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前盟未订情已系（下）

     
     　　惊艳过后，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淡淡的不快，不知到底是嫉妒那人的绝艳容貌，还是反感这人无端给自己找惹麻烦。只是他再如何心中不喜，该做的表面功夫是一定要做好的。
     　　他走上前去，拱手一礼道：“事情缘由，下官已大致清楚。确实是我手下官员包藏私心，妄图将公子的功劳据为己有，下官在这里先向你陪个不是。”
     　　那人也着一双风情万千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道：“就陪个不是便成了么？你知道我遭了多大的冤枉么？”
     　　他以一国丞相之尊，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众向一个毫无功名在身的庶民赔礼道歉，实在给足了他面子，史上的贤相也少有如此行径。孰料这人竟然毫不领请，莫说是朝廷官员一个个，就是围观的百姓都不禁哗然。
     　　“刑部员外郎荆泽那个老家伙，把我请到家里，好茶好饭招待着，说什么第二天就帮我去报功。结果他在我饭菜中下了麻药不说，竟然还对本公子图谋不轨！也不想想自己长成那副能吓死阎王殿前小鬼的模样，又七老八十了路都快都不动了，居然敢玷污我这样风华正茂举世无双的翩翩美少年，实在是罪大恶极令人发指啊！”他一口气讲完一大串，声情并茂激昂愤慨，只差没痛哭流涕了来表示自己所遭受的委屈之大了。
     　　楚玄嘴角都快抽筋了，他头一次见一个人在自己身上用上那么长一串形容词，这人的自恋怕才真是天下无双。
     　　他忍住气问道：“那公子要下官如何处置才满意？”
     　　“当然是要把那个妄图染指我这样风华正茂举世无双……（以下省略五百褒义形容词）的老乌龟混蛋王八……（以下省略五百贬义形容词），然后还要先奸后杀再阉再杀剁碎了包饺子……(以下再省略五百不利于教育儿童的暴力词汇)”他说完掸去了袖子上的一丝灰尘，展露出一个艳丽至极的笑容，“这样就马马虎虎差不多了，我向来是心胸广阔的人，不喜欢计较这些小事的。”
     　　所有官员的嘴角都同时抽筋了。你以为你是谁啊？皇帝的妃子被人强了都没这么严重的后果呢！
     　　楚玄道：“即是如此，请公子至殿上自己折辩便是，皇上若是如此裁决，下官定按公子要求执行。”
     　　紫衣男子欢喜道：“正好正好，皇榜上不是说捉了韩遥一家老小可以封五品官，赏银万两么，我还要向皇帝讨赏去呢。”
     　　那紫衣男子一只脚才踏入大殿，惊艳声四起，江惜香眼睛瞪得溜圆，只差没有滚出眼眶子去了。
     　　江惜圣也不禁动容。楚玄和他一个清丽绝世一个妖艳无双，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养眼至极。但在他看来，还是楚玄更胜一筹，先不说他有如玉峰雪昙般的高贵气质，在床笫间的冶艳风情，比起这紫衣人来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情人妖艳魅惑的一面，只要给自己一人看到就足矣。
     　　尽管如此，他对那紫衣男子还是颇有好感，问道：“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
     　　紫衫人道：“草民姓云名紫飞，与楚大人是同乡。”
     　　他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怪不得这样容颜美丽，原来和楚大人是同乡。楚州果然是好地方，养出这样的天仙化人。”
     　　江惜圣也是大感兴趣，问楚玄道：“楚爱卿，你可曾认得此人？”
     　　楚玄恼恨他满嘴胡说八道，咬着牙道：“臣从未见过此人。”
     　　云紫飞脸上立刻换成了一副仿佛天都要塌下去的表情，捂着心口道：“你和我昔日明明相交甚欢，还曾携手共游过花丛，为何今日要说不认识我？”
     　　楚玄几乎吐出一口血来，怒道：“满嘴胡言！我什么时候与你相交甚欢过？什么时候携手同游过花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亏你也编得出来！”
