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梅破
白玉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镇定，一定要镇定，猫儿遇到的倒霉事已经够多的了，可不能再给他增加任何的烦恼了。
咬了咬钢牙，松开了紧攥的拳头，狠狠地丢下一个大白眼儿，白玉堂匆匆走进屋里。
江湖险，人心更险，猫儿自入公门，最大的仇敌应该就是我白玉堂，江湖中谁人不知我为斗赢展昭，盗了皇宫三宝，他是猫儿，我是鼠，我们本就是天生的死对头，除此之外，内敛温顺的猫儿还会跟谁结下这般血海深仇？
展昭好歹也是享誉江湖的南侠，能够招惹他的人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更何况展昭一向以侠义著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些人怎会轻易相信这个谣言呢？
这是个阴谋，是一群别有用心的卑鄙小人精心布下的局。
布局的人似乎很了解展昭的行踪，他就利用展昭离开中原无法为自己辩驳的这段时间，将展昭搞得名声狼籍，而自己也恰恰在这个时间里消声匿迹，这无疑是雪上添霜，更加助长了谣言可信程度。
只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能将这个还算是风平浪静的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呢？
展昭身负皇命，暗查边关士兵失踪一案，跟这件事情有联系吗？莫非……，莫非是展昭查明了事件的真相，对方惶恐之极，为防机密泄露，才巧设这招借刀杀人的毒计，想利用江湖中人的力量将展昭除去！
好阴损恶毒的奸计，好卑劣下流的行经，好一个捱千刀的王八蛋，等白爷爷回到中原，我一定会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白玉堂凝望着老人虽慈祥却已被泪水浸泡得浑浊的眼眸，心里一酸，双膝一屈，跪在老人面前，“因晚辈的过错，使师傅您遭受这么多的磨难，晚辈心中不安，请师傅责罚玉堂！”
“白少侠，快快请起……”老人急忙起身搀扶白玉堂，“错不在你，也许是昭儿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老人的目光又倾注在展昭身上，久已干枯的脸颊上竟散发出一种润泽的光芒，混浊的眼神也变得明亮，“我相信昭儿，他一定能度过此次劫难，他从来都是一个不会让我失望的孩子。”
“他当然能！”白玉堂脱口而出，猫儿，有我陪在你身边，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难倒我们的吗？
“师傅，我想请您跟晚辈一起返回中原，晚辈一定会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不必了。”
老人轻叹一声，自己哪有颜面再回中原，一片愧疚之情浮现在老人沧桑的脸颊上，“星云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冲动了，他火烧陷空岛，伤了几位义士，真是万分抱歉。”
“冲动？”白玉堂委屈地瘪着嘴，“师傅，您还替他说话？他根本就是恃强凌弱，陷空岛的事，他一定要负全部责任，我的几位哥哥如无大碍，这事儿看在您的份上，或许我不会追究，倘若他们有个一差二错，就是追到天崖海角，我也绝不放过他！”
“星云是应该对陷空四鼠有个交代的，等昭儿度过难关，我会亲自带星云去陷空岛登门谢罪！”
“师叔！”卫星云不满地嚷起来，“要不是他们在江湖中大造声势寻找白玉堂，师弟就不会无辜地捱骂名了。”
“星云，你错了，当初知道传言是假，却苦于没有证据，无力反驳，如今知道白少侠无恙，那必定是有人肆意诬陷栽赃，如此一来，陷空四鼠岂非也是受害者？”
一箭双雕，又一招阴险狡诈的毒计，先挑起展昭与江湖中人和陷空四鼠的恩怨，又借四鼠的手搞得展昭众叛亲离，够狠！够毒！够辣！
“昭儿……”忽听得老人的一声轻唤，展昭已经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师傅慈祥的面容，心底悠悠地荡起一股暖流，身上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嘴角微微上翘，“师傅……”
