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问秋（下）
中军大帐中，李曾如将军踱着方步，心中彷徨不安，很久了，这种感觉一直压抑在心头，却从来也没象今天这样，让他神不守舍，心惊肉跳；喝一口茶水，强压下紊乱不宁的心绪，“去看看壁儿吧！很久没在一起唠家常了！”
推开李壁的房门，见床铺已然叠好，“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啦？”既然壁儿不在，顺便去看看昨天来的两人，他们毕竟是壁儿带来的，不知为什么，自见到两人后，心绪就开始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还没出门，李壁回来了，“二叔？……，您什么时候来的？快坐下，壁儿还有事想跟您说呢！”
见李壁神情疲倦，眼圈有些发黑，李将军奇怪，“壁儿，起得这么早，在这儿睡觉不习惯吗？”
“不，不是，我昨晚睡得挺好的，我喜欢住在这里；”昨天见面时，发觉二叔对展昭不太友善，惟恐有个意外，就在展昭的房间守了他一宿；
李将军的眉头深深皱着，壁儿在撒谎，他昨晚一宿没睡！……，难不成在守着那个有伤的赵盏？“壁儿，我看你还是没休息好，再睡一会儿吧，等睡醒了，再找二叔，我先走了！”
关好房门，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壁儿虽然有时不免乖戾，但对我这个二叔却是言听计从，现在竟会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跟我说谎，这个赵盏在他心中，到底占有什么样的位置？……，他对赵盏，真的有那种有违常伦的感情吗？
刚走进展昭的房间，门外就传来“砰碰”的敲门声，白玉堂打开门，见是吴参军，心中的恼怒就不打一处来，“怎么，那一刀还不够劲儿？还想当一次疯子？”
“别，……，别误会；”吴参军的五官都挤到一起了，满面都是献媚的笑，“奉将军大人之命，请唐公子去中军大帐走一趟，唐公子，请吧！”
白玉堂一楞，狐疑地看着吴参军，李将军找我去做什么？……，心中犹豫不决，去，展昭没人照顾，不去，军令如山，可不是开玩笑的！
“唐兄，你快去吧！不要让将军大人等你！”展昭知晓白玉堂的心思，是在担忧他，可这里是军营，处处都以军令为大，只是，……，这李将军无缘无故找白玉堂做什么，心里升起一团疑云；
白玉堂走回床边，双手轻压展昭的肩头，给他一个安心的暗示，“我快去快回！不用担心！……，你也要小心点儿！”
躺在床上，展昭仔细地回忆着与这位边关守将见面时的情形，这位李曾如将军行事果敢，心思慎密，貌似精明，却也是性情中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他对自己好象有很深的成见，看来军营中更要小心行事，等伤势稍好，我就可以暗中查访了；
门悄悄推开了，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展昭转头一看，眉头锁了起来，是吴参军，他来这里干什么？
见展昭警觉地看着他，吴参军索性把椅子搬到床前，垂涎着脸，“他们俩人都不在，我来照顾你！”
展昭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你出去，不用你，……，出去！”
吴参军赖在床边不走，翻过来，掉过去地打量着展昭，随着“啧啧”的称赞声和“吧唧”的嘴皮摩擦声，口水都好像流了下来；
展昭腹内立时翻江倒海一般，阵阵恶心似波涛奔涌而出，一次一次的干呕，被强压下去，眼角不经意间扫到吴参军的脸，实在忍不住了，一翻身吐了起来；
这一吐不要紧，愈吐愈想吐，好似要把这些日子里来的郁闷一次吐尽，只吐得五脏六腹都抽搐在一起，伤口愈加疼痛，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趴伏在床沿不停地喘息着……，
吴参军吓坏了，自己只是偷偷打量他，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该不是病情加重了吧？上前就要扶起展昭，“住手！……”展昭呵斥一声，强忍着颤抖的身子，指着门外，“你出去！……”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被展昭的气势镇住了，吴参军想都没想，脚下不由自主地走出门外，
展昭紧绷的神经松懈了，这才发觉胸前已是殷红一片，伤口震裂了！撕裂的痛感从身体深处慢慢蔓延开来……，这吴参军果然是多事之人，难怪他会那样说大哥，心中一宽，伤口也不觉得痛了；
中军大帐的议事桌上已摆好了红黑对垒的棋局，李将军坐在桌旁，呷着茶水，见白玉堂走进来，伸出手，做出一个延请的动作；
