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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哭坟钉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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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紫桓君按照以往习惯,差人岁首上送去封神札给貔貅,可办事的去了三天才回,回来就哭,这家奴是紫桓君点化的一块顽石,历尽三千年才晓得了何谓孝义廉耻,又过了三千年才有了喜怒哀乐各色表情。
     石头跟了他家主子这么多年,没见过紫桓君平素里对什么人、什么事这样上心,除了每年定期让他往不周山送信这档子事。石头那是极老实的乖觉人,同为伺候人的奴现下却俨然成了北辰宫的主管、尊神的心腹,怎不教人艳羡。用他的话讲,主子交代办的事,下人们只有鞠躬尽瘁、尽力而为的份儿,却是至死也要烂在肚子里说不得的。
     石头一路赶的紧,靴上还沾着雨露。不周山昨夜新雨,山洪冲垮了数座桥梁,石头却一刻不敢耽搁,揣着那封主人三天三夜才写就的书信,好不易寻到了貔貅住处,哪里想到推门而入却是另一番萧索景象。
     北辰宫昌华殿上,仪从纷纭,两班排立。突突靴声渐近,正是石头立于阶下,淹面而泣,紫桓君见状五内骤紧,忙遣退左右,命石头细叙事情原委。
     石头勉强止住哭泣,尚是呜咽,哆嗦着由怀中取出那神札重置案上,则说:
     “回爷,那人没在,府上如今早易了主儿,被几个道行浅薄的泼皮髻怪霸着。屋内冷清,蛛丝盘网,显是许久不住生人了,小的四处打听了一下,他们皆说不记得曾有这么个人!”
     紫桓君仔细听了事情始末,不禁蹙眉,他原本已料想到一二,可瞧着面前这未拆的书信,又觉一阵凄然。但见他将信摁在胸口处,另手捻着那墨书的“爱鉴”二字,沉吟半晌,淡淡道:
     “可曾见过他的灵柩了么?”
     石头担心如实回禀,会触及主子心事,可紫桓君追问的紧,石头踯躅了一回,只得说道:
     “其实主子,您又何必?您明知……您明知他是卒死,曝尸蛮荒,骨骸全无,如何入殓?”石头自知自己一席肺腑之言犯了大忌,仍忍不住道出,他真真不愿瞧着紫桓君为了个‘生时求不得,死后舍不得’的人久郁成疾。近来,紫桓君饮食减了好些,面黄如蜡,非但如此,甚至连房事都免了,一个人清心寡欲,常立于落叶满阶的古刹,佛前静思。
     “你说的极是,倘若不是本座当年大意放他去了,他也不至惨死……一百年不过白驹过隙,可这信却迟迟送不到他的手中!”
     语毕,紫桓君深叹一声,一手摸着心坎,竟从口中涌出股血来,他寻了貔貅百年,不得其踪。唯一可卜的到他今生所在的蓬莱仙岛上的阿雪也杳无音信,前路渺茫,岂不令他寸心如割?
     石头忙将主子扶住了,唤了仆妇丫鬟吊了参汤灌下,拍胸捶背的折腾了好一回,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紫桓君又从喉里呕出几口痰来,脸色才好看了些。
     众人不解,尊神身体一向安康,为何无故发作起来?想是为了缠身的公事了?孰不知紫桓君却是别有心忧!
     那边青龙、凤凰、麒麟、与灵龟得了信儿也由后园赶来前殿。
     四人看紫桓君华颜如昨,却显苍白,衣上还带了些血渍,皆吓的乱了心跳。这四人是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各人也有各人的打算。有一心向善,别无所求的;也有心存他图,貌合神离的。
     四公子齐相劝慰,内中凤凰故流泪太息道:
     “尊神,公事再多那也是身外之物,身体才是您自己个儿的,我们四个离了您可就当真没个去处了!所以,恳请您千万保重!”
     说着,他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就要亲自服侍紫桓君用药。紫桓君冷眼瞥了他今日这身明艳装扮,面色稍显不悦。凤凰不察,待近身送药时,却被紫桓君自然而然的推开。
     凤凰一惊,举眼询问,“尊神,这……”
     紫桓君却一脸无谓的执起凤凰肩颈上搭着的一缕发,捏在指中把玩。凤凰窃喜,正欲上前献吻,“这是什么香?”紫桓君却在这时在他发间闻了片刻,颦眉问他。
     “回……回尊神,是龙涎……”凤凰坎坷着低声回了。
     “换了!本座不喜欢!”
     凤凰心上委屈,只得起身退后站了,他明明从一枢臣口中探听到紫桓君用香喜好,不想却错了。凤凰本就又气又恼,兼之看到灵龟脸上挂着的讥笑,立刻从中明白了几分。凤凰克制住动武的冲动,仍装作一副可怜模样,战战兢兢着跪答后与其余众人徐行退出。
     殿上又只留下了石头一人伺候。
     石头直等到他们背影瞧不见了,才垂首低声道:“爷!那人想是先前走的急,有些东西还不曾带走!”
