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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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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了密集轰炸似的清扫以及装饰之后,王府被我们打扮得像个雍容的贵妇。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进屋必然金玉满堂。
      在这片富贵太平的景象之下,无论时局有多紧张,所有人都暂时放下了恩怨纠葛,即使是边关也高挂休战旗。国与国,家与家,人与人,难得的和睦安逸。
      除了奴才们……
      每到过年,我都要在心底抗议:我们要年假!我们要休息!我们要涨薪水!然后在守岁的时候告诉自己:那些都是浮云,明天还有各种客人出现,好好睡觉吧。
      奴才,就是最没有前途的服务性行业。
      年夜饭摆在最大的厅堂里,礼亲王府合家团圆。
      席面上推杯换盏,夫妻情,父子情,姐妹情(?),各种情花团锦簇;席面下奔来跑去,厨子忙,小厮忙,侍卫忙,各种忙乌烟瘴气。横批:享乐与苦逼。
      我叫来白薯,让他送几碟菜和一壶热茶去给守着佛堂的杜仲。那边有香火,不放心叫小厮看着,怕一会放花炮他们贪玩不上心。
      探头看看屋里的情况,桌上山珍海味,杯中琼浆玉液。总管在里头伺候着,看见我冒头赶紧打了个手势,伸出食指画了个圆,冲院子里仰了下下巴。我明白,这是叫我去巡一圈儿。点头,撤出。正好看见昆布这个倒霉蛋,“来吧,跟我巡夜去。”
      街上已经有了零零星星的爆竹声,空气冷而潮,前几天又下过一场雪,屋顶白皑皑一片。花园里,庭院中,除了灯影和间或匆匆走过的奴才一片寂静。
      突然从热闹的地方来到这种环境还真觉得有点凄凉。偶尔一阵风,树梢呜呜作响,如果不是有昆布这种高手陪着,我肯定会心慌。
      下意识的挨近他一点,昆布低头看看我:“怎么穿这么少?”
      “不少,看着薄,很暖和的。”
      “我知道了,又是王爷给你的好东西吧?”
      “王爷现在没空搭理我,这棉袍子是柚子姐送的。”
      “柚子啊,是不是王妃身边那个最漂亮的女孩?”
      嗯?有古怪。一般男人形容某个女人为“最漂亮”时,都是有居心的。决定调戏一下昆布“你是说脸圆圆的,笑起来下巴左边有个酒窝的那个吗?”
      “不是不是,是高个儿,瓜子脸大眼睛小耳朵小嘴儿,细腰长腿的那个。”
      这傻瓜,王妃身边还能有几个叫柚子的?一说就上套儿,没劲。
      “你是说白薯他姐姐啊。”
      “对。”昆布美滋滋的乐了两秒,随即脸一黑:“你说的那个圆脸的也叫柚子吗?我怎么不记得王妃身边有两个柚子?”
      “你都知道还问我干屁?”
      事实证明,武夫的脾气都是比较暴的,尤其是高手,最小心眼儿。昆布“咻”的一下就把我扔到了雪堆里,是不是应该庆幸这个雪堆足够大?半个身子都扎进去了还没撞到地。
      挣扎出来,嘴里脖子里灌了不少雪,小风一吹就打冷颤。回头看,昆布人却不见了。记仇的小男人!不管他,还有半个院子没巡,赶紧弄完了好交差。多希望现在能守着火炉吃西瓜啊……
      唔,暖暖的房间里咬一口西瓜,又甜又凉水分足,关键是那个清香味,比乱七八糟的熏香都爽利。
      脖颈里没抖落出去的雪慢慢化了,湿漉漉的冷。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X的,王府干嘛要盖这么大!
      “甘草哥,你脸真红。”白薯伸手探了一下,“怎么弄的?”
      “没事,我去巡夜,太冷了跑回来的。”又探头看了看屋里,“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白薯不放心的在我旁边晃来晃去,“要不你去厨房暖和暖和?这边我和山药盯着就行。刚才邵先生还问起你来着,你休息一下就赶紧过来吧。也快该放烟花了。”
      厨房?好主意。
      匆匆赶过去,管事大叔正招待厨房的人喝酒吃菜,见了我都站起来。有拿着酒杯来灌的,有问我要不要吃点菜的。干爹从人群里把我揪了出去,仔细打量:“病了?”又拿起我的腕子号了号脉。
      “没有,跑了几步而已。我就是过来暖和一会,过会儿还得去前头。该放花了,人都得散出去看着,别把哪儿引着了火。”
      干爹没理我,又仔细的诊过一回才放开我的手腕:“我煮点姜汤给你,先去炉子边坐会儿。”
      这一坐下我才觉得腰疼腿疼哪儿都疼,也是,这段日子我很少一站就站这么长时间了。炉子很热,烤得舒服极了,不一会干爹就端来姜汤,浓的让我怀疑他切了一斤姜丝在里头。
      “辣死了!”伸手就要找水喝,干爹一把抓住我,往我嘴里塞了块海棠蜜饯。
      “含着,一会就好。你身体单薄,刚才冻着了,激一激把寒发出来就好了。”
      说着干脆在我旁边坐下,他要脱衣裳给我盖,撕巴半天才没让他脱下来。开玩笑,哪儿就这么娇气了?
