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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番外】【灰衣人的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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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广播剧的一切,例如他们如何从业已消失的作者那里弄到授权,例如兄弟如何从天涯一路同行版块里看到招募贴后顺利进入社团核心,例如兄弟的混迹网络gay圈之精装追男仔2004……Greyman都没怎么去听。
       他像被木桩钉住了一样站在那里,整个世界的呼吸仿佛都被吞没了。
       陆衡……陆衡……
       怎么可以不记得?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如果不记得那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就不会记得夏天紧张而潮湿的汗意;如果不记得那写在被撕碎的本子上那细碎的文字,就不会记得青春里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
       我们在少年时代,总有一些东西,或许是人,或许是某个主义或精神,或许只是一朵花,一首歌……你以为那是能撑过单薄青春里唯一的寄托,可它们注定是一个梦,而那个梦注定要被破碎的。
       现在,这个梦却像完好无损的钻石一样从天而降,陆衡像一个幽灵,又回到了他面前……
       “嘿,你知道么,耽美和同志文学的区别,”兄弟一边摆弄着音频处理软件一边兴高采烈地说,“前一个是给姑娘看的,后一个是给咱们看的。但是这文不一样,01年这文就红了,它又像是第一种又像是第二种,偏偏在主流文坛评价也还可以……这剧出来肯定得红。”
       兄弟后来果然红了。在乱哄哄的圈子里,传说他又泡到了无数小gay——这是后话了。
       他只知道自己当时艰难地问了一句:“这文……完结了么?”
       兄弟大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对网络历来漠不关心:“完了——当然完结了。”兄弟干脆地说,“你看不看?我下了TXT。”
       深夜里,整个城市都在沉睡。但有的人是醒着的,有的人在流泪,有的人自way,有的人做gay,有的人犯罪。
       Greyman第一次熬通宵,不为复习,为一本多年前的小说看到天亮。东方发白了,他揉揉酸涩的眼睛跑下楼,外面还有些闹,一些正在刷墙的同学看到了他,立刻跳过来拦住说:“同学,这么一大早的既然你看到我们了我们也算有缘,你知道最近【哔——】的事情吗?我们正在搞一个签名活动,向这个世界提问到底什么才是危害国家安全罪!同学你愿意签名吗?中国真正的民主和法制万岁——”
       他说:“让一让。对不起,让一让。”
       快毕业的Greyman走在2004年末寂静的小路上。他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了,而这世界充满这样多的人,每个人的道路都不一样,有的人并不能萦于你心。
       可有的人呢?有的人在多年前的夜色里写下一段话,有的人在多年以后醒来流着泪读。
       Greyman想起这些年,觉得半生倥偬,皆是虚空。一晃三年如昨,毕业的路就在眼前,家里理所当然地决定让他去考公务员。优秀学生干部,成绩拔尖,很快就可以入党了,身家清白履历又好看,不做这个做什么?所有人都双手双脚赞成,包括小表妹都羡慕地说了一句“表哥好厉害哦”被母亲拿回来拼命炫耀和讽刺。
       只除了一样,没人问他的意见。
       是不是很可笑?但Greyman是多么聪明的人,他知道生活就是这么理所当然。他们总是做决定,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和主义,你只能理所当然的接受,假若你反抗,下场就和刚才那些刷着墙最后被开除的同学们一样。
       于是毕业,考试,分配到发改委办公室。
       网络的变化犹如整个中国一样翻天覆地。传说兄弟最终成为了一个圈内著名CV和总攻型的人物,小女生们纷纷把他的声音做成闹铃,没人知道他过去在学校是多么荒唐,即使荒唐也是一种美好的萌属性加成。
