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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喻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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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渐渐停了。
      侧耳倾听着屋中众人忙碌的脚步声,展昭闭目深深地吸进一口潮湿清冽的空气,屏住气息,直到眼前金星飞舞,才将这口气长长地吐了出去……
      “砰!”展昭一拳砸在了廊柱上--
      一觉醒来,这个世界似乎全都变了。
      且不说内侍们对待他如同主子般卑恭有礼,偶尔跟自己开些玩笑的众侍卫更是闪烁其词,惟恐有半丝不敬之处,还有那个看起来有些轻浮的柴子寒,更是以一种令他惊悚莫名的锐利眼神追逐着他的背影。
      只不过是在雅轩里住了几夜而已……
      雅轩是皇上休憩的场所,即便皇上三令五申口喻,自己只能在雅轩候传,不得擅自离开,难道……自己没有自知自明么?逾越身份已是不争的事实。
      有意无意间,皇上已经把自己推到了海潮的风尖浪口。他似乎在向世人昭示,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个特殊的存在……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已经把自己视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人群渐渐散去,雅轩里只剩下几名贴身侍卫。
      “展大人,皇上请您进去。”
      展昭迅疾走进屋里,“你们先下去歇息吧,今夜由我来照顾皇上--”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展大人虽是南侠,但儒雅的性子一点也不逊于读书人,既温柔又体贴。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展大人是皇上情绪波动的一剂方药,皇上由他来照顾,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果然,听得展昭的脚步声走进里间,赵祯睁开了双眼。为皇子一事,赵祯几日几夜不曾睡眠,眼窝也凹陷下去。
      “坐这里--”赵祯向床里挪动着身体。
      展昭依言坐在床边,“这就坐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皇上就好好睡一觉吧。”
      “把手给我--”赵祯抓起展昭欲掖被角的左手,压在脸畔,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
      “皇儿--”
      睡梦中的赵祯剧烈抽噎了两下,又有几滴温热滚落在展昭手心。
      “皇上--”展昭轻声唤着,试图抽出皇上枕在脸畔的手腕。大概感觉到了展昭的意图,赵祯不满地蹙起眉头,干脆将展昭的手臂尽数拖入怀中,压在身下。
      嗨!展昭不觉莞尔,这般举动分明就是一个恃宠撒娇的孩子,哪里还有一点皇上该有的威仪……唔……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渐渐充溢着自己的鼻端,蓦然惊觉,不知何时,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了一起……这种尴尬的姿势,实在是……
      展昭不做二想,随手拂上赵祯的黑甜穴,抽出手臂。
      揉了揉已经麻酸的手腕,展昭取来丝巾,沾着温水轻轻试去赵祯面颊上的泪痕,最后摆正皇上的睡姿,掖好被角,“这个样子才会舒服些嘛……”
     
      秋日的御花园,依然繁花锦簇。
      稍显清冷的湖面上荷花馥郁,婆娑多姿。远处,一艘打造得十分精致的小船正向这边缓缓滑行。
      “展昭,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子寒撩开湖水,掐下两片硕大的荷叶,一片顶在自己的头上,另一片放在展昭的脸上,替他遮住炎炎烈日,“都已经晒了一个时辰了,害得我头都晕了。”
      展昭舒适地仰卧在船甲上,枕着手臂,似是睡熟一般。
      一根湿淋淋的水草杆,慢慢戳在展昭的脚心,即而轻轻划动起来,一圈,一圈,又一圈,展昭还是不为所动。子寒有些泄气,明明知道展昭的定力超常,非常人能及,可他就是想看到展昭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缓缓掀开荷叶,将草杆慢慢递到展昭的耳边。望着展昭恬静安详的睡颜,子寒心中蓦地一动,手腕一颤,水草杆划上了展昭的面颊。还好,展昭只是抖抖眼睫,又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去了……
     