     　　云紫飞黯然垂首，做出一副伤心神情来，道：“我知道了。你如今已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自然是不屑再与我这种平头百姓结交，是我错了……”
     　　他演戏倒是一流的好手，不少官员都以为是楚玄飞黄腾达后不想再认昔日朋友，心里替他叫屈，就连江惜圣都有几分将信将疑。吴敬戈是楚玄一派的，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替楚玄说话，跳出来骂道：“哪里来的刁民，竟然敢与丞相乱攀交情！”
     　　“糟糠之妻尚可弃，何况是贫贱时的朋友……”云紫飞幽幽一叹，道“是我冒认了。丞相大人恕罪。”
     　　他以退为进，堵得吴敬戈都没有半句话可说。楚玄秀眉一颦，眼看便要发作，突然听得云紫飞问道：“你大腿内侧，是不是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楚玄大腿内侧确实有一颗朱砂痣，只是那朱砂痣太小，连韩遥和江惜圣都不知道。他一时涨红了脸，几乎要破口大骂，心想这等私密之事怎可在大殿之上宣扬，后来见众人都毫无反应，似乎根本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这才醒悟过来他是在用传音入密与自己说话。
     　　他立刻以传音入密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云紫飞□了几声，道：“我说我认识你，你还不信，我还知道那朱砂痣仔细去看是星型的呢……”
     　　楚玄只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这人说的竟没有半点差错，也不知是从哪里知道的。便是私下去向江惜圣告状，怕倒是江惜圣先大呷一瓶干醋，还指不定怎么追问自己呢。因此只得按住了不做声呢个。
     　　江惜圣继续问道：“你因何事击鼓鸣冤？”
     　　云紫飞道：“草民有些武艺在身，思量报效朝廷，擒拿住了武林同盟盟主韩遥一家老小，千辛万苦押送至京城准备送官领赏。刑部员外郎荆泽，见了小民只身一人来领着要犯来投官，就起了歹心，妄图将我的功名安到他侄子头上，将我拐骗至他家，威逼利诱我将功劳让出，小的自然是不允。他一计不成，又在饭菜中暗下麻药，妄图对我做那禽兽之事，还幸好我行走江湖多年，吃了少许饭菜就觉得味道不对，及时逃脱了。恳请圣上严惩此人，以儆效尤！”
     　　江惜圣怒道：“竟然敢做这样欺上瞒下的事！传刑部员外郎荆泽上殿！”
     　　不多时，黄门回来禀道：“陛下，荆泽畏罪，已在家服毒自尽了。”
     　　江惜圣冷笑道：“有胆子做这样欺君瞒上的事，没胆子认罪么？传朕的旨意下去，抄没他家产，荆家全家立时迁出京城，并三代不许入仕。”
     　　李朝熙因荆泽到底是他部僚，平日虽然没什么大才，人倒也勤恳老实，在刑部三十余载，只是不知这次怎么鬼迷了心窍，做出这样荒谬的事来。他便略略上前求了个情，倒被云紫飞讹成了包庇部署，纵容手下徇私枉法，被皇上当着百官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丝颜面也无。最后还被扣了一年俸禄，若不是楚玄出来说了几句话，说不定这替补刑部尚书的位置就替补不成了。
     　　最得意的莫过于云紫飞，不仅得了万两赏银，还被赐了个四品御前侍卫的头衔。
     　　楚玄生平第一次被人占了这样大的便宜做不得声，一下朝怒气冲天，李朝熙被罚了俸，差点连刑部尚书这位子也丢了，也是一肚子愤愤不平，两人相邀至茶楼坐了。
     　　两人捡了一处雅座坐了，李朝熙先开口道：“这云紫飞好没道理！纵然是我手下官员犯了错，我又实在不知情，常言道，不知情者不罪。他竟然把我也告了，说什么我包庇属下混淆圣听，致使圣上降罪于我，实在是可恶！”
     　　楚玄怒道：“此人满口胡言，败我名誉，我根本不曾见过他这人，何来相交甚欢之说！最可恨的他竟然敢在殿上以传音入密调戏于我！”
     　　李朝熙讶道：“他竟然还有这个胆子？真是不知死活了。”
