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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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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定了决心,便不再会胡思乱想了,只是夜深人静时,总会时不时发怔。第八十一日的清晨,程跃早早醒来,便望著床纬发呆,待屋外传来动静,他才起身。
      走进来的人是从宁夫人身边过来伺候他的歆兰,她和平日一样端上漱洗用具,放在架子上,让程跃自己上来漱洗。不是她不肯,而是程跃不让。一直待程跃漱完口洗了脸,歆兰才上来为程跃更衣,梳头,装扮。
      程跃和往常那般坐在镜子前,可从来都不想看清镜子中如今这副打扮的程跃今日却分外看得认真。歆兰也察觉出了他的不一样,不由多看了几眼在自己手中,渐渐呈现的一个相貌敦和眉目清俊的女性。
      服侍主子多年,歆兰看得出少爷宁景年对这人的痴,一开始也和其他下人一样不明白少爷到底看上这个人的哪一点,光看相貌,府里的丫环随侍个个都能把他比下去,更别说少主子的天人容貌了,可相处的日子多了,渐渐有些明白。
      少爷是主子,再漂亮的丫环侍从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连抬头多看一眼都觉得有失礼数,少爷又是老爷夫人的独子,从小就是众人眼中的宝贝疙瘩,声音大些怕吓了动作重些怕疼了,小心翼翼唯唯诺诺。
      被身边的这些人围著长大,突然之间,出现了个程跃,就好比逛了一天的花园,里头尽是娇豔斗芳的名贵花卉,心底都不免有些浮躁,这时候绕到一处,清风迎面拂过,眼前一片挺拔翠竹,旁边假山小溪,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却在这时分外静人心海,於是就这麽恋上了,迷上了。
      程跃这样的人,在宁府里基本没有,他笑,总是不淡不浓恰到好处,他静,就像景韵院里那潭深水,教人入迷却摸不清底细,他伫在那儿,便是云淡风清,便是和风煦日,在浮沈的尘世来来往往,偶尔停下脚步才发现他始终就在那一处。
      这个人,他和主子们说话是那副样子,和下人交代事情也是那副样子。
      第一次来见他时,他含笑道:“你叫什麽?”
      第一次为他装扮时,他一脸苦恼无奈,却还笑道:“辛苦你了,歆兰姑娘。”
      知道他躲在屋里不出门时,问他原因,他说:“少见人,被揭穿的机会也就不多,再说老是让你天天过来为我这个粗人梳头更衣,实在过意不去。”
      情不自禁地找来一些书籍,想让他解闷,他明显一愣,却全部接过,笑道:“谢谢你这麽为我著想。”
      後来知道他不识字,才知道为了不拂她的好事,就这麽含笑收下,没一丝抗拒。
      当把最後一只珠钗插进他发後,看到他还在看铜中模糊的人影,不由问:“看什麽?”
      话出口才察觉多余,镜中的那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没曾想,他仿佛恍惚间的一笑过後,却这般说道:“在看这样的我,今天过後,就不会再出现了。”
      不应该存在的,出现了,这个虚幻人物,杜薇,她明天就要死了,最後看一眼,最後一眼吧,这不是他,又是他。
      歆兰愣了一般立於他身後,半晌後喃喃地一句:“真的要走了吗?”
