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迷
远远传来细碎的马蹄声，声音愈来愈近，转过山坳，蓦地传来一阵高昂奋激的马嘶声，随着嘶叫声，一匹高大神骏的枣红色马如风般飞掠而至－－
卫星云从马背上飘然落下，“师弟，这匹马跟你的赤焰长的是一模一样，我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跟赤焰这么象的。”
“你这么晚回来，就是为了找一匹和赤焰一模一样的马？”
展昭看着师兄脸上兀自流淌的汗水，就像看到了这世上最奇怪最可笑的事，简直是不可理喻。
“这匹马怎能跟赤焰相比？赤焰可是跟随着猫儿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的，这匹破马才跟猫儿照个面……，猫儿，你瞧，它的腿，……，它的蹄子……”
白玉堂撇撇嘴，说不下去了，这匹枣红色马头大腿细，形态均匀，全身上下无一根杂毛，这的确是匹百里挑一的好马，再讨厌卫星云，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多谢师兄！”
看着展昭眼眸中流露出的喜爱之情，卫星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心里也似喝了蜜般，跑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寻回一匹让展昭满意的坐骑吗？
“师弟这就要起程了吗？”
“展昭身负皇命，必须尽早赶回京城。只是……，”展昭看着卫星云，欲言又止。
“是担心师傅，对吗？”卫星云一拍胸脯，“他老人家是你的师傅，可也是我的师叔呀，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展昭还想知道，师兄大闹陷空岛的案子压在哪个衙门？”
“这……”卫星云转开了头，吱吱唔唔地，“你……你知道了？”偷眼看了一下白玉堂，“可恶的四鼠，把我告到开封府了！”
“开封府？”
“最可恨的就是开封府还派出官差来捉拿我，我把师叔藏在这里，也是为了躲避官差的缉拿。”
“这么说，你跟师傅现在还是通缉犯？”展昭看了一眼师傅，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师兄你的本事真不小啊，竟然拐带着师傅成了官府缉拿的通缉要犯？”
“真是太巧了，我就是开封府专门缉拿要犯的官差，你说，我该怎么办？”展昭强忍笑意，目光凛然地看着卫星云。
“大不了我去开封府坐牢。”卫星云躲避着展昭的眼神，师弟年纪虽小，可身上那一股天然自生的凛然正气真是不容小觑。
“好吧，等我回去复命后，前来缉拿师兄归案。”
“不用了，到时我自己投案自首，捎带着把赤焰给你带回来。”
站在一旁的白玉堂，心里郁闷极了，这卫星云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样子，哪里是要去坐牢，分明就是去赴宴的嘛，猫儿真是遇人不淑，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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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的黄昏时，两人赶到了客栈。
展昭洗漱完毕，脱衣上床，刚要熄灭烛火，白玉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猫儿！”
展昭急忙打开房门－－
白玉堂穿着中衣，双臂搂抱在胸前，身子有些瑟瑟发抖，显然已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白兄，快进来！”
白玉堂直奔床边走去，上了床，就钻进被子，“还是这里暖和，……，猫儿，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别冻着了，快进被窝里！”
“我还不冷……”展昭拿起皮裘披在身上，小心地打量着白玉堂的神情，“白兄，有什么事吗？”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看我？”展昭更疑惑了，天天见面，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还没看够？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展昭倒了一杯茶水，坐在桌旁，白玉堂都钻进被窝了，看样子，他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还是先喝杯茶，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白玉堂躲避着展昭探询的目光，“我想跟你谈谈卫星云的事。”
“卫星云？谈他做什么？”展昭奇怪极了，这白玉堂管得也太宽了点吧。
“猫儿，你……你真打算让他坐牢吗？”
“那是自然，他必须为他所做的一切承担后果－－不管为了什么，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随意伤害别人，一切都要依法理行事。”
“可是，如果……，陷空岛不再状告卫星云，他不是就不用坐牢了吗？”
“不管告不告，他犯了错总是事实，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卤莽行为付出代价！”
“那他一定要羁押在开封府吗？”
展昭点了点头，“他的案底在开封府。”
白玉堂的剑眉拧在一起，语气也开始不耐烦，“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把他带进开封府，你……你对他还真是有心哪。”
