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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祭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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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得的马蹄声,在空旷静谧的月夜里,由远及近,似汹涌的狂潮席卷,格外的清晰有力,惊心动魄。转瞬间,尘埃落处,便归与沉寂,又是一个万籁寂静的夜晚。
     
      日头升起又落下,暮色四合时分,三人赶到了聚义堂。
      聚义堂是襄阳城外最热闹的酒肆,虽不比开封城诸多酒楼繁华,却也是主廊百步,灯烛荧煌,常常有浓妆歌女,聚于主廊槏面上。是时,正应是华灯初上宾客盈门,可是,诺大的门庭前,不见一个人影。走到近前,才发觉门扉紧闭,隐约还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李壁抢先下了马,“月奴,你进去通传一声,开封府展大人奉旨来此。”
      “是。”
      月奴刚拍上门板,院里便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吆喝,“别敲了,不知老爷心中正烦么?”
      “吱吱--”门板开了一道缝,闪出一个跑堂摸样的中年人。借着余辉,他仔细打量站在门前的一女两男,随即发出一声惊呼,“花老板--”
      “聚义堂怎么关了门,生意不做了么?”月奴沉着脸问道。
      “呃……住在后院的官老爷刚刚把白五爷的骨殖取回来,哥几个正捧着骨灰坛子在后院里哭天抹泪,花老板,这生意实在是没法做下去了,唉!”
      “白五爷的骨殖?骨灰坛子?”月奴惶然后退半步,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求助般望向李壁,“公子--”
      李壁也是震惊非小。他没有回头,他不敢看那人悲伤欲绝的脸。一路走来,展昭心焦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翼,一步跨到襄阳。没曾想到了这里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的残酷,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揽过月奴兀自颤抖的双肩,轻轻拍打着,无言地安慰。她没有听错,他也没有听错,他更确信,那个人同样没有听错。
     
      从皇上口中得知有人闯了冲宵楼,展昭的心头便压了块巨石,几近窒息。
      这种难以言状的痛苦煎熬,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喧嚣,他不愿想,也不敢想,一路上纵马狂奔,不曾有片刻歇息,他宁愿累得失去思考,只为赶走萦绕在心头的可怖念头。
      谁曾想,客栈换马的间歇,他听到了一个最有趣的笑话,那只白老鼠夜闯冲宵楼,掉进了铜网阵!
      呵呵,真是好笑!
      推开李壁的搀扶,他挣扎着爬上马背。他的身子在抖,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没有力气握住缰绳,他只能把它紧紧地缠绕在臂腕。他一直在告戒自己,即便到了襄阳,他也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现在,他就站在聚义堂门前,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也看见了李壁月奴两人眼中晶莹闪烁的泪花,至此,他终于相信了那个的事实----他心心相系的那只老鼠已然殒命冲宵楼!
      揪心的痛楚并没有如期而至,展昭只是感觉有些疲惫,他只想找一个地方躺下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甚至期望自己在梦中能与那只老鼠相逢,那样,他就可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或者把他揍个半残,这样,他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去闯那个什么楼,运气好的话,他还可以一直睡下去,永-不-醒-来!
     