       他也终于能坐在办公室里,什么也不干,翘起腿上网。那个故事已经完结了多少年?三年?四年?——哦,完结了五年了。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看过无数次的故事,结局里,太子凤城最终登上了荣耀和宝座的顶端,可是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孤身一人,睥睨天下。龙帝熬烈与他拍掌盟誓,转身天高海深,永不相见……这真是个好故事,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完满有人痛苦,但就是虐,无端觉得心口会有长久的阵痛。
       他恍然想起来,其实自己曾经也有过文学梦的啊。在学生时代栀子花的清香里,写了一封情书,那个女孩是谁,她是否有栀子花般的脸庞和长长的头发,这些都模糊了——只记得那封信,文辞曼妙,令自己都忍不住倾心。
       无聊的上班生活和记忆里长期压迫着的欲望好像玫瑰一样从泥土里顽强地长了出来。他终于忍不住四处询问作者的下落,甚至找到了忙着泡小gay的名CV兄弟;
       “陆衡大大?”兄弟惊诧地问,“他早就消失了。”
       “消失?”他咬着这词。
       “对啊,”兄弟莫名其妙地说,“网上嘛,有很多人就不混了呗。他当年在论坛上说以后封笔不写了,然后就没人影了……你说授权?我都忘了怎么要到的了,好像是早年陆衡的一个朋友。”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觉得如何惊讶。有的东西太璀璨,一看便觉不能长久,仿佛连多看几个字都觉得是从神的手中骗来的……怎么能没有遗憾呢?当然有。
       古人说君生我未生,大抵如此。
       实习期结束了。于是再次把长久的回忆和抑郁埋在心底,收拾好东西正式上班。领导很喜欢他,因为他会修电脑——虽然他觉得这没什么用,因为当他说出电脑感染病毒时,领导会英明地说再去买一台,这台给你了,记得回家用84消个毒。
       Greyman的生活,好像长时间都是一种雷同而平静的抑郁。因为他自己也接受——接受生活总该如此。
       母亲着手开始为他找妻子。哦不,不是为他,是为自己找儿媳妇。他冷漠地被送去看了一位又一位企事业单位的待嫁女性,每一个都有着差不多的笑容,很像母亲。
       最后一次,他们是在一个大院里见面的;姑娘在面前说着:“……我想婚房男方家里出,女方就出精装修……最后一起买辆车……地段是个麻烦问题,对……省政府已经有搬迁到东城区的计划了,那边还要修轻轨,我想……”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葡萄藤,天光忽然从那缝隙里透露下来——那一刹那他突然爆发了,坐起来说了一句:“对不起,这些和我没关系。”转身就走了。
       家里果然闹到天翻地覆。
       母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凳子桌子都摔得遍体鳞伤:“问我?我怎么知道!问他什么他也不说!这么大了也不见他谈恋爱结婚!他大学四年都在干什么?!我不是为他着想?!我不是为他好?!”
       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家庭。当初不是她不准儿子谈恋爱的吗?他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好笑,自己果真能淡定下来,安安静静地欣赏这一切。
       每个家族成员都对他毫无办法。终于,他们请来了在外漂泊的小表妹——一贯最讨厌表妹的母亲,这个时候忽然说起了“小时候你们最是亲厚。”
       Greyman听说简直想哈哈大笑。
       表妹穿着一身日本校服来见他,在单位里——她早就和家族闹翻了。办公室里每个人看到美女都充满了激动,科长大手一挥说放你假出去吧,只不过,他刚走几步路便收到了科长干脆的短信“请务必把表妹介绍给我!”
       路上每个人都看着表妹。他也看着她。她干脆地说:“这个是cosplay的制服……实话说我刚从漫展上下来的。”
       “哦。”
       “你说话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嘛。”她歪着头看他,“怎么会突然和家里闹翻了呢?啊——当然,我不是来劝你的,看到你和你母亲生气其实我很高兴。说实话,我一直不喜欢她。”
       他笑了,轻轻地说:“我也不喜欢。”
       那一天,这对久违的兄妹像回到了十年以前。他们去游乐场,去坐摩天轮,去弹子房打游戏机——表妹感慨地说:“我明明记得我们小时候玩得多开心,后来一上学就突然要去做很多不想做的事情……你做得好,我做得不好。就这么生分了。”
       他递给她一只冰激凌,并不说话。
       她像个真正的高中少女那样,捏着冰激凌和裙角说:“你到底怎么了?听说突然和相亲对象闹翻?”