      其他人看我们俩低声说笑也就没过来捣乱。曾经那个逼着我吃生肥肉的大头李自从被干爹知道了之后,没过一阵子就消失了。据山药说是被干爹一顿臭揍然后回了总管撵出去的。这个人是自作孽,我没提过这场旧账,是他自己看我后来升迁气不过臭得瑟来着。祸从口出一点都不假。
      问了一下时辰,差不多该放烟花了,我正要走巴豆已经兴冲冲的赶过来催。干爹还是有点不放心,巴豆听说我可能着了凉赶紧叫人取来斗篷,一个劲儿的说:“你过去也别站外头,屋里歇歇,不差一个人。”
      我也想偷懒,可是不用说小一点的那些男孩,就是茯苓银翘这种大的看烟火时也未必能顾全差事。还想逞强,没想到出了厨房身上就一阵抖,幸亏有斗篷。
      到了前面,厅堂里席面已经撤了,桌上摆着干鲜果品瓜子零食,王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笑聊天,邵先生也时不时的讲些趣事,伺候的人听了跟着笑,一屋子人其乐融融。
      刘副总管此时举着个手臂粗的二踢脚进屋,请王爷点头枚。
      少爷小姐们一起欢呼,终于可以放鞭炮了。
      我赶紧给总管打个眼色,敏夫人刚刚有喜,这些一惊一乍的东西怕吓着,还是回避了好。
      经总管提醒,王爷也反应过味儿来,亲自把她搀扶到门口这才交给伺候的人,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才罢。旁边的二少爷已经等不急了,抢过奴才手里的香就要去点,跑到一半被苍术像拎小鸡仔一样抓了回来。
      “咚!”的一声巨响,王府的花炮之夜正式开始。
      “小甘草,怎么脸色不好?”邵先生没有出去看烟花,走到我旁边皱着眉毛问。
      “刚才巡夜的时候有点着凉,福贵叔给我喝了浓姜汤,我又烤了会儿火,已经没事了。”
      “出去的时候没穿斗篷?”
      “我想着一会儿就能回来,忘了。”
      “行了,这边不用你,赶紧回去睡下。记着多盖几层被把汗捂出来,醒了就喝热水,多喝。有伺候的人没有?”
      “年三十儿,都怪累的。”
      邵先生想了一下,“你过来跟我睡。”
      不要!我还不想被王爷剥皮抽筋呢。这哥们的脾气,准干的出来。
      “不用不用,我多盖点多喝水,明天一早就没事儿了。”
      先生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利害,当下也不再多说,只是把山药叫来详细吩咐了一番。又盯着我穿好斗篷,这才放人。
      王妃看见了让柚子过来问了问,也把我叫去跟前关怀了一番,又吩咐人去找些常备的驱寒药,还特意嘱咐总管,不必把我送到偏院儿去。
      王爷正陪着欢天喜地的儿子们放爆竹,两位小姐捂着耳朵倚在他身边。我尽量不惹人注目的和山药离开庭院。
      “甘草哥,我给你弄几个暖袋来吧。”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只觉得热气往脸上涌,迷迷糊糊的:“行。”然后山药什么时候把暖袋塞进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半夜果然出了一身透汗,屋子里留着灯火,外屋有人翻身的动静儿。轻轻爬下床,从小炉子上取下热水兑了两碗喝了,非常舒坦。
      披上衣服到外间看一眼,茯苓睡的正香甜。不打扰他,又爬回被窝,继续出汗去。没想到这次出大发了,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飘来飘去,脚下无根的感觉,总是想找点什么依靠一下,就是找不到。猛然惊醒,全身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摸摸额头,我好了。
      昆布一大早就来了,茯苓开院门的时候他就在门口立着,吓得茯苓尖叫。
      “拜年拜年,恭喜发财。”对着我一揖,从他宽宽的肩膀上看过去,茯苓正冲他做鬼脸儿。
      “也祝昆布哥吉祥如意。”回礼。
      昆布嘻嘻哈哈的抱拳:“如意如意。”回头看一眼没人,凑过来压低声音:“没事吧?我听说你病了。”
      “昨天有点着凉,现在已经好了。”
      昆布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夜里王爷陪少爷们放完烟花,听邵先生说你病了,当时脸就黑下来。要不是总管怕过了病气拦着,他早就过来看你了。”旋即又低眉顺眼的说:“你这病不是我给你扔雪里闹的吧?”
      哎?霹雳无敌的昆布哥也有这种表情吗?“不知道,可能是我穿的少。”
      昆布尴尬了起来,抓抓头,又行了个大礼:“不管怎么着,是我不对。王爷要是问,你就直说。”
      “说什么?说你看上了柚子姐,给你们俩提亲吗?好不要脸。”
      “啊?”某位高手傻掉了……
      “真的吗?”某位高手当真了……
      “再议再议,这个事你应该去求王妃。”
      “还贫呢!王爷一早要带王妃和少爷小姐们进宫拜年,还聊!”茯苓立着眼睛冲昆布大骂:“不快去伺候着,屁股比秤砣还沉!坐这儿就不走。”
      撵走了昆布,茯苓从怀里掏出个煮熟的红皮鸡蛋放在我脑袋上揉来揉去:“滚啊滚啊滚鸿运,祟气霉头都消散,祈福平安和康泰,顺顺当当又一年。”
      我囧……这是您老家的传统吗?