      他仍看著镜中的女子:“一定要走。”
      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
      歆兰不再说话,垂首後退两步。
      那一日,和前几日并无不同,穿戴完毕,身後跟著一个歆兰,宁家的少夫人杜薇默默走向公公婆婆所居住的景泰院,例行每日的请安。
      在院里各忙各的下人们,会在她路过时,偷偷地、偷偷地看一眼这位在外面早不知传成什麽样的神秘女子。
      宁家的生意,各行各业都有涉及,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算是主业之一,为宁家工作的工匠师傅手艺之精湛连见过顶级宝物的皇孙贵族都叹为观止,当年御贡的一只金玉龙凤让当朝皇帝直接提笔写下“地上绝无、天上仅有”这样的话送来。
      而绸缎名气虽不及安阳三大家族的华家,但每年重金从西北高地运过来春收细绒棉经过独门的工艺手段加工之後,便制成了独一无二的宁氏棉布,成品之薄,如纸,但细腻坚韧,不用工具徒手撕开需要合四个成人之力,色泽简单,舒适,透气,多用来做贴身衣裤,市面上买得起这种布的人极少,但宁家的主子,个个穿的都是这种一尺布一锭金的棉布。
      连朝廷都礼让三分的三大家族之一的宁家,吃穿用度堪比皇室,再看这位踏著稳实的步伐出现又走过的,他们的少夫人,金簪玉钗,精美的步摇随行轻盈摇摆,狐裘雪衣,披肩处一朵木槿花不娇不豔点缀,眉眼隐笑,淡淡移过来的那麽一望,看的人也许只有那麽一眨眼,心底便留下一句词,雍容华贵。
      她不美,可再精致华贵的首饰衣服也掩藏不了她浅浅一笑留下的震憾。
      她就这麽走过,留下的记忆却无比清晰。
      真的就和平日没什麽两样,歆兰跟在後头,紧接著他的脚步走进景泰院,她的少爷早迫不及待跑出来,双眼紧紧落在他的身上,一句薇儿半天才冒出来,就像在心里重复了数万遍,临到眼前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
      歆兰的视线落在少爷紧紧握住他的那只手上,他的皮肤比少爷黑些,手掌有几块薄茧,尽管少爷找过不少药膏来抹上,却没见消过,那是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证明他从前经历过的艰苦生活。
      这样的手握在一起,应该会觉得有些扎人,尤其是少爷那双从未做过粗活柔嫩白皙的双手,但她每次见到时,自家少爷都是不由分说紧紧握住。
      拥有这样温暖目光的人,这双手一定也是温暖让人眷恋的吧。
      景年,你怎麽又在外头等了,天气冷,著凉了怎麽办?
      我想见你。
      你啊……
      夫人病後,少爷亲自照顾,每日他前来时,都是这样的对话开场。
      一个担忧无奈,一个佯装著平静,眼底却透露著期待。
      娘今天身体怎样?
      好多了,再过一天,应该就能全好了。
      那就好。
      他们肩并肩,相携进屋,歆兰停留在外,静静目前他们二人。
      不知何时,她的少爷已经和他一般高了,紧密的依偎,若是不知道真相,一定会为眼前的温馨会一笑,而如今,此景在眼前,看著看著,心底不由发酸。
      镜花水月。
      渐渐有些明白他一定要走的原因。
      在还清楚这只是虚幻的时候离开,惆怅只是暂时,若真陷进这个梦里,到时候分不出真实,退不出走不进,何其痛苦?
      那一天,吃过早饭,少爷宁景年被老爷支出府外办事,那一天,老爷的屋内,老爷夫人和他,谈了将近一个时辰,那一天,少爷回来时,他已经回到景年轩。
      那一天,景年回府後先见了父母,然後急冲冲地奔回自己景年轩,找到程跃,拽住他的手劈头就问:“薇儿,我听爹娘说,明日你要城外的寺庙去祭拜?”
      “是啊。”
      景年几乎是跑著过来,头发有些散乱,程跃细心地抽出一只手为他打理好。
      “这麽如此突然?”景年蹙著眉,几缕不愿,“这几日娘病著,工作虽然有人帮忙打理,但必须我亲自处理的事情压了一堆,今天出府就是有件事拖不得了……薇儿,改日等娘病好了再去,到时候我一定抽出时间陪你去。”
      程跃笑著轻轻摇头:“你不用陪我没关系,而且,我明天一定要去的。”
      “为什麽?”
      程跃顿了下,才道:“那是我们那边的习俗,嫁出去的女儿若是离家太远不方便回去探望亲人,到了祭拜祖宗的日子时便去庙里祈福,保佑家人。”
      听他这麽说,景年有些急措:“可是、可是……娘的病没全好,就算我能再压一天的事情交给其他人打理……”
      “景年,你就在家里,我一个人去就好。”
      “不行!”景年斩钉截铁地道,“来安阳这麽久,你头一回出门,我一定要陪在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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