       他冷酷地说:“她并不是在和我相亲……可能是在和我母亲吧。”
       “噗。”表妹笑道,“我就知道其实这些年你什么都知道……我以前还真怕你变成木偶呢……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那天他对表妹说了很多。说这些年来的压抑,这些年来的梦想,说长久的不满和被安排的生活……表妹安慰他说:“啊拉,我们家族中的人都是这样被安排着生活下来的啦。其实你只是青年危机了——看过《美国丽人》没有?那个是讲中年危机的,你这是青年危机。这是我QQ,以后常找我。”然后蹦蹦跳跳地消失了。
       回到办公室里,他对双眼发光的科长说:“她已经有对象了。”
       “是吗?”科长哀叹。
       “您可以找更好的,”他提醒他说,“比如对面高中的语文老师或者旁边医院的护士长,一般来说我们都找有稳定工作的,不是吗?”
       “你不懂啊,”科长抑郁地说,“就因为我们必须找自己讨厌的,所以才喜欢自己得不到的。”
       他的QQ名字依旧是“Greyman”,他无论在哪里注册都是这个名字。可是他忘记了,表妹用网络用得远远比他好——回去以后他便一直听到她在QQ那头的尖叫:
       【天哪!哥哥你吓死我了!】
       【你居然是同人大手!!大手!!!我都不知道呢!!】
       【你偷偷摸摸写了这么多文???】
       【龙空和幻剑书盟那个叫Greyman的都是你是你是你吧!!】
       【原来你喜欢银英……原来你还喜欢DND!你还同哈利波特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最早的竟然从2004年就开始了?看不出来啊!】
       【如果你妈知道肯定震惊死了!哈哈哈哈!】
       他也笑了:“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嗯……她不懂。”表妹眉飞色舞地说,“所以我明白了,你既然看了那么多’闲书‘怎么可能还安心做回原来那个mommy boy……你家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冷战。”他揉着额头说,“你呢?”
       “我在做漫画家。”表妹狡黠地说,“这是我的梦想——要我像你一样规规矩矩的上班,那是不可能的。”
       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破碎了。可能是一块坚冰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就好像一个群像MV,先是高中班主任,然后母亲,还有那个和他相亲的姑娘,每个人都在尖叫和大声指责他“你这样下去怎么办!想想你的前途!——”另一边则是大学时的兄弟,兄弟和小表妹先后出现,每个人都喊了一句“规矩就是用来破坏的——”他头痛欲裂,觉得这话无比耳熟却想不起来究竟谁说过——然而,mv的最后,一个白衣飘然,眼神魅惑众生的男人出现了;
       他一眼就认出这个男人是苏凭之,陆衡的主角里,最肆意妄为的也是最倾国倾城的苏凭之。和死神之王重华爱恨纠葛千年之久的苏凭之,最后沉入漫漫冥河中,死也死得坦坦荡荡。
       “规矩就是用来破坏的。”苏凭之朝他眨了眨眼,调皮地消失了。
       胸中毅然决然地涌起了什么东西。最后他从高天之上降落在地上,赫然发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科长正在门口焦急地望着什么东西。他走过去迟疑地问:“张科?”
       “哎你可来了,”科长焦急地说,“你表妹呢?我也想再看看他啊,你不懂的,就因为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想看看自己做不到的事和得不到的人。”
       梦境瞬间破碎了。他霍然从床上坐起来,深夜的被子冒着热气,时光寂静,落满尘埃。
       母亲果然坐在床边,枯着一双眼睛望着他。
       他对她说:“你去睡吧——其实你根本不想这样,只是你觉得非要有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你也不是为我想,只是别人家都这样,你怕你的儿子和别人不一样让你丢脸。”
       说完心情一片轻松。他坦坦荡荡地跳下床来,不顾母亲惊骇的目光,收拾好行囊,转身出门而去。
       不久以后表妹找到了他狭小的住处,震惊地看着他说:“啧啧。看来我对我们家族估计有些错误——我们家族竟然还能把你这样的都逼出来,果然我们家风是有问题的——现在只能看小表弟的了。”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叛逆。”他敲击着键盘,轻松地说。
       “你在做什么?”