      ※ ※ ※
     
      “猫儿,求求你,多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不管哪方面的,只要是有关你的事,我都愿听。”睡觉前,白玉堂又一次用那种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语气恳求我。
      天知道,白玉堂这一路几乎每天都在缠着我讲小时候的事儿,真不知他是那根神经搭错了线。记忆中,就有那么几件可以拿出来招摇显摆的小事,翻来覆去的讲了好几遍,他总是不厌其烦,而且每一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那一天,实在被纠缠不过,不小心透漏了上树摸鸟蛋,被师傅叱打的糗事。话一出口,立刻后悔,我赶紧拉上被褥,默默祈祷:白玉堂刚刚一定失聪,他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的胡言乱语,一定没有!
      “呵呵,你也有这么调皮的时候啊!”白玉堂很不给面子地掀开被褥。
      “白兄,明天还要起早赶路,我要睡了。”我闭上眼,干脆不去看他戏谑味十足的笑脸。
      “呃……看样子,这雨有得下,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白玉堂顾左右而言他。
      “不会的,这里又不是江南。”其实,我心里也没底,“秋雨潇潇,那指的是江南,西北的雨,来势疾,去势也疾,明天应该会停的。”早些赶路,就能早日赶到边关。“白兄,你也快睡吧。”穿着中衣站在地上不冷么?
      “我不困,也不冷。”
      “你不冷,我冷……阿嚏。”我很识趣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刚才还不觉得冷,怎么这会儿又冷了呢?”白玉堂揉揉鼻子,“猫儿,往里让一让,给我腾个地方。”
      我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向床里滚去,“不管你今天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再给你讲故事了,我真的要睡了。”
      裹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条缝,白玉堂钻了进来,“恩,还是两个人挤在一起暖和,嘻嘻。”
      “白兄,你……”我大窘,白玉堂已经把手伸到了我的枕头下,“我不习惯和别人同床。”
      “我也不习惯跟别人同床。”白玉堂又蹬被子又踢腿,显然是在寻找一个最佳的睡觉姿势,“谁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睡觉舒服啊,两个人挤在一起很辛苦的,不过嘛……嘻嘻……你是唯一的例外。”
      还是免了,这么大的面子展某无福消受,“白兄,麻烦你把手松开。”跟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倒也不是什么难堪之事,只是,倘若你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心里若是不别扭,那一定是见鬼了。
      “你很烦人哪。”白玉堂不满地嘟囔着,手上力道丝毫不减,“第一次难免不好意思,以后就会习惯了。”
      以后,还会有以后?!“白玉堂,你若再不松手,一会儿不小心掉在地上,可别怪展某没有事先提醒你。”
      “切--”白玉堂哧的笑出了声,“猫儿,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这张床坐北朝南,又宽又大,被褥也厚,你再看看窗底的那张床,又小又挤不说,就连被褥都是潮的。猫儿,我要真的在那张床上睡一晚,明日一早还能赶路么?”
      “白五爷,你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展某可是记得很清楚,你的床明明就在隔壁那间房,什么时候移到我的房间了?”
      “呃……猫儿,改天选个日子,我们两人比试一下,看看谁爬树爬得比较快?”白玉堂又开始转移话题。
      哎!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白玉堂就是白玉堂,凡事都要占上风,就连爬树都要跟我争个高低上下,真是服了他了。我自然不能跟他一般见识,索性不应声。
      见我没有搭讪,白玉堂腾出一只手戳在我的后脊梁,“凭良心讲,猫儿,你有没有觉得身上比刚才暖和了?”吐出的热气拂在脖颈上,有些麻痒。
      恩,那是自然,任谁身边有这么一个天然暖炉,都不会往外推的,只可惜展某是个例外。趁着白玉堂松手的间隙,我用力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躯体,然后……就很没义气地将某人踹到床下。
      “哇,臭猫!你想干啥?”
      “啊,对不起。”我装无辜,扮无害,“我只是不巧伸个懒腰而已。”
      “不巧?哼,我看你是故意为之,你根本就是居心不良!”白玉堂怒目圆睁,大有咆哮公堂之势。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转眼之间练起了变脸神功。刚刚还云山雾罩的满面戾气刹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抹狡黠的笑,“猫儿,我们之间的约定还算数么?”
      约定?呵呵,就是那个为了从我口中探知边关行的真正目的,某人单方面强行立下的不平等约定,只是,我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过。
      “你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白玉堂明智地下了论断。“既然约定生效,那么明天早上,我就要看看我们英明神武威风八面的御猫大人是如何走出这间屋子的?”白玉堂一步三摇,很没有风度地拎着……恩,那个看起来跟我的外衣极为相似的物件,翩翩而行。
      “啊……白……白兄……”我很不争气地犯了口吃的毛病,“那个……似乎……不妥……”
      “有甚不妥?”白玉堂笑得很无良。
      “如此鸡鸣狗盗之举……似乎有损你白五爷的形象……”
      “猫儿,我可是杭州府益寿堂药材铺买卖行的三少唐玉白,我从来都不记得自己与白五爷这号人有过交情,可否请阁下指点明示。”
      “噢。”我也笑了。
      恩……我承认自己笑得……是有些,恩,不大厚道,不然,白玉堂也不会再次演绎变脸神功的精髓后,将手中物件一古脑儿砸在我身上,摔门而去。
      没办法,谁让我现在的身份是赵盏,关那御猫大人何事?
     
