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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番外】【灰衣人的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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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贵圈存在一种宿命的传承的话,Greyman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封笔不写,就像他的前辈陆衡一样。
       有一种情结叫做封笔情结,部分作家有,他们希望对此转移对艺术才能的流失、对生活的绝望和种种艺术本身带来的巨大负面情绪——他们弃笔转行,转向了广阔的外部世界。而另一部分作家,当他们无法面对绝望时,他们走向内心世界,并产生强烈的自毁倾向。
       作家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也是最痛苦的一部分人。有的人身处喧嚣,内心却是极致的寂静,陆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彼时Greyman还不是后来的Greyman,他只有十八岁,脸上青春的痤疮暗暗涌动,在深夜里搔得人发痒。外部世界进入了风起云涌的新世纪,他却只能呆在学校里读圣贤书。
       那是2001年,那时候,互联网刚刚起步。每个中国人上网都要拨号,在黑灯瞎火的聊天室里浮游,犹如深海里的鱼。人们在网上见了面,无比新奇,纷纷称对方为“大虾”——这个称呼不知道断代多少年了。
       陆衡的名字很好听,就像某个武侠小说中的男主角。是的,其实他就是写武侠小说起家的。
       那时候最强的论坛是金庸客栈。金庸客栈出过多少神人,有的至今活跃有的早已散失在天涯,有的相约一生之盟最后分道扬镳不过一场空梦……无论如何,金庸客栈是整个中国文学史都不能抹去的重要一笔。
       承接80年代的武侠狂潮和90年代的余温,互联网刚兴起的时候,网络文学很是盛行了一段武侠——在这武侠里又迅速地扩展出了很多种,各类同人,奇幻,玄幻……年轻的文学青年们在网上看得如痴如醉。
       陆衡早些时候年写了
       
     
     第一部小说,武侠的,不长。
       你们知道,今何在只能有一个,不是所有人都一出道便光耀整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出鞘利剑般的灵魂,即使是后来框框台柱的糖炒栗子和他的好基友傲天大大,当时在神人林立的金庸客栈也不过籍籍无名。
       有人看陆衡的那部不长的武侠,赞叹字里行间仿佛看到剑气凛然,雪落梅花。但并没有太多人看,那个年代神人太多太多了,这样描写冷兵器时代的故事也太多太多了……抛去文笔不论,很多故事甚至至今都是一个样儿,为情所伤的痴男怨女,求神兵利器而不得的痴男怨女,林立的江湖派系和恩怨,获得了超出众NPC之上运气的主角。所有的故事,写来写去就是那样,非是读者不愿再看,而是武侠的时代真的早已没落了。
       与其说Greyman的前辈陆衡看到了这一点,或者说后来领着大家搬去清韵并说着“武侠没有未来了”的江南大大看到了这一点,倒不如说是所有人的老前辈金庸早就看到了这一点,他亲自把自己的时代推向高潮,又用《鹿鼎记》彻底终结了那个时代。
       后来有人说,文艺男青年的结局就是,流泪,自way,做gay,犯罪。
       写武侠小说的文艺男青年的结局就是,流泪,自way,做gay,封笔。
       陆衡在2001年写了当时的
       
     
     第一部玄幻。是玄幻,不是仿西式的奇幻小说,不是勇士大战恶龙,不是打败魔头去抢公主……是真正的玄幻。有人说陆衡为中国网文圈的玄幻小说彻底开好了前阵,Greyman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开了别人的,只知道他肯定开好了自己的。
       是的,你们猜对了。Greyman后来的笔名,叫做灰衣人。
