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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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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
      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
      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少年游》?欧阳修
      自前朝起,就有了海上航行,安阳城虽然地处内陆,但一条西起甘塔雪山横亘广袤的土地直奔入海的大河让安阳城的商人们仍然畅通无阻的运出国内各种货物,再运回国外的奇珍异宝。
      前期的海上航行只是开辟海路,而真正让海上运输发展起来的人,就是安阳城里的商人。
      初期不过是涝灾严重,人口不到百人的小村庄,在六百年前,为解决临怀、永靖等地区长年严重干旱的问题,魏朝开国皇帝一声令下,汾阳大运河开工,历经五十余年,连通安阳河和汾江,长达数千里的人工河流终於完成,而汾阳大运河的完成,也让原本默默无闻的小村庄因为河道的运输,逐渐发展成如今气压皇都的大城市。
      全国数一数二的城市,占地无数,气势恢宏,自城楼往下看,民居楼房鳞次栉比,一条宽约九丈的主干道直通南北,无数小道呈株状分布散开,路上人流车马日夜不息。这里商人游客云集,商业与文化共同发展,造就无数名人,也成就无数美谈佳话,更让各地人马向往集结。
      是商人让安阳城有了如今的地位,而安阳城更让安阳商人的名号传遍四海。
      而安阳商人之中名气最大的当数三大家族,他们分别为城北华家,城西司徒家和城东宁家,这三大家族皆以经商发家,发展至今,三大家族的财产加起来已非人想象,一句富可敌国就能看出三大家族的富足与辉煌。
      只是,三大家族不分上下鼎立安阳城的美名,在三年前就已经被逐渐换下。家族传承越久,就难免故步自守,如今国泰民安,各项发展已是盛极,人们都在满足现状的时候,城东的宁家现任家主,却开始把国内的各种货物由河道运到海上,去往当时鲜少会有人涉及的异国高价卖出商品,再运回大家都从未见过的珍奇异宝,香料食物。仅仅此项,宁家所得盈利就是所有产业盈利的一倍,不过两年余,安阳三大家族之名,就变成了宁家富甲天下。
      等到其他家族也开始效仿搞起海上运输时,宁家已经在此占上一席之地,不论他们如何发展打压,宁家都有办法保持相当的盈利,只要出海就绝不会亏损。
      可以说,让海上运输发展起来是的安阳商人,而第一个真正开始海上运输的人,是宁家家主,宁景年。
      说到宁景年,人们又是一阵感慨唏吁,当年被指活不过十八的多病少年,如今已是举手投足间便能动荡举国商业的重要人物。
      这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青年,十七岁时娶过一房媳妇,可惜不满三个月,妻子便因意外身亡,深受打击的他不顾父母的劝阻,毅然跟随师父华锺南上山习武,足足五年不再踏足尘世,後来父亲宁明山病倒,他才被迫下山,并在父亲以死相逼之下,迎娶整整等了他五年的姑娘郭蔷为妻。
      婚後不到六个月,宁明山老爷久病不治,与世长辞,丧期未满,宁景年就不得不肩负起家族重担。正式成为宁氏家主後,年仅二十二岁的他日後的一番作为成就佳话,千古流传。
      年少出英才,傲世言青传,当年台上一挥去,大浪之处千帆远。
      後世一位诗人的一句诗词,足以道出当年的宁景年傲然立於河台上,指挥无数盛载金银宝物的货船出海的荣光。
      然而外表光荣的背後,又有多少人知道传奇人物心底的哀伤。
      成亲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宁景年二十三岁时,他有了第一个孩子,取名靖安。
      很多人都羡慕这个含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却很少人知道,靖安这个名字并不是他的父亲取的,而是他的奶奶给起的,身为人丁单薄的宁家长孙,这个孩子并不受父亲的喜爱,甚至是,连看一眼都不愿。
      眨眼间,又是三年,宁家事业在宁景年的带领下,一直处於鼎盛时期。前两天,刚刚送走装满丝绸茶叶瓷器宝物的货船,现在的宁景年在临江而起的不归楼里点算这个月来的收入与支出。
      不归楼建起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因为出船的次数多了,为了方便管理,宁景年索性买下港口附近的一片土地,耗巨资建起这幢不归楼,此後,处理事情会见来访客商,便多数於此地。
      不归楼在外流传的说法很多,其中有一个是,不归楼是宁景年为悼念於此地附近的河里沈水身亡的妻子杜薇而建,不归之名也由此而来,源自一去不归之意。
      临近黄昏时分,已经是宁家大小钱庄总管事的伍六又抱来一大堆的账册,以他的资辈,送账册一事早不应他来做,只不过习惯了之後,不来一趟,总觉得不对劲。伍六於七年前就已娶妻成婚,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爹,妻子是父亲给安排的,尽管和他一开始所想相去甚远,但找不到也只能凑合了。
      伍六走进不归楼三楼,到账房里一看,看到成年後眉目越加清晰俊朗,但面容却日渐冷硬的东家,不由於心底叹一口气。
      本该是往事已矣,但这个看似无情的人心底总记得死了已经九年的人,那个伍六从未见过的夫人,辞世的同时,也把他东家的笑容带走了,自那时起,他真的未曾见过东家笑过一次。
      伍六摇摇头,收拾心绪,一只脚才踩进门槛里,另一个人就站在了他身後,伍六扭头一看,不正是宁府里的老管家麽?
      老管家抬头一看挡住门口的人,见是熟人,不由扯扯老脸,想笑,却让表情更加晦涩。
      “有事找东家呢?”
