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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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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跃只是一笑,景年的言行他们早已预料到,对策一箩筐,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等著。他坚持要走,宁老爷夫妇也觉得他不能再多留,所以明日之行,是绝不容拖缓了的。
      看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景年还以为他是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於是更为认真坚定地道:“薇儿,若你明日非去不可,那我务必要陪你一同前去。休养了这几日,娘的病早好得差不多了,我少一天不在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下人吗?而且这几日我笨手笨脚,其实也没把娘照顾得多好,时不时添乱……再说,我明日陪你一块去,爹娘也不会说什麽。”
      程跃轻轻地摇摇,淡笑著道:“你忘了你照顾娘的真正原因了?爹娘含辛茹苦养育照顾你长大,身为儿子,你罔顾他们的意愿,还让他们为你的事情操劳哀愁已是不孝。现下娘感染风寒,你照顾她是在将功折罪,就真是照顾得差强人意,看著你在为二老辛劳的份上,他们也会欣慰於心。若娘病还没全好,你就甩手不干,这不是寒了他们的心吗?”
      这麽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也够压得景年不知该如何回话:“薇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景年,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来日方长,不是吗?”程跃温暖的目光落在景年脸上,“娘还病著,明日我也没心思游山玩水,上庙里祭拜,也顺道为娘祈福,你放心,祭拜完我就回来,绝不耽误。虽然我不爱出门,但等家里没什麽事了,我答应你,到时候就和你一同去街上逛逛,还不成吗?”
      “薇儿……”
      听他这麽说,心里也不由软上几分,可终究还是有些不愿,伸手抚上她的脸,这次她没像往常那样有任何想躲开的念头,反而把目光迎上来,深湛的双眼里暖意融融,让景年心底也不由逐渐温暖。
      “好吗,景年?”
      景年沈默不语,最後长吁一口气,双手一伸把她揽进怀里。
      “你同意了的,等下次,一定会和我出去。”
      程跃的脸枕在他的肩膀上,垂在两侧的双手慢慢放上他的背後。
      “好。”
      “而且,要陪我一整天。”
      程跃不由笑,才认真不到一会儿,又开始孩子气。
      “好。”
      “还有,我带你去哪儿,你都陪去。”
      “好。”
      若有那日,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鼻息间,是景年身上的味道,不禁闭上双眼,静静感受,只放纵一会儿,享受此刻的平静,贪恋他此刻的温柔。
      感受怀中的人头一次的柔顺,景年说著说著,嘴角不由漾开一抹满足的笑,可惜怀里的人看不见,这一抹得尽天下之一切般,倾国倾城的笑。
      若是看见又如何,不过是再一次情不自禁的沦陷,再艰难痛苦万分的抽身离开罢了。
      第二日清晨,程跃走出宁府,景年和宁老爷相送,宁夫人抱病不能前来。
      就好比程跃要出远门没个三年五载不回来似地,景年拽紧他的手,怎麽也不舍得松开,叮嘱的话来来去去就那麽几句,可反反复复总觉得说不完,留恋的目光看著看著,看多少遍都这麽炙热。
      眼见时辰一点一点过去,初冬懒懒的太阳也渐渐揭开了云被,柔和的光芒照在屋顶上,始终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宁老爷终於开口:“景年,你让他走吧。”
      听到父亲的话,景年脸上闪过一抹紧张,手上的劲更大。
      “景年……”程跃试著抽手,却一点儿也松不开。
      “我……”景年看看一身外出打扮的他,再看一眼守候已久的马车,犹豫道,“我……我看我还是……”
      “景年。”
      程跃在紧要关头打断他的话,并示意他,自己的父亲就在身後,会伤父母的心的话,最好不要说。
      “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嗯?最慢也就两三个时辰,你不要担心。”
      程跃一边安慰,一边坚守地抽出自己的双手,最後深深看他一眼,毅然走上马车。
      “薇儿!”
      景年想跟上,被宁老爷一把扯住。
      “闹什麽,又不是生死离别,不象话!”