       “写小说。”
       “哗!我的哥哥!我数理化能门门考140分以上的哥哥!在写小说!”
       “我辞职了。”他笑盈盈地对她说,“现在只能靠这个了。”
       “不是吧!……”
       “你当初不也是这样的吗?”他看着她——当初离家出走的那个小女孩,现在也是名震一方的少女漫画家。不为别的什么,只为她会造梦,把自己的梦都造给读者,或许有无数个渴望着梦的人在深夜里读取它,那一刻的天堂便能让人心甘情愿沉沦在现实的泥淖里。
       “你真的想好了?”表妹严肃地说,“这条路很难走。”
       “我很有信心。”
       怎么能没有信心?Greyman当然有——因为他自诩陆衡的弟子。
       这人生如此漫长,总有一两个人是你的人生导师。他们不仅给你造梦,还贯穿你单薄的青春,教你如何去走。
       趁着网络文学商业化的狂潮,Greyman在框框的id是灰衣人。那是他的第一个中文笔名,也是,最后一个。
       他和早期的框框台柱如糖炒栗子,傲天,慕容笑笑生并称框框四神,那时候他还没有封笔,糖炒栗子和傲天还没流传着他们隐秘相恋的传说,那时候慕容笑笑生还没有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百度也搜不出他的名字。
       命运总是起起伏伏,人生如戏兴亡如梦,每个人各有自己的路,他的道路就是一正式出道便红遍全网——那时候他是他们当中写得最快最多的一个。他写系列文,在仙侠玄幻刚刚热潮的时候写那些神仙眷侣的故事,写了一本又一本……
       每个人都看他的故事看得如痴如醉。有粉丝挖掘到他曾经是发改委办公室的成员更是仰慕得不得了,对他毅然辞职不做的行为极为赞叹……没人知道那些隐藏在深水下惨绿的少年回忆。
       也没人提到陆衡。
       他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写。职业写手的生涯非常累,虽然他混得算好;他每天都在对读者造梦,暗中期待着什么……可是做梦的人都懵懵懂懂的,无所察觉。
       没人提到陆衡。
       他多么希望能有哪个人在书评区说几句,啊,这些故事让我想起了2001年的陆衡大大,他已经封笔不写了,可是他开创了中国网文真正的仙侠时代……或者说,陆衡已经不写了,可我还记得他,记得他在我少年时期就写得那样惊艳的东西……陆衡就像一颗流星,光耀在了古早时代里昏暗的混沌的网文圈,没有多少人看到和记得。
       他当然记得。他看自己的每一篇文,其实他真的难当这样的美誉,因为他每一篇文都不过是陆衡那部书的无限分解和展开……不是抄袭,可是他来自陆衡,他脱胎于陆衡。怎么能没人记得这件事呢?
       陆衡还在混网络吗?他甚至暗暗希望陆衡能看到。
       就这样过了两年。两年的时间里他写了那样多字,连海外出版都来谈了,却越发写得兴味索然。他以为自己是想追求自由的不被束缚的生活,却原来发现自己只是寻找一个少年时代得不到的寄托……甚至,只是寻找高三时被班主任撕碎的摘抄本而已。
       每个读者都望着他,眼中充满殷切。可他望着更高处——他望着陆衡啊,即使陆衡已经消失了。
       人生从没这样颓丧过。母亲已经不逼迫他结婚了,整个家族对这位优秀的作家都充满了敬畏……可是……什么可是?他突然想起来,太子凤城在结尾里的样子,大抵如此。登顶了反而寂寞,看起来好像已经成长为大人,可是内心深处还是那个想要得到人生导师认可的小孩子。
       终于有一天,那是框框的第一次作者大会。一个面容清矍的男人朝他举杯——他认出这是本站唯一的纯文学·作者·陆湛,他出现在慕容笑笑生彻底消失前,并且顶了框框四神的位子……灰衣人不由得惊诧无比,连连回礼。
       “陆衡是我弟弟。”陆湛轻声说。
       那一刹那灰衣人无比震惊地站在原地。他还年轻,可仿佛已经老了……他慢慢地看着陆湛,看着这人的轮廓,仿佛看着自己年少的时光:“你……”
       “是的。”陆湛说,“当初他们广播剧授权,是来找我帮他要的。”
       “……他现在在哪里?”
