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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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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辉吃了一惊,纪永诚竟有先心病?那个曾一度被村里人津津乐道的孩子?倒不是对他的身世有何揣度,而是赵桂芝对他的怜宠已到了引人侧目的地步。
     
      “也不知道赵婶子哪来的闲钱,攒着咯得慌。”赵芳就曾不以为然议论过,那时纪康刚离开赵家村不久:“幺儿吃着细粮喝着**捂着新袄子,还嫌爱不够,大儿就赶出门去打工。”
     
      “芳儿,”李氏在灶前捅火,头都没抬:“去扯几把蒜苗回来。”
     
      “蒜苗?!”赵芳眼睛都大了:“我才刚进门!”李氏说的是野蒜,鹰爪坪附近的山腰子上才有。
     
      赵辉放下书站起身:“二姐,我跟你去吧。”当其时赵伟正优哉游哉在院里弹着三弦,一曲平沙落雁舞得那叫淋漓酣畅、跌宕张扬。他无法控制地皱了眉推开门,领先走出去。往后借口学业忙,赵辉能留校就不再返家。赵伟是不是还时常弹起平沙落雁他不知道,村里人的精力却被迫卯到了寻医治病上。
     
      赵辉自然没有去看纪永诚,倒不是毫无恻隐之心,更不是认为这事儿看不见就不存在了。他还不至于这么自欺欺人,仅仅是不想去。在这纠缠纷乱的关系里,他找不到去关心那个孩子的介入点,或者应该说,是出发点。
     
      可有的时候,你越犹豫不决,越是回避,事情就越会迫不及待地摊到你面前。第二天刚好是李氏寿辰,虽然她从不提说,往年也常会不声不响就过了,但若几个儿女赶巧记得,就总会给她小小地庆贺一下。
     
      赵芬和赵芳已经借口浇地去陈家坳兑蜂蜜了,赵辉分摊的自然是打栗子。中秋过后,正是板栗成熟季节,虽说愿意去找的话,下面几层山上遍地都是,但用蜂蜜来烩,那喷香焦黄的栗肉,就是不可多得的美点了。他赶了个大早下山,不到十一点就打了满满一袋,个个溜肥壮硕,在布袋里稀里哗啦脆响。
     
      本来晚点儿出门也行,但李氏今年恰巧四十五岁。这里有个习俗,就是讲究老人做寿,过五不过十,那些齐刷刷的平头数是提都不好提的。但四十五,却是该隆重操办的大寿诞了,可那自然是有钱人家的事儿。所以赵辉还想赶早去断魂岭路口的山塘看看,若能捞到点儿杂鱼,这会儿也正是一年中最肥壮的时候。
     
      到了地儿已近下午两点,放下袋子赶忙快手快脚扎好钓竿。这处山塘早被凫水的孩子翻熟了,鱼儿特活,并不容易上钓。他没干等着,又掏出个网子绑到树棍上,想顺便捞些虾毛蟹仔。弄好了离开十来米正打算下网,却听见一阵呜哩哇啦的动静,回头看去,竟是赵敏带着她那个傻弟弟,正往这边走过来。
     
      傻小子名叫赵全,脑子不好使,身架却长得挺快,傍着赵敏简直一个顶俩,一脸憨笑着摇摇晃晃。赵辉起先还没注意,近了才看见赵敏怀里还抱着另一个孩子,跟只猫似地,瘦不叽叽蜷成小团。
     
      赵敏也看见了她,笑吟吟地摇手招呼。赵辉放下网子迎上去:“你咋来这儿了?”
     
      “赵婶子不得空,喊我帮她带带孩子,”赵敏笑着说:“我想顺道给纪叔拔点儿草药,赵全又要跟来。”她说着上前拉住那傻儿:“离水远点,那可不是玩儿的,不能玩!知道不?”又回头问赵辉:“诶,你呢?来钓鱼?”
     
      “嗯,我妈生日。”赵辉的视线落在那叫都叫不响的孩子身上,一头软毛萎黄稀疏,头皮都罩不严。肤色白得看不见一丝血气,下颌尖得能扎手,就剩下两只黑眼珠,瞅着他咕噜噜乱转。这异样的容貌,说不上难看,却极打眼,竟是谁都不像:“赵婶子,是纪康妈妈?”他状若无意地问:“这孩子,叫啥名字?”
     
      “是啊,”赵敏坐下来,把孩子放到**上,伸手逗了逗孩他的鼻尖:“叫纪永诚。永诚,来喊哥哥,这个大哥哥,是你哥的好朋友,知道不?”
     
