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降魔
冯公子费了半天的劲儿，总算从地上爬起来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哼哼唧唧地揉着心口窝，“大侠，白大侠走了，这事儿就得麻烦你去做了。”
“什么事？”
“白大侠揭了县衙的榜文，却分文不取，只讨一杯酒吃，小人才决定包下整个二楼请他喝酒的。”
“什么榜文？”这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白喝的。
“我奉县官老爷的命令，在城门口贴了一张榜文，若有人协助县衙捉拿两名杀人逃犯，便赏赐纹银五百两。”
瞄了一眼展昭手中的巨阙，冯公子的睡眼眯成了一条缝儿，“小人不才，是本县的师爷，对相面之术略懂皮毛，方才替大侠仔细看过，大侠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凛然正气，对付这些宵小之辈，定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展昭强忍笑意，冯公子被白玉堂整得实在是冤枉，“你放心，我会替县衙将两名逃犯抓回来便是。”
“多谢大侠！”冯公子一揖到地。
这位大侠这么好说话，再替他看看姻缘，以作报答。“恭喜大侠，您要交桃花运了！”
“你胡说什么？”展昭脸一红，原来你这么喜欢给人相面，看来白玉堂还是压轻了，再压重点儿，你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大侠，我说的是真的，您一定会遇到……哎，大侠，您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大侠！”
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扬扬洒洒地飘落在展昭身上，胯下的坐骑也是昂首扬蹄，精神饱满的低声嘶叫着。展昭勒住缰绳，来到清河县城边的一个酒楼前。
“你们确定两名逃犯在这间酒楼？”
身后闪出两名官差，“我们一直跟踪着他们，现在应该在里面喝酒。”
“你二人只管外面候着，千万不要进去，以免打草惊蛇，伤了无辜的百姓。”
展昭进了酒楼，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点过饭菜后，便眼观鼻，鼻观心，悠然自在地喝着茶水。
另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着两个精壮汉子，一人身穿黑衣，另一人身着灰衣，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尽管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有只字片语落进了展昭耳里。
“客官，饭菜来了！”小二端上了饭菜。
展昭刚刚拿起筷子，客栈大门“蓬”的一声被踹开，两名官差拎着刀走进酒楼。
两人的眼睛在满屋的酒客中搜寻着－－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展昭把犯人拿下，两人沉不住气了。
看到了角落里的展昭，两人对看一眼，松了口气，还以为人被吓跑了，或者是从后门溜走了，没想到竟然在这儿大吃大喝起来，看来又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门外再候一会儿吧。
角落里的两名精壮汉子霍地站起，虎视耽耽地瞧着两人，“我们兄弟二人从来不想招惹官府，只是寻个财路，你们最好也别找我们的麻烦。”
两名官差脑袋一缩，转身向门外逃去。
“哪里走！”黑衣汉子一声暴喝，似一只巨大的黑鸦般，飞身一纵，将酒楼大门堵个严严实实！
满屋的酒客吓得四处逃散，只是一楞神儿的工夫，诺大的酒楼只余下两名官差，两名精壮汉子，几个瘫软在地上的客人，还有一个清俊温雅的蓝衣人。
“他们是来找我的！”温润清雅的声音自角落中响起，不徐不缓，却极有威慑力。
两人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展昭－－
淡定自若，就好象在自己家里吃饭一样，甚至，还能看到他嘴角隐含的一丝笑意。他身形虽高挑，却纤细单薄，长的又是眉清目秀，温文俊雅，横看竖看，也不似练武之人，可一个读书人，怎能有这般胆识？
两名精壮汉子的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一前一后将展昭夹在中间。见他还是毫无惧意，黑衣人探手便向展昭肩部抓去，忽觉一道劲力袭来，黑衣人一惊，沉腕收式，硬生生刹住前倾的身形。
“好小子，藏而不露，竟是个高手！”
黑衣人抖抖手腕，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偷袭的手腕酸痛难忍，半个身子都秫了。
展昭慢慢站起身，“你们两人视人命如草芥，恶贯满盈，今天就是你们的末日。”
“你是何人？”灰衣人从后背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阴森森的眼神好似地狱里的夺命无常。
“开封府展昭！”
“展昭？！”两人对视一眼，脸瞬间变得惨白，逃生的愿望迫使两人恶狼般向展昭扑去－－
“呛啷”一声，巨阙出鞘，格开两人的砍刀，一个燕子飞纵，人已到了门前，“咣当！”一声，只看到两扇门板在哪儿晃着，展昭已经到了门外！
两人知道展昭这是怕伤了其他无辜的人，想把他们引到酒楼外面去，可是－－
明知这是展昭的计谋，两人还是窜了出来，只是出来的人变成了四个，每人的手里各自挟持着一名官差，明晃晃的砍刀压在两人的脖颈处，“展昭，放下手中宝剑，不然，……”稍一用力，血已经流出来了。
“住手！”
一声威吓，只骇得两人手一颤，手中的刀几乎把持不住，脖颈上的刀口更深了。
“把他们俩人放开！”
