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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终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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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玄看着君王年轻的面容,很想怒吼:“我想要你也死!”
       然而他最终压抑住了激动的情绪,平淡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些要求,没有一个是和江惜圣相关的,看得出他有些失望。当楚玄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么?”
       楚玄直直地望着帝王的眼眸,如果人的目光可以化作一把锋刃,那么皇帝的身上一定已是体无完肤。虽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江惜圣可以读出其中深深的仇恨和不甘,以及欲将他血肉吞全部噬的愤怒,在这样的目光,任何人都很难再镇定自若,他轻咳了一声,转开了头去。
       他讨厌楚玄这样的目光,甚至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但是从明天以后,楚玄再也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这朵曼陀罗将被锁在深深后宫内,只能在宫墙之中绽放出它的艳丽和毒辣,再也不能祸害君王的天下。
       帝王离开后,楚玄像是即将出阁的女子,精心整理着自己的容颜。身体的每一寸都被仔细地洗浴过,再擦上最好的乳脂,忧愁的眉头染上青翠螺黛,苍白的脸颊抹了艳丽的胭脂,华贵的狐裘替代了褴褛的囚衣。一切的缺陷与伤痕,都被浓重的粉黛装饰了起来,无论那颗心已是如何千疮百孔,但外壳依然倾倒众生。
       这便足够了,不是么?
       人生最重大的事情,莫过于生与死,无论贤愚,无论贫富,都不能避免。人们避讳害怕死亡,每逢此种时刻便要披上肃穆的麻衣,唱着哀歌悲悼着生命的逝去。
       他偏偏要以最艳丽的色泽,最隆重的仪式,来迎接自己的死亡。
       他不但要让自己死得美丽而有尊严,而且要使别人不能忘记。千百年后,史学家写下他的死亡时,也要不禁扼腕赞叹。
       鸩酒,多么可笑而俗气的死法,怎么可能会被他所接受。
       他要向全天下所有百姓,向千百年后的所有后人,证明他的冤屈—即使他是真的曾经想谋反,他要向所有人昭示圣文帝的昏庸,他要史书上记载着的是他的碧血丹心,是他的鞠躬尽瘁,圣文帝这个称号只会成为戮害贤良的昏君的代名词,在史书上永远只能作为反面的例子出现。即使他的生命在明天就能终结,但他仍然可以做到这一点。
       这便是他最后的报复。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御京多少豪宅华邸彻夜灯火通明,千万人终夜难寐。
       然而这一夜终于还是过去了,晓星渐落,旭日初升,已是官员们早朝的时候。楚玄被押解着走出监狱,登上了驰向皇宫的马车。
       陈飞卿站在殿上,他的心情比旁人来得更为复杂。他既渴望着见到楚玄,但又害怕看到他的愤怒与鄙夷。龙释儒当日只身前来营地游说,一阵见血地指出他如果继续起兵,京城的伯父一家必定会被以叛国之罪论处,天子一怒之下,先杀楚玄再讨叛逆也不是不可能,贺兰兵马不过十万,暂时虽能胜利,但绝不能与全国兵马长期想抗,倒不如和皇帝讲和,再坐下来谈判。
       他和皇帝密谈之后,圣文帝许诺不杀楚玄,但会假装在群臣面将他赐死,再将他交给陈飞卿带走。作为代价的是陈飞卿要交出将印,放弃对贺兰守军的控制权,去地方上做一个闲散官职。
       “犯人楚玄带到—”黄门高亢尖厉的喝声拖着尾音在殿上散布开来,所有人都为之一振,站直了身体,伸长脖子朝门外望去。
       楚玄举步走了进来,全然不见一点怯意,仍然是旧时风流模样,一笑三千粉黛尽失色,似乎那手腕上叮当作响的手铐也不过是一种装饰品罢了。
       江惜圣心中有些窝火,又有些气闷,他料想中楚玄到了这等地步必然惊慌失措,若能看到他摇尾乞怜的模样,那当然是最妙—至少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淡定自若风流倜傥。
       六部九卿会审,端的是好大的场面,天子面前无人敢坐,平日在趾高气扬的官老爷们也只有一个个站着审问犯人,楚玄却一反在狱中默不作声的常态,对答如流,将一众公卿驳得哑口无言,且又句句含沙射影,暗指皇帝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假接此案来除去功臣。
       他口才灵活,有如悬河,最后殿上竟只有他一人侃侃而谈,百官无人可以应对。
       也有不少官员心中暗自点头道:“果然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案子未必是右相做的,但皇上要除他的心却是定了的。怪也只怪他的功劳太多,人又太聪明,天子不容于他,也是常理,只是可惜了这般一个人。”
       江惜圣只恨将龙释儒派到江南暗地里考察官员政绩,此时无人可以压制楚玄辩锋,致使自己当庭出丑,又深恨手下这些臣子无用,脸色便渐渐难看了起来。
       大理寺卿见势不妙,眼看天子脸色愈发难看,忙道:“此案人证俱全,无须再审,楚玄,你身居右相之位,统领百官,荣华富贵已极,却不思感念天子恩德,戮害太子在前,谋逆篡位在后,此时更逞口舌之能巧言辩解,实在是不思悔改已极,罪无可恕!今上仁慈,留你全尸,赐以鸠酒,还不快快跪下谢恩?”