       彼时他连保存网页都不会,却还记得自己在早期的网吧潮湿又燥热的小空间里,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小字的情境。还有几分钟就上自习了,要怎么快点看才好?可是偏偏又不能看太快,这样的文谁都羞于看太快,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电脑有这样神奇,你竟然能看到这样的文字,和所有杂志书本上的作品都不一样——
       灰衣人当时多么纯情啊。十八岁的少男最好骗,十八岁的少男最咸湿。他们胸中有着翱翔七海的野望,却只能束缚在拥挤闷热的自习教室里,在黑暗的寝室里看着白浊的液体从指缝间流过。你以为爱是什么?爱就是一场幻梦,只要你给他们造好了梦,他们就会奋不顾身地爱上你。
       Greyman深深地痴迷着陆衡,在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那部小说《万骨山河》,连名字都起得有些别扭,可是美,是真美,美得上穷碧落下黄泉,红尘紫陌不相见。
       他把每一个人物都刻在桌子上,每一个人都是影响他日后写作生涯的影子:
       天界太子凤城;
       为拯救天下苍生而奔波的天镜者流方;
       魅惑众生的狐主苏凭之;
       有着魔帝之躯却一心要做个平凡人甚至求仙的阿骨;
       看破虚空,无悲无喜的死神重华;
       尊贵骄傲的龙族少主敖烈;
       ……
       ……
       ……
       你们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没错,那就是这个故事里,没有女主角。
       可怜的Greyman还没发现这一点。他以前从没看过这样的小说,看过了它以后也再没看过别的,什么是初恋?这就是了。再也没有什么小说能这样打动人的了,恨不得在网吧里把每一个句子都抄下来,每一个网页上浮出来的字码,都是那书中无限红尘里开出来的彼岸花。
       他不知道一部标准的男性向的小说是需要一个女主角的,就好像大话西游里也总要有个紫霞仙子。如果没有女主角,起码要淡化女主角,而不是用几万字几十万字去写男主角们在拯救苍生和毁灭世界的过程中的恩怨纠葛……但是这部小说连淡化也不需要。
       十八岁的少男心,纯情得像一首诗;他要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才终于看明白了这篇文。
       如果十年后有人发出这篇文来,一定会有人以为作者是女人。
       但其实这些也不重要了,因为他再也没能看成这部小说了,在一个闷热的午后,他吹着网吧里巨大的电风扇,吹得迷迷糊糊的,把练习本摊开用圆珠笔一边看屏幕一边抄着屏幕上的话,那是一个非常惨的情境,前几天正好连载到此处,依旧是男主角们的恩怨纠葛,太子凤城手持长剑脸色苍白,站在诛仙台边,颤抖着问苏凭之:“他……真的恨我?”
       ——苏凭之眼中翻涌,缓缓地说:“太子殿下何不将此剑再近一寸。吾死不足惜,唯有流方心愿未了,此事毕,便再无遗憾。”
       突然,他抄得手有些酸,忽然觉得应该扭一扭脖子,转转脑袋——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少年猛地转过头,赫然看见自己的班主任站在身后,铁青脸色,满眼恨铁不成钢。
       距高考还有94天。
       于是完了,什么都完了。那年头的学生都纯情,不像今天寝室就是网吧,一旦有人去了游戏机室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学校的通报和警告,同学的指指点点,父亲的失望倒都没什么,只有两样,一是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撕了他的那个本子。
       同学们不敢看他,他把指甲卡进肉里,听见讲台上说“有些同学现在心燥了啊——成天看一些不三不四的——”只觉得满身都是耻辱。
       母亲则一直哭一直哭,哭了有好几天。她有点神经衰弱,儿子要高考,仿佛是要上刑场般的大事。她跪在他面前哀求:“你不为我们想也为你自己的前途着想!还有多少天就高考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上网,还看闲书——小说有什么好看!你物理化学复习了吗?你要堕落到和你表妹那样只能读文科的一样吗?你下一步就是谈恋爱抽烟喝酒,你知不知道!”