       “他封笔了。”陆湛那时候还并不显老,看上去甚至只像哪个大学三十出头的教授,意态风流:“不会再写。”
       “没有……回转的可能吗?”
       “既然封笔了,便再不会回来了。”陆湛看着他说。
       “……为什么?”他艰难地问。
       “因为这世上有许多文字也表达不出的事。”陆湛悲悯地看了他一眼,“我弟弟看透了,于是再也不写了……我们,”他望了一眼整个大厅里的作者们,淡然道:“都是没看透的人。”
       灰衣人无比颓丧。陆衡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年少时对他的疯狂迷恋吗?他知道他曾经是自己的人生导师吗?……可是知道了又怎样,陆衡已经知道了,却连见都不愿意见他。
       封笔闭关,或许就这么羽化成仙而去了。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照着大纲把剩下的文写完,便觉再无力气提笔了。读者们的梦是他们的文,而他们的梦或许是另一个造梦者……他得不到那个梦,也得不到想得到的爱。
       以前的科长说,就因为得不到才喜欢的啊。
       或许这就是宿命了,文总有写不尽意的事……对于有些人来说,封笔不过是写文的文命。
       君生我未生,君生我未生……如果我生得早,有幸和你同一时代,看你恣意妄言,这满纸荒唐故事,又会是怎样的面貌?
       灰衣人觉得自己犹如戏台上一个荒唐优伶。满身粉墨,眉目含情,出场时还未开口唱便先倾倒了一大片人。观众高呼喝彩,却哪知他当年籍籍无名,不过是个戏班里的孩子,却偶见绝世名伶唱了一场,这才立下志向奋发图强,旁人以为他不过是为了逃避家庭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他是为了站在那绝世名伶身旁——可如今,数年生死茫茫,再站上舞台时已经艳绝天下,且有人告诉他,你那名伶早已不唱,亦不知流落在何方。
       孙大千的梦想是写得出人头地,然后去看看古龙——他不知道他还未出生时古龙便已经死了。这其实还好,因为古龙没有影响他的写作甚至影响他的人生里程……如果不是想会一会陆衡,他还会不会辞职,会不会果断和家里决裂?——甚至说古龙已经早死,这也好,因为可以早早死心,甚至说倘若陆湛告诉他陆衡已像那些往墙上刷漆的同学们一般消失了也让人能接受……不若现在这样。你知道他还活着,你知道他还在,你知道他甚至还关心着中国网文,你知道他甚至看到了你,一个从未和他见过面的弟子。
       但陆衡却让人明明白白告诉他,告诉这个努力到写了几百万字震撼网络文坛的拙劣小弟子,死心罢。
       是的,我已封笔不写。你死心罢。这是只有他们才看得懂的暗号。
       灰衣人大醉了一场。梦中仿佛又回到烟花江南,满城春色。顺着静静的秦淮河水顺流而下,两岸垂柳轻拂落花,打着画舫的水带着胭脂的柔腻,玉杯中荡漾着鲜酿的杏花酒,那是陆衡书中最美的一副场景,凤城,苏凭之,流方,重华,阿骨,敖烈,这些人偶经命运交错,竟然是唯一一次都在座;太子凤城轻眸浅笑,举杯道:“春光正好,杏花尚红,就这么一杯,此后诸位在座再不相见——灰衣人,我们就此分别。”
       “就这么分别了么?”他胸中满是悲意,看着画舫外流水落花,愈发惊觉此间不过一场空梦——
       “分别罢。”狐王苏凭之朝他举杯,缓缓开口念那首著名的词:“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你忘了这些罢。”
       他在画舫的梦中,眼角隐隐含泪,浑浑噩噩地又睡了过去。也许是进入了梦中梦,也许是这本身不过是他的梦中梦,醒来是高中的课堂罢了……他就这么睡了过去,流水落花,一场空梦,平生不会相思,此后再不相见,再不会记得。
       灰衣人这个名号,从此便消失在漫长的网文圈中了。其实这消失总是好事,江山代有才人出,哪能总是你一个独领风骚;让出了位子,让新人去血雨腥风地争抢吧。
