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闱几万重（六）

     
     　　“啊—”温玉发出一声尖叫，手中玉梳的一声坠地。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深夜对着镜子梳妆，会看到自己的前世吗？”身后那人低低地说。
     　　温玉吓得身子都不敢动，更不敢往后看，她闭着眼睛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不知道……冥河的水好冷，所以我就逃出来了……只要和你交换了身体，我就可以像人一样活着了……”
     　　温玉娇小的身子都哆嗦起来：“可是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啊……你回去好不好，我好怕……”
     　　身后那人终于忍不住大笑了出来，抱住她道：“傻丫头，是我，别怕了。”
     　　温玉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往后一看，看见楚玄正从脸上取下一层薄薄的东西来，露出了风流俊美的真面目。
     　　“你……你……”温玉刚才被吓得着实不清，此时想起委屈，不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楚玄正怕她要哭出来，突然见她收了眼泪，脸上又换上了可爱的笑容。
     　　“虽然你开始吓到我了，但是你来了，我还是开心的，所以我不哭了。”
     　　如果换成别的女孩子，早就扑过来打他了，楚玄见她乖巧可爱，不禁更是怜惜，道：“是我不好，不该顾着自己好玩吓你。不过你看看这个。”
     　　温玉好奇地接过那层纸一样的东西，看见上面清晰描绘着人的五官，不禁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楚玄笑道：“这个是人皮面具，我叫人做了一张和你的脸一样的，你不在宫中时只要把它给信得过的宫女戴上，我就可以放心带你溜出宫去玩啦！”
     　　温玉脸上泛起一抹激动的红晕，眼睛发亮地道：“我已经三年没看到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啦，
     　　楚大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楚玄笑道：“再过不久就是端午节了，我带你出去看龙舟赛去，水边有许多兰芷香草，你可以采了做香袋儿，记得要做一个送我。”
     　　温玉满心欢喜，道：“一定一定，我要做一个最漂亮的送给你。”
     　　然而楚玄并没有能实现自己的诺言，在端午节前十日，朝廷收到了北疆报急的战书，北方第一大国白瑞帝国趁贺兰守将陈飞卿回京之际，由其国皇帝三世帅三十万大军攻打贺兰关，贺兰形势岌岌可危。
     　　天子闻奏大惊，随即降下圣旨，就委骠骑将军陈飞卿选将调兵，速回贺兰关，务必坚守贺兰关，不使外寇进关内一步。
     　　陈飞卿领旨，因新婚燕尔，企求带家眷前往，天子正欲准奏，却杀出一个煞星来。
     　　那左丞相楚玄启奏道：“军中素来不得有女子入内，违者杀无赦，岂能因将军一人坏了先例。陈将军对他夫人一片情深，若带了夫人前往，必然要分出一半心思去照顾他夫人，不能全心全意关注战局，为国效劳。若将他家眷留在京城，一则免去将军夫人奔波劳累之苦，再者陈将军若是万一战败，叛投前也必定要好好思量一番。”
     　　江惜圣心中暗笑道：“这是记了上次的仇了。不过正好，陈飞卿麾下兵士十万，朕正不放心，恰好派了你去，一则好出谋划策，二来也好监视陈飞卿及其手下将士。”
     　　陈飞卿听了楚玄言语果然大怒，两人在金銮殿上险些又吵闹起来，亏得众人再三相劝才作罢。
     　　天子最后选定全国兵马大元帅秦素吟为三军总帅，陈飞卿为副帅兼先锋大将，楚玄为三军总军师，楚玄又保举了吴敬戈做中军大将，陈太尉押后兼运送粮草，浩浩汤汤二十万大军，只待祭过天地后就要往贺兰去也。
     　　楚玄忙了十几日，只忙得头晕脑胀，端午节那日在兵器库和其余几人清点了整整一日兵器盔甲，早忘了答应温玉带她出宫去玩的事，更不用说什么龙舟香草了。
     　　到了临行前一天傍晚，诸般事宜才安定妥当，他方沐浴了出来，恰好陈飞卿来找他，楚玄便拉了他手道：“明日便要走了，今夜陪我去逛逛夜市。”
     　　他说着便唤了苏惜惜出来，要她为二人易容。
     　　苏惜惜今日却是将自己易容成楚玄的模样，也穿着楚玄平日常穿的衣裳，她向陈飞卿笑道：“要是你在街上凭空看了我，可会将我认成楚玄么？”
     　　陈飞卿看了看，道：“虽然像是像，但我还是认得出是两个人。”
     　　苏惜惜笑道：“我自己看着也是。亏我苦心钻研了半个月，这张脸也有八九分相似了，但丞相的气质风华我却始终模仿不来，是以熟人不会将我们认作是同一个人。”