展昭手一松，巨阙“呛啷”一声坠落地上。
“呀－－”
见展昭弃了宝剑，两人一声呐喊，似两匹噬血凶狠的恶狼般，抡起砍刀，挟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向展昭砸去！
展昭一个燕子飞纵，从两人头顶掠过，双脚轻轻一勾，将两名瘫软在地上的官差送到十丈开外。转身一个凌空倒立，展昭又站到了两人面前，脚尖一挑，巨阙仿佛具有灵性一般滴溜溜的旋转着飞起，右手一伸，稳稳地将巨阙接到手上！
“你二人罪恶昭彰，法理难容，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两人的心彻底凉透了，遇到了展昭，再想脱身，难！“展昭！我二人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不如放我们一马，日后一定重重报答！”
展昭凛然一笑，“放你们一马？你们杀人的时候，可曾想到要放他们一马？你二人心狠手辣，连妇孺也不放过，你们哪里还有一点人性？”
两人的眼神中透出绝望的凶光，既然逃不了，横竖是个死，索性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大砍刀挟着森森阴冷的杀气，将展昭团团围住，这回是拼上了老命，穷其毕生所学到的功夫全都使出来了。
巨阙凌空划了一个圈，伴着一声龙吟，“咔嚓”一声，两名汉子手中的砍刀已生生断成两截－－被削断了！
两人大惊，掷下手中断刀，黑衣汉子向东，灰衣汉子向西分头夺路而逃－－能逃一个，就有希望，到它日卷土重来，花花世界还是任我逍遥！
想逃？展昭手腕一抖，一支袖箭快似流星追上黑衣汉子，“噗”的一声，袖箭已钉在黑衣人的后脊梁上，就似被施了魔法般，黑衣人的身子还是维持着逃跑时的姿势，只是他再也跑不了。
一个空中翻滚后飘然落地，展昭拦住了灰衣人的去路，“逃，也是枉然，还是跟展某回衙门吧。”
眼睛都红了，抡起铁拳凶煞恶神般向展昭面门惯去－－
展昭轻移身形，躲过凌厉的拳风，想是灰衣人双拳灌足了劲儿，也使了十成十的功力砸向展昭，劲力太大，竟然收式不及，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灰衣人垂头丧气地看着展昭，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我们兄弟命苦，怎么偏偏就遇到你？”
两名官差见展昭将两人拿下，早就恢复了捕头的英雄本色，拿出镣铐，将两人“咔嚓”锁在一起，顺便还捎带着在两人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好几脚。
“多谢展大人相助。”
“你二人将他们带回衙门，展某还有要事，告辞！”
夕阳西斜，古道苍茫。展昭骑着枣红色的骏马，似一阵飓风掠过八百里秦川，远远望去，只见淡淡的影子在官道上凌虚而过，一转眼间，便惊鸿已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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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氤氲起一抹胭脂红，凝注着黄昏前的一缕斜阳，白玉堂的心中充满了失意，苦闷，惆怅与迷惘，风，似乎也吹的更凄凉了。
就这样站在敞开的窗前，一动不动，宛如石化一般。
回到陷空岛已经一个多月，还不见展昭上岛请罪，心中的愤恨恼怒已蓄积到了极点，真是枉称南侠，他自己说过的话全都忘记了吗？看来若不去派人登门讨债，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再登陷空岛了。
算算时间，去开封讨债的人也该回来了。
“五爷！……”
“快进来！”白玉堂舒展着筋骨，手中折扇“呼啦”打开，听听那个臭猫是怎样出糗的，堂堂四品护卫被陷空岛的一个下人追着讨债，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讨回的银两都在这儿。”
白玉堂收起折扇，瞄了一眼，“不错，真要回来不少。”端着茶杯，眯着眼儿，看着那一缕缕的热气袅娜着在眼前一点点消散，呷了一口香茶，“嗯！味道还不错。”又呷了一口，眼皮都懒得抬起，“他是不是到处借的银子？看到他跟谁借的吗？”
“他们四个人东借西借，我等了半天才凑足五爷要的数目。”
白玉堂哼了一声，“这些还不够，明儿再去开封讨债，我看他上哪儿去借这么多的银子。”又垂下眼眸，呷了一口茶，“他都说了些什么？”
“谁……，五爷说的是谁？”
“你要银子的人。”
“他们四个人，五爷说的是哪一个？”
“四个人？”白玉堂站起来了，“你跟谁要的银子？”
“五爷不是说跟展大人要吗？小的去开封时，展大人出公差还未回来呢。”
“没回来？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们说展大人是去年秋天走的，到现在还未回来……”
“什么？”白玉堂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呼吸都似窒住，“你把话说清楚，他……展大人……一直没有回开封？”
“是……没回来。”
心，一瞬间便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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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拂，柳絮飘荡，又是一年春来到。
清晨，开封城西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旋风般掠至城内－－
“是展大人，展大人回来了！”
