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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情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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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被叫做花蝴蝶的,原名胡蝶,他那同伴叫做黄蜂,两人并称为“狂蜂浪蝶”,原来是江湖上两个有名的采花贼,联手做下了几宗很是出名的案子,后来在永春遇上了刚出道的韩遥,从此销声匿迹,江湖中人多是说他们二人死在韩遥剑下,今日居然又在这里一齐出现,实在是令人诧异。
       两人尽说了一些□之事,胡令道:“这里实在也冷,我们不如去那姑子的房间里歇息去吧,若是丑的,点昏了就是的,要是侥幸碰到一个姿色好的,那就……”
       两人一起□了起来,选了一处院落潜了进去,进了内室看见靠墙处却摆着一个极大的书柜,上面却是一本书都没有。
       胡令道:“好大的书柜,为何上面一本书都不放?”
       他往那书柜上一靠,却发现那书柜微微向后移动,知道其中定有蹊跷,叫起黄蜂两人合力将这书柜推开。
       那书柜背后却另有一间小室,里面陈设极尽精美奢华,两人以往采花时也曾出入过不少富家豪门,竟没有一处布置比得上这里的,不禁都啧啧称赞了起来。
       韩遥虽然被禁住了内力,耳力却好,听脚步声便知道来人不是楚玄,喝问道:“是谁?”
       胡令和黄蜂都吓了一跳,待到看清出声之人时,更是只恨不得转身就跑,偏偏双腿不听使唤,只一个劲地发抖,竟是挪动不开步子。
       八年前韩遥才是十七岁的少年,应邀参加了一年一度的永春花会。永春花会素有选美之试,天下美人云集,这次花会却大不安宁,连着几位有名的美女都被人半夜□了去,传说正是江湖中出名的一对采花贼“狂蜂浪蝶”所做下的案子,弄得人心惶惶。韩遥初涉江湖,正是一心想要扬名立万之时,他那时容貌尚且稚嫩,男女莫辩,便穿着女子服饰假扮应选佳丽,那采花贼果然上钩,半夜又私探他房间欲行不轨,韩遥拔剑当场重伤了黄蜂,胡蝶见势头不妙,自天窗蹿出,一直被韩遥追到城外荒山断壁处,于无路可走之际跳下了悬崖。
       有道是祸害遗千年,黄蜂心脏天生比旁人偏右,韩遥那一剑其实并未刺中他心脏,胡蝶跳下的那悬崖下面是一池潭水,侥幸不曾摔死,这两人都保住了性命,只是再不敢出来作恶。直到最近听说韩遥已死,这才敢又放心出来作案,哪里知道今日竟然在这里又当面撞见这位煞星!
       韩遥认出是这两人来,心中也暗自叫苦,若是他内力尚在,哪里会惧怕这两个小贼,便是这两人联手,在他手下也断然走不出十个回合。胡蝶采花男女不忌,只要是容貌好的便上,若是自己真个被采了,那就只有一头撞死在墙上了。
       韩遥一心只想把这两人吓走,寒声道:“真是不想在这儿又见着了你们,两位真是好大的命啊。”
       黄蜂牙齿打颤地地道:“小人再不敢做那些勾当了,您大人大量,饶过了小的这一回罢。我一回去就在家贡个您的长生牌位,天天上三炷香……”
       韩遥喝道:“还不快滚!”
       两人再不料到有这样的运气,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屁滚尿流地狂奔出去。
       到了山门时,胡蝶突然停住道:“不对!”
       “不对个什么?还不快走?”黄蜂急急地道,“万一他改变了主意,我们可是死无葬身之地!”
       胡蝶道:“以韩遥的个性,哪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想必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与人动手,这才故意做出那般声势来吓走我们。”
       黄蜂将信将疑,道:“那你待要怎么?”
       “回去再探个虚实究竟!"胡蝶道,“不是我说,美人我也看得多了,韩遥他算是极品!若是能将他压在身下一次,此生不虚!”
       黄蜂迟疑道:“他生得却是极好,可他毕竟是个男的……"
       胡蝶击掌道:“你懂什么,这种美人,就是因为是男的,才越发难得!征服一个娇弱的女子,和征服一个这样的男子,哪个更有成就感?在他身上攀上巅峰的那一刻,你此生都无法忘怀!”
       黄蜂听得甚为心动,两人商议好偷偷摸回去看看,一旦势头不对,立刻转身就逃。两人又推开那大书柜潜了进去,看见韩遥正半卧在榻上,身子软绵绵的,乌黑的头发半落在白玉似的面颊上,实在是撩人心魄。
       又等了一会儿,韩遥似乎是要起来去拿塌旁矮几上的一杯茶,于是一手撑着床铺,一手颤巍巍地去够那只近在咫尺的茶杯。他行动颇为吃力,竟似被人废了武功一样。那只茶杯还未触及他唇边便摔落在地上,他顿时剑眉深锁,长长叹息了一句,竟是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之美。
       他声音低沉动听,那一声叹息只听得胡蝶几乎痒到了心底去,心中凭空臆想出无数这俊美青年在自己身下这般颦着剑眉低声呻吟的情形。
       他本是藏身在一张金丝楠木小圆桌之下,一时激动,头碰到了桌子,发出老大一声响动,韩遥立时觉察。
       胡蝶见露了痕迹,索性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从那桌子下钻了出来,笑道:“韩楼主似乎行动不便,可要在下效劳?”
       韩遥不料他两人竟然去而复返,一时大惊失色,胡蝶将他神色收在眼里,心中早已明了。
       韩遥定了定心神,微笑道:“好极了,我方才正有些后悔,二位倒又自己将人头送了过来。"
       黄蜂却还有些胆怯,听得他如此言语,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胡蝶笑道:“韩楼主,你何必虚张声势来吓我这没见识的兄弟。你若真能从那榻上站起来走一步,我胡某便亲手将项上这颗人头摘下来,绝不食言。”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了床前,伸手就要去摸他的面颊,韩遥心中又急又怒,曲指在他腕上一拂,若是往时,胡蝶这只手定然是废了,但如今他这招拂穴手空有招式而不具内力,胡蝶只是觉得手太阴心经一麻,并无大碍。
       胡蝶哈哈大笑道:“韩楼主,事到如今你何必还要逞能,不如让我们兄弟俩好好疼惜你一番。”
       胡蝶说着在他薄唇上轻轻一吻,手已经伸入了长衫下面,不料那长衫下再没有一件衣裳,竟是空荡荡的,顿时啧啧道:“原来韩楼主早就知道我们兄弟俩要来么?竟然如此热情……”
       韩遥只气得几乎昏了过去,胡蝶一边摸一边称赞道:“韩楼主身为习武之人,竟然有这样一身肌肤,实在是难得。你肌肤真是和缎子一样,摸上去几乎要将我手都吸住……”
       黄蜂此时也凑了过来,看见胡蝶正伏在韩遥胸前,口中含着一颗小巧□大肆咬啮,手里还掐住了另一颗□肆意玩弄,心中实在羡慕。胡蝶看出他心意,起身让了一半位置给他,黄蜂感激不尽,两人一起玩弄起这俊美的青年来。
       “你只要让我们兄弟俩爽快了,我们今后好好待你,保你夜夜春宵过得比皇帝还快活。”黄蜂笑得下流,舌头伸进了他嘴里,那股味道又酸又臭,韩遥几乎连昨夜吃过的饭都要呕了出来,牙齿猛地一合。
       黄蜂猝不及防,舌头都几乎被咬了下来,不禁大怒道:“姓韩的,给你几分面子你就把自己当大爷了!今天不干得你在床上合不拢大腿,老子就不姓黄!”
       黄蜂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一手掐住他下颌,使他不能合拢牙齿,将自己丑陋硕大的□塞进了他嘴里。韩遥顿时连胃液都呕了出来,使劲摇换着脑袋就是不肯把那□含入口中,黄蜂一时拿他也没办法。
       胡蝶在旁看了一会,笑了起来,道:“韩楼主还是如此不听话么,这可不好……”
       他剥掉韩遥身上那惟一的一件长衫,从腰下解下了一条短鞭,对着那软垂着的□,狠狠一鞭抽了下去!
