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峰回
白玉堂坐在桌旁，将两人的一切种种全都纳入眼底，兀自摇头叹息--
女人心，海底针，他是真的摸不透啊！
明明把李壁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以身试毒，仅仅是为了探试李壁付出的真情值与不值。折磨展昭，也只是为了给李壁出气，怎么，转眼之间，就把李壁垃圾一样，一脚踢开？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对女人还是避而远之，离得愈远愈安全。
“李大哥，想吃点什么，我叫厨房做去。”看李壁风尘仆仆的疲惫神情，定是快马加鞭赶来，想必还饿着肚子。
“不用麻烦了。”
李壁解下身上的包袱，放在展昭床旁，“我只想自己安静一会儿，你先出去好吗？”
果如白玉堂所想，形势确实有些不妙，看到展昭虚弱无助的模样，李壁渐渐退却的情丝重又缠上，越缠越紧……眸中已不见丝毫颓然沮丧，跃动闪耀着令他心悸莫名的……倾慕与眷恋。
隐隐泛起的同情心还未浮出水面，就被冲劲更大的醋海生生湮灭！
白玉堂眼珠一转，慢步走到床前，俯下身，拂开展昭额头上的几绺发丝，轻轻印下一吻，“猫儿，李大哥来了，你要赶快好起来。”拍拍李壁的肩头，“我先出去了。”
白玉堂吻了展昭！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李壁不停地用手擦拭着被白玉堂吻过的额头，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当着自己的面……吻了展昭？
你这只臭老鼠！你怎么可以……吻他？
在边关小镇，展昭抗拒自己的亲近行为，曾咬破唇瓣，他根本就不喜欢别人对他的这种举动！臭老鼠，你怎么可以乘人之危，在他恍然不觉昏睡中，随便乱占他的便宜！
李壁愈想愈气，怒火直冲脑门，霍地站起身，迅疾走到门外。
白玉堂正惬意地靠着回廊的窗棂旁闭目休憩，感觉到了李壁杀人般骇然的眸光，方才睁开慵懒的双眸，“李大哥，是猫儿睡醒了吗？”
“你……你怎么可以那样对他？”李壁的声音都在颤抖，眸中更是寒冷的凝成玄冰一般。
我和猫儿已是心心相许，那样做并不过分啊！
白玉堂犯了愁，怎么跟李大哥解释呢，刚刚被月奴抛弃，若是再次遭受打击，恐怕李壁撑不下去，“我……我只是想探试猫儿是不是还在发热……”
李壁疑惑地望着白玉堂，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明明是在吻他！可是，他的心里又怀有一丝微弱的希冀，白玉堂没有撒谎，他真的只是在探试展昭的额头是否发热。“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委身在聚义堂？”
白玉堂在门前兜了几个圈子，最后，停在李壁面前，费劲地咽着唾液，“呃……我也是昨天才到的聚义堂，事情的原委也不是很清楚，我看，还是等猫儿醒来，你自己问他，或许，只有他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也入主开封了？”李壁清晰地记得，月奴称呼白玉堂为白护卫。
白玉堂微微一笑，“我跟猫儿是同僚，都在开封府供职。”
心里的什么地方裂开了一道缝隙，似有凛冽的寒风吹过。“你不是最讨厌做官的吗？如此看来，你也不过是假装清高罢了！”李壁莫名地揶揄起白玉堂来。
“此一时，彼一时。做一个像猫儿这样的护卫，有什么不妥吗？”白玉堂依然亮着招牌似的笑容，语气也是出人意料的柔和。
李壁不得不承认，白玉堂此时的笑脸是迷人的，这种具有蛊惑意味的微笑，让你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好感。可是，白玉堂笑得不是时候，尤其是现在，他更不应该露出这种自以为是的笑容来！
“是嘛！”
李壁也笑了，风轻云淡，“如果，展昭不是开封府的护卫，你也会入主开封吗？”
“当然不会！”白玉堂回答得很痛快，这一点，毋庸质疑。
望着李壁，白玉堂渐渐收敛了唇畔的笑纹。李壁与展昭本就有几分相似，如今笑起来，恍惚间，似看到了展昭的笑脸般。
白玉堂的手慢慢地抬起，向李壁的脸颊摸去，“猫儿……”
“白玉堂……”李壁有些不知所措，一边向后躲闪着，一边推开愈来愈靠近的老鼠爪子，“你……你真是中魔了！”