守城的衙役一声惊呼，马上的人儿回过身来，清雅俊逸的容颜苍白憔悴，倦怠疲惫的神情溢满了眼角眉梢，不经意间的回眸一笑，恬淡似水，却令天地也为之失色。
“展大人回来了！”不到一个时辰，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开封城。
正在上早朝的皇上也从内侍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随着一声“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的吆喝，皇上已经急匆匆地离开大殿，回到御书房。
“快！快去开封府宣展护卫进宫！”
“是！”内侍领旨而去。
回来了，展护卫回来了。
年轻的皇帝靠在舒适柔软的龙塌上，手里把玩着一只毛绒绒的猫儿－－
展昭，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包拯奏呈的折子上面，那时就莫名其妙地喜欢这个名字，感觉很正气，展，是舒展，昭，是昭示，这就好象是说他要明明白白地做人，坦坦荡荡地做事。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耀武楼试艺－－
挺拔飘逸的一袭蓝衫，温和清澈的眼眸，眉宇间若有若无的忧郁，挂在嘴角的一抹浅笑……
这就是包拯极力保荐的展昭？江湖上竟有这样温文儒雅的侠客？而且还号称南侠？那朕不如也去江湖闯闯，说不定也能博个东侠，西侠的美名。
－－可是，他真的很特别呢！
他高雅灵秀的神情，轻巧敏捷的身手，真的好似朕最爱的这只御猫，“奇哉！奇哉！这那里是个人，分明就是朕的御猫一般。”
－－御猫？
他的脸红了，神情有些尴尬，眉宇间若有若无的忧郁之情更加浓郁。
－－他不喜欢这个称号，朕的心里开始难过，朕不是有意的，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岂能儿戏？
晔！他脸红的羞涩模样真的很可爱……，可爱？除了朕的爱妃，朕怎么会对他有这种感觉？这种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已经害了他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了。
心头兴起一阵莫名的躁热，皇上开始在御书房踱起碎步来－－
那一次，朕在西郊御花园为朝拜我大宋国的各国使节举办了一次规模盛大的狩猎观摩大会。为彰显我大宋朝的天威，朕亲自挎弓狩猎。
眼瞧着草丛中窜出来一只兔子，朕拉弓搭箭，锁住了目标……，可是，兔子又窜进草丛中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这叫朕如何收场？……，好！兔子被赶出来了，一只，两只，……，六只，这……朕该射哪一只呢？要不一只没有，要不一下子来这么多，这叫朕如何应对？好一个杀千刀的狩猎官，待朕回宫后，一定治你个渎职的死罪！
“皇上只管射箭，臣会帮你！”
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声音，是他，朕一回身，对上了那双温和清澈的眼眸，刹时，朕慌乱的心绪安定下来。
“嗖！”的一声，箭射出去了，感觉还不错，已经听到了箭矢射入兔子体内的声音。
－－与此同时，十丈之内的落叶微微涌起一层细小的波浪，转瞬间，归于沉寂。
朕还没把弓箭放下，惊讶赞叹声就此起彼伏－－
“只听说过一箭双雕，这一箭六兔可是闻所未闻。”
“恭喜皇上，一只箭矢射死六只兔子，此乃亘古奇闻，如此看来，这是上天佑我大宋，预示我大宋的国运隆昌康泰。”
“厉害，果然厉害，只听说过惊弓之鸟，今天有幸见识到惊弓之兔，这大宋天子果真不容小觑。”
朕在人群中扑捉到了那一抹红，他低垂着眼睫，脸颊上那一丝孩子般狡黠的笑容尚未敛去。朕想不到，温文如斯的他也会捉弄人，而且，他捉弄的还是我这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天子，他……好大的胆子！
“扑哧！”皇上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想到各国使节临走时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爽快。
从派他去边关的那天开始，朕就有些后悔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可是……不派他去，朕又能相信谁呢？
批阅奏章的空当儿，朕常常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计算着他回京的日期。
朕派去犒赏三军的庞太师早都赶回来了，他怎么会落在后面了呢？庞太师并未向朕提起在边关是否见到过他，不过，朕从太师闪烁的眼神中感觉得到，他们一定是见过面。
愈是这样，朕就愈加心焦，他也就愈来愈多次地走进朕的梦里。那一次在梦中，他浑身是血，半块玉阙上也沾满了他的血，……，朕还记得醒来时，枕巾已濡湿了一大片－－还好，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前些日子，边关的密报也传来口信，边关军营一切如常，再也没有士兵无故失踪的案例发生。朕知道，这是他的功劳，他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他早该回来的，怎会迟迟不见归来？江湖中的传言朕也有耳闻，莫非是在归途中遭遇了不幸？……，不会，绝对不会，朕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真的回来了－－
年轻皇帝的脸上漾起满满的温柔怜惜，朕知你胸怀大义，心系天下，可这天下也是朕的，你甘愿帮朕分担这个重任，朕又何尝不愿与你……，怕只怕……朕只是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