       “啊——”韩遥爆发出一声惨叫,头猛地后仰,身子如同一只虾米般弓了起来,疼得在床上打滚。
       等到他好不容易熬过那阵几乎要让人发疯的疼痛,胡蝶微笑道:“你听话我就不打你,现在自己把腿张开。”
       韩遥尽管疼得满脸是汗,却呸了一声出来,胡蝶又是一鞭,落在刚才的位置上。
       韩遥比刚才更凄厉地惨叫着,痛苦地蜷起身子,那样脆弱的部位被人连续两次无情地鞭打,疼得。巨大的疼痛让他不能思考,只是像个孩子一样缩成一团,哆嗦着夹紧修长的双腿,妄图躲过下一次的鞭打。
       黄蜂抓住他双腿大大打开,胡蝶伸了一指探进他□,皱眉道:“太紧了,你可带了什么东西过来帮他松动一下?”
       黄蜂道:“本来以为是来弄这庵里姑子的,谁会记得带那个?”
       胡蝶在室内扫了一圈,突然看见那桌上点着一支足有儿臂粗的蜡烛,道:“我有主意了,你去把那烛台上蜡烛拿过来。”
       看着黄蜂手持足那根蜡烛抵在了自己□处,韩遥几乎是惊恐地挣扎尖叫了起来:“不要,不要把那个东西放进来!求求你们,不要!”
       青年凤目中终于流出了眼泪,因为无法抑制的恐惧而声音哽咽,看上去只是令人更加想把他压在身下一逞兽欲。
       胡蝶舔着他眼角的眼泪,邪笑道:“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这密室隔音效果极好,便是再大声呼喊,将喉咙都喊破,声音也断然传不到室外。
       韩遥情知如此,只有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他心中却是恨极了楚玄,哪怕是他被家破人亡之时,都从未从此深深地怨恨过这个少年。
       楚玄,若不是你,我怎会落至如此境地!
       楚玄,若不是你,我怎会落至如此境地!
       你毁我毕生心血,灭我亲族,又禁我武功施以□,我竟然还想着和你重归于好,实在是可笑得到了极点。
       我在这里被宵小之辈淫辱,你又在哪里呢?
       对了,以你的容貌,想必三千宠爱在一身,也算不得是什么难事吧?
       如今江惜圣一统江山,你少年得志,圣眷正浓,又怎么会还记得我?
       世界上想必也没有比我韩遥更下贱的人了吧?
       楚玄午间小寐,梦见韩遥站在温璧纵身跃下的悬崖边上,自己朝他伸出手去,他却仍然跳了下去。楚玄立时惊起,心脏狂跳不已,找了个借口向江惜圣请辞出宫。
       他生怕韩遥出了什么事,嫌骑马慢了,施展开绝世轻功朝白梅庵赶去,白梅庵离皇宫足有百里之遥,楚玄身法再如何迅疾也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他一进庵中,看见手下人都在抹骨牌嗑瓜子,地下一片狼藉,秦青与百花仙子等几个头领一个也不在,不禁大怒道:“我要你们仔细看守韩遥,你们便是这样玩忽职守!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定要叫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那些江湖人本是百花仙子与秦青招揽过来的,要么是江洋大盗,要么是黑道魔头,此时见他动怒,再无人敢出一声。
       楚玄担心韩遥自寻短见,没时间再训斥下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众人都紧紧跟上,心里祈祷那位韩大楼主千万不要一时想不开。
       楚玄推开柜子的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
       韩遥被绑在床上,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覆盖着累叠的鞭痕,□插着一支巨大的蜡烛,身下的床单已经是一片猩红。
       楚玄僵立在门口,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蝴蝶黄蜂看见这么一群人涌进,一时也不敢动弹。
       楚玄缓缓抬起了头来,那猩红仿佛也染进了他的眼里,幽幽的便似两点鬼火,他声音轻飘飘的:“你们在干什么?”
       胡蝶认出了楚玄来,立刻七魂去了六魄,急忙朝外飞奔,他才奔出一步,突然觉得不对,低头一看下身空荡荡的,正自疑惑间,一阵剧痛已经自下半身传了上来,他发出了不似活人的嘶喊声,身子轰的跌倒在地上。
       黄蜂吓得发抖,尖叫道“不要杀我!这事不是我的主意!”
       楚玄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苍白的面孔上突然现出一丝微笑,衬着喷溅一身的鲜血,他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我当然不会立刻杀了你,”他说,“我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遥昏迷了整整两天,他醒过来时,发现楚玄正坐在他床头,手里捧着一只玉碗。
       楚玄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要叫人心碎:“你终于醒来了?这千年玉芝汤我已经叫人热过七遍了,再不喝就又凉了。”
       韩遥看见那碗中乳白色的黏稠液体,立刻想起了那两个男人强逼着他吞下去的恶心东西,顿时又伏在床上吐了个天翻地覆,到了最后再没有什么东西好吐,只是一点点地往外面呕黄色的胆水。
       楚玄见他这幅模样,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也不强逼他喝药,端过一盏滚水来喂他喝了几口,道:“你现在身体不大好,好好休息罢,我在这陪着你。等你什么时候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韩遥没有说半句话,只是木然地看着天花板,眼睛黑幽幽的,却没有半点神采,像熄灭了的灯。
       到了午间,又有人过来送饭,却已经换成了两个美貌的丫环。楚玄拿了玉勺一点点喂他,韩遥也不反抗,仿佛就是个木偶一样,由他摆弄,只是过了一个时辰,吃过的东西又尽数吐了出来。
       浑浑噩噩又过了几日,一天中午,他睁开眼来,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在与楚玄说话,似乎是要楚玄回去。
       楚玄摔了东西,怒道:“我这才出来几日,他便要我回去,当真是把我当成了他后宫的嫔妃么?”
       那人又低低说了几句,楚玄皱眉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后把李尚书请到家里来,我和他找出件事一起编个借口,骗过皇上不是难事,你不必担心。”
       那人告退后,楚玄搂住他,说:“你在这里闷着也难得开心,我带你回家好不好?那里怎么也比这里强些,你住着伤也好得快些。”
       韩遥淡淡地道:“是么?我还有家么?”
       楚玄面上的笑容立刻就僵硬了,良久,化作一声叹息:“都过去了好不好?咱们什么也别提了,从此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了,终生对你不离不弃。”
       韩遥低头看着自己裹了厚厚纱布的右手,轻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我这只手是不是已经完全废了?”
       楚玄顿时如遭雷击,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他一脚踢到书柜大步走了出去,苍白着脸怒吼道:“是谁说的?是谁嘴多?上一批人的教训你们还没看够?”
       院子里黑压压地跪倒一片人,每个人都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楚玄拔出的佩剑在夜色中闪着杀戮的光芒,他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要是他想斩下哪个人的头颅,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反抗。
       “早在他们挑断我右手经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以后再不能使剑了。“韩遥平静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其实只要我当时身上有一成功力,对付胡蝶和黄蜂都绰绰有余,可惜,我没有任何内力。”他抬起了头来看着楚玄,“你封住了我所有经脉,还一日三次地强迫我服下散功的药物,我连端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别说了——”楚玄丢下了剑,痛苦地抱住了头,“我求求你别说了——”
       他奔回床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韩遥:“我知道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那些看护不利的手下我全部都杀了,这世上没有人再知道那件事,我们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不停地说着,滔滔不绝,仿佛只要一停下来,这世界就会立刻崩溃,
       韩遥唇上泛起一抹笑意,残忍的,悲凉的,深深刻入骨髓。
       怎么可能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楚玄,你我之间从来就纠缠不清,这一次,也该做个了断了。
       他闭上眼睛,道:“我累了。”
       深夜,一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疾驰入城,守门的士卒根本没有询问和盘查,马车离开后,两扇威严的城门又缓缓合拢,仿佛根本没有那么一辆行迹可疑的马车经过一样。
     
     
     楚玄抱着韩遥下了马车,韩遥因为这震动又牵到了□的伤处,眉头微微皱起。楚玄注意到了,忙道:“我这就带你去沐浴,然后替你换药,好么?”