      更有把握的是,不管我是展昭,还是赵盏,每次出门前,白玉堂的目光都会在我的身上逡巡几个来回,还不时地替我提提领口,捎带着再传授一些“防狼偷窥术”云云。尽管每次把我弄得哭笑不得,可我还是从中窥出了一个信息:白玉堂非常重视我这个朋友,独占欲很强。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御前侍卫,既非天仙美女,更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无论从哪方面讲,似乎都没有巴结的必要。何况,就在一个月前,白玉堂还在为那“御猫”的封号跟我寻衅决斗。
      他向来不屑与官府中人为伍,却与我成了莫逆之交。我想破了头,才猜不出白玉堂为何突然转了性。
      白玉堂自诩“风流天下我一人”,来去一阵风,眼里何曾放下过旁人?如今,他肯放下恣意快活的自由身子,与我翻山越岭,涉身险境。他与我有惺惺相惜之情,肝胆相照之义,这份兄弟之谊,展某岂能不领?
      情义是无价之宝,展某今生不能回报,来生必当衔草相还!
     
      “展昭,求求你,不要再睡了!”这又是谁的声音?惶惶不安,又有些焦躁。
      呵呵,用这种口吻哀求自己的,一定是那只可恶的老鼠!也只有他才会这么无聊。我睡了很久么?展昭想要撑起眼皮,可是,努力了半天,眼皮宛如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他不由攥紧了拳头。
      “哎,展昭的手动了,我看见他的手在动--”又一声聒噪在耳边响起。
      奇怪,自己的手什么时候不能动了?恩,事情似乎有些不对,那只老鼠应该叫他猫儿……是啊,为什么他没有听到有人叫他猫儿?!老鼠,那只老鼠去了哪里?
      “玉堂--”大喊一声,展昭睁开了眼睛。殊不知,他的那一声呼唤,看在众人眼里,只不过是蠕动了下嘴唇而已。
      这是哪里?怔了好一会儿,展昭才慢慢回神,将目光聚集在床前的几个人:李壁,月奴,公孙……
      公孙先生?!
      展昭眨了眨眼,眼花了么?自己应是睡在聚义堂的客房里,怎么会看到了本应在开封府的公孙先生?那包大人……展昭费劲地咽了口唾液,嗓子疼得下了火一般,早就口干舌燥,那里还有唾液可咽?
      “展昭,先喝口水。”
      在梦中一直叨扰他不得安宁的柴子寒坐到了床边,他慢慢扶起展昭,将水杯递到了唇边,话未开口,眼睛却先红了,“好好的一个人,无缘无故地睡了两天两夜,怎么也叫不醒,你……你想把人吓死啊?”
      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就应该一直守在展昭身边,在他耳边不眠不休的聒噪,吵得他一刻也不得清闲。
      子寒?!
      他不是跟皇上在一起么?展昭更疑惑了,自己先于皇上出发,加之日夜兼程赶路,怎么一觉醒来,皇上就到了襄阳?自己睡了那么久么?
      “展护卫,吃些稀粥吧。”公孙策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几天水米未进,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下去的。”
      “我来喂他。”子寒接过米粥。
     