“昭儿，睡好了吗？”看到展昭的眼皮直打架，睡意朦胧的，似乎没有睡醒，双睫张开，又缓缓闭上，再张开，又像是疲倦的小鸟儿般收拢了翅膀……
展昭慢慢转过头，循着睡梦中的声音望去，忽见白玉堂跪在地上，眼睛倏地睁大了，人也一下子变得精神，“白兄，你……”
“猫儿，醒了？”白玉堂的嘴咧了咧，不知是伤心还是高兴，亦或是委屈，眼眶竟开始湿润，“感觉好些了吗？”
“你……你为什么跪在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展昭有些着急，心血浮动，呼吸也变得不均匀，白玉堂是何等傲气的人，男儿膝下有黄金，与他相识以来，还未见他对谁这般……，莫非发生了大事？
“猫儿，你别着急，我只是不忍师傅在这儿遭罪，想请他跟我们一道回中原的。”
“是吗？”展昭惊悸未定，疑惑地望着师傅，“昭儿忘记问了，师傅不在静海山庄安享晚年，怎么会住在这里呢？”
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之后，老人脸色逐渐地黯淡，两眸注视窗外，似在回忆什么，半晌才缓缓说道，“昭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提也罢。”
“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
展昭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想起自己无缘无故地被人击了一掌，伤自己的人就站在炕边，“为师傅清理门户”？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呢？他应该是自己的同门师兄，是师伯的大弟子卫星云。他远在天竺，怎会到了中原？他与师傅怎会住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深山里？
“白兄，你先起来，我会帮你劝师傅的。”展昭往炕里挪动两下，示意白玉堂坐过来。
白玉堂却执拗地跪在地上，“师傅只管讲，白玉堂听着就是了。”
展昭愈加不解，这件事跟自己和白玉堂都有关？两人在边关呆了近半年的时光，不曾踏足中原，会有什么麻烦事落在两人的头上？眼眸转向卫星云，“我应该称你一声师兄，请师兄将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展昭。”
屋里立时寂静下来，卫星云偷眼瞄着展昭，虽然早就听师叔说过展昭一向淡泊名利，无欲无争，但他毕竟也是血性男儿，被无辜地栽上这等恶名，想不暴走也难。还是避重就轻地说……
“自从白玉堂跟你前去边关办案，在中原失去踪迹，急疯了陷空四鼠，他们在江湖中广发英雄帖寻找白玉堂的下落，不想被有心人利用，几个月前，江湖中传言，白玉堂被你所害。江湖中人对你恨之入骨，骂你刚进官场，就开始设计杀害江湖中人，是学武之人的败类，枉称南侠……”
“师傅和师兄怎会住在这里？”展昭急急打断卫星云的话语。
“师叔年岁已大，听不得别人谩骂自己最疼爱的弟子，躲到深山，也是为了图个清净。我奉师命，到中原接师叔前去天竺，不想遇到这一挡子事，就陪着师叔住在这里。”
“是这样……”
凭直觉，展昭知道卫星云并未全盘托出实情，而是对他有所隐瞒，他也是一番好意，是出于爱护自己，不忍自己难堪，自己又何必一定拆穿他呢？看来有些事的确难于开口，连师傅都在躲避着自己的眼神，也罢，待我回返中原，就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师兄都讲完了吗，就只有这些事情吗？”
“嗯……”
展昭如释重负般地笑了，“我还以为是别的事情。”
如水般清亮的眼眸凝驻在白玉堂俊美的脸颊上，“白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从不再意别人对我的毁誉褒贬，只求做到问心无愧。明明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怎能先慌了心思，自乱阵脚，这岂不中了他们的奸计？他们栽赃我的目的就是想挑起江湖中人对我的怨恨，使我孤立无援，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白兄却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样一来，他们的如意算盘岂不是落了空？”