       韩遥刚被解救之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前两天他昏迷不醒,都是楚玄替他清洗上药。
       楚玄小心翼翼地替他解开衣裳,生怕碰到他身上的伤,韩遥被他抱进浴池里,感觉相当别扭,伤口被热水一激,不禁低低痛呼了一声。
       楚玄忙道:“水可烫了么?要不要再加些冷水?”
       韩遥摇头道:“不用了。”
       楚玄自己又伸手试了试水温,这才放下心来,动手替他清洗伤口。
       韩遥望了他许久,突然道:“你和三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我可变得太多了。”
       “我还记得最初见到你时,你美得跟天上的仙子一样,一出手却毒辣得很,我觉得你戾气太重,不想收你做徒弟,你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偏偏还要装倔强,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一样,实在是可爱,就是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了你。”
       楚玄听他说起以前的趣事,略略放了心,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几乎被惊呆了,当时月光照在你脸上,仿佛都失去了光彩。”
       韩遥微微笑道:“是么?后来你可没和我说过。”
       楚玄嘟嘴道:“谁叫你后来那么花心,今天这个明天那个的,似乎天下美女都是你的旧相识,我每天都在急,当然不会再夸你让你出去勾引美女了。”
       “原来是这样。”韩遥微微叹息了一声,“都是以前的风流债,没想到却……”
       楚玄忙道:“以前的何必再说,我也做错了许多事,我们把一切不开心的都忘掉,再重新开始吧。”
       韩遥眼睛转动了一下,似乎很是心动,过了一会他问道:“那江惜圣怎么办呢?”
       楚玄刚想说他和江惜圣之间从来只是交易,没有感情可言,心头突的一窒息,那夜夜欢愉肌肤相亲,那样欲仙欲死的极乐,就是心里要忘记,恐怕身体都会记住这个男人吧。
       他咬牙道:“你不要管我,我总是有办法的。大不了不做这宰相了,和你寻一处僻静山谷住下,从此再不问世事。”
       韩遥笑了,欢欣下掩盖着最后的释然和疲惫,他低声说道:“好极了,你先出去一会儿,把药留在这里,我自己会上的。”
       楚玄道:“我来帮你上就好,你自己恐怕有些不方便。”
       韩遥道:“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拿点吃的来就好。”
       楚玄欢天喜地地跳了起来,道:“好,我去给你端夜宵!”
       浴池里只剩下了韩遥一个人,一阵风吹开了窗户,烛焰没有挣扎就灭了。
       他看着那熄灭的烛焰,笑了,很多事以前没有想通,在这一刻大彻大悟。
       只是再如何彻悟,却终究是肉体凡胎,不能立地成佛。
       如果说我囚禁你□你夺去宝剑最后又娶了沈摇霜是你心中永远的一个结的话,那么那件事就是我一生中永远解不开的一个结。
       我从小到大练的就是右手剑,而如今我的右手已经完全废了,等于我的一身武功都消失了。
       你许诺的一生一世,如果只是因为怜悯,那么我情愿不要。
       山盟更海誓,白头不相离,也不过如此。
       我当初发誓许诺都是真心的,但最后披着嫁衣向我走来的到底是沈摇霜,而不是我许诺过不离不弃的你。
       人心,本就是这世界上最奇特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它可以比金刚石更坚强,比日月更永恒,但也可以比玻璃更脆弱,比流水更善变。
       也许你明天见了江惜圣,又会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放下荣华富贵。
       或者你与我归隐山林了,后来又厌倦了,不甘心这种平凡的生活,最后又离我而去,那更是我所不能承受的打击。
       与其等山盟海誓终成空,不如让生命在在誓言实现前终结。
       至少,这一刻你是真心,这瞬间的爱或者悔意,也将凝固成永恒,永远会在你心里刻下最深的伤痕。
       他淡淡笑着,敲碎了盛着膏药的瓷瓶。
       “这老鸭嫩笋汤又补人又鲜美,大人可要尝一尝?”
       楚玄闻到那香气,吞了口口水,想了想道:“不用了,鸭肉对伤口愈合不利,还是换鸡汤吧。
       楚玄努力回想着韩遥当年爱吃什么东西,精挑细选了半天,端了满满一托盘食物出来,又怕韩遥等得饿了,加快了脚步往浴室赶去。浴室里的灯灭了,楚玄心跳停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镇静,他推开了门,轻声道:“韩遥?”
       没有人回答。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仍然没有人回答,房内静得可怕,似乎连风声都停止了。
       一阵寒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他走了进去,淡淡的血腥气让他全身毛都炸了起来。
       用不着灯,他已经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韩遥身子半靠在池壁上,头颅无力地垂下,惨白得如同死人,鲜血自他左手手腕流下,在水中拖出猩红的波纹。
       楚玄久久地站着,这是他一生中所看过的最可怕的情景,像是一个永远也不会醒的噩梦,然而他终究还是醒了过来,因为韩遥需要他来救。
       他晃亮火折子点着了灯,将韩遥一把抱起放到床上,他封了他手腕周围几处大穴,血暂时止住了,楚玄做完这一切事后,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这么多年以后,他第一次被吓哭了。
       “来人!”楚玄走出去大声喊道。
       “大人,什么事?”
       楚玄一把揪住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侍卫,眼睛是血红色的:“把王太医给我请过来!一炷香内他还没到,我就要了你们的命!”
       王太医在半炷香功夫之内就到了,脚上连鞋子都没有穿,他只搭了搭脉,又翻开韩遥眼皮看了看,便道:“万幸老夫随身带了一枚续命丸,先用老参汤送服下去,一个时辰之内暂是无虞的。只是此人失血太多,恐怕难得挨过今夜。”
       楚玄忙命人去取参汤过来,将那续命丸就着参汤喂韩遥服下了,随即催逼王太医想出法子医治韩遥。
       王太医犹豫了一会,道:“大人可知道紫河车这味药?”
       楚玄道:“自然知道,紫河车是孕妇胎盘,莫非你的方子中要用到这味药?这药虽然不多,却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物,若要用的话此时便是寻个十几斤来都是有的。”
       “孕妇胎盘虽然滋补,药效也不过和百年老参差不多。”王太医将声音压得极低,“真正的紫河车,是孕妇肚里的胎儿,只有取胎儿入药,才有起死回生之效……”
       楚玄沉默了一会,望了望床上仍然昏迷不醒的韩遥,咬牙道:“这药效可有过验证的?”
       王太医道:“先王有一次出征被困锁龙谷,胸前中一流矢,身上负伤多处,救得回来时已经重伤垂死,一众太医彷徨无策,最后有一位胆大的太医,便用了这味药……那位太医,便是家师。”
       楚玄低低地道:“既然如此,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血淋淋的紫河车被熬煎成药,不同于一般中药的的棕黑苦涩,它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绯红色,散发出诱人的肉香。虽然是王太医提出用紫河车入药,但他自己看了那药都有些毛骨悚然,那负责煎药的几个黑衣人竟然个个面色如常,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物。
       韩遥已经失去所有知觉,不能吞咽,楚玄掰开他嘴唇,自己含了一口药,嘴对嘴哺了进去。王太医是知道他和皇帝关系的,此时见他竟然和另一个男子唇齿相依,不禁愕然。
       楚玄一口一口将那碗紫河车熬成的药尽数渡入他腹中,握住他右手,仍然没有脉搏,或许因为太微弱而感觉不出来,他宁愿相信是后者。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嗽,然后那只手微弱地扭动了起来。楚玄觉得自己似乎是从地府走了一遭又回来,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男子左胸,终于听见那心跳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真的在跳。
       人人都说喜极而泣,但他觉得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疲倦和酸楚,他看着男子苍白的面孔,手指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突然恍惚了起来。记得初见时,他剑眉凤眸,手中三尺长剑胜雪,纵然浑身浴血仍然谈笑自若,是何等的风度气势,怎么就会变成今天这样苍白憔悴的样子,是谁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呢?