      那孩子仿似能听得懂,转过头直看着赵辉,看了会儿竟咧开嘴笑:“嘚……”一个尖细单音就从苍白的小嘴中透出来。
     
      “哈哈,”赵敏看着直乐,把纪永诚举起来晃晃,冲赵辉说:“你瞧,很聪明是不是?唉,”她随即敛眉:“那么好的孩子,可惜身子弱,一出世就担了病。”怕是想起自家那拖累人的弟弟,神色越发地黯淡下去:“不然,纪康也不用退学了……”
     
      “那病,治起来得花不少钱吧?”赵辉看鱼钓没动静,坐下来也冲那孩子笑笑。纪永诚立刻呵呵地伸出手来,竟是要抱。赵辉心头一跳,本能地退开些,睨着他不由问:“医生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大清楚,”赵敏抱稳那孩子,笑道:“哥哥是大男人,不会抱你的,永诚听话,别闹。”才又对赵辉说:“纪康这次拿了钱回来,才给他做了趟啥检查……说是,光手术费就得五六万……”又转头拍着纪永诚的背:“还要七岁前上市里大医院去做,不然……不知道啥时候……”见那孩子扭股糖似的在手里翻腾,无奈放到草地上,笑着责备:“啧,不乐意就自己玩儿,我还懒得抱你呢。”
     
      “哦,是啊。”赵辉应道,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纪永诚却无知无觉,乐颠颠刚下了地就往他身上粘,触手凉滑的细腻肌理,竟像带着异样的电感。赵辉赶紧抓住那双羸弱细瘦的胳膊,拉开他些,一回头,却看见村口那边过来个人。远远地虽看不清模样,那步态身量却入眼分明,正是纪康。便站起身说:“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捞点虾。”
     
      今儿真是巧到家了,没打算见的不但见着了,还连着那小子一块儿来。虽说没啥可避,但仨人对坐闲扯,终究尴尬。赵辉转身走向对岸,刚弯腰拾起网子,就听见赵敏一声惊叫,猛地回头,竟是那傻小子把纪永诚推进了山塘,自己也一个跟头紧接着翻了下去。
     
      水面上只细细地吱了一声,那柔软的毛发便沉了下去,当即踪影全无地。瞬息之间,赵辉脑子都空了,只觉先前被自己推开的,手腕上那几下凉凉的触摸,顷刻就化作了烧红的煤核,穿皮过肉直直烙到心底去,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一头扎进了塘里。
     
      才交十月,深山里的水已经透骨冰凉,铜墙铁壁般从四面八方推压过来。赵辉没命往纪永诚落水的方向游,幸好塘不大,片刻后就到了。那小人却遍寻不着,只有赵全肥胖的身子电击般挣扎翻滚,搅得水色越发浑浊。赵辉拽住他猛游了几下推上岸,又立刻回头,心急火燎地四处翻找,恨不能将满塘的淤泥立时掀开。
     
      正焦急间,眼前忽然掠过片白影,赵辉惊喜交加,立刻潜过去,还没看清,手上就传来揪心剧痛,污浊的泥垢下面,竟是摊废弃的碎灯泡。本来水就浑,这会儿创口鲜血直流,混着漆黑稠密的水草,视野越发模糊。赵辉心都凉了,正要换地儿再找,脚腕上却猛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人拽出水面。
     
      “那么多血,啥玩意划的?!”纪康箍着他腋下拖上岸,一把拉过他手臂,眼瞪着那几道半尺来长又是泥又是血的口子,脸都白了,脱了衣服就要来裹。
     
      赵辉被那小子拖得七荤八素,见他不去救人还来管这闲事儿,恼得两手一推,就要往塘里冲。纪康忙拽住他后领拉回去:“我去!”仿佛这才想起塘下还有个人,再不敢耽搁,一头闷进了水底。
     
      赵辉心都跳散了,两眼直瞪着水面快急出火来。这塘面虽小得像个尿泡,可来回折腾几下,距纪永诚落水已经过去一两分钟,只盼那孩子千万要熬住。赵敏也跪在岸边,嘴唇哆嗦着面无人色,连赵全放声哭闹都充耳不闻。数秒之后,赵辉实在等不及,站起来就想往下跳,水面却哗啦一下碎开,纪永诚软垂的脖颈和粘满泥污的脑袋已经冒了出来。
     
      纪康顾不得多说,上了岸就单膝跪地,另一腿抵住小孩腹部让他头往下垂,手掌小心挤压他背部。赵辉躺下身,飞快吸清他口鼻里的淤泥,见还能出气,不由大喜过望,赶忙小心捏住他舌头轻轻往外拉。片刻之后,一股浑水哗然从纪永诚嘴里倒出来,僵硬发青的四肢也随之开始微微抽动。
     