“猫儿……”
白玉堂有些无措了，可恨的卫星云，竟然隐瞒了他暴打陷空四鼠的事。也好，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我一定会把你隆重地请到陷空岛，让你好好地品尝一番陷空岛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五味麻辣海鲜的滋味！
“那些卑鄙小人说的话，哪有一句能入得了我白玉堂的耳朵，我只是不忍师傅这般年纪却在这里受罪……”
“白兄，师傅最听我的话，等赤焰养好了伤，他老人家会随我们回中原的。”
从白玉堂的神情上看，事情的真相他应该是一清二楚的。或许……白玉堂会把真相告诉自己，……，人生得一知己足已，有白玉堂这样的……相伴，此生应是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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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飞舞的雪花扬扬洒洒地不知落往何处，几株梅树迎着瑞雪，绽开着蓓蕾，迎着凛冽刺骨的寒风，点点红梅破蕊而出－－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
这小小的寒梅当真称得上是傲骨铮铮，它不惧严冬的冷，不畏寒霜的酷，万朵红梅争奇斗妍，欺霜傲雪，只是为了给人们带来春天的渴望。
寒风朔朔，鼻间间歇送来几许沁人心脾的冷香，展昭寻香而至－－
这是一株白梅，疏枝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正含苞待放的花蕊，是娇嫩的白，是无邪的白，没有半点瑕疵，尚未沾染尘埃，……，展昭不禁用手遮挡着雪花，不要，不要让它沾上半点俗世的尘嚣……，雪花也不配，它也会玷污它洁白无邪的身子，……
风，似乎小了，洁白的花蕊探出了头，天哪，竟然有人挡住了我与飞雪共舞争艳的权利，让开，请让开！
静谧的空气突起波动，很微的波动，隐有暗香流转－－
手，不自禁地拿开，一片雪花飘落在洁白的花蕊上，似是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娇嫩的花蕊，颤了一颤，愈加挺直了身躯，它绽放了，它迎着飞舞的雪花，迎着凛冽的寒风，它绽放了……
微笑，是赞赏的微笑，是知心的微笑，是会意的微笑。展昭闭上了眼，静静地吸嗅着清凛的芬芳－－“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猫儿！欣赏梅花呢？”白玉堂将皮裘搭在展昭肩头。
“白兄，等师兄帮我找匹快马，我们连夜赶路，应该能按时赶回去的。”
展昭紧了紧皮裘，站在栅栏前向山坳口张望着。师兄一早出门说是要给他寻匹脚力好些的马，怎么还不见人影呢？就算寻不着马也应该早些赶回来，把师傅一个人仍在这里，自己怎忍心上路？
“那他怎么还没回来呢？”白玉堂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躁心情，“我看，他是打算把你长期留在这里了。”
展昭眨了眨眼睛，抖落掉眼睫上的雪花，这几日的白玉堂的确很反常，总是坐立难安，许是惦记着陷空岛的几位兄长了，可是，都已经半年没与四鼠见面了，即便着急，也不应急在这一时，莫非是四鼠出了事？
“那就赶紧收拾一下，等师兄一回来，我们就动身。”
“昭儿，真的要走了？”老人家恋恋不舍地看着展昭，有玉堂跟昭儿做伴儿，心已经稳稳地放进肚子里了。
“师傅，舍不得昭儿就跟我们一起走吧！”白玉堂搂着老人的肩头，“陷空岛是个世外桃源，那里就是您的家，住在那里，我保证您每天开开心心的，我也一定会好好孝敬你老人家的。”
“玉堂，师傅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只要替师傅把昭儿照顾好，师傅就很感激你了，不用挂念师傅，师傅有星云在身边呢。”老人溺爱地抚摸着白玉堂的脸颊，“星云也是个好孩子，他就是脾气火爆了些，陷空四鼠的事，你不用担心，他做事会有分寸的。”