白玉堂也没客气，坐下来细观残局，嘴角露出笑容，他本就有博弈之长，一般棋局不在话下，执红子三步两步就将李将军逼上绝路；
李将军沉思了半晌，点点头，“不错！……，重来！”输了一局，再来一局，时间慢慢过去了，白玉堂愈来愈心焦，这李将军好象心不在焉，意不在此，他这是故意把我绊在这里，难不成要对猫儿下手？李大哥昨夜守了一宿，现在正在补眠，猫儿一个人岂不很危险？心里不免急噪起来；
见白玉堂神情开始不耐烦，李将军把棋子一仍，与白玉堂唠起家常来，“唐公子与赵盏相识很久了吗？”
白玉堂一楞，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我找来，是想从我嘴里打听展昭的事情，他好象很在意展昭，他对展昭是善意还是恶意呢？为什么不直接问李大哥呢？这事跟李大哥有关系吗？“是啊，我们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他认识我多久，我就认识他多久；”
“你们和壁儿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果然与李大哥有关，“我们是在边关小镇上与李大哥相遇的！”
“边关小镇？……，我怎么感觉壁儿与你们很熟悉，似乎很早就相识了；”李将军疑惑地扫视着白玉堂的神情，他也在撒谎？怪了，这些人怎么都在说谎话呢？
“熟悉？怎么可能？是李大哥这个人好，他对谁都是热心肠的；”
“热心肠？……，你说壁儿？……，他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我还没见他正眼瞧过谁，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白玉堂，“只是，壁儿好象对赵盏格外热心，连我这个二叔都被冷落了；”
白玉堂心里翻腾起来，酸甜苦辣咸，五味聚到一起，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赵盏有伤在身，李大哥对他格外关心照顾，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李将军，您就不要介怀了！”
白玉堂心里愈发急噪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向门外望去，忽然发觉吴参军在门外探头探脑地晃着，白玉堂心里隐约不安，他看自己的眼神里，透着惊慌，胆怯，该不是展昭出事了？
白玉堂疾步走到门口，“吴参军，有事吗？”
从展昭屋里出来，就知道这祸闯大了，要是叫公子知道了，还不得把我的皮给活扒了，赶紧跑到中军大帐，在将军身边呆着比较安全；到了大帐，才想起白玉堂在这里，更不敢进去，就在门外晃悠起来了；
见吴参军神情闪烁，吱吱唔唔的模样，白玉堂的心更乱了，“将军，我先告辞！”也不管李将军是否答应，飞身冲出门外；
推开展昭房门，心稍微安定下来，展昭盖着被褥似是睡熟了，床前有些污物，看情形是猫儿吐了，也许是昨天赶路不舒服，才会这样，白玉堂收拾干净后，坐回床边，奇怪？猫儿的脸色怎会这么差？
掖了掖被角，发觉被角似有血迹，奇怪？轻轻打开展昭盖的被子，……，好似五雷轰顶，展昭胸前的衣襟已被血液浸透，被褥上也是血迹斑斑，怎么会这样？解开中衣一看，几近愈合的伤口又呲裂开，血顺着裂口渗流出来，还好，血出的不多，白玉堂急忙找到纱布，白药，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
白玉堂苦思冥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就算猫儿吐了，那也不至于挣裂伤口啊，等猫儿醒来，问问就知道了；
轻轻拍打展昭的脸颊，“猫儿……，”展昭微动一下，慢慢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人是白玉堂，忽然一阵干呕，又要呕吐，连忙趴在床沿，肚子里早就吐空了，那有东西可吐？白玉堂吓坏了，“猫儿，……，你怎么了？”展昭一个劲儿的干呕不止，身子都抽搐在一起了，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白兄，……，你，你先出去……”
怕再挣开伤口，白玉堂急忙走到门外，……，怎么会这样？侧耳细听展昭的情况，奇怪？猫儿好像不呕了，……，坏了！猫儿怎么一见到我就呕呢？
白玉堂急忙跑到李壁的房间，也不管李壁睡得正香，“李大哥，快起来！猫儿出事了！”
李壁一激灵，马上清醒过来，展昭出事了？连忙下床，跟白玉堂来到展昭的房间，“你说什么？展昭一见你就要呕吐？怎么可能？”