      景年也觉得自己太过紧张,可就是放心不下。殊不知在马车上的程跃听得这句话,内心一紧,揭开帘子,静静看著站在车下的景年。
      真的是生死离别啊……
      这一眼,真的就是最後一眼了。
      “薇儿……”
      “回去吧。”
      对著万分不舍的景年说道,想了想,又露出一抹笑,似乎,景年喜欢看他笑。
      然而程跃永远都不知道,他的这抹微笑,在景年心底留下多麽重的伤。
      乍见时,这抹笑如清泉,缓缓流过涤荡心灵,也让原本有些忧虑不安的景年最终渐渐安定,可在知道,这是他的妻子杜薇最後留下的一抹笑後,尔後每日想起,都如一把刀割裂心口,痛不堪言。
      马车开始前进,景年情不自禁地跟随,要不是爹叫人把他拉回来,马车到哪,或许他会跟到哪。
      应该只是暂别,为何他总会有些不安,当马车眼看就要消失在街头,他不由大声喊一声,薇儿。
      应该是离太远了,马车里的人没有动静,就这麽消失在景年眼前。
      这一声呼唤,程跃听到了,却没了再看一眼的勇气,当看到宁老爷叫人放在马车里的他的那把剑,恍然如梦。
      扮演另一个人太久,差点没了程跃的感觉,手抚上木制的剑匣,不甚精美的图案透露它的平庸,右手突然紧紧握住,就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宣泄,程跃,出了安阳城,便不再有杜薇,只有程跃。
      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再睁开眼,眼角隐约看见一点晶莹。
      马车渐行渐远,程跃木然地摘下头上的所有首饰,解下身上的女装,然後换上他包袱里的男装,用一根布绳把散乱的发束在脑後,做完这一切,松了一口气却紧了一颗心。
      换下的东西,被他认真地一点一点收拾好,放进包袱里。
      马车在车!辘声中前进,车夫一声安阳河到了,程跃才揭开帘子看著车外的景致。
      安阳城便因此河而得名,安阳城也因这条河而繁荣,这条大河远近闻名,大小船只几乎排满整个港口,一日复一日的忙忙碌碌,迎接运送各地的货物和游人,其中,最大的几艘货船上,宁家标志的旗帜迎风招展。
      程跃第一次看见这条宽广的大河,也第一次这样亲眼目睹宁家的繁荣。
      身处其中时不自知,站在外面看见,才深刻发觉,待了两个多月的那座华府,曾经就是他们这些芸芸众生只能仰望羡慕富贾人家。
      如今这般隔著远远去看,才真实察觉他与景年的天渊之别。
      是了,是了,不该在一起,不该有任何痴心妄想,今日之後,不会再相见。
      放下车帘收手回来,脑海浮现昨日宁老爷的一番话。
      明日少侠出行到安阳河与汾阳大运河的交界处,再乘船北上,这一去,便不用再回来。老朽已安排好人手,会有人在黄昏时分赶回装成悲恸模样,说你乘船去往对岸寺庙祭拜的中途,船底渗水抢救不及,你随船上众人一同沈江,找人赶去搜救时,你早溺水不见踪影。再然後,过个几日,老朽会安排人找一具和你身形相貌差不多的女尸,换上你的衣裳,弄花面目丢进河里,证明杜薇确实死亡。
      程跃疑问一开始宁老爷不是打算他去探亲途中被盗匪抢劫,逃走时不幸掉崖身亡吗?宁老爷长叹之後答道,老朽了解景年那孩子脾气,他现在这麽在意你,你若要远行,他不跟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这一计策只能放弃。
      今日分别之时,程跃才深知宁老爷对自己孩子的了解,明知道不是远行,景年都一副千万般不舍,恨不能一同前去的模样,若真是远行,怕是无论如何也要跟著的。
      想到此,不由苦笑一声,心底涌上千愁万绪。
      马车渐渐离港口远了,向前方继续驶去,还要几百丈就到运河与安阳河交界处的时候,程跃突然听闻外头传来嘈杂嘶厉的呼救声。
      明明安排好的是黄昏,可是人才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人急切地回来通报消息,那时景年也在屋里,虽然陪著父母,却一脸的怅然若失,问什麽都回答得敷衍,明显心思不知道飞哪一边去了。
      现在听到消息传回,眼见时辰不对,宁老爷才和夫人交换一个困惑的眼睛,景年以为是妻子回来,早乐不可支地奔出去了。
      待宁老爷走出外头时,只见景年一脸刹白,通报的下人哭丧的脸,真实得让宁老爷心中闪过疑虑。
      下人一见他出来,几乎是哭著跪到了面前,断断续续地说:“老爷……少、少夫人,溺水了。”
      “这、这是……”明明是早安排好的发展,可宁老爷心中却抖然觉得不安。
      “老爷,这是真的,是真的!少夫人为了救人,跳进河里,最後却被一个大浪冲走,找不著了!”
      景年还在那呆呆地站著,宁老爷腿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他下人赶紧上来把他扶住。
      谁也说不通,为何向来风平浪静的安阳河那天会突然暴涨,坐在几条小船上游玩的人避之不及,大浪袭来,船翻人倒,大人小孩子,会水的救不会水的,但将近百人,怎麽救得及。
      路过的程跃扑通一声跃进大河之中,熟练地在水里浮沈,几个来回,便把几个人救回岸上,当最後一次朝河中游去时,大浪再次袭来,那个在冰冷的河里泡了许久疲惫不堪的人,不见了。
      那日场面混乱,死了不少人,谁也没注意,就算注意了也不清楚谁是宁家少夫人,毕竟谁也没见过她,当知道她也溺水不见时,不由得议论纷纷。
      那几日,好几具被水泡胀的尸体一一在不同河段被打捞上来,唯独不见那个人。
      有人说,宁家打捞尸首的人没止歇过,宁少爷疯了一般天天坐船搜寻,时不时,听他在河面上嘶声的呼喊,薇儿──
      有人说,宁家少夫人来得蹊跷,身份神秘,去得离奇,或许她并不是凡人,她是宁老爷请仙人送来的神女,完成她让宁少爷身体安康的使命後,就走了。
      有人说,尸首在第十天终於找到了,唉,死得真惨,面容叫鱼啃得辨认不出来,若不是那身衣物,肯定不知道是谁。
      还有人说,自那以後,宁少爷整个人变了,变成什麽样了?变成了不会笑的冰雕……
      还有人说,还有人说……一番一番的言论,是真是假?但还没有真正分辨出来,时间就渐渐把一切洗刷淡忘了。再过一段时日,也许是数月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更长的时间,就不会再有人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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