     　　楚玄冷笑道：“他封了官，留在朝中，反而是件好事。不过一介小小的四品御前侍卫而已，要整治他，还有的是时间。”
     　　李朝熙佩服道：“大人果然高见。”
     　　楚玄道：“我今日在朝上失态，虽然是那厮对我太无礼，但到底吃亏输了风仪的还是我自己。你等最近切不可和他正面起冲突，回去和你属下说一说，也和吴敬戈打个招呼，要他约束好手下的兵卒，免得又留人话柄。”
     　　李朝熙点头道：“我知道了，大人放心。”
     　　两人正在说话间，楚玄家的小七急急跑上来道：“公子公子，咱们大门前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瘦得风都吹得倒的人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楚玄打开信看了几眼，眼神一凝，再往下看下去时，面色变幻不定，等到一封信看完，信纸都
     　　揉得皱了。他起身道：“我有故人来了，先走一步，告辞。”
     　　李朝熙送他出了茶楼，也自回府了，不在话下。
     　　楚玄一心赶着回去，也懒得坐轿子，直接施展开轻功带了小七飞檐走壁地回府。
     　　小七被他带着这样飞过几次，一点也不害怕，犹在叽叽喳喳道：“给我信的那个公子长得倒是挺俊秀的，就是脸色惨白得吓人，总是咳个不停，看上去似乎病得很严重。公子啊，我们就收留他们好不好？”
     　　楚玄道：“你怎么猜到他们是来投奔我的？”
     　　小七道：“现在谁不知道公子是百官之首，朝廷首辅。那两人风尘仆仆，显然是奔波了许多路程，又专程要我送信来给公子您，自然是来投奔公子的。反正咱们府上大，多养两个人没关系。”
     　　楚玄叹气道：“若只是他来，那我倒是欢迎得很。但另外一人，可是天大的煞星，我和他以前又……”
     　　楚玄轻功施展开来迅疾无比，盏茶功夫便到了自家府邸门口。果然看见两名男子站在门口翘首盼望，一人容貌俊美，只是脸上毫无血色，和死人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面目和韩遥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却有掩饰不住的戾气。
     　　这两人自然正是司空风与北辰孤。凭心而论，楚玄确实不是怎么想见到北辰孤，即使是知道
     　　他确实为自己动了真心，也曾为替自己报仇攻打摘星楼。只是他看了司空风的信，知道月冥教中发生叛乱，北辰孤被逼得亡命天涯，可以说是落魄无比，自然不好意思将人拒之于门外。
     　　他落了下来，微微一笑道：“二位，久候了。”
     　　北辰孤与他初遇之时他方才十五六岁，正是雌雄莫辩的年龄，若是寻常男子，到了十八九岁早已，不复当年美艳妩媚。唯独他容颜丝毫未减，反而更增丽色，比当年益发光彩照人，想到他如今是天子禁裔，如此无双美貌，也不过被那一人享用了去，不禁又羡又妒。
     　　楚玄看见北辰孤望着自己直勾勾的眼神，心里便暗叫不妙。他对北辰孤从未动过一丝一毫的情，北辰孤便将整颗心都掏出来摆在他面前，他也只是无动于衷，但司空风倒是对北辰孤死心塌地，看了北辰孤这番模样难免难过伤心。
     　　且不说他这厢头疼不已，那壁却有人在风流快活。
     　　原来长乐小王爷江惜香拐弯抹角把云紫飞邀了出去喝花酒，到京城最大勾栏的飞琼楼设了一桌最上等的酒菜，又点了七八个个美貌姑娘作陪，席上是珍馐美味，身旁是珠环翠绕，佳人浅唱低吟，管弦之声不绝于耳，金兽中香烟缭绕，正是好一派温柔旖旎的光景。
     　　狐狸以为是自己这幅皮相入了他眼，心中窃喜不已，早知如此何必煞费心思去化作那死了的花魁顾倾城，直接以本尊模样出现说不定早生米煮成熟饭了。
     　　两人都是风月场中的常客，各搂了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在怀中调笑。虽然江惜香也是华美少年，但一来这些女子与这位长乐小王爷太熟，二来也知道皇家断断容不下自己这样的风尘女子，青楼女子说到底也不过是要为自己将来谋个值得托付的人，猛然间见了云紫飞这等风流绝世的人物，如何能不心动？因此只蜜蜂盯花蕊似地往狐狸身边凑，倒是阻挡了他看心上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