       他依旧留着写文时朋友们的联系方式,会在糖炒栗子和傲天的绯闻传出时调笑一下,会夸奖和鼓励小黄瓜这样的新人,但是再不动笔了。
       读者们会焦急等待他的新文,但他不说封笔也不说消失,就是这么不写了。他们慢慢惦记了一段时间,就这么遗忘了……这时代和旧日不同,没有人会再那样爱得傻爱得疯,为你做gay为你做梦,为你流泪为你成痴,为你做尽不可能的事,连抛下一切跑去当作家,都不过是想得到那昔日绝世名伶的夸奖。
       这个时代,每时每刻都有新鲜事物。比如刚出炉的新晋红人小黄瓜,长得有陈冠希刚出道时那样俊秀,一看就知道是基佬,最会卖腐卖肉卖八卦,传说他和每个男作家都有一腿,简直可以赶上糖炒栗子的血雨腥风;
       比如框框新晋boss黄自强,传说他是红贵是高干,但他做得勤勤恳恳的,去公安局签慕容笑笑生被捕的处罚单都是自己去的……那张处罚单的扫描图被传的全网风靡,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有背景的呢?除非他是故意要让政府显得面目可憎。
       比如框框四神的称呼好像又要换了,要换成糖炒栗子傲天荣囍黑豹……很好,没人再记得他了么?很好,很好。
       不再记得,这便好。
       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尤其是越来越跟不上这个信息洪流日新月异的大网络时代——其实他本来就不大适合网络。
       他不再去工作,反正出版得那许多,足够生活很多年……以后?也许开间小店面,安安静静的娶妻生子。
       表妹来看他:“你真的不再做了么?”
       “做什么?”他抬头望着她,“其实我不是你,我没那么长久的精力去追梦,我很累,这么久以来才发现追求的不过真的只是梦而已……”
       “好吧。”表妹咬了咬嘴唇,说:“那我们就此分别了。”
       “嗯。”他温柔地说,“加油。”
       表妹在满园春色的时节里慢慢离开了。他望着那个背影,心想她曾说他只是青年危机——这就是最后的青年时代了吧。
       他收拾好行囊和银行卡,决定就此出发;去哪里?——去一个离梦想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
       可能山清水秀,4M宽带,直达外卖;
       可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自给自足,足够把荣囍的种田文付诸实践;
       可能在欧洲小城,社会福利健全,环境优雅,适合养老;
       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满城春色,静静摇晃的胭脂河水,杏花落在衣袂和指尖,可以仰头坐在落花垂柳下,吟一首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此时,距离框框文学网总裁黄自强彻底消失,还有十个月;
       此时,距离网文圈新星包小波对全世界出柜,还有十个月;
       此时,距离百合子生下一个数十年后会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台湾诗人的孩子——即使那个孩子是不被祝福、连户口都要通过非正常手续得到的——也还有十个月;
       此时,花明月满,新春佳节风光好,无数个美梦点亮了万家灯火,荒唐框框,寂寞编书,时代在每个贵圈越来越混乱的盛宴中就要上演到最高潮,你是造梦的人,还是做梦的人?
       ——当然,灰衣人这时是不知道的,不然他不会去;他背起行囊,第一站在梦中秦淮河边,结果命运给他又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他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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