“师傅！”白玉堂搂着老人撒开了娇，“您老人家早这样说呀，玉堂这几日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着，我……”一抬头，看到展昭又惊又疑的目光，“猫儿！这里没你的事儿，这是我和师傅之间的秘密，你不许偷听！”
果真与四鼠有关！不快的感觉在心底一点点滋生蔓延，连展昭自己也感觉到了血液中正奔腾喧嚣着的不安悸动，他惟恐师傅看出自己的反常，推门走了出去。
“猫儿，回去后，我在陷空岛给师傅盖个大房子，这样你就可以常来陷空岛孝敬他老人家了。”白玉堂从身后走了过来。
“是吗？”展昭淡淡地看了白玉堂一眼，“陷空四鼠已经自身难保，师兄一个人就把陷空岛搅得天翻地覆？”
“这……”白玉堂语塞，猫儿好象生气了，他在气我隐瞒卫星云大闹陷空岛的事，这么说，猫儿跟我一样也是个小气鬼儿。
“怎么？说不出来了？”展昭淡然一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师兄定是不忍师傅为我担惊受怕，把怨气都发泄在四鼠身上，对不对？”
“是……”白玉堂点点头，“可是……，这是卫星云的事，我也只找卫星云算帐，与师傅无关。”
“无关？”展昭摇了摇头，“这件事因展昭而起，连累了师傅，这是最令展昭感到愧疚的事，至于师兄伤害四鼠的事，就算到我的头上好了，回到开封后，我自会上陷空岛给他们一个交代！”
“算到你头上？”白玉堂的一张俊颜立时沉了下来，“猫儿，你还真是不嫌累？什么事情你都往身上揽呀？他不就是你的师兄吗？”
“若非因为展昭，师兄也许这辈子也不会与四鼠照面，展昭替师兄开罪有错吗？”
“不行！”白玉堂也是毫不让步，“就算你替卫星云顶罪，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那你想怎样？”
“猫儿……，你不会认真的吧？”白玉堂黑着脸，不满地斜睨着展昭。
“卫星云做错了事，自有国法制裁，我不希望你们之间再有任何不愉快，不然，吃亏的一定是陷空岛。”
“你说什么？”白玉堂愈加不满，“猫儿，就算他是你的师兄，你也不必这样大长卫星云的志气，灭了我们陷空岛的威风吧？”
“你……”看着白玉堂愈加恼怒的神情，展昭索性走到一旁，不再言语。
“哎……，”白玉堂也觉得自己的火窜得有点太快了，可是，一想到猫儿这般维护着卫星云，心里就是超级不爽。
“师兄还对陷空岛做了什么？”
“他……他一把火烧了聚义厅！”
展昭瞪大了双眼，难怪白玉堂这几日寝食难安，原来……，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陷空岛，“白兄，等我回宫复命后，就跟包大人提前领取俸禄，亲自送上陷空岛，用作修补聚义厅的费用。”
“你说什么？”白玉堂的眼睛瞪得比展昭还大，这只笨猫儿还是想为他的那个臭师兄承担后果。
恼怒地看着展昭，白玉堂脚尖一挑，一撮雪尘远远地飞了出去。“哼！陷空岛就差你那点儿破银子？你那点儿破银子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破银子？”展昭神情微窒，呆怔一下，嘴唇动了动，终于又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眉宇之间泛起一层隐隐的却极为浓重的忧郁。卢家庄毕竟是卢方的家，虽被师兄所毁，始作俑者却是白玉堂，自己好心好意打算替他分担责任，却不想被他这般揶揄……
心，似针刺般的痛，连眼眸也感觉到了生涩的刺痛，展昭急忙垂下眼睫，浅浅的笑容隐藏起了心底的苦涩，“我知道你们陷空岛家大业大，你也不用领情，那就权当是师兄赔偿你们的损失好了。”
“猫儿，别说得那么好听了，你根本就是在帮你的那个臭师兄！”白玉堂还是愤愤不平，一双脚不停地在雪地上狂踩着，就好似踩着……
“随便你怎么说……”展昭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白玉堂，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雪，又飘落下来，梅香似也知晓了他的烦恼，逐人而来，“风露肌肤随处好，不知人世有尘埃。”这个时候，能选择做一株梅树未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