      “吃掉。”茯苓把白白胖胖的鸡蛋剥出来塞进我的嘴,又摸出来一只小红包:“压岁钱。”
      “压什么啊?我都十六了,再压就翻不了身了。”搞笑呢,竟然给我压岁钱?
      茯苓翻个白眼儿:“别废话,我也就是跟你意思一下。咱们这些人里你最小,给你这个就是借个压祟的谐音。整天吃好喝好也不见多长点肉,干长了半头个子。”
      既然是好意,我也没必要矫情,笑着谢过给他也拜了年。打开红包往出一倒……两枚铜板滚在手心。
      茯苓在一边笑眯眯的说:“你看,我大方吧,好事成双!”
      彻底无语了……
      陆陆续续的不少人来拜年,趁着主子们不在,奴才们也都赶紧串串门儿。
      早就预备好了大把的红包,凡是比我小的全有。每个里头一张盖了我的章的小纸头儿,上书我的亲笔:二百文。一视同仁,一律去找茯苓兑钱。
      茯苓化身散财童子,叮叮当当的把早就串好的钱串子发出去,等到第一拨热闹过去,苦着脸把我的小钱箱举给我看:“破财免灾?这也破的太大了吧?”
      我胸有成竹,“当了副总管第一次发红包,总要大方点的。不怕,晚些有进项。”
      “哦?听你这意思生财有道啊,我帮你张罗这么半天,有没有红包拿?”
      “当然有,给你个最大的。”这家伙贪财的程度不在巴豆之下,我心里又和他最亲近,从腰里摸出一锭五两的小元宝塞过去:“满意了吧?”
      茯苓石化了……“你哪来这么多钱?”匆匆跑出去关了院门又折回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柴副总管是怎么出事的你忘了?这个钱我不要!”
      这家伙!果然不枉我信他一场,原原本本的把那套回扣+提成的理论告诉他,拍拍:“所以说不用担心,君子之财取之有道。我又不是沾王府的便宜,只不过卡一卡外人的油水,连王妃都赞我做的好呢。”
      茯苓转转眼睛:“以后我就跟你混了!财神爷啊。”
      财神爷?我榨出来这点散钱跟财神爷可比不了。不查不知道,柴副总管曾经做下的花账要按千两银子为计算单位,那才叫真的贪心。可是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最后下场还不是被驱逐出府,私贪的银子也被总管尽数追回,否则全家进班房儿,如今也不知落魄成了什么样子,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二拨人来了又散,全是跟王府有买卖往来的商家。买办处是直属总管的,商铺老板们先去他那边才来我这边,一一记录下各人送上的孝敬,茯苓抿着嘴一直偷笑。最后人走了我告诉他,每人送的拿出一半记上人名,我回访的时候是要作为红包送回去的。
      “你缺心眼儿啊!”茯苓抱着钱匣子一扭身背对着我。
      “这叫好来好去,再来不难。谁知道以后他们供应的东西会不会出毛病?我全收了到时候嘴短说不出话,主子总管怪罪下来差事都保不住。如果只收一半既给了面子又提醒他们,甭以为贿赂了我就能以次充好,老老实实的跟我做买卖才有的赚。”
      茯苓猛的转过身来,一把掐住我的脸蛋:“你怎么比猴儿还精!一年前还傻了吧唧的,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邓,邓,邓大人教的好。哎哎,松手,疼!”
      茯苓看我的怪样儿憋不住笑,终于忍不住叽叽咕咕的开始帮我安排怎么花钱,买这个买那个,顺着他的话,我特想说句非常流行的网络语言:等咱有了钱,XX买俩,用一个扔一个。
      前头来传,主子们已经回府了。我和茯苓这才收起心神奔向各自岗位,临走他回头跟我说:“昨天我还奇怪,怎么你会让巴豆跟着刘副总管伺候主子们进宫拜年。现在看来你已经长大了,事事必然自有算计。以后要是有想不开的尽管跟我商量,你这人值得一交,我真心想跟你做朋友好一场。”
      “好啊,求之不得。”
      我也一直对茯苓很用心。他和别的奴才不同,除了曾经的紫苏,奴才里能写一手好字的只有他一个。
      而且我多方旁敲侧击的问过,茯苓的来历出身都是个谜,谁也说不清。王爷的口风里经常带出对他的信任,我想,既然有干爹这样一个堂堂有品级的侍卫被王爷安插在府内厨房当奴才的,必然还会有其他类似的人。比如茯苓,比如一点奴才的自觉都没有的苍术……
      带着人赶到前堂,远远的看见王爷和前来拜年的官员们应酬,越过人群,收到他看过来的视线。一点而过,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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