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是高等狗
我慢慢地走着，竟无心欣赏雪的美丽。
然而，周围雪景的美丽并不因为我的不去欣赏而变质：夕阳出来了，照耀着没有被污染的洁净的雪，发出金色的光芒，树杈小心翼翼地托着好不容易积攒的雪片，远处因为雪的缘故而并不显得朦胧。世界是透明的，美好而富有诗意。——这份美好隔离了我。
我在寻找着什么？我不知道。老者去了，他的没有家的感觉，说实话，我也许从没有理解过，但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老者是人，在他的心里，万物平等。所以，我对他忠心耿耿——忠心也正是狗的本分，妈妈是这样说的。然而，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人么？
不会了。我失落着以为。
老者曾经说过：“老天爷对于我们是平等的，他会给任何一个生物一次实现梦想的机会，然而，实现梦想也需要代价，当我们错过了这个机会的时候，老天爷便再不会同情你的努力，就算你再不吝惜代价，再不吝惜汗水。”
我错过了一个好人。
然而，我还有梦想。
我同情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展望着可以实现的梦想，因为老天爷还没有同情过我的努力，尽管我努力得也许不是地方。
童话般的世界里有一只狗，
他特别而又平庸，
他也许懂得世界上的一切道理，
他可能知道宇宙中的一切奥妙。
他有他的追求，
尽管，他的追求与这世间
同样可笑。
喧嚣可笑的世界上有一只狗，
他迷茫而又执拗，
他懂得为自己寻找宁静的角落，
他想要让自己得到幸福与快乐。
他跌在梦想的路上，
但是，他的梦想于这世间
美妙无双。
老者告诉过我爱情的定义。
我想要遇见这样一只狗，当我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我会确定这是我爱情的开始，——老者说，爱情的开始是一见钟情——，而后，我们两厢情愿地生活在一起，一起寻找食物，一起经历日出日落；还会有一群可爱的狗仔，我们会特别爱他们，不管他们长到多大；等到老了的时候，我们还要一起回忆过去，回忆过去的辛酸与美丽……
看着夕阳，我幻想着，我独自欣喜着。可是，现在，我饿了。
饿真是太扫兴了，让我不能继续单纯的幻想。然而，这就是现实，现在，我必须寻找食物。
四周都是积雪，白茫茫一片，我决定到前面的村子里去找，去公共厕所里饱吃一顿，或者在路上碰见人丢的泔水，泔水里混着两块馒头。吃饱了，我可以在枯草堆里睡上一个晚上。我心想，腿也不自觉地向那里走着。
走着走着，我看见一只死耗子，听老者说过，人的智慧所创造的耗子药可以药死耗子，同样也可以药死其他一切动物。所以，为避免这个耗子是被药死以至于药死我，我不吃。
我继续走，终于走到了一个村庄，我遇到了一块屎，吃掉后，感觉不饿了，而且感到一股温暖，对于食物，我觉得，这样我就会满足。
我往北走着，我忘记了时间，我忘记了走过的路途。然而，我并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意去在乎，不愿意去转头。
我看到了老者所谓的城市的面貌——它就在眼前。
各色的汽车在城市里穿梭，我不知道那些车辆的归宿是哪里；清洁工人不停地清扫着扫不干净的街道，我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干净的样子；树木被栽种在道路的中央，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虐待植物的缘故；大的工厂不停地排放着废弃物质——废水、废气，我不知道工厂的目的；行人们在灰尘里漫步，我不知道他们各自的去处；高楼大厦矗立在云里，我不知道它们的高度……老者说：“这是人的贪婪。”
小汽车排放着尾气，我可以清晰地嗅出空气并不干净，我走在灰尘里，我想：我也有贪欲。此时此刻，我想起了主人们说起过的狗食，我想知道狗食的样子，我想尝尝狗食的味道。尽管这种欲望不是很强烈。
“汪汪！”我听见一只狗在左边跟我打招呼，我思索狗食太投入了以至于让我没有注意到他。他长得很特别，个子很矮，红色的长毛，长得像根腊肠，大概是营养不良所致。
“汪汪！”我把头转向左边，回应他。
“你是流浪狗么？”他很直接地问我。
“呵呵，是的。”我喜欢他的直接。
“哈哈，做流浪狗真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现在也是流浪狗。”他开朗地说道。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说：“嗯。”
“你——”他拉长着声音。