       嗯,那个时候全国人民都瞧不起文科。其实母亲也是文科出身——当年考不上理科的;所以她更加瞧不起自己,一辈子都在逼儿子念数学念物理。
       他终于被她弄哭了。他跪在她面前发誓说不再想了也不再看了,绝对不会变成妹妹那样;他发誓说你们可以跟踪我上学,我绝不再去上网了……
       母亲抱着他哭。他浑身都没力气了,觉得被她摸过的地方,耻辱得恨不得每一块肉都割下来。
       我并不是你的理想啊,他浑浑噩噩地想。
       然后就彻底挥别网络,挥别陆衡。他每天上学那一段路,母亲都紧紧跟着。模拟考试的分数越来越高,老师一看到他就会微笑,母亲一看到他就会把书包接过去,可他却越来越沉默寡言。
       但是沉默寡言不影响高考。三个月后,考场之上,一局定生死。
       又两个月后,他终于离开了那个小县城,得以去到大城市的大学里,学建筑。这真是个神人辈出的好专业,据说混出来以后吃穿不愁。临行前母亲殷切地看着,他一眼都没有回头。
       报道第一天就让他吓坏了。
       同寝室那个穿着板鞋的男生正赤膊着上身装电脑,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Greyman怔了一下,莫名觉得天有些怪,身上显得更热了。那是他未来四年对铺的兄弟,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过去说:“学校好像不准我们买电脑——”
       “嘿!”兄弟亲热地拍在他肩膀上,“规矩就是用来破坏的……再说你不用电脑怎么交作业?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Greyman彻底震住了。
       此后的两个月里,他迅速地接受了巨大思想意识和价值观的冲击。
       比如,政治课老师会在划完书上的重点线以后,啪一声合上书,对他们说:“这本书就是一套垃圾,编他的人也是这样想的。我不希望教傻你们,实际上你们也是教不傻的——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再进行教条的意识形态洗脑没有任何意义。我见过太多像你们这样的孩子了,小时候被灌输了很多自己也不懂就以为是理所当然的理念,长大以后发现真相或者是伪真相顿时受了刺激,变得更加叛逆或者干脆仇恨体制。我不希望你们适得其反的变成一个偏激的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就摆在你们面前,你们应该自己去看,自己思考,自己去懂。”——从此以后,每节政治课他们都在看电影。
       比如,他们竟然开设了风水课。老师告诉他们,原来世界并不是彻底唯物主义的,因为他们1996年就开设这门“对建筑师很重要”的课了——国家安排的。
       比如,他们的机房里可以自由自在的上网,白天黑夜都可以,自由得像一夜之间来到了另一个国度。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和颜悦色地说:“我们有一些同学因为以前没有用过电脑和网络,可能不太习惯——但我们希望我们每一个同学都能跟上进度,因为我们是国内第一个用CAD软件作图的专业,这方面我们是要和国际接轨的。你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可以帮助一下你呢?”
       兄弟在寝室聊天室里泡妹妹。他在那里发呆。最后,兄弟照例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儿!以后你不去机房就用我机器。”
       “我觉得有很多事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喃喃地说。
       “是啊,”兄弟笑着说,“嘿,哥们,你谈过女朋友没?”
       “啊?”
       “女朋友啊,”兄弟热血沸腾地说,“你们都以为我们中文班女孩子漂亮,我说吧,呸!我们隔壁广告设计班倒是有个漂亮妹妹,那真是系花啊……据说她还没有男朋友,怎么样兄弟,和我一起去追吧?”
       “我家里人建议我大学时不要谈朋友,”他认真地说,“他们希望我参加工作以后回家……由家里介绍……”
       “啥!”兄弟震惊地看着他,“哥们儿!你是外星人吧!你这些年都没谈过恋爱吧!”
