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者死了
“没有。”老者的眼睛里出现了晶莹的泪。
“那他后来怎样了呢？”
“仍然在独自流浪。他嘲笑人们永不知满足的忙碌……”老者悲哀道。
“那也不见得，人是多么复杂的动物啊，他怎么能理解人呢。”我为人辩护道。
“呵呵。”老者摸着我的头微微一笑。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我追问着。
“他遇到了一只狗，而那只狗正在听他讲过去的事情。”老者抚摸着我的身体。
我疑惑地看着老者。
“呵呵，”老者眼里流出了热泪，他拿粗糙的手去揉眼睛，“我从前一直都是往南走的，现在，我开始往北走，我想回家看看。”
老者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很多年很多年了，不知道家里怎样了，母亲肯定去世了。”
我感觉得到老者的伤感，我想到自己的家，我的家里没有亲情，这是更加悲哀的事情，我想。
“天气转冷了，麦克，你愿意继续跟我往北走吗？”老者抚着我，“你倒不如往南走，南边暖和，一旦下了雪，你到哪里寻找食物呢？”
“我跟着你走，陪你回家。”我安慰老者道，之所以我安慰他，是因为我感觉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孤单。
“我忘了回家的路了。”老者无奈且悲伤着说。
我不说话，既感觉他很可怜，又感到他太愚蠢。
“我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老者叹息道，“可是我想看看家的模样！”这时老者竟失声哭了起来。
“你会回到家里的，一定会的。”我安慰他道，“我陪你一起走。”
老者揉着眼睛，竟然把我抱在了怀里……
“这样冷的天气，星星却不怕冷。”我转移了话题，希望老者忘记忧伤。
老者抬起头来，发呆了。
许久，老者自语般地道：“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
“麦克。”老者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嗯。”
我答应着，老者却不再说话。
天洒下一阵凉风来，这时的火苗像是黑暗的舌头，黑暗狰狞着面孔，向我们坐着鬼脸。
我感到一阵寒冷，不禁打了个哆嗦。
“冷吗？”老者温和地问我。
“嗯。”
“起来，我们应该睡觉了，我搭一个临时的屋子。”老者把我抱出他的怀抱。
他先是踩灭了火堆，把玉米枯秆堆掏出一个洞：“麦克，钻进去。”
我听话地钻了进去。
他随后也钻了进来，又用玉米枯秆把洞口堵上，然后抱着我入睡了。
我陪着老者一直往北走，他给我讲述世界上的事情，给我讲述“人”这个字的含义，他说人是愚蠢的，他帮我解释自然现象，他告诉我人和狗的渊源，他甚至教我认识汉字。
我明白，他找不到家的，他的希望如我的希望一样。我知道，他也是愚蠢的，其实用他自己的逻辑来讲，他也并没有满足，因为，他完全可以满足于现在的流浪。跟他在一起，我也许是在可怜他。
他自己也应该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家了。
终于，这一天，下雪了。
“雪告诉我们冬天真的来了！”老者感叹道。
雪花从半天空飘落下来，很不情愿的样子，又很悠闲地样子。
“这就是雪吗？真漂亮呀！”我欣喜着，我从生下来还从没见到过雪呢！
“咳咳——”老者又咳嗽了两声，他咳嗽了很多天了。
“麦克！”老者叫我，“你看到不远处的玉米枯秆堆了么？”
我随着老者的手望去：“看到了。”
“我们过去吧，我有点儿冷。”老者说着又咳嗽了两声，“咳咳——”
“好。”
老者把玉米枯秆堆做成了“房子”，我们钻进去，看着外面的雪花。
“雪真漂亮呀！”我感叹着。
“嗯，是啊！”老者也叹道，“小时候，下完了雪，我们小伙伴们一起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滑雪，摔了跟头也还是笑着、跳着……”
我听得出神。
“你今年多大了？麦克！”老者突然问我。
“第一次看到雪。”我回答得似乎不对题。
“你还年轻呀！以后的路还长，”老者叹口气，又扯上了自己，“我一把老骨头！咳咳——”
老者的咳嗽让我无意于美丽的雪花：“你的身体越来越弱了。”
“是啊，咳咳——”老者又咳嗽了两声，“我的衣服又如此单薄。雪化时，气温会更冷的，我怕会熬不过去。”