“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他无聊地道，“想说话又找不到话说。我曾一度孤独，家里面没有一个听得懂我说话的人，憋坏了。”
“呵呵，没有狗陪你玩吗？”我疑惑道。
“哪儿来的狗呀！”他显出不可思议的样子，“我一直在家里充当主人的玩物，我是——宠物狗！”
“哎！对了，你知道狗食么？”我问道。
“这话说的，我当然知道，而且天天吃呢！”他撇着嘴道。
“那狗食是什么样子的？”我问。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狗食我是天天吃的。”
“我知道，你说过了。我在问你狗食是什么样子的。”我重复了一遍问题。
“狗食可复杂呢！有肉类啦、脂肪啦、维生素啦、还有碳水化合物什么的，不好说。”他模糊地介绍着。
“哦。”我没听明白，继续问，“狗食肯定很好吃吧？”
“不好吃，没有屎好吃。”他坚决地说道。
“哦，狗食不好吃，那为什么人还喂狗吃狗食呢？”我疑惑道。
“狗食有营养啊！”他解释着，“人是这样说的。”
“那你还营养不良？”
“我哪有营养不良？！”
“看你这么矮，不是营养不良么？”
“笑话！这就是我们纯种长毛迷你腊肠狗的特色！”提起他的品种，他突然得意起来。
我第一次听说这样一种品种，于是开始仔细打量他：通身红色的长毛圆滑，光亮，呈波浪状；脑袋略微圆拱，既不太宽，也不太窄；他的耳朵前侧边缘贴着面颊，成为脸的一部分，他的鼻镜是黑色的。——他长得很滑稽，我却实在看不出这长相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继续得意地说：“知道么你？我主人当年买我的时候花了八万八，狗贩子要八万五来着，我主人非要给八万八！”这时，他把脸凑上来，“知道我的主人为什么非要给八万八么？”
“他傻么？”我疑问着。
“当然不傻！”他露处对我的鄙夷之色，“一，因为我值这些钱；二，因为八万八吉利！”
“为什么吉利？”我疑惑不解。
“我也不知道，人都认‘八’这个数字。”他接着刚才的茬儿，又说，“主人买了我之后，天天出去溜我，天天给我吃狗食，天天给我洗澡。真比对他亲爹还好呢！”
“对你这么好，你还离家出走？”
“你听人说‘狗改不了吃屎么’？”他引用着人的谚语来解释，“他们是对我好，他们的心是好的，这一点充分肯定。可是，我不喜欢让他们天天给我洗澡，我不习惯；我不喜欢他们天天喂我狗食，我吃不饱。我是孤独的，他们都听不懂我说话，他们说‘狗不知道什么是饱，要估量着喂’，于是他们喂我吃很少的东西，我抗议：‘我没吃饱！’——他们听不懂！”
“这确实够苦恼，很多人都听不懂狗语。”我深深地同情他，并同情着我们狗类。
“也没有狗陪我说话，想想吧，多么无聊！”他哭丧着脸，可是马上抬起头来，露出同情的神色，“你应该比我更悲惨吧，你这劣等狗。”
我听着“劣等狗”三个字，感觉不舒服，于是有种想咬他的冲动。我看着他，不说话。
“我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他觉察到我有些生气，“我就这样儿，实话实说，没别的意思，你别介意啊！”
“哦，实话实说是好事儿，可是这哪里是实话，我怎么劣等啦？！”我更加的生气，因为他说我劣等是事实。
“这就是事实！”他毫不示弱，“你说你主人买你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没花钱。”
“这不就完了。”他像得了辩论的胜利一样露出喜悦。
“众生平等呀！”我用老者的话来为自己辩解。
“胡说！哪里众生平等？！你跟人平等么？”他以实例来论证。
“人当然觉得我们跟他们不平等了。”
“这不就完了，人都以为众生不平等了，你说众生能平等么？”
“人说的就一定对么？”我感觉他是顽固的。
“当然，人当然比狗聪明！”
“也有人说过众生是平等的！他是一个能听懂狗语的人！”我也用事实来论证。
“你怎么让我相信呢？”他显出一脸的鄙夷，“难道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听得懂狗语么？”
“我们不要争了好不好？”我觉得再争下去也没有结果。
“争不争，你也比我劣等呀！”他还是叼着猪尾巴不放。
“汪汪！”我恐吓道，“再说这个，我咬死你！”
“不说了！不说了！”他立刻显露出孬种的样子。
我鄙夷他的样子，我身体强壮，我才是高等狗。然而，众生平等，我并不高等，又然而，我懂众生平等的道理，而他不懂，所以，我高等。
“我要走了。”我平静下心来。
“我跟你一起走吧。”他丝毫不介意我刚刚恐吓他的态度。——如果是我，我肯定受不了。
“为什么？”
“我一只狗，感到孤独。”
“好吧，但是，我要往北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好，我跟你走，反正我也无处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