道宽直，水面平阔，适于龙舟划行，而两岸辟出的广场绿地，方便市民观看。
H市历史上是一座多水的城市，多年来形成了端午节赛龙舟的传统。主办者为市体育局和河道局。当年吴子涛尚在河道局时，也曾参与组织过这样的比赛活动。H市是国内最早实行端午节放假的城市，所以，这一天前来观看龙舟赛的市民特别多。而参赛的龙舟队多来自近郊，其所代表的村民很多也专门进城助阵。由此便给H市的端午节增添了浓浓的节日气氛。H市政府也有意将其打造成为一个特色旅游项目，近几年加大了组织和投入的力度，使这一活动更加规范，内容更加丰富多彩，参与的人数更多更广泛。
今年在龙舟大赛进行的同时，还将举行风筝大赛、街舞大赛以及其他民间文艺表演等等，水上也将举行各种游艺活动。当吴子涛和秦月到达玉池河广场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秦月拉着吴子涛像游鱼一样在人群中穿行，逐渐向河岸靠近。只见玉池河两岸沿着河坡对称搭起了看台。现在，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小时，除河对面的看台中央还空着外，其余地方已全部坐满了观众。中央看台应当是留给领导和贵宾的位置。广场上空回荡着欢快的乐曲，有大家熟悉的体育进行曲，有夹杂着锣鼓和唢呐的广东音乐《龙舟竞渡》，这些欢快的乐曲推升了玉池河两岸的热烈气氛。
几只大气球飘浮在空中，上面悬挂着的红色布标，分别写着某某单位祝贺等字样。在中石油、中移动等大牌企业名字之中，吴子涛还看到了河道集团、信实集团等名字。吴子涛和秦月所在的是河南岸，在这边的广场最南面就是河道局那座21层高楼。虽然附近30层以上高楼已有不少，但它矗立在广场边上，俯视着这片开阔的广场，看上去依然显得十分高大醒目。在河道局工作十多年，吴子涛只在楼上俯瞰河滨广场，很少有置身广场下面回望河道局大楼的时候。此时，眼看着那座熟悉的大楼，寻找着自己曾拥有的那间办公室的窗口，追忆着曾坐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广场和河道景象的日子，吴子涛的心突然像这涌动的人群，难以平静。
秦月出来时带上一个小塑远镜，到了广场之后便不停地这里望望，那里望望。这时，看到吴子涛对着河道局大楼面露沉思的表情，便好奇地将望远镜对准了大楼上下左右仔细扫视了一遍，似有所悟地问：“过去你每天都在那里上班？”
吴子涛点点头，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9：50。对岸巾央看台上，领导和嘉宾开始入座，龙舟赛马上就要开始。秦月将望远镜交给吴子涛，自己则戴上一副墨镜以遮挡阳光，手放在吴子涛的胳膊上，不再关注别人。吴子涛举起望远镜向河面望去，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涂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等颜色的12只龙舟一字排开，每只龙舟25名队员，他们穿着与龙舟同样颜色的服装，各就各位，舵手紧握舵柄，鼓手已经将鼓槌高高扬起。吴子涛告诉秦月，这里既是起点，也是终点，一会儿，这12只龙舟还要返回到这里，第一只到达的船将赢得5万元大奖。
10点整，音乐声戛然而止，主持人来到中央看台边侧的一个讲台前，对着麦克风说道：“请H市常务副市长刘海风同志宣布龙舟大赛开始。”
随着副市长先生“比赛开始”的话音刚落，河北岸响起了一声震耳的炮声，只见12只龙舟像脱缰的马一样冲出起点。广场上一片欢腾。当龙舟越去越远，音乐声再起，伴随着音乐，男女两位解说员开始介绍比赛进行的情况。通过他们的介绍，大家了解到哪只船暂时领允，哪只船落在最后，哪只船又奋力追过哪只船。
吴子涛将镜头对准看台，调着焦距，人像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这位常务副市长是从省里新调来的，吴子涛以前没有见过。而他旁边坐着的那个人则是再熟悉不过，他就是徐建明，如今的河道集团董事长。多年不见，他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略有一点发胖。镜头里的徐建明显得从容自信，确实有点非比寻常的气派。此时此刻，吴子涛真切地感到自己与徐建明的巨大落差。这种感觉，在他前些时与徐建明通电话，并感谢他送给自己那些家用电器时，并没有出现，但是现在，则深深地刺痛了他。
突然，周近芳从人群中挤出来。今天她换上了一身乳白色的运动套装，头上扎着一个粉红色头巾，令她在人群中十分醒目。看到了吴子涛和秦月，她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似乎为这次邂逅开心不已。周近芳从吴子涛手中拿过望远镜，先向四周扫了一圈，特别在河道局大楼停了片刻，然后将镜头对准对岸河坡上的主席台。她把望远镜交还给吴子涛，指着主席台方向对他说：“仔细看看，那里有你认识的人。”
见吴子涛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她补充道：“不是徐建明，你看看就知道了。”
吴子涛向中央看台后面望去，在那些首长和嘉宾当中，他看到了他的前妻林美佳。林美佳坐在几位男嘉宾中间，正在和身边的一位热烈地交谈着。
吴子涛将望远镜交还给秦月。
周近芳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立即告辞。
“怎么啦？”秦月看着她匆匆离去，不解地问。