听此，我低下头不说话了，世上最好的安慰也许就是倾听、沉默。
老者目不转睛地看着悠悠飘落的雪花，他也许想到了很多事情。
雪花带给我欣喜，然而，我却要隐藏这份欣喜。并且，我自责着，老者如此悲伤，我的心底里竟还有欣喜存在。
“麦克，谢谢你陪我这么些日子。”老者突然深沉道。
“不，我也喜欢跟老者在一块儿，我会听到很多新奇的事物，学会很多东西。”我只能如是说。
“我要躺下休息一会儿，你若是喜欢下雪，就出去玩。”
“那好，你休息吧。”说着，我便站起来往外走。
“麦克！”老者叫我道。
我回头看去，要听他吩咐。
“去吧。”老者微笑道。
我冲他龇一下牙。
雪不停地下，地面的雪已经很厚了，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那感觉真好。
此刻，天外的我正在看着这样一个画面：
一只金毛的狗在雪地上来回奔跑，耸拉着舌头，鼻孔里冒着白气，尾巴跟着奔跑的节奏摇摆。
他不知道雪花预示着寒冷，他不知道严寒会带来死亡。
他停下来，转身欣赏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他的鼻孔里冒着白气。
他伸直了舌头，接住落下的一片雪花……
他抬起头来仰望，发现世界是一个童话。
他瞭望四周的迷茫，快乐与欣喜填满了他的心房，他不去想未来的模样……
他玩了很久很久，终于，他尽兴了，且感到有些疲乏。
这时，他想起老者来，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他想，他应该去看看老者。
“老先生！”我钻进“房子”，叫着，“你醒醒！”
老者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
“雪还下吗？”他的声音很微弱。
“下着呢。”我回答。我感觉他的时间不长了，心下竟有些失去着落。
“哦，咳咳——咳咳——”老者连续咳了几声，有意识地抑制住，不让自己再咳，“我感觉浑身没有力气。”
我把头伸向他的头，感觉他的脸很烫，我吓了一跳，他明明在发抖：“你的脸很烫！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发烧了。”老者微弱着声音。
“那怎么办？”我焦急地问。
“死了就不发烧了，脸也就不烫了。”
我强烈地意识到，老者快死了。我飞快地跑出去，我要去找人来救老者，人是可以救他的。我想。
我跑到附近的村庄，各家各户的门都插着，我对着各家大声叫唤。
“汪汪！汪汪汪！”没有人给我开门，我干脆堵在一户门前叫个不停。
“哪来的傻狗！滚蛋！”里面的男主人气愤地大叫。
“开开门吧！救人哪！”我还是不走，并且还是不停地叫。
门开了，男主人拎着一个大杠子出来，见我就打。
我灵活地一闪，嘴里还是叫着：“汪汪汪汪！……”
他还是打我，要打死我的架势。
我意识到：他听不懂我说话。
“傻狗！你叫唤什么！”他一边打，一边嘴里还叫骂着。
“汪汪！”我只好跑掉。
我想起老者说过：“听动物说话，是要用心去听的。世界上，也许只有我可以听得懂动物的语言。”
当时，我深信这句话的正确。
不，不是当时，现在也是。我之所以一户一户地到处叫门，只希望老者不要离去。
我忘了，我跑了多少家，多少家的人对我又打又骂，我只得回去，我相信再怎样都是徒劳的。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恻隐之心，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听不懂狗的语言。
时间对我来说只过了一会儿，因为我不曾停歇。
也许时间过了很久，因为我没有停留的时候。
我回到“房子”，老者已经没有了呼吸，并且真的如他所说，他的脸凉了，比他活着时候要凉很多。
雪停了，带走了老者的生命；他死了，他最终没有回到他的家里。
而我也许并不为他的死感到悲伤，只对他没有实现最后的心愿而惋惜。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我终于又成了孤单的一个。
这些日子，我把老者当成了依托。他走，我跟着他走，他停，我跟着他停。现在呢？我该去往哪里？
老者说过，南方暖和。
可是，我喜欢雪。
我决定还是往北方走，我还年轻，还耐得住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