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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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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搬到东湾路12号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到管界派出所。走进前面的接待大厅,里面乱哄哄的,几个等待办事的居民坐在宝丽板椅子上,另有两个留短发的外地人则歪在墙边的水泥地上,手被铐在暖气管上,看来他们是刚刚被抓来的犯罪嫌疑人。
     
       “你找谁?”一位值班警官看着吴子涛问,那态度就像对待一名嫌疑人。吴子涛皱了皱眉,告诉他来找张冲。值班员对着内部话筒喊了几句。过了几分钟,张冲从侧门进来,冲吴子涛点点头,然后将他领到后面的一间平房里。张冲将屋里坐着的一位穿便衣的人介绍给吴子涛,此人是刑警总队的警官马永源。
     
       吴子涛向马警官叙述了魏华坠楼的情况,但是并没有提魏华给他发短信一事。马永源很仔细地听着他的叙述,不断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最后,马永源问他可不可以带他到现场看一下。吴子涛说可以。他听妻子林美佳说,事情过后的第三天,大概是魏华醒过来不久,几名专业刑警便到了他们家,在魏华跳楼的厨房研究了好长时间。这次,马永源又要看,不知什么意思。三个人走过门厅,那两个被铐的人仍歪在那里。吴子涛忍不住问:“这两个人犯了什么罪,这样被铐在接待大厅里?”
     
       张冲说:“是几个偷盗地工地的外来混混儿,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抓住两个,现在就是要晾晾他们,等着他们撂人儿呢。”
     
       马警官说:“张冲,告诉所长,不要将嫌疑人放在大厅里。”
     
       张冲看看他,有点不以为然。马警官开车来的,是三菱越野,张冲坐进丰田,而吴子涛则开着自己的捷达,几人很快来到吴子涛居住的小区。进了屋来,马永源先是客气地问要不要换鞋,被允许不用换之后,便各屋东张西望毫不客气地看了一遍,然后才让吴子涛结合现场情况,详细叙述事发当天,他进屋后的行动路线,以及他听到魏华的喊叫声时所在的位置等。
     
       他们来到魏华坠楼前所在的厨房,马警官推了推那扇通往楼梯的门,问道:“这扇门平常都是锁着的吗?那么钥匙放在哪里?”
     
       吴子涛打开门边的橱柜,略一迟疑。马永源目光一扬,似乎在问“怎么回事?”吴子涛说,钥匙一直放在橱柜的上方,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不在了,也许时间长了忘了吧。他转向客厅,从电视柜下掏出一大堆钥匙,从中找出一把交给马警官。马警官将钥匙插进锁里,却发现门锁并没有用钥匙锁上。马警官有点奇怪。当时一般家庭门锁都是这样,门关上后,从里边可以手动打开,但是从外边却不能打开,也能起到防盗作用。如果用钥匙锁上,则不论从外面还是里边,用手都打不开。对于一扇经常不用的门,不加锁似乎有点不正常。马永源想:也许这对夫妻真的太粗心了?作为一名刑事侦查员,他关注这一细节是有他的道理的。只是后来事态的发展,使得这一细节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否则,吴子涛的命运很可能会有所不同。
     
       吴子涛从马永源表情的细小变化发现了门未上锁这一情况,加上放在橱柜上的钥匙的失踪,心里也有些奇怪。但是,他和美佳都很忽略家务,也许都是他们的疏忽吧。
     
       当天,马永源和张冲留下吴子涛自行回去了。他们并没有问他当时为什么回家,也没有问魏华到他家以后的情况,以及和他的关系。这让他暂时舒了一口气。
     
       此后,他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徐建明已经基本接手了工程招标的事,每天只是很客气地将工作进展情况都通报吴子涛一下。所以,吴子涛工作倒不怎么忙了。有时晚上吃完饭一个人回到家里,也可以看看电视,上上网。想到天气慢慢热起来,他还准备请人将厨房破损的纱窗修好。他甚至还给远在C城的父母打电话,态度乐观地说,五一前后要带聪聪过去看望他们。
     
       一周之后,当他再次被召到派出所时,吴子涛才突然发现,自己的人12生大厦发生了致命的倾斜。这次见面,除了张冲和马永源,还多了一位上年纪的刑警。而这位年长的刑警对吴子涛充满了敌意,劈头就问:“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们?你应当知道,我们这样关注你不会没有原因吧?你和魏华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子涛看了张冲和马永源一眼,他们也冷漠地看着他。吴子涛觉得再隐瞒与魏华的关系已没有必要,虽然他并不知道危险的来临,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当初没有主动报案,犯了一个难以挽救的错误。
     
       停顿了一刻,吴子涛坦白了自己与魏华的关系。他讲了那次越轨的行为,承认自己在与魏华关系上有过错。他说他已向妻子坦白,还要向组织说明情况,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他真的不知道魏华为什么突然从五楼坠下,但是愿意帮助她,让她得到最好的治疗,照顾她
     