“有心？”展昭差点被茶水呛住，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白玉堂，他的神情语气中怎会有一股酸溜溜的怨气？难不成他竟然吃起卫星云的干醋？
卫星云在师傅危难之际，从遥远的天竺赶回，为了给师傅出气，不惜以身犯险，成为通缉要犯。而身为弟子的自己非但没能保护好师傅，反而连累了师傅，自己是出于感激才对他格外高看一眼，白玉堂怎能……
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郁闷，胸口也憋得难受，……，咬了咬嘴唇，展昭竟不能自持地站了起来－－
一直以为最懂自己最了解自己的就是白玉堂，能真正走进自己心里的也是白玉堂。知己难求，本以为两人之间的默契已无需语言赘述，一个细小的动作，一个微妙的眼神，彼此便可心领神会。可是……
情爱本是人世间最真挚，最美好，最纯洁的感情，他怎能这般横加猜忌，妄自揣测，这岂不是亵渎了两人彼此之间的感觉？
淡淡的失落感渐渐湮没了展昭的思绪，心里头竟兴起了一股肃然的落寞惆怅……
过了很久，展昭抬起眼眸，就像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厮杀一般，俊逸温雅的脸庞上竟显现一丝疲倦之色，“白兄，天色也不早了，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早点儿回屋歇息吧！”
猫儿要赶我走？白玉堂的心“咯噔”一下子直直坠入了万丈深渊，果然不幸被我言中了，猫儿他……
本以为只有自己才配抓住展昭那颗孤傲寂寞的心，本以为只有自己才配把展昭放在心坎上－－
错了，全都错了，是自己太痴情，是自己太执着，是自己太任性，这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从来，他根本，他一直都是在敷衍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根本就不曾有我白玉堂的影子！
我承认我很自私，很霸道，也很小心眼儿，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对你有一丝一毫的觊觎，也许是我错了，也许别人真的只是单纯地关爱你，可是，我怕……，我真的很怕，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失－去？
好－笑，老天爷真是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曾得到，谈何失去！？
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你的心，是－不－是？！
一股感到被欺骗被蒙蔽被愚弄的怒火，倏然自白玉堂心头窜起，他只觉得全身冰冷，四肢颤抖，暗中猛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战栗的身子，缓缓站起，让一丝苦涩的笑意浮在唇角，冷冷言道，“那我就不打扰展大人休息了。”
“咣当”一声，摔门而去。
“展大人？”
跟白玉堂相识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这般称呼自己，展昭一时间心乱如麻，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呆立了半晌，定了定神，慢慢坐回到床上，拉住被子将身上裹紧，怔怔地望着烛火兀自出神。
一向坚韧沉稳冷静镇定的自己，心意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难以把持，心绪也变得浮躁不安？心乱乃习武者之大忌，可是自己心里不断翻涌着的那种轻微的，像针刺、像虫咬的痛苦感觉又是什么呢？
忽然听到隔壁的房间里似有桌椅被砸碎的声响，白玉堂他……，展昭急忙冲出门来，却只看到白玉堂的背影转瞬间消失在楼梯口……
心，似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一下，胸口一窒，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展昭咬紧嘴唇，硬生生地将血吞咽下去。
－－失望，展昭的心里已经被失望填充得满满的。
虽然一直不愿承认白玉堂对自己的爱，却已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认可了这份感情。
在寂静无眠的夜晚，也曾怀着一丝憧憬，设想着两人的未来－－脱下官袍锦带，携手游遍人间，重拾一阵风，快意恩仇，仗剑行侠走天下。
也许这只能是个梦，只能是午夜梦回时一个人对着寂寞的夜空做的美梦了。
有梦想，就会有希望，可是，我的希望却……遥遥无期。
我爱天下苍生，爱着世上每一个有美好生命的人，我也从不吝惜把我的爱分给别人。
跟你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违背常伦，不合礼教，在我的心目中就愈加显得弥足珍贵，是容不得半点儿猜忌和怀疑的。可是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揣测我的一片真心，……，爱的滋味都是这般苦涩吗？
信任，若两人彼此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这种不被世俗所容的感情能维持多久？