      瞄了一下在房里认真算账的人,伍六压低声音问。
      “是啊。”有些紧张的老管家点点头,“二夫人派我来找主子。”
      “怎麽,府里出了什麽事?”伍六一眼看出老管家的慌乱。
      “是、是小少爷病了。”
      真是大事!伍六赶紧让开地方。
      “那快去吧,这事可不容缓。”
      老管家又点点头,立刻迈开脚步走了进去。伍六紧跟著他走到东家的书案前,把一堆账册放在桌上的同时,老管家已经把来意告诉了宁景年,可令他惊讶地,他的东家听完後,连表情都没变一丝半点,继续埋头算账。
      待他回过神,看一眼不知如何是好的老管家後,想了想,便对宁景年小心翼翼说道:“东家,小少爷病了。”
      “嗯。”宁景年还是继续埋头干他的活,只是这次好歹应了声。
      “您,不去看看?”
      “我又不是大夫,看了他的病能好?”宁景年抽空抬头瞥了伍六一眼,其中闪过的冷光连帮他做事多年的伍六都不由心底一寒。
      “可、可是……”
      虽然外头还没传闻,但宁景年不喜他这个儿子的事情伍六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他也觉得奇怪,但这种私事以他的身份又不能多问,自然不清楚原因。
      在屋里其他两人都沈默的同时,宁景年把算完的一本账册放到一处,这才看向站在书案面前的老管家。
      “病了就请大夫,来找我干嘛。”
      主子冷漠的态度让老管家额上冒出冷汗:“是、是二夫人派小的来,说小少爷病了,让您回去看一下也好。”
      宁景年挑挑眉,又拿起另一本账册,另一只手把算盘推得更近些。
      “看过大夫了吗?生的什麽病?”
      “看过了,说是风寒,吃几天药就能好。”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颀长的手指又继续在圆滑的珠子上规律的拨弄,宁景年一副谁也不准再打扰的姿态。
      老管家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妥协在他无声的拒绝之下,转身无力地离开。伍六看著他离去的身影,犹豫半天,刚想开口,就被东家头也不抬的一句你也走吧给堵了回来。
      看著宁景年没有表情的脸,伍六只能和老管家一样,无奈离开。
      宁景年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清明方过,雨水虽渐渐少了,但临近晚上的时候又总会不大不小的下一场,他从马车上下来时,这场细雨刚停不到一盏茶功夫,清冽的风迎面而来。
      夜色昏暗,丫环提著灯笼在前方带路,略显疲惫的他眉毛轻蹙,在不甚明亮的光芒下,他的脸看起来格外沧桑。
      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转角,眼见就要走过一道门,再往前十几米就到住所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前面,把带路的丫环吓了一跳,可看清来人後,她赶紧恭敬地道:“二夫人。”
      朦胧的灯火之中,娇弱柔美的女子直直看向的宁景年,眼中无尽的哀怨无尽的期盼。不知道在沁凉的夜里等了多久,冻得从她双颊苍白,纤细的身体在夜色中微微发抖,若是别的男子,见她雨打梨花不胜娇弱的模样,怜惜都不及,可只换来宁景年冷冷的凝望。
      女子被他看得脸色更白几分,咬咬下唇,她接过丫环手中的灯笼,让丫环先行退下。
      待丫环离开,宁景年先开口问道:“你有什麽事?”
      “相公。”女子抬头幽幽看他,轻声道,“安儿是你的孩子,他病了,你应该去看一看他。”
      宁景年只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女子面上一伤,语气更是凄然:“相公,我知道你怪我怨我,可安儿是无辜的,他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我的错不该由他来承担。”
      “那又如何?”宁景年看她目光更是冰寒,“我从未期待他的出生,若不是看在娘的份上,我绝不会让他生下来!”
      “相公!”听他这麽说,女子几乎站不住脚,“你就真这麽恨我?”
      “恨你?”宁景年冷冷一笑,“你不够资格让我恨,我只是看不起你,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不……”女子掩面失声哭泣。
      而宁景年再不愿多待一刻,举步走开。看到他离去,女子哭著跑上前去拉住他。
      “相公,我错了,我错了,但孩子真的是无辜的啊……他病了,梦里也哭著叫爹,你去看看他吧,去看看他吧,求你了。”
      宁景年看也未看一眼,用力地抽手离开,任女子倒在被雨水打湿的地上,无助地哭泣。
      这名女子就是四年前他被父亲宁明山以死相逼娶进门的妻子郭蔷,即使杜薇早已死去,但在宁景年心中,她永远都是他的妻子,正妻的位置谁也无法替代,就算是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郭蔷,也只能是二夫人。
      当年郭蔷因为恋慕於他,在知道父母有意撮合他们後,便一心一意守候,这一等便是五年,尽管如此,但若不是父亲以死相逼,他也不会娶她进门,後来虽然她嫁了进来,但他一直没有同她圆房。
      爹死後不久,有一晚他因思念逝去的妻子,喝酒喝得意识不清,依稀间看见她的身影,坐在自己身边,还是那抹淡淡的笑。
      那一夜,他向她透露尽无数思念,那一夜,他把曾经渴求的情感一一向她宣泄,那一夜,他以为终於可以得到了梦想的一切,可在第二日醒来,看到躺在身边的郭蔷,看到散落在地上,和妻子相似的衣物首饰时,他才明白一切只是个骗局。
      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愤恨和痛苦,冰冷阴暗,如同四面八方伸出来的手抓住他身体,再一点一点撕裂。
      他恨,恨这个女人,用这种手段全然夺去了他心底最後的一片安宁之地,於是恨,更累及了因这一夜纵情而有的孩子。
      从他出生到现在快满三岁,他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见了,也是冷冷推开。
      这是个,让他不得不去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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