       他心中有隐约的答案,但他不敢说,他怕说出来之后,自己会先崩溃。
       他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我总有机会来弥补的,这世上没有不可原谅的过错,他既然爱过我,那么他总会原谅我的。
       王太医被送出门的时候,袖子里多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他隐约猜到了那个被他救治的男人是谁,那样英俊潇洒的相貌,眉间却偏偏带着一股清绝的傲意,恐怕也只有那位迄今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摘星楼楼主了。
       只是韩遥不死,看楚大人对他情深意重的模样,也知道这两人之间决不能断了个干净,那皇上又怎么办?楚大人啊,你的心究竟是向着谁的?
       他摇了摇脑袋,自己雇了一乘小轿,慢悠悠地朝家中行去,决心再不去想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事。
       只要他永远不会将这秘密说出去,麻烦就不会找到他身上来。
       楚玄静静地看着沉睡的韩遥,突然觉得自己甚至是恨他的,明明前一分钟尽释前嫌,仿佛一生一世就从此定下,却转身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了结一切,让自己心魂俱丧。
       是报复么?
     
       因为恨着囚禁他令他遭受□的自己,恨着让他失去武功的自己,所以才用爱来报复?
       因为我爱着你,只要你死去,那我必定是一辈子懊悔自责,抑郁寡欢,宛如行尸走肉。
       这世上最大的刑罚,本就不在肉体,而在人心。
       韩遥终于醒了过来,但楚玄却宁愿他没有醒过来。
       他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死。”
       楚玄恨不得抽他一个耳光,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焦虑怎样心痛吗?在费尽千辛万苦将他救回来之后,他竟然还可以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我不准你死!”楚玄咆哮了起来,“你要敢死,我就——”
       他说到这里,突然语塞。韩遥讽刺地笑了,空洞地说:“摘星楼早已不复存在,我全家也在年前被全部斩首,这些都是你亲口跟我说过的。楚相国,你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
       楚玄半跪在床前,几乎是在哀求:“可是我爱你,我爱你啊!你就不能为我活下去?”
       他声音如古井,不起一丝波澜:“你如果真爱我,就让我死了吧。”
       “不——”尖锐的嘶喊划破夜空,那浓重的绝望与不甘,惊醒了枝头的寒鸦,它抖抖翅膀,又飞向了另一颗大树。
       楚玄下了早朝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赶去看韩遥,多日的绝食让他日益憔悴,如果不是楚玄每日都给他强灌参汤下去,恐怕他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楚玄捧着热气腾腾的鲍鱼粥,低声下气地哀求:“就喝一口好不好?再这样下去我怕你身体受不住……”
       名厨精心烹调的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子,香气四溢,可床上躺着的人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楚玄又要发怒,一只手按住了他。
       “你这样没用的。”司空风轻轻地说,“与其互相折磨,还不如就此罢手。”
       “你要我如何罢手?”楚玄大声道,“他自己一心求死!我只要一不盯着他,他就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一心求死,只是因为他记得那些痛苦的事情。”司空风说,“那么不如让他把这一切全部忘记。”
       楚玄来到司空风房中,出神地盯着那两颗小小的朱红色药丸。
       “这就是传说中的能使人忘却一切过往的奇药忘红尘?”楚玄问道,“据说此药源自济世谷中,而且配方也早已失传,你怎么会……”
       “我母亲原是济世谷中人,她死前留了这方子给我。”司空风微微笑道,他本已形销骨立,余日无多,这一笑却仍然显出过往的清丽来。“我一直痴恋北辰孤,北辰孤却从未对我动过真心,这些想必你也知道。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实在是熬不过去,心灰若死,只想着将他忘记才好,所以就配了两颗出来,但最后仍然就不忍心就这么放下,就留了这两颗药下来。”
       北辰孤恰好归来,却看见楚玄在房中,两人似是在说什么私密之事,因为就未曾进去,但到底好奇,于是便伏在窗下偷听,身形立时就僵了。
       原来你也有想把我忘记的一天,我对你做过的事,我现在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丧心病狂,你竟然还不愿意忘记,这又是何苦?
       楚玄恨道:”那种人有什么放不下的,蓝肖今天派人递了信给我,我才知道他过去对你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要不是如今韩遥弄成了这模样,我早就——”
       司空风道:“我爱他恋他,也只有这一世,死后自有忘川之水,可不胜过这忘红尘千倍万倍。我欠蓝肖太多,来世一并偿还了他罢。”
       楚玄听他说到忘川水,心头猛地一颤,似乎有什么遗忘的东西呼之欲出,却偏偏差了最后一块碎片,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北辰孤却是另一番感受,他早就知道司空风不久于人世,却从未这样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这个人还在他眼前淡淡地笑着说爱他的人,在一个月之内就会死去,而一旦他死了,就会把自己忘记,纵然来世再相逢,司空风也不会记得他不会再爱他了!
       不会再有人这样痴心不悔地爱着他了!
       司空风把来世也许给了蓝肖!
       不行,他要阻止这样的结局!
     
     
     
     
     华灯初上,美人盛妆。
       楚玄从金匣中取出一张胭脂,在唇上轻轻抿了抿,对着琉璃镜看了最后一眼,起身推门而出。
       他虽然美若好女,却自有身居高位者的威严,使人不敢稍生轻薄之心,此刻突然完全以女子装束出现,一众属下都不禁惊诧莫名。
       楚玄轻启朱唇,问道:“他可曾把那碗参汤喝下去了?”
       “星云公子”乔星云是新投入他手下的,不敢望他一眼,只是低着头道:“是。”
       楚玄微笑道:“好极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领命退去,乔星云偷偷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少年丞相正擎着一盏银灯独自行去,他红裳逶迤于地,身形袅娜,竟然带出几分女子的妩媚来,在这夜色中艳丽得几乎诡异,叫人心底深处都泛起了一股寒意来。
       韩遥黄昏被强灌下了那一晚参汤之后,就知道有异。小腹骤然腾起一股热流,以他如今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应该再有这样强烈的欲望……
       门吱的一声开了,红衣女子飘然而入,精心修饰后的容颜更加艳丽绝伦,不可逼视。
       韩遥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女子”原来便是楚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做女子打扮。他身穿大红及地滚边锦裙,眉间点着五瓣金缕梅花,头上簪着丹凤朝阳钗,正是标准的富家新娘妆扮。
       韩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闭上了眼睛,再用力睁开,发现自己看到的确实是事实。
       “你穿成这样干什么?”他问道。
       楚玄微笑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难道不高兴么?”
       韩遥讥讽地一笑道:“那我这个新郎倒是现在才知道。”
       楚玄道:“我本来是想让你穿这套新娘子的衣服的,但你肯定不会愿意穿,所以只有我穿了。其实我是不在乎到底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娶谁的,只要你开心,你以后一直在上面我也无所谓。”
       楚玄带着那种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慢慢靠近了他身边,小手灵活地钻进了他衣服里,
       那只手所过之处,仿佛是点燃了一束火焰,这火焰烧得越来越旺,“住手!”韩遥全身一震,双目睁大,脸上毫无血色,一层层的欲望冲向天顶诸穴,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惧意。
       “不要么?”楚玄笑得妩媚至极,纤手握住了他肿胀的欲望,“你这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俯身在男子唇上深深一吻,将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脱了下来,他脱衣时的风姿,优美而诱惑,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热血沸腾。
       韩遥眼睁睁看着那冰肌玉肤一点点露了出来,还是那样美丽无暇的身体,却更多了妖媚和诱惑,仿佛是被雨露滋润开的花。
       他微微颤抖起来,渐渐的变成痉挛,□无可抑制地完全□。他首次痛恨起自己身为男人的躯体来,竟然在被那样对待过后还可以随时随地地发情,只是一点点引诱……
       楚玄露出了然的笑容,扯开他的衣裳,赤身压在他身上,雪白的身子像蛇一样扭动着。经过一个月的与江惜圣的朝夕相处,他已经懂得了如何挑起男人的欲望,比如现在……
       韩遥面孔扭曲了起来,声音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哀嚎:“杀了我……你杀了我——”
       楚玄呆呆地看着,不知所措,韩遥这样的反应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也不知要去如何应对。
       他努力吸了一口气,试着安慰他:“我不是要强迫你,我只是想要你快乐,不会痛的。”
       韩遥面上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不管是怎样,你现在都给我停下!——我不要这样!”