       天子朝着他略略一点头,楚玄立刻被一班侍卫强按着按了手印,画押定审。
       江惜圣见了便令赐酒,有太监捧了毒酒过来,假惺惺念了一长段歌功颂德的话,无非是称赞天子贤明仁慈,对犯下谋逆大罪的臣子也留以全尸,令人实在闻之而欲作呕。那两名太监颂词完毕,便要强行给他灌下毒酒。
       楚玄踏上一步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自古传闻若有忠臣被冤屈杀害,死后血色碧绿,有如玉璧,心脏化为七色琉璃。我楚玄自问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孰料今日遭此奇冤,若不留存异象与后人见,还道是我真犯下了滔天大罪,一片赤胆忠心也无人知晓。”
       群臣心想这话便说得不智了,虽说自古传说轩辕朝有贤臣百里庄被屈杀,临刑前仰天大哭,死后血凝为碧,心成琉璃。但那已是上古之事,这几千年来历朝历代冤杀的臣子岂止百千,但也不见谁真个死后血色碧绿,心化琉璃的。有那心里同情他的也只是默默叹息,想他是死前太过悲愤,一是昏了头,方才说出如此话语来。
       江惜圣心中听了这话,心中倒是一喜,先前楚玄画押是被强迫的,这殿上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未免有人心中会疑心是朝廷冤枉大臣,戮害忠良。如今他自己提出要验血色,这天底下但凡只要是个人,血就必然是红色的,何曾见过碧血之人,更不用说什么琉璃心脏的,便是验验又何妨?楚玄之血既然不是碧色,那心脏也不过随便寻个犯人的替代便是,自己也就免去了嫉妒贤能的嫌疑,又可息止天下人的口舌,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想到这里,当下便允诺道:“若真如此,朕当禅位以谢罪。”
       楚玄深深望了他一眼,接过那杯毒酒,喝了半杯,突然将金杯掷在地上,众人大惊失色,都以为他意欲垂死一搏,侍卫个个拔刀在手,防备他暴起伤人。
       楚玄轻蔑一笑道:“是非曲直,不妨在这大殿之上见个分晓!”
       江惜圣还未反应过来,他袖中突然滑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楚玄接住那匕首,一划便截断了手上铁链,他举着匕首朝江惜圣一笑,那笑容是得意的和张狂的,仿佛在宣誓着他才得到了最后的胜利,江惜圣突然惶恐了起来,他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完全滑出了他的控制范围,他站起身来,刚想大喊出声,楚玄已经将那把匕首深深刺进了他自己的心脏!
       江惜圣张大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景物仿佛凝固了,楚玄朝他笑着,眸中尽是狰狞和快意。
       不不不,楚玄不可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他向来最贪生怕死,爱好享受,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这一定是幻觉,幻觉,不然为什么地上还没有血?他安慰着自己,在头脑一片空白中稍稍安了心,然而下一刻他便真是看到了最残酷悲惨的场景,哪怕是阿鼻地狱,也不能比这更恐怖骇人。
       楚玄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毫无疑问,他是极度痛苦的,然而他双颊上却染上了不正常的红晕,他用匕首在胸前切出了巨大的伤口,掏出了自己的那颗心脏!
       在心脏离开身体那一瞬间,或者更早,他就应该死去了,然而他的意志力却逼着他完成了这一切,甚至最后还有能力将心脏举到皇帝面前,身体才倒了下去。
       他耳边模模糊糊听见群臣的惊呼声,然而他已经什么都不能再思考,他的呼吸停止,脉搏不再跳动,无论他生前如何风光无限如何不可一世,他终于还是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死去了。
       “这血,这血是碧绿色的!“许多大臣都惊呼了起来。
       被楚玄捧出来的那颗心脏,它原本还是淡淡的玉白色,暴露在空气中后却迅速凝结透明,最终化为了冰冷坚硬的七彩琉璃。
       江惜圣身体晃动了一下,支持着他身体的双腿在突然之间丧失了所有气力,他跌坐在龙椅之上,整个人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压垮了。
       他还来不及悲哀,陈飞卿已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那种声音,即使是泣血的杜鹃也不会有它仓皇悲切,他扑到楚玄身边,可是已经太晚了,他的情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其余的大臣们还在窃窃议论着此案必有冤情,他们或是叹惋或是可惜,也许他们此刻也是真的悲哀的,然而这种悲哀很快会过去,他们是不相干的人,然而他的血脉已经和楚玄连在了一起,楚玄死了,他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帝王闭上了眼睛,从心底泛起的首先不是悲哀,而是孤独。从今以后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那种无可比拟的孤独,已浸入他的骨髓,寒夜漫漫鸳鸯衾冷无人与共,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再无人可同赏,百年之期原来看去短暂,如今却又觉得漫长无比,没有了楚玄,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使是杀尽史官,恐怕也无法抹去史书上自己戮害忠良的这一笔了,他摇了摇头,即使是被天下所有人诟病又何妨,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想要的珍宝。痛会一点点增长,像珠蚌里的珍珠,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大,直至痛彻心扉,再也无法忍受。
       这正是:
       碧血可鉴青史,幽魂孤难觅家。
       十年上国梦京华。
       高朋盈满座,风流最堪夸。
       遥忆楚君初见,妙颜人难描画。
       成败是非一步差。
       皓月冷千山,寒州残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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