白玉堂躲在李壁的身后，见展昭正趴在床沿歇息呢，想必是呕累了；李壁疾步走到床前，“展兄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展昭喘息着抬起头，“好多了，刚才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干呕不止……”眼睛不留神，瞄到李壁身后的白玉堂，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又开始干呕起来；
李壁也吓了一跳，见展昭难受至及的样子，眼泪都呕出来了，赶紧轻捶展昭的后背；展昭痛苦地摇着头，“大哥，你，你叫白兄出去……”
白玉堂求救似的看着李壁，神情沮丧，叹了一口气，不甘心地走到门外，果然，展昭不呕吐了；
李壁手足无措地看着展昭，怎么会这样？……，安慰地抚上白玉堂的肩头，“他不是故意的……，看看大夫怎样说；”
“大夫，怎么回事？”李壁拉住刚从门里出来的人，刚睡了一会儿，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病人脉息时沉时弱，心绪不宁，似有很重的心事，他压抑得很深，应该是什么事触动了他，才会引起他潜意识中抗拒排斥的本能反应，他似乎只是针对这位唐公子，除非他自己主动愿意面对，否则，见到他，自然而然地会有这种反应；”
白玉堂傻了，真的傻了，这下好了，不能照顾他了，连面都不能见了，“猫儿，就算你对我有反应，也不应该见到我就呕吧？……，我的一番真情，真的就付之东流吗？……，我-不-甘-心……”
李壁若有所思地看着白玉堂，展昭对他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对他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以展昭的性子，再次面对白玉堂，心中难免会难堪，歉疚……，那……，李壁不愿想下去了，“二叔找你去，有什么事吗？”
“你二叔好象特别在意猫儿，他是专门打听猫儿的事，他还说，你为了猫儿，把他这个二叔都冷落了；”
李壁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想起二叔欲言又止的神情，他该不是发觉我对展昭……，身上不觉打了个寒战，是了，难怪他与展昭初次见面，就怀有敌意，看来我对展昭的格外关心照顾，二叔已经觉察了；
原打算先到军营探个路，不想弄巧成拙，连累展昭被带到军营，他伤势未愈，需要静养，倘若展昭因此被二叔刁难，这该如何是好？……，还是先打消二叔的顾虑要紧；
李壁找来林海，“这一段日子，我要跟随二叔学一些行军布阵的兵法，唐公子也无法照顾他，这里所有的一切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公子，您放心，我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白玉堂有些着急，看不到猫儿，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我看不如这样吧，猫儿要是醒着，你就在门上挂个红旗，我就不会打扰他；等猫儿睡着了，就在门上挂个绿旗，这样我就可以进去看猫儿了；”
林海憋不住笑，真是怪人，“唐公子，要是挂着绿旗，他突然醒来怎么办，我看你还是忙你的事去吧，这儿的一切就交给我好了！”
白玉堂想一想，也好，既然我的关爱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让他放松几天也好，只有展昭能真正面对这件事，他才不会顾忌我的感受，强颜欢笑；把那么多的心事憋在心里，时间长了，会崩溃的……，猫儿，我会一直等着你……；
展昭躺在床上，胸膛剧烈起伏着，这通折腾下来，直累得筋疲力尽，眼前都开始冒金星了，怎么会这样？
见到白玉堂，怎会有这种令人难堪的反应？……，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可以逐渐淡忘这件事，与白玉堂还能像从前一样，做生死相交的朋友，却不想在不知不觉中，处处考虑到白玉堂的情绪起落，惟恐伤了他的自尊，使自己顾此失彼；
内心深处，自己是否还执着于礼法的束缚，还在极力抗拒着难以言语的那种爱，……，谁说被爱就一定是幸运的，我现在这个样子，是幸，还是不幸？……，请放手，好吗？我已经快要窒息了……
说来也怪，见不到白玉堂，展昭的伤势很快地好了起来，已经能自己下床，几天后，就能自行运功疗伤了；
这一日，展昭盘膝坐在床上，暗自凝神运功，把体内涣散的内力一点点积聚起来，慢慢运行一周天，运功完毕，内力逐渐充沛起来，睁开清亮的星眸，只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一步一步轻移到窗前，将窗打开，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凛冽寒凉的空气倏地钻进屋里，展昭不由得一激灵，打个寒战；深秋的斜阳落在房檐上，窗下满是萧瑟斑驳的树影，被暴雨蹂躏过的残枝败叶，在泥泞的土洼中躺着；