       后的生活。他说得很真诚,充满了悔恨和困惑。然而,那位年长刑警的脸上则微微冷笑,最后竟不耐烦地拦住他道:“你说这些都与我们找你的日的无关,我们来听事情真相的。现在,只好请你跟我们到分局去谈了。”
     
       吴子涛仍未明白他的含意。出了派出所,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车。年长的警察拦住他,说:“不,你坐我们的车。请把你的车钥匙交给我们。”
     
       “我被拘留了吗?”吴子涛终于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到局里再说。”年长的刑警面无表情。
     
       “我的车怎么办?能不能通知一下我妻子?”
     
       “都不用你操心了。你来这里之前,我们跟她谈过。我们会通知她的。”当天晚上吴子涛便被移送到公安分局看守所。临行前,民警请他在一张刑事拘留证上签了字。
     
       事后他才知道,魏华醒过来不久就向警方报案,指控吴子涛将自己从五楼推下,伪装成意外事故,企图杀人灭口。警方在病房录下了魏华的笔录.然后查录了事先她发送给吴子涛的短信。那次在他未在场的情况下,刑警到他家里来,在厨房窗框上提取到数枚吴子涛的指纹。其他证据则是吴子涛送给魏华的皮包、项链和化妆品,证明了他们之间不正当关系。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他去香港和日本时买回来的,都是以妻子林美佳的名义送的,美佳都是知情的。但是,此时已经没有人听他的申辩。
     
       半年后,吴子涛以故意杀人罪(未遂)获刑6年,被送到了双桥监狱,同时河道局开除了他的公职。媒体报道他被判刑时,将此案简称为“3·10”案件。
     
       6年之后。H市郊区双桥监狱内。
     
       早晨9点,吴子涛一个人坐在监室靠窗的床铺上,耐心等待着。吃过早饭,同室的监友都去车间劳动,整个监舍静悄悄的。阳光从铁窗子外探头探脑地钻进来,铺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像是问候,又像是告别。似乎它也知道,吴子涛将于今天走出大墙,重获自由。6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一些印记,但或许是重获自由的缘故,他的两只眼睛充满了神采。
     
       “咣”的一声,囚室的门被重重地打开,管教刘长泰出现在门口,条件反射似的,吴子涛快速起身低头站立,两只胳膊笔直地垂在大腿两侧。刘管教笑容满面地问:“准备好啦?”
     
       “是,管教。”吴子涛保持着原来的站姿。
     
       “好,咱们走吧。”刘长泰向他挥了挥手,等吴子涛走出了监室,回身将监门锁好。
     
       刘管教陪着吴子涛办理好出狱的手续,将一个绿皮的释放证交到他手中,提醒他,回去后用它到公安局办理落户手续。最后拿到的是一个牛皮纸袋,这是吴子涛入狱后交由监狱保存的个人物品。里面有两串钥匙,一串是家里的,一串是单位和汽车的;一些现金,那是他在狱中劳动挣得的,以及家里人探望时存在他的狱中账户上的钱。吴子涛将这些东西和刚刚拿到手的释放证,仔细地放进一个粗布背包里,向管教点点头。两个人向监狱大门走去。
     
       吴子涛入狱后便遇到了细心的刘管教。刘管教了解他的身世经历,得知吴子涛二审终审入狱后,仍不服判决,坚持申诉,便多次跟吴子涛长谈。他告诉吴子涛,以他的经验判断,他的案件申诉改判的可能性极小,不如撤销申诉,以便争取减刑。因为如果申诉不成,按照法律规定,连减刑的机会也没有了。
     
       吴子涛虽然感谢他的好意,但是仍然坚持继续申诉,只是改变了那些让狱方难堪的过激做法。他还参加狱中函授教育,完成了中级电脑教程、汽车保养与维修课程等学习。狱中最后两年,为了安抚他,在刘长泰的推荐下,他担任了监狱内的文化教员。然而他仍然不断地写信申诉冤情。于是,他没有获得减刑的机会,服满了6年刑期。
     
       吴子涛和刘长泰走出监狱大门。同一天出狱的还有其他监区的一名年轻人。年轻人的家人,包括其上了年纪的父亲、年轻的妻子还有几位朋友早在狱门外急切地等着。年轻人出了监狱大门,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路边的一部旅行车。
     
       这边,吴子涛一个人在与刘长泰告别。
     
       刘长泰握着吴子涛的手说:“多保重,别太纠结过去。过好自己的生活,照顾好女儿。”最后,告诉吴子涛怎样找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刘长泰就转身回去了。
     