      人总算是救了过来,万幸有惊无险。赵辉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浑身脱力、手臂剧痛,顾不上理会,继续弹掐纪永诚的人中和涌泉穴。不经意间抬起眼,却猛然撞进一双清亮明澈的眼眸中,呼吸仿佛都被瞬间夺去……
     
      温软的眸光自上而下,像是那年的微风,轻柔地、无声穿越楼道,连绵抚上他的脸颊,与漆黑发梢上涟涟垂落的水滴,**跌宕,翩然织缀出那个久远而迢遥的,迷离梦境……那夏虫长吟、阳光遍洒的堤岸;那雀影飞掠、寂寥清凉的水域;那一次次在梦里重温却梦醒无踪的……紧迫挟制与火热的胸膛……让人顷刻魂游物外,浑不知身在何方……
     
      纪永诚哇地一下哭出声,赵敏捂着嘴喜极而泣,赵辉这才猛然惊醒,闪开眼手一撑就想从地面坐起身,却冷不妨伤口挂上草茎,疼得当即倒吸口气。
     
      “等等。”纪康忙按住他肩膀,把纪永诚交给赵敏,才托住他上臂小心扶起来。仔细看了看伤口:“不行,得下山打破伤风。”说着叫赵敏:“头绳给我。”接过来缠了几圈系住他手臂,拉上他就跑:“赶紧走。”
     
      “不用!”赵辉急叫,被他拉着根本停不住:“诶,我的板栗,我回家洗洗就成,我妈今儿过生日!”
     
      “那么大的口子,再吵我给你扛下山去!”纪康头都不回,叫一声:“赵敏,板栗给他送回家!”
     
      “你……”这小子发起疯来,谁都没辙。小臂的创面又确实骇人,像被钉板重重刷过。赵辉索性闭了嘴,由他拽着一路飞奔,不一会儿就掠上了鹰爪坪。迎头撞向阵阵山风,那稠密的黑发在眼前飞舞飘扬,梦一般落入眼帘。赵辉不由轻轻回握那手,心口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棉絮,满满地,绵软而湿润。
     
      “疼吗?”纪康跑着,见他不吭声,回过头来问:“血止住没?”
     
      “嗯。”赵辉抬起眼,看向他:“不疼。”
     
      “哦,”纪康突然慢了,掉开头,又转回来:“冷不冷?”
     
      赵辉忍不住嘴角微弯,别开脸去:“不冷。”
     
      “那……你,”纪康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视线就再没移开,手一收把他拉到跟前,轻声问:“累吗?”
     
      “你……看路。”赵辉脸上发烧,退开点:“累又怎么样,不是你要跑的。”
     
      “你累……”纪康脸上竟也添了层窘色:“我可以,背,背你呀。”呐呐地,却又把他拉回来,俯下脸细细看向他,低声问:“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曾几何时,也是这样轻柔的问句,也是这般脉脉含情的温柔,却转瞬面目全非……赵辉心头一震,恨怒徒生,猛推他一把:“滚!”往日那些无端的揣测和猜度,顿时冲口而出:“滚回县城背别人去!”说完才回过神儿,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转身就往山下跑。
     
      “……别人?”纪康愣住了:“谁呀?!喂!”拔腿就往前追:“你慢点儿,下坡呢!”
     
      那天在镇医院缝合了伤口,又打完针,纪康跟他回宿舍,和以前相熟那几个聊了两句才往回赶。赵辉送他下楼,两人并肩慢慢走着,一时都没说话。过了操场那两个篮球架,纪康才停下来:“你上去吧。”他转身问:“下礼拜,回村吗?”
     
      “……要没啥事儿,就回。”赵辉说:“你赶紧走吧。”
     
      “嗯,过段儿就考试了,要不别跑了。”纪康看着他:“先把手养好,记得别沾水。”又问:“缺啥东西吗?”
     
      “不缺,”赵辉说:“上回带的还没吃完,”脸上那热又涌上来,踢着脚下垂伏的草皮,仓促说:“你回吧,我上去了。”
     
      “好,”纪康一笑,转身往外走,快到校门又回头冲他扬扬手:“快上去,得空了我就来看你。”
     
      赵辉立马转开脸,应都没应,掉头就往楼上跑。鬼扯了脚似地风驰电掣,一路心慌意乱冲回宿舍,坐上床沿,那怦怦的心跳才渐渐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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