房前树上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却仍有一片黄绿的叶子，依然顽强地站立在枝头，在凛凉的秋风中颤抖着；
春去冬来，花开花落，本是自然规律，落叶总要化做春泥，可它为何还是这般执着，是对生命的渴望吗？这场暴雨的摧残，丝毫没有动摇它对春天的向往，经过雨水的冲刷，它变得更绿了……
它违背自然规律，逆天而行，可它渴望美好生命的愿望也错了吗？它不惧秋霜的侵袭，不畏初冬的严寒，顽强地保持着它的本色----绿，它是不是应该得到老天特殊的眷爱呢？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这还算温暖的手掌里，竟放不下这一片绿叶吗？……
轻抚隐隐作痛的前胸，这应是今秋的最后一场雨了；
深深地吸一口清凉的空气，展昭就要关窗，猛然发觉窗前有人影在晃动，那是他最熟悉的身影，……，影子在悄悄地移动着，愈拉愈长，直至消失不见一丝踪迹；
望着影子消失的方向，展昭微蹙眉头，他，一定站在门前很久了……
白玉堂转过屋后，心稍稍地平静下来，好悬，差点儿被猫儿发现；
已经好几天没见着猫儿，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听林海讲，猫儿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很多，昨夜下雨，不知他的伤口是不是酸痛难忍，真想进去看看他，只是……，他见到我还会呕吗？
像往常一样，白玉堂出了房门，就奔展昭房屋走来，虽然只是在门前站上一小会儿，想到猫儿的身体一天天强壮起来，心里就会舒坦很多；
门虚掩着，白玉堂站在门前细听半晌，没有一丝动静，进了屋里，房中空无一人，猫儿去哪儿啦？……，白玉堂疾步窜到门外，远远地瞧见一个蓝色的身影，站在一处高坡上，正向远处眺望；
心跳好似凝固一般，很久没有见到这熟悉的身影了；
感觉白玉堂到了身后，展昭轻轻转过身子，幽黑清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白玉堂，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猫儿！……”白玉堂的心里“唰”地亮堂起来，很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就像喝了一杯浓香芳醇的美酒，心，都已经醉了；
看来猫儿心情还不错，今天非要拿这只猫儿开涮一把，以弥补我这几日的相思之苦，“猫儿，……，你不害喜了？”佯装关心的表情里，掩饰不住眼眸中的促狭，从心底漾起的欢畅已不可抑地挂上眼角眉梢，眼在笑，心也在笑；
展昭的脸‘腾’地红了，羞涩拘谨的神情里透着尴尬，微启的双唇抿在一起，想说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噎得全部收回去了；
秋风吹起了乌黑的长发，蓝色的衣衫抖动得猎猎作响，展昭静如处子般站在那里，病后初愈的身子愈见清减，眼睫更黑，脸儿更白，浅浅的红晕印上双颊，竟是另一番的别样风华；
“猫儿！……”，白玉堂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展昭搂进怀里，压抑了许久的爱终于发泄出来，紧紧地环住展昭柔韧的身子，脸颊埋在青草般馨香的发间，“猫儿，……，猫儿，……，”一声声喃喃细语，在柔滑的颈间不停地摩挲着，……；
展昭神情微窒，身子向后微仰，本能地躲避着白玉堂的柔情拥抱，却不想激起他更加强烈的占有欲望，听着他惊慌不安的喘息声，白玉堂更紧地将展昭禁锢在怀里，恨不能把他搓碎揉进心里；
许是感觉到展昭不再挣扎，白玉堂开始放肆起来，灼灼的目光紧盯着展昭清澈的星眸……，展昭心中一阵惊颤，垂下眼睫，身子轻微地战栗着；
眼睛一点点描画着菱角般优美的嘴唇，白玉堂强压下狼吻展昭的冲动，他知道这已是猫儿放宽的最大限度，要见好就收，细水长流，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的身子刚刚好些，可别一次就把猫儿吓坏了，松开展昭，满意地嘘口气，拉起展昭的手臂，“外面风大，我们快回屋里去！”
身后一阵马蹄声碎，一名身穿铠甲的武官从身旁急掠而过，忽然，猛收缰绳，烈马一声长嘶，前足暴起，武官掉转马头，回身打量两人，目光渐渐在展昭身上锁住，似是认定了什么，眼中精光暴射；
“猫儿，他好象认识你？”
“可我不认识他……”看着愈走愈远的马匹，展昭的心开始沉重起来，是到了交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