     星君听了,眉锁的愈深。
     石头便示意殿外的侍从抬进一只木箱,他亲自打开,又由当中拿出七只拜匣,依序开了。西昆仑山上的七只宝葫芦便纹丝未损的搁置案上,
     “爷,您瞧!都还好着呢!”
     紫桓君略应了一声,心思却早不知落在什么地方了,他思忖着,不周山上那座旧年才修茸一新的院落,过了一年,是否应该翻修一次?他记得那年貔貅住的屋子,每逢梅雨时节最爱漏雨……衣物怕是也该添补了吧,虽然石头告诉自己,屋角靠着的那只樟木衣箱里如今还有一摞崭新的缎子衣裳……
     紫桓君思及此,不由得展颜一笑。
     石头见了,也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庆幸着作好作歹也算交付了差事,他又站了一会,见主子没话说,也就走了。
     出园门一转身,石头竟和身后一袭明艳装束的男子撞个满怀。
     “二公子?”石头一惊,忙将件事物慌慌张张袖纳着收了,这才规规矩矩跪下叩首请安。
     凤凰瞧出他神色不对,随即冷笑一声,道:
     “石头,这次你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又带了什么人回来?”
     石头则笑答:
     “二公子瞧您这话儿说的,奴才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去年主子说把如意指给我,奴才都没敢应承,哪敢随便带人回来?奴才就想啊,娶妻婚嫁也要讲个门当户对,比方只有二公子您这样的才配上爷的榻不是?”
     凤凰被赞的云里雾里的,不觉笑出声来,道:
     “石头,整个北辰宫里就数你最会讲话!照你方才说的,主子一心惦记的那人……没跟着一起回来?”
     “哎呦!二公子您还不知道吧?那人早死了,主子也是可怜他死无全尸,嘱咐小的下去给他多烧些纸钱,主子真是好人呐……”
     石头三分真七分假的说,一面擦擦眼角。凤凰听了惊喜万分,打赏了石头一包碎银子,嬉嬉哈哈朝后走了。
     石头把那包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狠狠往那妖娆背影处啐了一口,骂道:
     “人心啊……人心……什么玩意……”
     后日,是中元节。紫桓君令石头在北辰宫后为貔貅立了座衣冠冢。棺材选用上好的红木,宽敞的足可以躺下两个人。紫桓君白衣玄冠,将貔貅生前遗物仔细放入棺内。
     “这紫金葫芦是他最喜欢的!”他笑了笑,拿着方帕子,慢慢擦拭掌中的葫芦,仿佛是在为爱人小心揩去滴滴眼泪。
     紫桓君独自守在灵前两日,未颂佛经,未奏鼓乐。
     “他好静,本座怕打搅了他的好梦!”
     听着主子时不时的自言自语,石头心上好生难受,更不好劝他。二人灵纬伴宿,又施了好些冥币。一阵风过,火盆里木炭生烟,活火直燃,灰便烬散了一地。石头忽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紫桓君奇道:
     “主子即是断不了这份情,想必他也一样!为何不向冥君处打听那人去处?”
     紫桓君听了点点头,再摇摇头“星昶确是见过他,但当晚他被酒所困,也不记得判词所言何处,现如今那折子又不翼而飞,正是死无死法,活无活法!”
     石头不再言语,转来为主子端过些清淡茶食,紫桓君形容憔悴,也一慨不用。
     “主子!时牌已快到更上了,差不多就盖棺吧!”
     知道他心有不舍,可若是紫桓君为此一味消沉下去,石头自己倒当真成了负恩之人了。紫桓君怔了一怔,走了数步,只觉脚下轻飘飘的,他绕至棺前,整个人也好似被抽空了般没了一点生气。
     “春光早去,秋色又遍,一片闲情空恋……恨随流水,人想当初,何处重相见?……休负了……”
     石头从中读出一丝心死,一死无奈。
     “哎……哎……血……”
     石头简直吓坏了,眼见紫桓君弃用术法,只靠掌力将一根根铆钉寸寸钉入棺木,纵然他是仙体,但肉身也不是固若金汤的铜墙壁垒,反复几下,钉子便穿了掌骨。石头也顾不上多想,拼了力气拖住了紫桓君的臂膀,哭道:
     “爷,您不能糟蹋自己啊……爷,您不能啊!您心里有气就冲奴才来,奴才皮贱骨轻,禁的住……主子,小的跪下给您磕头了,求您别再折磨自己了……天界不能没您啊……”
     石头泣不成声,哭的紫桓君内心更加自责,两眼红红的,像要淌下泪来。石头见劝住了他,想起今日是中元节,便建议道:“主子可知何谓‘照见九泉’?”
     紫桓君沉默了一会,转过脸来望着石头,道:“走吧!去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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