       吴子涛按照指点,背着布包朝距离两公里外的公路走去。太阳此时已升得很高,在路面上留下他短短的身影。
     
       吴子涛的父亲在他入狱那一年患病故去,母亲和妹妹不在本市。入狱一年半,妻子林美佳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所以,今天出狱,没有家人前来接他。倒是曾同住一个监房的陈虎,来信时提出要来接他,但是被吴子涛谢绝了。陈虎是吴子涛狱中学校的学生,虽然不好读书,但跟他这个老师交上了朋友。陈虎因流氓斗殴入狱,一年前刑满出狱。
     
       上了公交车,吴子涛在靠窗的一个座位坐下。从包内取出那两串钥匙,将钥匙托在手掌中一把把地打量着端详着。时隔多年,他仍然记得它们的归属:哪一把是开办公室门的,哪一把是开办公桌抽屉的,哪一把是开他家楼下楼门的,哪些是开家中防盗门、入户门的,最感亲切的是他的那辆捷达轿车的钥匙。现在,车子早已被林美佳卖掉。推开车窗,吴子涛心里涌起了将钥匙扔出窗外的冲动。
     
       这些钥匙连接着他过去生活的方方面面,代表着他曾拥有过的家庭、事业和亲情的点点滴滴。被判刑后,他被开除了公职,而家和所有的一切财产,也早已判归林美佳所有。所以,它们对他已没有任何意义。对他来说,一切都将从头开始。
     
       吴子涛最终将钥匙收了起来。虽然过去的生活一去不返,然而记忆还在,他不想让这些记忆随着钥匙一起完全消失掉。
     
       公交车飞快地向市区驶去。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吴子涛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公路两旁的建筑物都长高了许多,过去那些低矮的老楼被拆掉,建起了现代时尚的商住楼、写字楼,沿街的建筑上仍然可见迎接奥运的标牌。众多河道都被整修一新,沿河两侧辟出开阔的绿色空间,河道上增添了许多新的造型别致的桥梁。
     
       四月的阳光从车外照射进来,落在身上像是铺上一块毯子,暖暖的。吴子涛抹了一下头发,手心被那已稍稍蓄起来的直发刺激着,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痛心:不管怎样努力,他生命中已经失去的东西,永远也追不回来。眼下,他要找个工作,先自给自足地生活下去。他当然还要为自己的清白而奔走。他牺牲了一年多的减刑,就是为了继续申诉。现在他已是自由身,他可以直接去省城,甚至去北京。
     
       樱树街车站到了。吴子涛提着布包走下车。他沿着马路向南走了50米,看到一座5层的旧楼房,楼的外墙被粉刷成浅灰色。吴子涛从楼梯上到5层的标着502的房门前,从门口信报箱的下面取出一把钥匙,钥匙环上挂着一个不锈钢十字架,用它拧开防盗门。他有点奇怪,陈虎居然会用这个东西当钥匙上的饰物。可能是前任房客留下的吧。房间只有10平方米左右。陈虎事先为他租下,并电话告诉他详细的地址和放钥匙的地方。吴子涛本来不想与陈虎有太多瓜葛,他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但他没有什么选择。一个人不管他内心多么坚强,从6年封闭的监狱里走出来,置身于这样一个五光十色飞速变化的都市,也需要旁人给他一点支撑。靠床的小柜上,放着一部手机。在吴子涛进去的那一刻,它突然响了一下。打开手机,看到上面一则短信:
     
       “欢迎回家。枕头下是零花钱。明晚6点半,近月楼大酒店,我和林岩给你接风。陈虎。”
     
       吴子涛找到枕下的一沓钞票,数了数有2000元。他将钱仔细放进小柜的抽屉里。
     
       05
     
       “欢迎解放,祝贺自由,我来敬你,先干为敬。”陈虎举着酒杯,将杯内的近三两白酒,一饮而尽。
     
       “近月楼大酒店”其实是一个店堂很小装修平常的饭铺,但是鲁菜做得相当地道。陈虎特别推崇的是老板亲手烹制的“九转肥肠”,说是味道不俗。
     
       陈虎,三十二三岁,身材矮小、精瘦,皮肤粗糙。一双极小的眼睛,仿佛一条线,需要用力才能睁开。此人十分凶悍,据说曾被人连捅五刀,却活着爬回住所。在与一黑道大哥火并之时,他用刀子将自己左手小指割掉,将血滴进酒杯,然后将血酒吞进肚里。他曾三次入狱。最后一次被“出乎意料”地判刑15年,令他十分绝望。于是,他在狱中抠下小手指的长指甲,晾干后藏在床下。晚上,他躲进被子里用变得坚硬如刀的指甲,割破自己的静脉,试图自杀。那时睡在他邻床的吴子涛刚入狱不久,躺在上铺睡不着。后来感觉睡在自己的下床的陈虎不对劲,这才把他救下来。有了这一番生死的经历,陈虎变得十分爱惜生命,而逢人便说他的命是吴子涛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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