      “铮……铮……”一声清越高昂的琴音骤然响起。
      假寐中的展昭倏地睁开双眼,“是碧玉蝉,只有碧玉蝉才会发出这种声音,似悦耳动听的琴音般……”
      早就觅准了碧玉蝉的方向,展昭灵巧敏捷的身子似燕子般掠过平静的湖面,那一层层,一圈圈的涟漪尚未完全荡开,展昭已经安静地坐在甲板上,指尖上捻着一只青湛湛绿莹莹的碧玉蝉。
      “你拉我来这里听蝉鸣,为的就是找这碧玉蝉吗?”子寒夸张地瞪大双眼。
      “我也只是碰碰运气。公孙先生告诉过我,碧玉蝉喜噬荷茎的汁液,对荷香格外敏感。”
      “碧玉蝉只是样子好看一些,声音好听一些,还有别的用处吗?”
      “碧玉蝉在富有之家,不过是一件供人玩赏的宠物。在武林之中,则另有用处,蝉啄不但可用以除祛百毒,对重伤跌打亦有特效,更奇妙的是,可由蝉身颜色的变幻测知天气阴晴。”
      “这么奇妙吗?让我看一看。”
      子寒凑过来,仔细端详着展昭手中的碧玉蝉,“现在是晴天,它是绿色的。若是阴天,它应该是什么颜色的?”
      什么颜色?展昭想起了那个雨夜,那只闪着诡异紫光的碧玉蝉,“应该是紫色的吧。”掐断一根荷茎,连同碧玉蝉一起装入随身带来的纸袋里,“我要把它带回开封府,也许公孙先生会弄个清楚明白。”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子寒摇头晃脑,娓娓颂来。“蝉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在地下潜伏数年甚至十几年,才能破土得见天日,扬眉吐气,换来的也不过是几个月在阳光下吟唱的时光。”感慨地叹了一口气,“用尽一生的等待,只为酝酿一夕高歌,这样的生命,到底值不值得期待?”
      “仅以蝉喻,固然令人唏嘘,却也可敬。因为生活于黑暗,光明才显得弥足珍贵,因为生命短暂,才会更加热爱这个世界。”
      “若以人喻呢?”子寒随口接了这一句,随即便将目光转向了平静的湖面。
      人喻?
      展昭浅笑不语,也随着子寒的眸光望向清澈透明的湖水。柴子寒身为外臣番王,却整日在京城里玩耍,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特殊身份,流连逗留,迟迟不愿离去,而皇上也默许他这种过分的行径,其中必有蹊跷。
      “为什么不说下去?”
      “以人喻自然可以,端的要看当事人的地位、遭际、气质以及心态、理念的不同。”
      “说说看。”子寒转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展昭。
      “自古咏蝉的诗人很多,他们常常借蝉自喻。比如,你刚刚吟颂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以清华喻人;骆宾王的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以患难喻人;李商隐的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以牢骚喻人;濯淖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则以高雅喻人。”
      “还有一种……”展昭抿了抿嘴,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那就是人们常说的金蝉脱壳。”
      “你在转移话题。”子寒要听的似乎不是这些。
      “蝉居高枝,饮露为生,是清洁高雅的生命。因此人们常常琢玉为蝉,放置死者之口,标志死者清高、狷洁。”
      “你还在转移话题。”子寒嘴角勾起莫名笑意。
      展昭轩眉耸动,好看的嘴唇弯成一道美妙的弧线。“展昭卤莽,姑且妄言妄语,王爷也就妄言妄听,如何?”
      “叫我子寒。”子寒纠正道。
      “子寒兄对越王句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应该是耳熟能详的吧。句践忍辱负重三年,换取了吴王夫差信任。十年卧薪尝胆,劳心劳身,只为雪耻国仇。十三年的等待,终于成就了宏图霸业。”
      子寒点了点头,示意展昭继续说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历来凡举大事者,莫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辜的老百姓都是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甚至是家破人亡,酿成了一桩桩人间悲剧……”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子寒兄想来也不会亲眼乐见这一幕幕惨烈的血腥杀戮吧?”
      ……
      “自大宋以来,百姓遭受的战祸还少么?”子寒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些,声音也变得暗哑。
      “唐朝灭亡以来,各路诸侯分庭抗争,战火连绵,百姓何曾过上一天清净日子?自从太祖登基,建立大宋,结束了自唐灭以来纷乱的战争割据,百姓才从一个又一个战乱中稍加喘息,有了安身之所。只是……”展昭住了口,似在斟酌恰当的词语。
      “只是什么--”子寒迫不及待地要听下去。
      “太祖皇上也因陈桥兵变落人口实,于是,为了堵天下人悠悠之口,赵家给了柴家誓书铁券。”
      “誓书铁券……”子寒不屑地轻哧一声。“那只不过是强加在柴家身上的另一道枷锁罢了。”
      “哦……此话怎讲?”
      “大宋朝,本就是发动军事政变建立的,所以,对于他人步已后尘特别敏感并严加防范。从太祖‘杯酒释兵权’后,就开始加强对各级军事权的剥夺,以将权利归于皇帝一身。长期以往,形成一种将帅分离与兵将疏隔的军事制度,极大地削弱了军队应有的战斗力。
      子寒紧攥的手指骨节已变成青白,“当大宋与其北邻相继日益强大的契丹、党项等民族的较量中,从一开始就连防御的目的也难达到,以至于边关战祸连连,最后竟要以赔款与割让土地换来暂时的安宁。”
      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展昭将眸光投向远处,“以己喻人,杯弓蛇影,世上又有几人逃脱得了?皇上也是平常人啊……只可惜朝廷为此付出的惨重代价。”
     
