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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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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萧夫人,虽嫁入萧府,却始终自觉低人一等,对萧靖苍越是痴情,便越害怕他有一日移情别恋,以至于见到他和府内貌美的丫鬟多说了几句话,便嫉恨不已。怨气所致,竟被荷塘内的厉鬼趁机而入,附了她的身。
      时间一长,萧夫人的魂魄渐渐与那厉鬼合而为一,竟然生生成了活罗刹,吸人阳气,害人性命。得知萧靖苍命数将近,怕他入冥府投胎转世,再不能相聚,便起了将他杀死,魂魄拘在身边的念头。谁知被孟舜之识破,施法将她镇于池底,不得超生。
      女鬼仰头凄笑,「我不过是想守着萧郎和云儿共此一生,何错之有!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与你何干!你逆天改命,延了萧郎的命数,一样天理难容!」
      孟舜之面色微微一变,叹息道:「一点痴心,何以执拗至此。当年我怜你情痴,留你一条生路,谁知竟是自埋祸根。」面色一端,「我自知命数,既逆势而为,自当承担后果。只是你恶性累累,且不知悔改,便是我阳数将近,也会先收了你这厉鬼!」
      那女鬼阴恻恻笑道:「谁叫你当年斩草不除根!」
      身形陡起,向着孟舜之直扑而来,阴风袭面,竟是恨不得同归于尽。孟舜之闪身避过,祭出八卦铜镜,女鬼猝不及防,被定住了身形,孟舜之趁机用七寸桃木钉打入其九窍,女鬼惨叫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泥地上婉蜒出一片赤黑的血迹,女鬼扭动着身体凄号,「萧郎!五年前你眼看着我被打入池底,如今又亲眼看着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么?我不过是想和你永世相守,为何不救我?为何不救我?」
      萧靖苍跌跌撞撞刚赶至荷塘,见到这一幕,又是胆寒又是心酸,苦涩道:「蔻娘,既然已是缘尽,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铸下大错!」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女鬼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抹绝望的惨笑,「萧郎,你……又如何能体会我心里的苦……」
      其性本洁,奈何堕入风尘,身不由己。一遇良人,自此情根深种,却因萧老太爷所阻,送至外地,被逼为人妾。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终于再得和萧郎相聚,却无时无刻不暗伤过往,恐为情郎所弃,恐终不能相守。
      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五取蕴苦,求不得苦,终成厉鬼。
      她慢慢转过头,赤红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孟舜之,「如果不是你……我和萧郎,又怎会不得相守……」
      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身子终于伏在地上,再不动了。
      孟舜之长叹了一声,走过去,低声道:「既知求不得,为何又要一再强求?劫数皆由心生,此言不虚。」
      他正要拔出桃木钉,彻底将那女鬼化灭,忽然听到孟适青惊呼一声:「师父,小心!」
      他的身子被狠狠的推到了一边,随即,一股湿热而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耳边传来孟适青低低的一声闷哼,随即是那女鬼声嘶力竭的狂笑,「竟然被这小鬼坏了事……孟舜之,你注定绝后!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中,那女鬼慢慢的化为了一缕灰烬。孟舜之浑身颤抖起来,他看不见,却摸到了犹带着血迹的半截手骨,插在孟适青的胸口。
      那女鬼临终前最后一击,原想掏出他的心脏,却被孟适青挡住了。五爪直插进他心脏,眼见是活不得了。
      「适……适青……」声音不由自主的抖起来,孟舜之不敢相信,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寻来的徒儿……
      「师父……」微弱的气息不停的抖着,孟适青颤颤的双手想要来摸摸孟舜之紧搂着他身体的手腕,「不要怪适青一时糊涂……徒儿知错了……」