       楚玄压住了他,一心一意挑逗起他的欲望,不去理会他的颤抖与哀嚎,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骨头与肉摩擦的声音。
       他抬起了头来,觉得全身都浸在了冰水里。
       韩遥竟然在嚼着他自己的手指来克制欲望,保持清醒,那本该完好的左手食指,已经是血肉模糊。楚玄抢上一步,点了他哑穴,让他下颌不能再活动,小心翼翼地将他食指取出,他咬得极深,已经伤到了指骨关节,怕是纵然日后医好也不能再像原来那样活动自如。
       “你这个疯子!”楚玄又惊又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几乎要说不下去,“你右手已经废了,以后只有左手能练剑,你还……”
       “你以为这都是谁害的?”韩遥突然笑了起来,嘴角还沾着自己的鲜血,看上去简直像一个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会放下一切过往和你在一起?楚相国,你想得太天真!我再也不要受你控制,如果你一定要再像今天这样强迫我,或者说是引诱我,我会咬舌自尽——其实早在那天我被那两个畜生糟蹋的时候我就应该这样的,可惜他们点了我的穴道,我想自杀都自杀不成!那样屈辱的事一次就够了,我不会再允许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楚玄赤着身子跳了起来,脸色青得像铁,再不见一丝妩媚妖娆。
       “这样说来,你是宁愿死?”他寒声问道,双手掐在了他脖子上,“我就有那么让那你厌恶吗,你宁肯死都不愿再碰我一下?”
       韩遥疯狂地笑了起来:“不错!现在的你简直让我恶心,你要真是那么欲求不满为什么不去找江惜圣,还有很多别的男人也愿意满足你,靠着身体得到一切,这不是向来你最擅长的?”
       楚玄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收紧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有那么一瞬间韩遥以为他就会这么掐死自己,然而他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楚玄穿上了衣服,大声喝道:“来人!”
       立刻有人撞入,跪下道:“大人有何吩咐?”
       楚玄道:“把南疆的毒药拿过来。”
       一只小小的锦盒很快被送了过来,楚玄打开盒子,拈起一颗药丸,面上是阴冷的笑容。
       ”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不如成全了你。”
       小小的药丸在灯光下泛起美丽的殷红色,宛如南国的相思子,韩遥突然想起了楚玄念给他听的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肖似相思红豆的药丸,如今却是要他命的凶手,实在是讽刺。
       韩遥笑了起来,接过那红丸一口吞下。
       红丸甘美无比,入口即化,那馨香甜美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春天。
       他仿佛又看到了桃源灿若云霞的桃花,少年的身影在桃林之间忽隐忽现,他笑着追了上去……
       司空风去的时候,楚玄正在书房呆呆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楚玄见他进来,叹道:“前人作诗说‘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我还曾经笑过他未免也太过多愁善感,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这滋味,实在是—生不如死。”
       他说了这一句话后便再不说话,司空风陪他坐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开了口:“你准备什么时候送他走?”
       楚玄回过神来,脸色顿时更白了些,道:“不急罢,等他再休养些时日再说。”
       司空风道:“他的右手经脉已全部恢复如初,武功只进不退,你又不制了他的穴道,你可知道这几天他打伤了多少么侍卫么?”
       楚玄勉强笑道道:“你好狠的心,便让我再多留他一会都不肯。”
       司空风道:“不是我狠心,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你了,只会觉得是你把他囚禁在这里,一门心思想逃出去,你如今身居相位,朝中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万一韩遥还活着的事被人发现,你自己也知道这是多么大的罪名,江惜圣都不会轻饶了你。”
       楚玄颓然道:“我三日后就安排人手送他去大漠,你不必说了。”
       他捂住了脸,司空风以为他会痛哭失声,然而他终究没有将心中的悲哀宣泄出来,因为他已不是过去那个可以任性的少年。
       那是一个二十五六的英俊男子,但面上偏偏有一种不知世事的天真或者是茫然,和他的年龄实在不怎么相称。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他甚至连一切过去的记忆都没有,只知道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很久,而这个地方朱门绮户,雕梁画栋,应该是某个高官显贵的宅院。
       他讨厌被困在这个地方,无数次想要逃出去,但守卫的武功出奇的高,而且数目众多,他们似乎遵从了什么人的指示,从来不真正伤害到他,只是要阻止他离开这儿。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扑朔迷离,让他觉得背后应该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所以就越发想要离开。
       这天晚上,他再一次逃脱又失败了,院子里的灯突然全部亮了,他眼前瞬间多了一个全身上下都蒙在黑布里的人。
       那人站在那里,却感受不到一点气息,可知定然是超一流的高手,而从那些守卫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来看,估计这人就应该是他们的首领了。
       蒙面人淡淡地问道:”听说你一直想要逃出去?”
       他大声道:“不错!”
       蒙面人道:“如果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我就让你离开这儿。”
       他怒火狂涌,心想此人未免也太过狂妄,便任这人再武功盖世,怎么可能在三招之内就将自己制服。
       蒙面人令人奉上一柄长剑来,那剑通体透明,宝光闪烁,显然是一把罕见的神器。
       蒙面人将那剑递给他,示意他可以开始比试了,他见那人手中空无一物,不禁问道:“那你的兵器呢?”
       蒙面人笑道:“和你,我暂时还用不上兵器。”
       他顿时大怒,举剑朝蒙面人刺去,这一剑招式寻常,但剑到中途,忽然微微摇晃,登时一剑变两剑,两剑变四剑,四剑变八剑,最后幻化成无数点剑芒,向着那蒙面人全身要穴洒落。
       那蒙面人看似闲庭信步一样,身法却快得不可思议,这千百点剑芒,竟没有一点落在了他身上。他一边在剑芒中游走,一边犹有余力说话道:“这一招是从千千如来手里面化出来的吧?招式倒是好看,就是虚招太多了些。”
       他面上一时有些发红,右手剑自左袖穿出,疾刺蒙面人上身七处重穴,那人不闪不避,只轻飘飘地发出了一掌,那只莹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掌和那剑尖一碰,竟然是那口宝剑先发生了弯曲,他顿时一怔,立时就被对方扣住了手腕要穴,宝剑也能随之落地。
       他面色灰败,这人的身手实在是有如鬼魅,若是要取自己性命,实在是易如反掌。
       蒙面人道:“你虽然输了,我仍然可以放你走,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问道。
       “第一,你只能去大漠,而且要在我的人护送之下。
       第二,你十年之内不得再在中原地区出现。
       第三,我赐你名为楚惘,以后你终生都必须用这个名字。”
       他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心想这条件倒也不算太苛刻,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蒙面人转身道:“即是如此,星云,你们七人现在便送他离开这儿。”
       他不料此人做事如此干脆利落,心里倒是怔了一下,但能离开这鬼地方自然是好事,也来不多想,随着蒙面人那几名手下一起上马离开。
       楚玄站在屋脊上目送韩遥一行人离开,只觉心痛如绞,喉中突然又涌上一股腥甜,他强用内力压了下去,落到地面时身子都有些不稳,且幸无人发觉。
       司空风走了过来道:“你今日还未上药吧?我把药箱带过来了,坐着我给你涂药。"
       他说着掀开了楚玄袖子,楚玄胳膊下半截白皙如玉,上臂却是一段森森白骨,勉强附着几星皮肉,实在是骇人已极。
       “不上药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过个十天半月又自然好了。”楚玄道,“我有时自己都觉得我不像人了。那么大一块肉割下来,竟然也没感到太多疼痛,还好你记得典故,救了他。