罢了，罢了，既然两人对这份感情都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那就在大错尚未铸成之前，让这一切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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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与白玉堂分开三天了，展昭一路行来，沿途仔细找寻着白玉堂的影子，虽然没有缘分……，那么做朋友，做知己，做肝胆相照的兄弟总是可以的吧！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马嘶叫声，展昭寻音而至，果真没有听错，正是白玉堂的坐骑追风，这匹雪白的骏马正昂首扬蹄，欢快地撒着欢儿，见到了展昭，追风叫得更欢了，打着响鼻在展昭身上摩着蹭着。
抚摸着追风的脖颈，展昭抬头看了看楼门上的牌匾－－醉仙楼。
走进了醉仙楼，见楼下的桌子已没有空位，扫了一眼，没见到白玉堂，展昭便举步向楼梯走去。尚未到二楼，便听到白玉堂的叫嚷声，似乎是在与人行酒令。
展昭一个箭步窜上二楼－－
诺大的地方，只有两个人在饮酒，一个是白玉堂，另一个是面色白皙的年轻人。
看到有旁人上楼，年轻人不满地训斥身旁伺候两人的小二，“二楼不是被我包下了吗？怎么还有闲人……”话音嘎然止住了，年轻人的目光似蛇一般将展昭紧紧缠住，一摆手，阻止了正要赶展昭下楼的小二。
放下酒杯，年轻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相遇就是有缘，这位大侠，这边请！”
年轻人白净的面皮上点缀着几粒雀斑，配着笑眯眯的一双睡眼儿，看上去，竟有几分可爱。
白玉堂只管饮酒，根本就不在意来的是什么人，迷离的眼眸茫然地望着窗外，一直望着遥远的天边，兀自出着神……
忽然感觉身后有一股令自己振奋的熟悉气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会是他吗？白玉堂闪电般地转过身子，蓦地……惊在当场。
“白兄……”
展昭嘴角扯起一丝笑容，如玉的眼眸中流露出重逢后的惊喜，白玉堂还是那般俊美出尘，不见半点颓唐之色，他果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情中人。
白玉堂怔怔地望着展昭，三天不见，却好似过了三年那般漫长，清俊温雅，丰神如玉，猫儿风采依旧，他……果然是寡欲薄情之人。
说他无情，他却会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舍弃生命，说他有情，他何曾把我放在心上，即便他的心里装不下我，至少有过我的影子，我也会知足，可是他……
白玉堂心中懊恼，怎会又为他失了神，不行，决不能让他小瞧了自己，眼眸一转，从展昭身上掠到身旁年轻人的脸上，“冯公子……”
猛然惊觉冯公子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展昭，一股莫名的怒火“腾”地窜了上来，即便与展昭形同陌路，也忍受不了别人这般一眼不眨地瞧着展昭。
有时也恼恨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小心眼儿，多看展昭一眼，他也不会少一块肉，可他就是忍受不了，骨子里天生的傲气和霸气，就是不允许别人这般瞧着展昭，多瞧一眼也不行！
感觉到白玉堂的身上传来一股迫人的寒栗，展昭微微皱了皱眉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还是老样子，看来这位冯公子要倒霉了。
果然，白玉堂俊美的眼眸微微眯起，仅用眼角的余光斜睨着这位冯公子。
端起酒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似是喝醉一般，先是用身子挡住冯公子的视线，右褪微一松懈，似是一时站立不住，身形倏地倒向冯公子，“哎……呦！”一声尖叫，没等冯公子反应过来，便被白玉堂实实在在地压在身下。
暗中使了一个千斤坠，冯公子一张白皙的脸转眼之间就变成了紫皮色。
白玉堂这才假意挣扎着爬起，不挣扎倒好，这一挣扎，起来了，又摔下，再挣扎爬起，又力竭不支倒下，再看那位可怜的冯公子，躺在地上，直剩下抽搐的份儿了。
展昭心里也憋不住地笑，虽然很讨厌冯公子看自己的眼神，可他还是觉得白玉堂做得有些过份，“白兄……”
“你闭嘴……”白玉堂不满地翻着白眼儿，我这可是给你出气的。
“大侠……”冯公子可怜巴巴地瞧着展昭，莫名其妙地被压在地上，骨头都快被压断了。
展昭早在肚里偷笑了半天，一张俊脸也憋得微微泛红，忽听冯公子的哀求声，心里不免有些惭愧，他只不过是多看了自己两眼，也不至于受这样的惩罚吧。
“白兄，你闹够了没有？”
“我醉了，能起来早就起来……”白玉堂醉眼朦胧地看着展昭，双眼渐渐睁大……，浅浅的红晕印在展昭双颊，如玉的眼眸薄怒微嗔，却又有隐藏不住的促狭的笑，他绷着脸似怒还笑……
－－心神俱醉！
最喜欢的就是展昭的笑容，轻轻的，柔柔的，似春风般的淡淡一笑，便胜遍人间无数……
却不想，这……这恼怒的神情同样令他痴迷，一刹那，白玉堂觉得心旌摇荡，竟有上前将展昭揽入怀里的冲动。分手的这三天，日子过得是那样漫长，他甚至动过回头寻找展昭的念头，可是，要走的是自己，走出客栈的也是自己，而他……却没有挽留。
－－没有挽留，那就当真离去！
－－离开，远远地离开，这半年的时光，就当做是一个永远也不能企及的一个梦罢了。今后的日子，纵使我的世界里没有你，没有了思念，所有的火花都将熄灭，我也不会再……
白玉堂慢慢地站起身，含情似愁的眼眸从展昭俊雅的面庞上掠过，一转身，似飞鸟般从二楼飘然跃下，恰好落在追风身上，双腿一夹，追风扬蹄嘶鸣，撒了欢地窜了出去。
看着白玉堂潇洒地离去，展昭的嘴角漾起一个释怀后的微笑，心里竟是说不出来的痛快舒畅，来去一阵风，他永远都是那么任性，那么洒脱，那么骄傲，他是属于江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