      尾音弱了下去,想要强撑的一抹笑容凝结在了他的脸上,手腕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
      昏迷多时的萧绝云此时恰巧幽幽醒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睁眼,血腥味扑鼻而来,荷塘边阴风阵阵,一片狼藉。
      他看到孟适青被孟舜之紧搂在怀内,依稀想起之前被娘亲一把抓住丢进了荷塘,孟适青想要抓住自己的腿,结果也被一并掷了进去。一想到那阴森恐怖的女鬼,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自己记忆中温柔可亲的娘联系在一起。如今眼前什么都消失了,恍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只怔怔的看着孟舜之。
      「他……孟适青,怎么了?」
      孟舜之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良久,双手抱起孟适青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死了。」
      那么冰冷的声音,就如同怀内同样冰冷的躯体。
      还记得孟适青初入萧府,自己抚摸着他的头,那么小、那么单薄的身子,脆生生的声音又带着一丝羞怯,叫自己爹。然后,变成师父。孟适青是被自己的亲爹用十两银子卖掉的,恐怕之前也从未尝过何谓父爱。那孩子当自己是爹,是师父,是唯一的亲人。
      可是,却这么死了。
      萧绝云声音颤抖起来,拼命的摇头,「死了?不……不可能……」
      一直叫着他「小少爷」的少年,眸子如同星辉般灿烂漂亮的少年,自己想要与他亲近,也好不容易亲近起来了的少年……这么多年,第一个朋友……死了?
      萧靖苍面色苍白,一夜间发生了太多事,蔻娘化为厉鬼,孟舜之与她斗法,而自己之前从来都没有多加留意过的孟适青……竟然命丧于此。
      是劫数……还是报应?
      「舜……舜之……」萧靖苍第一次没有称他为「孟先生」,突如其来的祸事当中,似乎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恪守着的某层薄纸,颤巍巍的便似乎要捅开。当年初见那人,一袭青衫,风骨凛然,如今一晃五年,竟是清瘦至此。
      那张惨白的脸上,连半丝血色也没有了。
      「我一再告诫你不要亲近小少爷,是因为你与他命格相冲,他日必为你劫数。」孟舜之轻声的对着怀内的少年开口道:「只是……我作梦也没想到,原来你的劫数,竟是为师。」
      他逆天改命,自折阳寿,原已无几日好活。可是孟适青分明不该有此横劫……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是他算错,还是冥冥中又有了别的变数。
      「人死不能复生……」萧靖苍慢慢的向他走过来,「还是……将他好生安葬吧!」
      孟舜之身子忽然一抖,「说的是……人死不能复生,自然该好好安葬。」他缓缓一笑,说不出的萧素,「我要带适青回师门,他既是我孩儿,又是我弟子,自然死后也要葬回师门。萧老爷,承蒙多年照料,孟某就此告辞了。」
      萧靖苍浑身一抖,「你……你要走?」
      孟舜之淡淡道:「叶落归根,我自然要回师门。」
      那句「叶落归根」狠狠的砸在了萧靖苍的心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能说什么。孟舜之从来不是他的什么人,要走要留,又岂有他插手的余地。
      只是……真的要就此别过?
      「我还不知先生师承何处……」
      孟舜之已经迈出的脚步顿了一下,良久,才回答了一句:「罗浮山五松观,孟某原为道门子弟。」
      萧靖苍不由得身子一颤,「罗浮山……五松观……」
      那是他当年曾经被送去修身养性,攻读诗书的地方。
      孟舜之转过身去,抱着孟适青的身体,虽然眼盲,但数年来早已熟知路径,脚下毫不停顿的往大门外的方向而去。
      「孟先生!」萧靖苍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十余年前,你可曾……可曾……为道观内的一名寄居书生研墨奉灯过……」
      孟舜之淡淡一笑,「孟某不曾,想是萧老爷记错了人。就此别过,珍重。」
      前尘往事,一念之动而成万劫不复。那人原来根本已经不记得自己曾为故人,而自己所做的一切……果真应了当年师父说的那句劫数。
      明知命中有此劫数,却执意下山,执意要救那人,甚至逆天而为,延了他的命数。原以为报应只是应在自己身上,又何曾想到会连累到孟适青。人死不能复生……可是连鬼都能逆天,人却不能?