       司空风一边为他仔细上药,一边叹息道:“你说我痴,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你服食大量曼妙游离,自身也被曼妙游离同化,血肉中也有了曼妙游离药性,韩遥右手经脉能够重生也是因为这样。常人食你血肉也可延年益寿,因此你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这事,否则纵以丞相之尊,也难隔绝所有窥窃贪婪的目光。”
       楚玄勉强笑道:“那我岂不成了唐僧了,要不你也来吃我一块肉尝尝滋味,说不定病也好了呢。”
       司空风正色道:“我不知道唐僧是谁,但从来生死自有定数,我也曾涉猎占卜之术,韩遥气数未尽,痊愈是理所当然的事。你割肉替他疗伤,虽然能恢复如初,但日后也定然有遗症,我又如何能为一己私欲累你。”
       “更何况——”他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我早就不想活了。”他疲惫的笑了笑,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在楚玄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软弱,“其实韩遥几次自杀,我能够理解。北辰孤也曾经叫人□过我,整整一夜,十几个男人,轮着上我。”
       “我当时没有咬舌自尽,自己安慰自己这不是我的错,我是被强迫的,我没有必要去死。可之后那些回忆每日每夜地折磨着我,教中人鄙夷不屑的目光更是比刀剑还要伤人,我越想越不能释怀,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在被□之前自尽实在是个错误。我先后五次寻短见,割脉投水绝食……什么都试过了,可每次都被蓝肖救下了……他每日陪在我身边,耐心劝导我,派人出去寻找珍惜药材替我调养身体……”
       “不管他为人处世如何,对我而言。他确实是全心全意的,是一个好到极点的男人。如果不是先遇上了北辰孤,我一定会被他打动的……”司空风慢慢说着,“我其实对北辰孤也不像你想的那样毫无保留,蓝肖什么事都不瞒我,他要反动叛乱的事我早就知道,但我没有告诉北辰孤。甚至蓝肖要给他下‘恨无穷’我也是预料到的,我是故意挑在那个时候去救他的。他平日身边围绕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只有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他身边陪着他,他才会记得我。我其实是在赌呢,拿我自己的命,来赌他会不会对我有一点点情意,因为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输给你……”
       楚玄沉默了一会,涩声道:“对不起。”
       ”若我有你这样美丽的容貌和出众的才华,也许就根本不要经历这些了吧。”司空风凝视着他绝美的容颜,叹息着说,“你不知道我曾经怎样疯狂羡慕过你,甚至希望自己变成你……”
       楚玄怅然道:“这些又有什么用。韩遥最后还是离开了我,而且将永远不再记得我,我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要是我性子和你一般,今天说不定还能和他把酒言欢……”
       韩遥离开约有月余,乔星云等七人自边关返回,回报已将韩遥送到了大漠中的小国新月。楚玄赏了每人千两黄金,便去了府中暗牢。
       胡蝶和黄蜂二人被吊在梁上,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肉,远望去就像两个被剥了皮的血人一样,煞是恐怖。
       楚玄自从那日见了这两人凌虐韩遥后,愤恨欲狂,令手下将天底下一切酷刑都在这两人身上试过,诸如炮烙挖眼等一一不足而论,此时韩遥已经远远离去,他也没有太多折磨这两人的心思,吩咐手下道:“送他们上路罢,尸体丢到城外荒郊喂野狗去。”
       黄蜂本已奄奄一息,听了这话不禁用尽最后一丝微弱力气叫了出来:“楚相爷,你绕过了我罢……”
       “喔,原来你还想活着?……”楚玄饶有兴趣打量了他一番,“你眼睛没了,人又成了太监,手足又俱已残废,竟然还有毅力活下去,也真是不容易了。”
       黄蜂喘息道:“好死不如赖活……楚大人,是我鬼迷了心眼,我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个废人,你看我这样子也知道绝对不可能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了……你放过我罢。”
       楚玄笑了起来道:“你说说,你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不杀你?”
       “韩遥没有真正被我们□!”黄蜂叫了起来。
       他这句话对楚玄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他身子晃了一晃,好半天才定下心来,问道:“我明明亲眼看到那天你们强迫他行那苟且之事,他怎么可能没有被你们——”
       “我们那天原来确实用器具亵玩了他,但还没有等到我们真正□他时,你们就闯进来来了,所以实际上——”
       “哈哈哈——”楚玄大笑了起来,一掌拍断十二根精钢铸成的栅栏。
       韩遥一心要求死,固然有右手经脉被废的原因,但最主要的是高傲如他,根本无法忍受自己被这样两个采花贼□的事情!
       可实际上他没有被真正□,司空风又恢复了他右手经脉,如果他知道真相,说不定还是会回心转意的,可是我自己却又放他离去了!
       他服了忘红尘,从此不会再记得我,而大漠远在万里之外,也许此生,我和他也再无相见的可能!
       上天啊上天,你为什么总是要如此捉弄人!
       黄蜂不知好歹,犹在喋喋不休道:“楚大人,你现在都知道了,可以放了我吧?”
       楚玄目光一冷,足尖在地上轻轻一挑,一颗小石子直穿过黄蜂心脏,黄蜂立时毙命。
       他大睁着眼睛,仿佛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最后还是被杀了一样。
       楚玄懒得再去看胡蝶一眼,只淡淡说了一句:“杀了他。”
       他转身的瞬间,刀光现,血溅三尺。
       楚玄没有回头,一直走出了暗牢,外面的月光很好,可是那个人再也不会陪他举杯醉明月了。
       在他的生命中,从来不曾忘却那个男人,即使恨到了极致,那也只是因为爱得更深。
       这才是真正的收场,一见钟情生死相许,怎奈造化弄人,最后只能天涯相隔,终生不复再见。
       他已经忘却,而我却将永远记得,直至死去。
       人生如梦亦如幻,缘起缘灭不由人。
       相思的滋味,他曾以为终他一生也不会尝到,可随着那人被放逐新月,注定了他一生对大漠无穷尽的思念。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大人,月冥教那边来的帖子。”乔星云将袖中金色请帖递上。
       楚玄拆开来看了,随即吩咐下人道:“备马,若是皇上宣召去只说我去城外南安寺进香去了。星云,你跟我出去。”
       乔星云踌躇道:“月冥教来者不善,大人你是不是多带些人手出去?”
       楚玄微微冷笑道:“他若是敢在京城内明着向我动手,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府中也不必多添防备,各人各守其职便是了。”
       蓝肖设宴在冰玉楼,冰玉楼在京城内算不得极有名气的酒楼,但环境最是幽静,菜肴口味也是上佳,楚玄平日也喜欢去那里,倒不知蓝肖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楚玄到了冰玉楼门口下马,望见里面竟然是闹哄哄的婚宴,一片刺目的红色,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转身就要走,被门口之人拦住道:“相国大人怎的不进来喝一杯?”
       楚玄不喜与人身体接触,这人明知他是相国竟然还抓住了他袖子,他正要发作,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敝教教主已经在里面等待多时了,楚大人请。”
       楚玄被引至最里面的丹桂轩,蓝肖果然正坐在里面,那人轻轻带了门离去。
       楚玄哼了一声道:“你做事果然滴水不漏,竟然想出这婚宴的办法来掩人耳目。”
       蓝肖道:“哪里哪里,敝教在京城半分势力也无,自然要小心为上,倒让楚大人见笑了。”
       楚玄道:“你有什么事便快说罢。”
       蓝肖满脸堆笑道:“也只是一点点小事,只需大人举手之劳即可。”
       “司空风在相国大人府上盘桓已久,多蒙大人关照,我这次正是要将他接回南海的,另外还有本教叛徒北辰孤也躲藏在相府内,也望大人一并交出。”
       楚玄喝了口茶道:“谁说司空风与北辰孤在我府上?可有人亲眼见了么?”
       蓝肖轻轻咳了一声,呼道:“十七,你进来。”
       一个跑堂打扮的年轻人推门而入,他太阳穴高高隆起,眼中隐隐闪现精光,显然是难得的内家高手,他垂手道:“教主有何吩咐?”
       蓝肖道:“十七,你把你看到司空公子的事向楚相国说一说。”
       那被唤作十七的年轻人躬身道:“是。”
       “小的一月余前看见相府门前站着两个人,我远远地望着眼熟,便潜近了去看,其中一人是司空风,另一人是北辰孤,楚大人当时下得马来,还与两人在门□谈了几句,便和他们一道进去了。那天正是十二月初九,我记得清清楚楚。”
       楚玄瞥了他一眼,微微冷笑道:“想是你眼花了也未可知。”
       十七争辩道:“我当时距离他两人不过三丈之遥远,如何会看错?大人这岂不是明明抵赖?”