白玉堂悚然一惊，眨了眨眼，“原来是李大哥，害我以为是猫儿……”语气是埋怨，可是，李壁分明看到了白玉堂眸中一闪即逝的狡黠。“不过，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猫儿……”
李壁无语。
怎会不知，白玉堂对展昭的眷爱，与自己相较，毫不逊色。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展昭的爱恋，如火般热烈的赤子之心，常常在不经意的言谈举止中，流露于表且其乐融融。在这方面，自己永远只能望其项背。
“白玉堂，他返京复命后，可曾受到庞太师刁难？皇上可曾降罪于他？”
“刁难？降罪？”白玉堂轻嗤一声，好象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似展昭这样的栋梁之才，皇上爱惜他都来不及，怎会降罪于他？得知展昭失踪的消息，皇上龙颜大怒，已经不知撒出了多少眼线，暗中寻访展昭。
白玉堂的心情又无端地郁闷起来。此番展昭回返京城，皇上失而复得之下，定会倍加珍惜，他还会轻易让他出京城吗？
“李大哥，我真的很怀念我们在边关相处的日子。”
白玉堂倚在廊柱上，思绪倏忽便飘到了遥远的边塞，“那里有漫天的大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那里的星星也比这里的明亮，甚至呼吸着那里的空气也是格外的清爽怡人。”
李壁很快就察觉，白玉堂心中似有一股怨气，一股无法发泄的怨气。“展昭……有什么不妥吗？”
白玉堂嘴唇蠕动了两下，张了张嘴，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确认白玉堂情绪变化与展昭有关，李壁渐渐不耐，“怎么吞吞吐吐的，这可不是你白玉堂的一惯行事作风。”
“我……只是有个预感，猫儿回京后，便如鸟儿进了牢笼，再想出京，难上加难。”
“怎么可能？”李壁愕然，京城有这号人物，能限制展昭的行动？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白玉堂咧了咧嘴，“谁又能想到，月奴一介女流，竟能将展昭强留在聚义堂。”白玉堂用羡慕之极的眼神瞧着李壁，“李大哥，能够拥有月奴这样的忠仆，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李壁垂下眼帘。你亲眼所见，月奴刚刚把我一脚踢开，这样的“忠仆”不要也罢！
“她毁了解药，服下蚀心丹，她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她不愿见你陷在感情的旋涡中，迷失了自己。”
“你在说什么？”
李壁骇然瞪大双眸，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你把话说清楚，月奴她都做了什么？”
“你没有听清楚吗？我说月奴在为你讨债，她要把你付出的一切，用另一种方式讨还回来。”白玉堂的眼眸中浸染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沧桑，她真是一个傻女人，感情这种东西，心甘情愿付出的，谁又愿意收回呢？
“讨债？”李壁摇摇头，“我不明白……”月奴服下蚀心丹，展昭委身在聚义堂，这中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
李壁本就疲惫的身体渐显倦怠，大脑翁翁作响，眼前金星乱舞，口中骤然变的苦涩无比----只有展昭才可以为她缓解蚀心丹的毒性。
“展昭……就是被月奴用这个法子……留在聚义堂的？”
“是的。”
月奴从楼梯口缓步走来，“展大人就是这样滥好心，他明明知道我是在害他，可是，他却心甘情愿为我解毒。”眼睫瞬也不瞬望着李壁，“他一直尊称我为大嫂……”
李壁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角也有冷汗涔涔滑下……
“我害了他，我又害了他……”李壁向后退着，喃喃道。爱他，却一次次为他带来伤害，他对展昭的这份爱真被施了魔咒？
李壁茫茫然转回身，向屋里走去，他要确定，他真的不可以爱上展昭么？
恰在此时，展昭悠悠醒转。
朦胧中似是听到李壁的声音，不由暗自称奇。是自己多睡了几天，还是李大哥提早赶到聚义堂？