      也许他已经再无逆天改命的本事了,或许……回到师门后,还有其他法子可想。
      丢下失魂落魄的萧靖苍,孟舜之径直出了萧府,还未走出多远,忽然被一抹白影拦住了去路。
      「孟先生,且请留步。」
      他看不见来人,却闻到了一股强大的鬼气。而这鬼气又绝非厉鬼之气,一时间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略带警惕,「阁下是何人?」
      来人没有答话,只是伸手触了触他怀内孟适青的鼻息,叹道:「幸而断气不久,还来得及。」转头对孟舜之道:「你既会看命格,难道之前没发觉此子三魂七魄中,独缺了一魂一魄么?」
      孟舜之怔了一下,答道:「这……之前的确发觉适青天生三魂七魄不全,只是如此命格太过诡异,孟某只当是学艺不精,不敢妄下定论。」
      那人道:「魂魄不全,虽死不能离体,鬼差亦不敢随意拘之。此子命不该绝,如今我将他缺了的一魂一魄补齐,可使他还阳。」
      孟舜之瞬间呆住了,随即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阁下此言当真?适青他……真的能还阳?」
      那人点头道:「我既说得出,自然做得到。你逆天改命,自损寿命,本该阳数将尽。只是,你化了那厉鬼,亦救了数人性命,念在功德,本座可使你免入轮回,死后即成地仙。遇到了此子也是你的造化,既与他有缘,日后还请好生看顾你徒儿,他本非常人,能投到你门下,也不枉寻了这肉胎。」
      语毕,那人缓缓伸出手,张开手掌。只见两簇青幽的光芒跃动了一下,随即入了孟适青的体内。孟舜之只觉得自己怀内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随即那早已断了气息的身体,居然又恢复了微弱的鼻息。
      他不由得大喜过望,拜下去道:「多谢阁下施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这人神通广大,不但使孟适青死而复生,竟然还说能使他免入轮回,修成地仙——若说是人,绝无如此本事。若说是仙,又怎会一身鬼气袭人?
      那人微微一笑,「我乃十殿阎君之转轮王,言尽于此,还望先生莫泄露天机。」
      话音一落,身影顿失,那强大而阴冷的鬼气亦随之而消失。
      孟舜之呆呆的怔立在原处——冥府第十殿阎君五灵威德真君,亦名轮转王,殿居冥府肃英宫,专司轮回转世之道。轻易不会现身于阳间,如今竟为了孟适青还阳而来。
      他这徒儿……究竟是何来历?
      虽极为疑虑,孟舜之却也不敢过多耽搁。孟适青虽已还阳,但胸口处伤势甚重,鼻息微弱,当下急忙抱着他,往城门方向而去。
      三处西湖一色秋,钱塘颖水与罗浮。
      惠州西湖,因临近罗浮山,故而在诗句中多被以罗浮代之。所谓五湖六桥十六景,故有杭州西湖为「吴宫之西子」,惠州西湖则为「苎萝村之西子」。西湖各有妙处,独罗浮以曲折胜。一到风和日丽,来此踏春游玩或泛舟湖上的人不计其数。
      西湖边上有茶棚数座,每日里客来客往,倒也热闹。多少市井街头的蜚短流长,八卦谈资,便从这些看似简陋的茶棚内飞出去。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喝着清茶,说些趣闻,聊以打发时日。这日正说到惠州城内首富,萧家少爷萧绝云。
      说到这萧府少爷,多年来一直作为惠州百姓间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津津乐道。萧府家大业大,祖业以做珠宝买卖起家,继而开钱庄,代代相传,商铺遍布江南,传说中简直是金山银山堆满了府内。
      而那萧公子自萧老爷过世后,独力撑起萧家,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年纪虽少,处事却极为沉稳。更难得的是他虽生在商贾之家,却非文墨粗鄙之人,风神俊朗,人物风流,当真是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这样一位少年郎君,本该是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春闺梦里人,只可惜这萧绝云,却摊上了个「命犯孤煞」的名声。人人都说他年纪尚幼便克死了娘,未及弱冠又克死了爹,自幼聘下的未婚妻,还未娶进门来便因一场暴病而香消玉殒。
      「听说萧府当年闹过鬼,那叫一个凶,害死了好几条人命。」托着茶壶说得眉飞色舞的人,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眼瞧见了似的,「那宅子风水不好,怨不得萧少爷命犯孤煞。」
      一旁有人嗤笑,「余老三,你别说大话。当年你妹子还不是为了那萧公子犯相思,整日闹着要你将她送进萧府,为婢为妾也甘愿。」