       楚玄尖眉一挑,冷笑道:”你即是看见人在我府上,为何当时不带走?事后又来与我说什么?本相日理万机,又不是替你月冥教看守犯人的,你们自己教中人不见了找我要,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十七还待要争辩,看见他眉颦如冷月,玉容带霜,冷艳恰如窗外一枝寒梅,顿时不由自惭形秽,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蓝肖道:“十七,你先退下罢。”
       十七退下时,犹且回头望了楚玄一眼。
       蓝肖笑道:“我家十七自幼被选拔为教中影侍,经历无数试炼,心志坚定无比,此时只是见了大人一面便有些把持不住,我若再不叫他退下,只怕他立时便要破功了。”
       楚玄本来是打定主意胡搅蛮缠,死不认账,此时见他戏谑,只做不曾听见。
       他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道:“府中尚且有事,我先走一步。”
       “楚大人该不是生气了吧?这件事原来是我手下人弄错了,错在于我,都在于我—”蓝肖哈哈笑道,“我在这里向楚大人赔罪了。”说着举起酒杯来自饮了三杯,又将楚玄面前酒杯满上。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楚玄虽然不喜他,却也不想当场和他翻脸,没奈何,只有坐了了又和他慢慢地聊。
       楚玄勉强又坐了几个时辰,用过了一次饭,眼看日已西斜,实在耐不住,再次起身告辞。 蓝肖倒也未再加挽留,殷勤地将他送了出去,他脸上堆着的笑容实在是太过于灿烂,几乎连眼睛都看不到了,只看得楚玄一身恶寒,也不知这死胖子肚子里又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楚玄回到家中,宫中的太监总管阮如归坐在正堂椅子上喝茶,旁边站着十几个小太监。
       阮如归见了他回来,忙起身笑道:“我的楚大人哟,咱家可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皇上这时在宫中只怕早就等得心焦了,大人快随我进宫去罢。”
       楚玄与他见礼,道:“公公且在此稍候,我更了衣服就出来。”
       楚玄进了自己卧寝,无意中往窗台上望了一眼,顿时全身仿佛泡在了冰水里。
       那株曼妙游离不见了!
       楚玄只觉得心悬在了半空—或者说它已经不存在了,过了半天才勉强定下神来。那盆曼妙游离一直摆放在窗台上,府内根本不会有人敢动它,现在它消失了只能说明—有人把它偷去了!
       但是府内戒备何等森严,有谁能在不惊动侍卫的情况下潜入他卧室偷走曼妙游离?
       楚玄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背着手在室内踱来踱去,无意间踩到一块松动的地板,几乎摔了一跤。
       他心中恼怒,一脚将那地板踢开,下面的土都是新的,按理说他这屋子怎么也是两三年前建的,实在不该是如此新鲜的颜色。
       楚玄看着那土想了一会儿,已然明白,喊人进来往下挖掘,挖到五尺深处,竟然露出一个尺许方圆的洞来,练过缩骨功的高手可轻松通过。
       楚玄咬牙切齿道:“继续往下挖,看看一直通到哪儿。”
       众人领命,又奋力往下挖,这些人都是内家高手,挖掘也分外快速,看看挖到一丈许深,竟然现出一条一人高的通道来。
       楚玄亲手持着火折子,领着众人下到那地道里,才走了七步,便看见地上摆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楚丞相亲启。”
       楚玄撕开来看了,只见那里面以小楷端端正正写着:
       “素闻仙境有花名曼妙游离,可肉白骨而生死人,今日偶得之,不胜欣喜,请君前往京城郊外十里乱石林中一观。”
       后面落款却是蓝肖。
       楚玄只气得浑身乱颤,将手中信纸撕成粉碎,大怒道:“蓝肖,你未免也欺人太甚!”
       他一时间只恨不得将这胖子身上肥肉全部都刮下来榨油点灯,怪不得蓝肖故意要留他坐了一天,想必那时地道已经挖至离他卧室不远处,而他卧室又是府内禁地,擅入者杀无赦,下人纵然听到有些声响,也无人敢进入一步,蓝肖轻轻松松盗了曼妙游离。
       阮如归坐在前面茶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总不见楚玄更衣出来,实在坐不住,领着那十几个小太监走到后面一看,只见楚玄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脸色难看得到了极点。
       楚玄披了大红披风,喝令道:“备马,都随我去乱石林!”
       阮如归忙拦住道:“楚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你要去哪里?”
       “府内有一件极重要的东西被奸人盗走了,现已得知贼寇下落,正要领人马出城将宝物寻回来。”楚玄道,“烦劳公公回宫替我禀报一声。”
     
     
     阮如归道:“即使如此,敢问可要我回禀皇上调禁卫军相助?”
       楚玄心中有鬼,道:“不必了,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小毛贼,我带了府上私兵去就够了。”
       一行人一路疾驰出城,到了城外十里乱石林处,已是玉兔东升,清辉遍地,石林仿佛镀了一层银色,景色倒也美丽。
       楚玄哪有心思去赏玩月色,扬鞭喝道:“蓝肖,你给我出来!”
       石林中走出一个人,对他行了一礼道:“见过楚大人,在下乃是月冥教冷月堂堂主厉无炎。敝教教主不在,由在下负责和大人谈判。”
       楚玄冷笑道:“你这话骗谁去?叫那死胖子出来!”
       厉无炎道:“楚大人若是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只是若到了三更之前双方还未议定,那株仙境奇葩曼妙游离少不得要枝叶成灰了。”
       楚玄怒极,道:“你这是威胁我么?你可知我现在只要一挥手,便可要了你的性命?”
       那人毫无惧色,道:“月冥教中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何止千万,死了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楚玄情知他说的是实话,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只得道:“究竟要我怎么样?”
       厉无炎不慌不忙地道:“请大人此刻修书一封,或拿件什么信物,叫手下一人回去将司空公子带到这儿来即可,只要司空公子一到,敝教定将曼妙游离完璧归赵。”
       楚玄心知蓝肖必定隐身在石林中,只是这十里乱石林奇石林立,地形错综复杂,常有人误入了出不来,最后饿死在里面,仓促之间要找到一个人,却是谈何容易!
       他取了件贴身玉佩,传给乔星云道:“星云,你速回府中将这件玉佩给司空风看了,带他到这儿来,却留心不要惊动了北辰孤。”
       乔星云领命而去,一个半时辰后,将司空风带了过来。
       楚玄与司空风简单说明了情况,道:“你也知道那株曼妙游离来历,我这次却实在帮不得你了。”
       司空风道:“是我的错,倒想不到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此事既然因我而起,我就该一并承担。”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空地处叫道:“蓝肖,你出来。”
       他话音刚落,石林中就走出一条人影来,那人身形肥胖,面目说平庸都是算抬举他了,楚玄许多手下都没见过这新任魔教教主,不料竟然是这样一个丑陋的胖子,不由纷纷露出鄙夷之色。
       蓝肖却是泰然自若,走到了司空风面前,柔情款款地道:“风,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楚玄担心那株曼妙游离,哪有心思听他多说,叫道:“蓝肖,我这边人已经带到,你要带他离去我也不阻你,快将曼妙游离交出来!”
       蓝肖笑道:“你急什么,先让我和说两句话就不行么?”
       楚玄怒道:“谁知道你又耍得什么花招?你的话我是一句都不会再信了,快将曼妙游离还来,若它有什么伤损,我便要捣了你南海总巢!”