      柴子寒天生就是帅才。
      只可惜,他不该生在柴家,纵然他是旷世奇才,也只能注定此生无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太祖的明训,子寒只能在自己领属的弹丸之地消耗掉他的卓世才华,这是他的命,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命。
      想当初,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夺了孤儿寡母的江山,是何等的威风地道。可是他的子孙却是如此不禁,唯有在不断赔款与割让土地的耻辱中苟延残喘,这怎不令他激愤难当!
      他恨,不能施展才华,拯救百姓于水火。他更恨,贪得无厌的异族统治者得寸迸尺,以战争和掠夺手段来补充自己的难填欲壑。他最恨,柴家将江山禅让给赵家,却落得如此狼狈的局面。
      他有卧薪尝胆的雄略,却不曾有过异心。内忧外患之下,他怎忍心再让百姓流离失所,饱受战祸的摧残蹂躏?也许,他不甘就这样虚度一生……不甘又能如何……
      ……
      “你如此厌恶杀戮,为何选择做了一名剑侠?”子寒的声音在寂静的湖面上突兀响起。
      “我没有刻意做一名侠客,只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展昭摩挲着从不离身的湛卢剑鞘,“侠不在武而在心,我只想为百姓做点事,使大家做事有法可依,有理可循,尽绵薄之力,还侠义的本来面目,如此而已。”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子寒忆起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
      那一天,他正在茶棚中饮茶,忽见街角闪电般奔来几匹烈马,猝急之下,不及躲闪,眼看着就要丧命在马蹄下。
      这是他的命,也许他就该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铁蹄的践踏蹂躏,可是,他等到的却是几声凄厉长嘶,睁开眼时,也只见到后面的马匹接二连三仆倒在地。
      展昭救了他。他的袖箭射得很准,力道拿捏得也很有分寸,袖箭只浅浅地钉在马的肘关节处,马匹并没有大的伤害。
      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是马匹的主人,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马匹撞伤了小梁王该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展昭亲手搀起马匹的主人,“错不在你,况且我已经替这位公子教训过了你的马匹。”随即将目光转向了他,“放过他,权当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报答。”
      他才只有十六岁,却兼侠义与仁心并重。
      五年的光景,昔日如风的少年已成了响誉江湖的南侠,只是……那夺人心魄的傲世风华,却在岁月的打磨中,历久不衰,愈见清冽卓然。
     
      子寒垂眸,掩饰心中掠过的那一丝悸动,“襄阳王赵爵公开招募江湖豪杰,颠覆朝廷的图谋已经昭然若揭,到头来还是避免不了一场血腥杀戮……”
      “皇上宅心仁厚,断不会让百姓再受离散之苦。”
      “哦--看来,你对皇上……”
      “民为贵,君为轻,将天下百姓的福祸与自己的生息存亡相系,这样的皇上,子寒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对上展昭深邃明亮的眼眸,子寒微一失神,怔望了展昭片刻,神情是罕有的凝重,“仁者治国,百姓方能安居乐业。如今,大宋君臣同心,国运日盛,百姓更是母贤子孝,尽享天伦,这也是子寒乐见之事。
      展昭笑了,像一只吃饱食的猫儿般慵懒满足。
      “子寒兄出身尊贵,底蕴厚重,又有太祖皇上的誓书铁券庇护,自然能作常人不能作亦不敢作的事,譬如……”
      “譬如什么--”子寒挑挑眉头。
      “譬如子寒兄以激怒皇上为快乐之本……并乐此不疲……”
      “胡说--诬陷--栽赃--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子寒不顾形象地翻着白眼。
      “展昭事先提醒过子寒兄,你既认定我是妄言妄语,那就不必当真,何必非要争出个结果来?”
      “展昭,人人都夸你是谦谦君子,依我看他们全都是瞎了眼。”子寒挫败般叹口气,神情却是极为愉悦,“好在皇上慧眼识君,赐你御猫封号。其实你何止是像猫儿而已,你根本就是修练成仙的猫精。”
      “子寒兄既然从未动过惹恼皇上的心思,这样最好,展昭也乐于见到你们君臣其乐融融,开开心心的样子。”
     
      “扑哧”一声,子寒突然吃吃地笑了。
      他用一种展昭从未见过的古怪眼神深深地凝望着他,半晌,才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喃喃道,“我是真真正正被你打败了。”蓦然仰倒在船甲上,子寒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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