      余老三面色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我妹子那是年少无知,上山烧香的途中撞见了萧少爷,回来就瞎闹,如今不都过去了么……喂,你们别在背后乱嚼人舌根,我妹子现已嫁人了,坏了她名声我可饶不了你们!」
      一群人哄堂大笑,有人道:「余老三,你别害臊。这惠州城内想嫁萧少爷的可不止你妹子一个,只是谁又敢真的进萧府,嫌命长么?」
      「可不是!嫁进去也不见得有命消受,要那些富贵又有何用。」
      茶棚角落里有人轻笑了一声,放下茶资在桌上,起身悄悄的离去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出了茶棚,忍不住抱怨道:「少爷,您就任凭那些人在背后乱嚼是非?」
      那人回过头,日头下映衬着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庞,长眉斜飞入鬓,凤眼流转,朱唇含笑,说不尽的风流之姿,正是方才茶棚之内众人口中的萧府大少爷萧绝云。
      「这么多年这些闲话听得还少吗?」萧绝云略不在意的笑了笑,萧绝云略不在意的笑了笑,「横竖嘴长在别人脸上,何必让自己不痛快。」
      他原本也是个骄纵任性的大少爷,十二岁那年大病一场,高烧数日,醒来后许多记忆便有些模糊了。恍惚中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见到了死去多年的娘,而后便是一片混乱,荷塘边一片腥风血雨,娘亲那张温婉美丽的脸,突然变得凄厉无比,状若厉鬼。
      爹守在他床边,等他醒来。他问爹是不是娘亲曾经活过来了,爹说,只是他高烧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他想,原来这是一场梦,幸好只是一场梦。
      只是自那以后,爹便仿佛突然之间苍老了下去。他看得出爹有心事,总是望着府内一处僻静的院子发呆,那里住着他曾经最厌恶的人。可是自他醒过来后,那人也不见了,爹说,孟先生走了。
      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萧索。不到五年,爹便撒手人寰,一直到他生命结束的时候,那种寂凉的神色,几乎都伴着他。临终前,爹吩咐将他的尸身埋到罗浮山。
      萧绝云不知道爹对罗浮山有着何种执念,以致死后都不肯入祖坟,非要葬去那里。那时候他只是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一夕之间,被迫提早成人。安排完爹的后事,独力撑起整个萧家,渐渐也学会了人情世故,学会了虚与委蛇,也渐渐习惯了成为别人口中「命犯孤煞」的灾星。
      以前有爹替他挡风遮雨,爹过世后,便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记忆中偶尔会闪过一张少年模糊的脸庞,灿若星辉的双眸,质朴而略带羞涩的笑脸。只是,他实在记不清那是什么人,似乎也只是出现过在他十二岁高烧时的噩梦中。他醒来之后,再不曾见过那少年,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便想,果然只是作梦。
      或许是他寂寞的童年,出现在梦中的玩伴而已。
      十年过去,他再不是当初不知世事的萧绝云,「负青天,绝云气,扶摇而上九万里」,这原是爹替他取名「绝云」的本意,希望他将来能脱出商籍,考取功名,有一番作为。只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继承家业,再不去想功名之事。
      有所得必有所失,他不后悔。
      今日是爹的忌日,他带了小厮去罗浮山扫坟。
      五年来,已经走得熟悉的山径,不多时便到了爹的墓前。在数步之外,萧绝云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的看到有人在他爹的坟前拔草。
      他回想起来,每年过来扫墓时,总会发现爹坟头上的野草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便想,难道是爹的故人也会每年此时前来祭拜?只是一次都没有遇上过,想不到今日竟凑巧见到了那人。
      有些感激这人对爹的敬意,萧绝云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位兄台,多谢。」
      那人似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竟是个和萧绝云年岁相仿的年轻人。
      那人虽一身粗布长衫,却是生得剑眉星目,风骨卓绝,凛凛然如风过秀林,神釆出众。萧绝云不由得一怔,险些惊讶出声,心想这人……分明是第一次见,为何却觉得有些面善?