       蓝肖道:“你也真是忒心急了,我要那曼妙游离有什么用?我派人盗取它不过是怕你不肯将司空风交给我带走,这花何其珍贵,我自然不会带在身边,你再稍候片刻,我手下自然会将它取来。”
       他接着又向司空风道:“你又瘦了好多。你若不想让我杀了北辰孤,跟我说一句便是,何苦自己劫了他万里奔波。若在教中静养,说不定—”
       司空风打断他道:“总是我负了你,其他此时不必多说,先将曼妙游离还给楚玄。”
       蓝肖道:“你总是这样,将别人的事看得比我重要太多。也罢,你将这盆草给他。”
       司空风接过曼妙游离,正要递给楚玄,突然被蓝肖从背后挟住,脖子上加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楚玄不妨骤生此变,喝道:“蓝肖,你这是要做什么?”
       蓝肖挟着司空风,慢条斯理地道:“风儿人,我要,曼妙游离花,我也要。”
       楚玄怒道:“你要曼妙游离做什么?莫非是想长生不老?”
       蓝肖笑道:“楚玄啊楚玄,枉你聪明一世,这些都想不通,怪不得韩遥会弃你而去!若没有了曼妙游离,风儿活不过一月,和死人又有什么两样?我要个死人有什么用,终不成天天对了一座坟墓哭死我自己?”
       楚玄惊怒交集,大骂道:“蓝肖,你这个卑鄙小人,身为一教之主,竟然出尔反尔!”
       他手下人都义愤填膺,指着蓝肖大骂起来,一时什么话都骂出来了,蓝肖十八代祖母都被提及,骂得倒是精彩至极。
       蓝肖哈哈大笑道:“我本来就是卑鄙小人,若能救活心爱之人,便再做下卑劣十倍的事情又如何?”
       楚玄冷笑道:“你今天若能离开这里半步,我楚玄名字倒过来写!”
       他一挥手,背后高手都拥上前来,跃跃欲试,只待他一个手势,就要厮杀。
       蓝肖道:“你如果敢上前一步,我便杀了他。”
       楚玄都不禁愣了一会,仰天大笑道:“你拿司空风来威胁我?你头脑还清醒么?我与他不过是朋友,又不是我爱他恋他,甘做一切牺牲。”
       蓝肖道:“不错,恋他成狂的确实是我,所以我绝不能容忍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病入膏肓日渐虚弱最终逝去。那种过程实在太痛苦也太磨人,如果不能得到曼妙游离,他就必然会死,那么还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他,然后自杀殉情。”
       楚玄听了他这番前所未闻的话,虽然气的几欲发狂,一时半刻却也实在想不出办法。
       楚玄心道:“这死胖子心计之深实在是可怕,将每一步都算计好了,都怪我原先对蓝肖掉以轻心,变成这样步步受制于人的局面,眼下却要如何是好?”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突见远方无数灯火蜿蜒而来,耳边听得蹄声如雷,似有数千军队正往此处开来。原来阮如归回去将事情说了一遍,江惜圣想了一回,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亲自带了三千禁军赶来。
       那曼妙游离上有温璧魂魄,楚玄想让温璧复生,自然不想让江惜圣得知此事,因此起先才说不要,此时看见江惜圣至此,少不得心中又骂了阮如归几句,却也只有上前见礼。
       江惜圣自然问他失了什么珍稀之物,楚玄也只有从实说来。
       江惜圣望见那胖子手中捧着的一盆小草,叶子碧如美玉,花蕾粉红可爱,在这黑夜之中竟然发出七彩荧光,他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稀罕之物,顿时也不禁啧啧称奇。他看了那株异草一会儿,猛地想起神仙曾说过楚玄有一株仙草,凡人服之可长生不老,想必便是眼前这株无疑,不然楚玄如何会如此看重,顿时不由心中狂喜。
       他立时扬鞭喝道:“左右听令,与朕将这狂徒拿下!”
       楚玄忙道:“使不得,他手里有人质!”
       禁军首领素来都知他极受宠幸,竟然无人再动,江惜圣见禁卫军都不听命令,心中大是不悦,只是顾忌在场之人众多,将怒火勉强按捺下去了。
       蓝肖道:“想必这位便是当今天子江惜圣了。这株曼妙游离本是仙界异种,凡人服其花可长生不老,只是每株曼妙游离必然只有一朵花,若是分成两半吞食则半点效果也无,却不知你和楚相国要怎么分?”
       楚玄本性多疑,听了这话果然心中大动,立时便望向了江惜圣,见他眼里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仿佛一个守财奴见到了一大堆金子,顿时立刻警惕了起来。
       江惜圣心里也自作难,那神仙曾说过楚玄不是俗世中人,因罪谪入凡间,要靠这株曼妙游离升仙,又如何肯轻易交出。他想到这里,望向楚玄,见他果然一脸警惕,唯恐自己将那株仙草据为己有。
       蓝肖低声对司空风道:“你看人心是多么脆弱的东西,我还只说了一句话,他们便自己先互相猜疑起来,说不定再过一会儿还要兵戈相向。其实他们俩又谁也离不开谁,如果楚玄先死,江惜圣肯定从此无欢,如果江惜圣先死,楚玄也只能永远守着寂寞,长生不老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为了你的病,这株曼妙游离我看都不想看一眼,他们两个真是两个傻瓜。”
       司空风淡淡地道:“如果他们因此反目,那么全是你惹出来的祸。”
       蓝肖微笑道:“若是他们都是完全纯粹地爱着对方,那么就只会一起毁了这株仙草,也就根本不会存在什么猜疑反目。所以这株仙草最后只能落到我手里,你的病也就有救了。”
       “楚玄要曼妙游离并不是想长生不老—”司空风道,“这株曼妙游离上附着了温璧的魂魄,如果他能够等到花开就可以看到温璧复活,如果我将这朵花吃了那么温璧就会魂飞魄散,牺牲别人来换我活命,你不觉得这太残忍了么?如果你是真的为我好,就把这盆曼妙游离还给楚玄吧。”
       “我不会还给他的!”蓝肖断然拒绝,“你的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但唯独这一件事却是万万不行。你忘了你过去所受的那些屈辱是因为谁而起的么,只拿他一盆曼妙游离,还算是便宜他了。”
       江惜圣见双方久持不下,不禁皱眉道:“这样等下去要到什么时候,不如从军中选出几名出色的弓箭手,将那两人一起射死,不就结了么?”
       楚玄道:“你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那胖子是魔教教主,若是军中的弓箭手射得死他,那也真是天下一大奇事了,更何况那被他挟持之人是我好友,我又怎忍心置他于死地?”
       江惜圣道:“你不知我这禁卫军中的几名神射手,从来都是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更有一点,这几人箭上都是淬了剧毒的,只要擦破一点皮,管他什么盖世高手,定叫立时见了阎王。你那什么朋友说不定和魔教串通好的,为的就是图谋这仙草。这株仙草何其珍贵,万万不能有一点闪失,大不了死后朕下令厚葬你那友人便是了。
       任他好说歹说,楚玄只是不允,两人看看便要争吵起来。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司空风平静地说,突然往匕首上使劲一撞,蓝肖大惊失色,要收回匕首已是不及,一时只见司空风项上血如泉涌。
       “司空风!”楚玄惊叫道,奔上前去扶起了他,还想替他止血,但他那一下撞已是抱定了求死之心,血管已经被割断,血根本止都止不住。
       司空风用尽最后力气握住了他手,勉强笑了一笑道:“其实我一生最敬佩的人是你……你惊才绝艳……做事也比我有决断得多……但切不可事事争强斗狠……有些事放宽些也就过去了。”
       楚玄含泪点了点头,司空风对着蓝肖笑了笑,那笑容中有着抱歉有内疚。他费力张开嘴唇,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已是细不可闻。蓝肖抱紧了他,耳朵贴近他嘴唇,只听到一句
       “来生再见……”
       他一句话未说完,眼睛已缓缓闭上了,去得却是极安详。
       蓝肖看着司空风逝去后,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你就只和我说一声来生再见就去了,这算什么呢?你真是狡猾,骗了我那么多次……你说的爱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我一定要到地底下去问清楚才行。”
       众人还都未反应过来,他已运足功力,伸指往自己死穴上一点,身子颓然倒地,脸上兀自挂着那奇特的而笑容。他生前面貌原本不堪,死后更是几乎近于丑陋狰狞,但再没有一个人会嘲笑他一句了,生出了无数敬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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