“没什么。”吴子涛说，“那些船大约半小时才能回来。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看完龙舟赛回来，吴子涛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徐建明作为主办方的一把手，在中央看台上陪着刘海风当然再正常不过，可是林美佳为什么能够坐在中央看台上。显然，短短几年的时间，很多人很多事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别人飞速前进的时候，他自己则倒退回最原始的生存状态。而正因为如此，要将6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搞清楚的愿望，变得更加强烈。
为此，他觉得需要立即见到林美佳。
星期五下午，午休时间还没有过，秦月一个人站在静悄悄的店里，眼睁睁看着吴子涛走出店门，有一点不舍的样子。吴子涛刚才告诉她，他已向经理秦凌山请了假，下午要出去办点事。秦月很想知道他要去干什么，甚至推测是否与那位风度不凡的女记者有关，但是她仍然什么也没有问他。
吴子涛今天要去找林美佳。上次龙舟会上与周近芳偶遇时，吴子涛即已明白，周近芳一定知道林美佳的现状。可是，他觉得直接向这个女记者打听自己前妻的情况有些不妥。在这件事卜，他只能靠自己。
时序已进入仲夏，天气变得十分闷热。早晨有点阴天，到了中午阳光仍未挣脱云层的束缚，只是间或从云缝中挤出一道亮光，烧的又被推了回去，仿佛不听话的学生，惹烦了严厉的老师。在与阳光的斗法中，云层呈现出立体多变的态势，天空由此变得一派波谲云诡，天气预报说，傍晚有小到中雨。
吴子涛拦住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H市的第三中心小学。出租车向市中心驶去。当年林美佳从市师专毕业后，一直在那所学校工作。吴子涛今天特意换上一件蓝条格T恤，配上浅蓝休闲裤。自从林美佳到监狱与他办理了离婚手续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直接见面，虽然往事不堪回首，但是他不想在林美佳面前显得太落魄。
出租车在学校门前停下。吴子涛下车走进校门，向门卫询问怎样找到林美佳。
“林主任啊？”值班员看起来是个老校工，态度和蔼，“好长时间没有见她来了。您是哪位？”
“一个朋友。”吴子涛并不觉得意外，“有人知道怎么找到她吗？”
“说不好。教务处的人或许知道，可是，今天下午人都不在。”
“校领导呢？方伯军校长还在吗？”吴子涛灵机一动，想起了这个人。
“您认识方校长？他应该在。您等一下，我来请示请示。”
值班员拿起内部电话，对着话筒说了几句，然后冲着吴子涛问：“请问，您是哪位？”
“吴子涛。”迟疑了一下，报上真实的姓名。
原以为方伯军听到自己的名字会有所犹豫，谁知他竟亲自走出来，热情地将吴子涛领到自己的办公室。在两个人握手的时候，吴子涛闻到他嘴里有些酒味，看来他依然没有改变，应酬还是不少。当年林美佳从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分到中心小学当老师，心中有所不甘。后来，包括学校在内的企事业单位兴起创收之风，她所在的中心小学也办起了校办工厂，为当时经济上还比较困难的学校提供财政支持。担任总经理的方伯军，看中年轻漂亮性格外向的林美佳，特调林美佳担任自己的副手。他们先后经营过复印、洗像、印刷和广告代理。那时林美佳整天跟他在一起联络业务，经常应酬到很晚才回家。后来，学校有了更可靠的财源，这些校办企业便结束了历史使命，林美佳也回到教学岗位。
寒暄过后，吴子涛问方伯军知不知道林美佳的情况，从方伯军的态度看出，他显然早已了解吴子涛的事情，所以吴子涛也就没有多做解释。
方伯军告诉吴子涛，林美佳目前的工作关系还在学校，可是早在几年前，她就不来学校上班了。她没有说明原因，只是说要休息一下。学校体谅她因吴子涛的事备受打击，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根据她本人的要求，破例为她办理了停薪留职。
“知道她去了哪里？”吴子涛问。脑海里现出那天在龙舟会上林美佳坐在主席台上的情景。
“她没有说。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系。她离开之后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方伯军的语气中有一丝落寞，不过很快精神一振，在酒精作用下的潮红眼睛里，闪出几分得意的光芒，“不过，我知道她去干什么，也明白她不愿让大家知道的原因。”
“噢？”
“你太太是个相当精明的女人。”方伯军由衷地赞叹道。
“只能算前太太了。”吴子涛提醒他。
“对不起。”方伯军神秘地笑笑，“你知道现在十什么来钱最快？有句话不是这样说吗？‘开银行的不如卖药儿的，卖药的不如干广告的’。林美佳就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主要代理房地产公司的广告！大家都知道广告公司是个挣钱的行当，可是，如果没有傍上实力强大的客户，靠零敲碎打那还是很辛苦的。原来我们也干过广告，累死累活才挣一点点钱。你的太太，不，前太太就不同了，与我们那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还是多亏你的栽培。”
“哪里，哪甲．我在她心里不算什么。她是天生具有生意头脑的女人。”方伯军说，听口气，不像是谦虚。
“我听说了你们的事。”他严肃地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以我个人观察，我们很多人都没有看明白她。她比我们所了解的要深刻得多，厉害得多。”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吴子涛。
吴子涛不喜欢他这种夸张的态度，但是他不由自主地思索着、玩味着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