挣扎着坐起，扶着床柱颤巍巍下了地，身子尚未站稳，李壁便走进门里。忽见展昭抓着床柱在哪儿摇晃着，李壁一个惊呼蹿上前，接住了软倒的身子--
“展昭--”
“猫儿--”
“展大人--”
再看展昭，双睫交织，又是意识全无。
心爱的人儿就在自己怀中！
似为了要确认这个事实，李壁揽起展昭搂进怀里。揪心的痛楚折磨着虚无着落的灵魂，他已经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他只知道，攫住怀中人儿，紧紧地攫住他……
……
展昭不安地扭动身躯，发出模糊的呻吟，呼吸也渐渐急促……
“猫儿--”
眼见展昭呼吸窘迫，白玉堂气急交加，粗暴地拉扯着李壁的双臂，“李大哥，快把手松开，猫儿被你勒得喘不上气了！”
……
茫然望着暴走中的白玉堂，李壁却将展昭更紧地攫进怀中……
双睫急遽地颤抖着，展昭的脸色越来越见青紫……
……
白玉堂怒不可遏，一巴掌甩出去，狠狠掴在李壁脸上，“放手！猫儿要是有个差错，我饶不了你！”
“白护卫--”
月奴纤指在李壁肩井穴上一按，李壁的双臂渐渐瘫软下来，“快把展大人抢下来！”
“不要--”
李壁愈加惊慌，双臂已经麻木，却依然顽固地纠缠着展昭的身躯。他是我的，我不许别人带走他！一翻身，将怀中的展昭压在身下。
“疯了，简直是疯了！”
抑不住心头掀起的冲天怒火，白玉堂飞身一脚就向李壁面门踹去！
五指骈刀，月奴疾如闪电一掌劈去，挡在了李壁身前，眼眸阴冷赛过玄冰，一字一顿，“你明明知道他是个疯子，竟也这般撒野？”回身又是一掌，劈在了李壁后颈。“快把展大人抱走！”
适时收回了脚，白玉堂后脊梁也是一阵阵发凉，那一脚真要踢在李壁身上，月奴岂肯善罢甘休？
心里认输，嘴上却不依不饶，“猫儿身子本来就弱，怎禁得起他这般揉来揉去？”推开李壁，一把将展昭拢进怀里，“猫儿--”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野，月奴蹲下身子，搀起李壁，轻轻摩挲着脸颊上殷红肿胀的指印，心肺已被生生撕裂！月奴啜泣着，呜咽得不能自己，“那个傲然不羁，从不肯示弱的公子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大哥……”展昭翕动双唇轻声唤着，缓缓睁开星眸。
正要把李壁带到隔壁房间的白玉堂，听到展昭的呼唤，急忙折返回来，“猫儿--”
月奴也转回身，望着兀自挣扎爬起的展昭，不禁摇头叹息，这个刚刚晕过去，那一个就醒过来了。
见李壁软软地挂在月奴的肩头，展昭立时慌了手脚，“李大哥……怎么了？”
白玉堂尚未从刚才的心悸中完全转回心思，对李壁的恼恨犹未散去，“你自己还悬着半条命，还有心情管别人的事情？”又狠狠地瞪了瞪昏迷中的李壁，“放心，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玉堂……”展昭拉住白玉堂的手，殷殷地望着他，“能把李大哥带过来吗？”
“咳……咳……”白玉堂假意咳嗽着，似是没有听到展昭的问话。
白玉堂对李壁心存芥蒂，怎好再让展昭与公子亲近？
月奴为难地蹙着眉，“展大人，公子就睡在隔壁，他睡醒后自然就会过来看您的。”瞄了瞄白玉堂铁青的面孔，“白护卫，烦您过来帮个忙，把公子送到隔壁。”
掩不住眸中失望的情绪，展昭缓缓向后靠去，眼看着两人将李壁架出门外。
吃过饭后，展昭恢复了一些体力。
“开封府和包大人都好么？”
白玉堂一楞，脸色渐渐不自在，展昭知道自己不喜李壁，故意叉开了话题。“猫儿，少操心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你的身子骨好，精神头也比你足。”靠进展昭耳边，吐出一团热气，“信不信，我现在只需一根头发，就能把你捅个跟头。”
一根头发捅进展昭的耳朵，轻轻画起来，一圈，一圈，又一圈……
展昭憋不住笑，一歪身，倒进床里，“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是个小孩子？”
白玉堂就势也趴到了床上，“开封府现在可热闹了，我的四位哥哥也入主开封，做了六品校尉。还有啊，你的那个臭师兄，叫什么卫星云的，也到了开封……”
“师兄和四鼠见面了吗？”
“第一面，差点没把开封府的房顶掀开，若不是我在中间做和事老，我的几位哥哥非把那个卫星云砸个稀巴烂不可。”