       他默然不语。
       “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儿个帮兄弟启蒙的任务,就在哥哥我身上了!”晚上,兄弟强行抱来一扎啤酒,又把电脑抱到床边。夏季闷热的气息混着啤酒的湿气,摊在洗过晒过的床单上,氤氲着男生特有的汗味儿,有一种特有的味道……“来!”兄弟神秘地把他的脖子一搂,拖到电脑前,一边喝一边说:“哥哥给你看大片儿。”
       他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但是又不好直说出来——也不好就此逃走。
       酒壮人胆。片子是日本的,继承了所有日本动作片的传统,画面昏暗,节奏缓慢,剧情单一,动作简单。但是那部却有点点不一样,有着比较特殊的情节——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正剧开始——兄弟激动地撬开了瓶盖,把空瓶子之一重新放回地上,热切地说:“这男的鸟真大。”
       他们喝得醉醺醺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有些不对。
       那是怎样的不对呢……嗯……他慢慢地缩起眼睛,低声说:“喂……这片子是不是不对……”
       他觉得十分不适,但哪里不对头却又说不出来。
       然而,兄弟的眼睛却直了。
       寝室里空无一人。电风扇哗啦哗啦地转,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更加不安了,小声说:“喂——这个片子不对,我们关掉吧……”
       实际上他说出这句话也是十分困难的。更困难的事情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兄弟终于转过身,红着眼睛滚烫着手伸过来,每一寸肌肤被抚摸过都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然后他把舌头凑过来,天旋地转,烈火焚身,再无清明意识了。
       所幸他们并没有真的做到最后,因为没有经验。但他们还是很清爽地爽了一把。完事后,兄弟神清气爽地提着裤子从床上跳下来,懒洋洋地说:“难怪电影里的美国大兵那么爽!有人说美国大兵在军营里就干这个,果然没错!”
       他扶着身体坐起来,默默不语。
       兄弟还沉浸在喜悦里,他依旧果着上身,非常自豪地说:“原来如此!这就是我没有去追隔壁那个系花妹妹的原因——我说呢,既然在寝室里就可以爽,那哥哥我去追那个妹妹干嘛?——喂,”他一下子凑过来,把他吓了一跳:“以后我们就是搞过的人了,有爽的一定要一起爽,有玩决不能不叫我。这片子邪乎,但是够爽,我明天再去多下几部……哈哈,哥哥我明白了,原来哥哥我喜欢男的啊。”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兄弟发现了他的不适,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不高兴了?”
       “……”
       “你不会把这个当真了吧?”兄弟诧异地指着他裤子上诡异的液体说,“我们只是玩玩而已——玩嘛!”文科的兄弟一把抱住他,豪情万丈地说:“大学四年,就是要玩,什么都玩遍——人生就这四年啊!”
       他穿好衣服,站起来默默地走了。
       此后他兄弟的生活越来越混乱。据说他兄弟成为了校园gay圈的风云人物,在那个0依旧远远多于1的年代,传闻他可以把小男生们舔到哭。没人知道其实是他把他兄弟掰弯的。
       但是他的生活却越来越沉寂了。他胸中仿佛总有一潭打不开的深水,重重的石子儿丢进去,也掀不起什么涟漪,只是被深水吞没了。
       建筑系的学生是最忙的,他们总要画图画到深夜。要画的直,又要画的圆,要画得符合规矩——可是又要自己设计出创造性的东西。合乎规矩的东西怎么能够有创造性呢?老师说,要动脑子想。动脑子……怎么动脑子?