      站在床前,看着展昭一口一口咽下米粥,公孙策的眼睛也渐渐湿润了。
      那日接到圣旨,他便随着陷空四鼠一同到了襄阳,脚跟尚未站稳,便传来了白玉堂坠落铜网阵的噩耗。好在襄阳王念他是个忠义烈士,不忍尸骨曝野,火化后装了瓷坛,葬于城外。
      四鼠皆被这惊天的噩耗击倒,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到了第五天上,才强提精神,盗回了白玉堂的骨殖。
      就在那一晚,展昭赶到了聚义堂。
      看到展昭的第一眼,公孙策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荒谬的错误。他对不起包大人,更对不起展昭。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比谁都清楚白玉堂对展昭的情,那是一种入骨入髓的爱,霸道而热烈。同时,他也不能忽视另外一个入侵者,君临天下的当朝天子。
      两人的首次交锋,以白玉堂入主开封告负。赵祯不但将展昭留在了宫中,更是将那个本该潇洒自由的白玉堂牢牢钳制在手中。
      在得知包大人的得意门生颜查散是白玉堂的结拜大哥后,私下曾多次召见,恩科殿试后,不但钦点此人为状元公,更是委以重任。白玉堂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巡案大人的贴身护卫。
      本就倾慕白玉堂的颜查散可谓是近水楼台,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有始终胜于无,心中对皇上的感激之情岂是言语能及?怕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这一次交锋,赵祯还是双赢。
      公孙策从不自负,他也一向看的很准,白玉堂跟皇上交锋,无异于蚍蜉憾树,永远都不会有胜算的。只是,他忽略了一个人,展昭。
      在这场情涛暗涌的较量中,白玉堂自恃很强,显见是有一定底气,而皇上就显得有些被动,至于原因,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有数。唯一令公孙策感到安慰却又苦恼的是,两人均都爱煞了展昭。
      身为同僚,他一直都很推崇展昭。对包大人而言,展昭不仅是他铲除邪恶势力伸张正义的得力助手,更是视若已出的子侄。
      这世上,没有人会在自己最重视的人的心尖上捅刀子,白玉堂不肯,皇上不能,开封府更不会。可悲又可叹的是,恰恰就是这些标榜自己永远不会伤害他的人,真真正正伤了他一回。
      倘若白玉堂肯收敛一下率性冲动的毛病,他就不会殒命铜网阵;倘若皇上不急于表白心意,展昭也不会滞留皇宫;倘若包大人不听信他的“谗言”,肯坚持自己的主张,展昭应该早就返回了襄阳。倘若展昭身在襄阳,白玉堂还有机会闯那冲宵楼么?
      倘若……可惜的是,伤害已经铸成,时光却不能倒流,倘若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展护卫感觉好些了么?”沙哑的嗓音倏然在屋中响起,令众人悚然一惊。
      展昭循声望去,原来是皇上钦封的巡案大人颜查散,也就是白玉堂的结拜大哥。泪水突然涌上眼眶,毫无征兆,却迅猛如潮水,展昭不敢开口,只是无言地点点头。
      “本官刚刚接到皇上的口喻,若是展护卫行动方便的话,请展护卫即刻随柴王爷前去别院面圣。”颜查散适时传达皇上的旨意。
      “我想先去看看玉堂。”展昭轻声恳求。
      “这……”颜查散眉峰微耸,犹豫了下,垂下眼帘,避开展昭的凝视,“皇命在身,本官不敢挽留,请展护卫体谅。”
      “罗嗦!”见展昭遭到拒绝,盈满于睫的泪水瞬间就要夺眶而出,子寒心中大恸,一时间竟不能呼吸。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慢慢站起,转身,恰到好处地遮住展昭,犀利的眸光直欲刺透颜查散的身体,“展护卫与那白护卫好歹也是同僚一场,如今,故人西去,展护卫只是想去表达一下自己的哀思之情,于情于理,都有通融的必要。你以为呢,巡案大人?”
      “既然王爷开了口,下官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颜查散倒是很识趣,宁可得罪皇上,也万万不敢得罪这个小梁王。
      子寒转开了视线,他从来都不愿意在这些人身上多浪费一丝力气,“我随你去。”再次面对展昭时,语气是出奇的温柔。
      “不用。”展昭用力握住子寒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示意。
     
      分开众人,展昭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到了门旁,伫立良久,展昭忽然转回身,许是被泪水浸染的缘故,在烛光的辉映下,双眸璨亮异常,“展昭有些事要向巡案大人请教,不知大人能否赏光,与展某一同祭拜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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