展昭睁大了眼睛，“才三个月不见，四鼠又修炼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功夫？不过这样也好，我就不用担心四鼠被师兄欺负了。”
“那是自然。”白玉堂随声应和着。天晓得，若不是自己在中间拉架，几位哥哥恐怕全都成为残障人士了。
“你是奉皇上的旨意来襄阳的？”
“朝廷准备将钦差大人派往襄阳，我就是皇上派来协助巡案大人的。”白玉堂手里把玩着展昭的一缕发丝，“走到半路，接到李大哥的回信，知道月奴躲在在襄阳城外的聚义堂，我这才快马赶来。”
“皇上派来的巡案大人是谁？”
“新晋的状元公，是包大人的门生，名唤颜查散。”
展昭沉思着，“这几个月来，我曾多次夜探襄阳王府，已经基本没有秘密。只有新近建起的冲宵楼甚是诡秘，机关重重……”
“冲宵楼？”白玉堂轻晒一笑，不就是机关暗道多些吗？正合我意，白爷爷到襄阳城的第一桩买卖就是夜探冲宵楼！
“那赵爵必定知晓皇上派巡案大人来襄阳的目的，他的行动不但不加以收敛，反而更加放肆，甚至公开招募江湖中人，想他这般有恃无恐，并非没有道理。到现在为止，我们手中没有赵爵谋反的任何证据，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巡案大人恐怕会有些麻烦。”
“猫儿，你真是多虑了。”
“玉堂，千万不要轻敌，以免犯了兵家大忌。”
展昭抬手，将白玉堂额前的一缕头发顺到耳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身涉险，卤莽行事。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要与别人商量后再做决定，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罗嗦了？你不嫌累么？”
白玉堂用食指压住展昭的双唇，“当初，幽冥天子可是我们一起发现的，铲恶除奸，人人有份。”戏谑地挑挑眉，嬉笑道，“猫儿，该不会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
展昭的眉头渐渐锁起，神情也是少有的忧虑，“边关一行，我掐断了赵爵的后路，逼的他狗急跳墙，四处张罗人马，他是孤注一掷，准备最后一博了。”
“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小的一个番王还能折腾出宏图霸业不成？”
“历来凡成大事者，必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展昭轻轻叹息道，“西北的党项人不时骚扰我大宋边境，朝廷已是内忧外患，失了天时。襄阳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赵爵坐镇襄阳，占了地利。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和。”
“猫儿，你就是爱长他人志气。其实，过高地估计对方的实力，也是兵家大忌。”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展昭正色言道，“那赵爵熟读兵书，精通布阵，也曾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他雄霸天下的野心，必是蓄谋已久，绝不是一朝一夕心血来潮起的念头。即便大势已去，他也不会轻易罢手认输。”
白玉堂怔了半晌，敛起唇畔笑意，“这些内幕细节，皇上已然知晓，巡案大人就是用来牵制迷惑赵爵的。”
“我知道朝廷一定会有严密的部署。”
展昭又一次殷殷叮嘱。“牵一发而动全身，玉堂，凡事以大局为重，万不可轻举妄动，切记。”
“既然你把赵爵说的这么厉害，我看，皇上派巡案大人也是多此一举，干脆回京城复‘皇命’好了。”白玉堂故意加重‘皇命’两字，脸上渐渐不爽，不就是一个小小襄阳城么，白爷爷一宿绕城能转八个来回！
“玉堂……”
一声喟叹，展昭翻身坐起，他是奉旨协助巡案大人的，朝廷的安排，自有一定道理。只是……白玉堂一向心高气傲，万一护主不力，有什么闪失，恐怕……
“我明日一早动身回京，待我向皇上请出圣旨，即刻返回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