     　　陈飞卿道：“说句实话，我每日到这里你都是不同的脸，我从未看过你的真面目，实在有些好奇呢。”
     　　苏惜惜娇笑道：“你只要知道我是绝对比不过丞相就是了，这么一个盖世美人天天在你面前，你还要看我干什么？”
     　　楚玄道：“惜惜，你呆会跟我们一起去逛夜市么？”
     　　苏惜惜笑道：“我是识趣的人，你们两个卿卿我我，我一个人夹在中间好不难受。我晚些自个出门去就是。”
     　　她手下动作极快，片刻功夫，已将楚玄易容成一个极清丽的少年，眉目倒有三分与从前相似。陈飞卿在她手下化作一个年纪略长的英俊青年。
     　　大楚正逢盛世，举国经济发达昌盛，御京更是繁华之最，到了晚间越发热闹非凡，天南地北杂货小吃，都云集于此地。
     　　自御水桥南去，当街水饭，鹿肉，干脯。王楼前獾儿野狐肉，脯鸡。梅家鹿，家鹅，雉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每个不过十五文。曹家从食。至朱雀门，旋煎羊白肠，鮓脯，冻鱼头，姜豉，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夏月，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丸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粉，荔枝膏，广芥瓜儿，咸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丸，皆用红梅匣儿盛贮。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酥，煎夹子，猪脏之类，直至龙津桥须脑子肉止。
     　　楚玄最是贪嘴，又想着明日便要启程去那贺兰关，恨不得把这一街零食小吃都装到肚子里带走。
     　　他老远看见有卖甘草冰雪凉粉的，乐颠颠地跑过去要了一碗，也不急着付钱，就站在那里喝了起来。
     　　楚玄在兜里掏了半天，道：“我没钱，你替我付了。”
     　　陈飞卿与他打交道久了，知他有些小毛病，其一便是爱财如命，虽然贵为宰相，调拨金钱何止千万，平时却是看见路上一个铜板都要去捡的。
     　　陈飞卿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楚玄这个毛病落在他眼里只觉得可爱无比，虽然看见他兜里露了一张银票出来，也不说破他，掏出钱替他付了。
     　　楚玄眉开眼笑，道：“你对我最好了，我喂你吃一口这凉粉。”
     　　陈飞卿笑着尝了一口，平时也不觉得怎么怎么的，这会吃来偏偏清甜芳香，有如那冰雪一般，满口生津。
     　　那卖凉粉的老汉笑呵呵地道：“这位小哥，你弟弟相貌真是生的极好，刚才老汉错眼一看还以为是楚丞相呢！”
     　　陈飞卿笑道：“正是，平常也有许多人这么说，我这做哥哥的只盼他争些气，也能像楚丞相一般考个状元回来呢！”
     　　两人相视一笑，手握得紧紧的，心里只似吃了蜜糖一般甜，若不是碍着在人前，更亲密的举动。
     　　却说江惜圣在宫中想起楚玄明日便要随军出征，又不知要多久才见得着，心中未免又有些动火，便带了几个高手及阮如归微服去了丞相府一趟，却只听得相府下人禀报道：“丞相不在，出去逛夜市去了。”
     　　江惜圣前些日被打的伤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早已好了，正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下便对阮如归道：“咱们也去逛逛夜市，看看能不能碰到楚玄。”
     　　他一路逛来，看见烧烤摊子前站着一个青衫少年，黑发如瀑，腰身纤细，从背后看风姿极是动人。
     　　江惜圣大喜道：“这必然就是楚玄了，他最爱吃麻辣牛肉串，待朕偷偷过去吓他一下。”
     　　他藏了扇子，蹑手蹑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那少年，同时大喝一声。
     　　那少年受了惊吓，转过脸来时，虽也眉如如画，气质高洁，却并不是楚玄。
     　　江惜圣见轻薄错了人，却因这也是个难得的美人，更和楚玄有三分相似，一时却也舍不得放手，只管挨着东拉西扯占便宜。
     　　阮如归想起前些日子那件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突然肩膀上被人用扇子敲了一下，却见那大楚左丞相眯着眼睛望着他，微微笑道：“原是你家主子是这样的人，真是好极，好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