      对方乍见到他,也是一脸的吃惊。隔了半晌,才迟疑的叫了一声:「萧……少爷?」
      萧绝云心想,怎么他认识自己?便道:「正是在下,敢问每年来我爹坟前祭拜的,便是阁下吧?」
      那人很是吃惊,瞧着萧绝云呆怔了半晌,才勉强笑了笑,「不敢,在下当年贫苦时,曾得萧老爷资助之恩,不曾或忘,故而每年前来祭奠。」
      萧绝云道:「多谢兄台一片心意,还未请教兄台名讳?」
      那人似乎有些踌躇,隔了一会儿,才答道:「在下……孟适青。」
      萧绝云皱起了眉头,孟适青……孟适青,这名字缘何有些耳熟,莫非曾在哪里听到过?便道:「孟公子颇为面善,是否之前见过萧某?」
      孟适青笑道:「许是见过,不过数年之前,几面之缘罢了,萧少爷记不得也是应该的。」
      他说得一片坦然,言语之间未见丝毫见怪之色。萧绝云心想,爹当年也曾救助过无数孤寡之人,这孟适青也许便是其中一人。或许见过自己,而自己却忘了吧!
      这样一想,便有些歉然,心想对方一眼认出了自己,而自己却对他没有半分印象,实在有些失礼,便诚心道:「既有缘相遇,待得萧某祭奠过先父后,便与孟公子同行下山,由萧某作东,请孟公子用午膳吧!」
      孟适青笑着道:「不敢劳烦萧公子,在下便住在罗浮山上,自行回去即可。不敢打扰萧公子,先请告辞。」
      他向着萧绝云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萧绝云想唤住他,却又不知唤住他作啥,只得怔怔的瞧着他远去。
      孟适青离开数丈之远后,身后一声叹息响起,「想不到,他竟然将你忘了。」
      他停下脚步,颇为无奈的回头,不意外的看到自己身后忽然出现的青衫男子。已经过去十年了,那人却依旧如当初模样,未见半分老态。
      当然了,他又不是人。
      「师父,青天白日的你陡然现身,也不怕吓到人?」孟适青叹了一声气,「别忘了,你好歹也死了近十年了,若被师兄弟们瞧见了,只怕嚷嚷着要来捉鬼了。」
      孟舜之虽还是十年前的模样,但双眸炯亮,显然再不是那眼盲之人。只是身形有些飘虚,非人非神亦非鬼,是地仙。
      他闻言笑了一声,「此处无人,我自有分寸。」顿了顿,又道:「幸而他不记得你了,不然当年眼睁睁看着你已经死了的,如今陡然又活了,哪里经得住这般惊吓。」
      孟适青也笑了笑,「师父曾说萧少爷日后必为弟子的劫数,如今对面相见不相识,岂不大好,正巧免了一场劫数。」
      孟舜之微微叹息,「既为劫数,岂是如你所言般容易化去。为师自然也希望你能避开,走吧!」话音一落,身影亦随即消失。
      孟适青半仰起头,心想师父如此修为,尚不能勘破心魔,年年来萧靖苍坟前祭拜。自己……造化又能如何呢?