       就像政治老师反复对他们说:“你们要学的是非常微妙的东西。重要的是你们能冲破脑袋里那道坎,拥有自我思考的能力,不要急躁。不要撞破那个界限,可你们的眼光要超越那个界限——你们要考试考得很好很好,尤其是考研的同学,注意政治正确非常重要;但是我要求你们考试结束以后把所有前一天晚上记住的东西都忘掉。还有,考试不许夹带小抄。”
       他觉得自己人生中总有一道坎,或者说紧箍咒束缚着他,使他的生活如此沉闷,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个年代最流行大话西游,被紧箍咒控制的孙悟空看得人落泪,可他连孙悟空的能力也没拥有过,更何谈爱情。
       如果这是十年以后,会有人果断告诉他,同学,你中二了。
       但这是十年前,所有人都中二的年代。
       有的同学沉沦于烟酒、爱与性的滥交,比如他兄弟;有的同学把绑上写有敏感词敏感词和敏感词的白布条就出门上街和去参加某个被禁止的签名活动,出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刻苦学习到从早到晚,好像《此间的少年》里的谭志平……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位置和价值,他看起来像是第三种,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这样做,喜不喜欢这样做。
       他的生命本来该是饱满的,可总好像失去过什么。
       母亲打电话来,口气还是那样殷切,对他说成绩单看到了,千万好好学习,别像妹妹那样,不要在大学里谈恋爱,不要光记着玩……他口气冷漠,说了数声哦字。
       母亲又说春节快到了,春运有点困难,我们打点钱,你买特价机票回来吧。
       他皱着眉头对电话说,我不想回来。
       母亲马上就哭了——母亲这几十年来,最擅长的能力就是随时随地能哭出来。她声泪俱下地对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过年都不肯回来,这才是大学第一年怎么得了!你要我怎么面对亲戚——
       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在意他的。他在心底冷笑,冷得像冰,终于厌烦地挂上电话,乘着飞机赶回家,参加一场又一场亲戚们的年夜盛典;每家说的话他都可以预料到,大表哥成绩真不错,小表妹小表弟你们要像他学习;姥姥的菜做得真棒,比餐馆还好;你们知道吗,乡下的那个谁谁谁,又生孩子了……
       他回到姥姥的院子里,迎面撞上一个轻盈的身影,几乎把他撞了个满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女在冬日的阳光下对着他抬起头。他背着背包,惊了一惊;最奇特的是,这样冷的天,她竟然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棉衣,里面穿着一条长袜和裙子……好像只有美国电影里才有人这样打扮。哦,最要紧的是,她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这个女孩子他从未见过。
       女孩看了他片刻便勾起嘴角笑了:“呀,你回来了?”
       他恍然大惊,这才想起来,这分明是那个家族败类表妹……她已经长得这样美了。是啊,他恍恍惚惚地想,美丽的女孩子就是有犯罪的资格。
       “你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嘛,”表妹挑了挑眉毛,看着他说,“哦,不过我感觉你变得更糟了。”
       母亲在屋里喊:“在外面干什么——还不进来——”
       他进去了,对着一大帮亲戚拜年,鞠躬,下跪,说各种客套话,不胜其烦——席间,母亲无比骄傲地说:“哎呀,我们家小孩其实成绩也就一般……是呀是呀,他在家里帮着洗碗,洗衣服,做饭……我就帮他洗个菜,什么事都不用做。”等众亲戚夸够了优秀的长孙后,转头宴席散罢,母亲又刻薄地对他说:“你看看你表妹,才多大点的小孩!穿这么少,从小就不好好学只会卖骚,真不要脸。”
       他突然觉得很厌烦,于是加快了脚步——其实他想说他很羡慕表妹,因为表妹不用那样假笑,也没这许多所谓的压力和理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女孩子总能肆意妄为,比男孩子更有特权?
       开春以后他回到学校,整个人更颓废了。不少人开始堕落,恋爱,搞政治,滥交……部分人开始沉迷网络游戏,即使那个年代的网络游戏非常不成熟。他的电脑操作技术进步了很多,可始终不怎么上网……大概是有心理阴影的缘故。
       就这样过了大约两三年,在所有往墙上刷敏感词标语,在所有往禁止事项的白布上签字的同学都彻底消失,连姓名也没人再记得以后——他的兄弟终于停止了频繁外宿,而是喜滋滋地往寝室带了一套非常好的麦克风。
       “嘘!”兄弟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我配音呢,我录音的时候,别出声儿啊。”
       “你参加了学校广播站?”他不可思议地问,“不是只招大一的吗?”
       “哪儿啊!”兄弟漫不经心又十分鸡血地说,“广播剧,广播剧。你慢慢就懂得意思了……做好了我给你听。”
       他在床那边抱着一本书,瞅了一眼电脑屏幕——
       粉红色的页面上,几个大字印得清清楚楚:
       陆衡作品,《万骨山河》,故人长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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