      萧绝云回府后,想了一路还是没有想起自己到底何时见过那孟适青。他想那人既然自称住在罗浮山,罗浮山上除了道观就只有农户和猎户。瞧那人一身打扮不像道士,莫非是个农夫、猎人之辈?
      可瞧那人气质,又实在不像。
      自己有心交结,那人却不露声色的婉拒,萧绝云有生以来还没碰过这种软钉子。他原本就心高气傲,心想既然如此,也不勉强,过了几日便将孟适青的事丢到一边了。恰巧这日接到了一封书信,却是扬州一位朋友请他过去赏「花舫节」。
      萧绝云在生意场上朋友不少,不时会受到各种邀约,赏花赏酒赏美人,莫不是平生雅事。这花舫节乃是扬州一大盛事,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自古以来便以「美人窝」出名的扬州城,每到三月便会举行一年一度的花舫节,城内各大妓院的花魁娘子月色下泛舟湖上,以岸边文人雅士投注的赏金决胜负,赛出状元、榜眼、探花。
      每年三月,总会有扬州的朋友邀他前往。萧绝云之前略不在意,概因惠州至扬州路途不近,而他又忙于打点生意,难以抽空,这次却起了应邀前去观赏之意。
      原来萧绝云年近二十三,早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只是他「天煞孤星」的名声在惠州城内早已传播开来,两年前自未婚妻香消玉殒后,几乎没有媒人敢登门替他做媒。便是有,也多半是些不尽如人意的。
      萧绝云自负家世容貌,如何肯将就,心想天下之大,难道还找不到一名令自己倾心的女子?娘亲出身青楼,萧绝云对烟花女子从不加以轻视,心想人人都说扬州城内几大名妓,非但花容月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个个都是妙女子。若能遇上合眼缘的,成就姻缘,也是一桩幸事。
      这样一想,便欣然应邀,打点行装,准备上扬州,顺路正好也去查查萧家在扬州几处钱庄的账簿。
      这边萧绝云兴致勃勃准备择日起程,那边罗浮山五松观内,自也热闹。
      话说孟适青自十年前被师父带到五松观,因孟舜之当年还俗下山,他便也算作了俗家弟子,不做道士打扮。这么多年来在五松观过得自在,与师兄弟们相处融洽,简直打算就这么一辈子长住此地,哪儿也不去。他原本就生性闲散,千年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便越发觉得活着是如此美好,实在该珍惜生命。
      珍惜生命,就要远离劫数。师父当年算出自己命中的劫数应在萧靖苍身上,偏还要一头撞上去,为人时受尽万般苦楚,修了地仙还要落得个心魔难除的下场。自己既然知道此生劫数应在萧绝云身上,那就无论如何下不得山。
      那萧绝云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劫数带到罗浮山上来吧?
      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一日,五松观的住持碧尘道长却接到了一封书函。
      原来罗浮山作为道教名山,山上几座道观的名声都颇为响亮,而五松观内的道士又以擅于看风水而闻名,每年均有不少达宫贵人重金相请观内的道长前去看阴宅或阳宅。此次适逢扬州知府要翻修府邸,那扬州知府深信风水之说,便不远千里遣信来请观内道长前往扬州替他看风水。
      碧尘道长接到信函后,心道怎这般不巧,观内最有本事的几名弟子,均已下山,若派个修为不到家的前去,又恐坏了五松观的名声。那扬州知府不是普通人,岂是能轻易打发的,不由得一顿发愁。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孟适青。孟舜之原为他师弟,孟适青也就算他师侄,在五松观内辈分自也不低。且他亦知孟适青于风水之道颇有天赋,虽一直未曾出师下山,但造诣上应不输他几名师兄。如今恰好可以将他派去,也算牛刀初试。
      如此想来,便令人将孟适青唤到面前,交代一番,吩咐他择日起程前往扬州。
      原以为这是一份美差,扬州乃繁华之地,对方又是堂堂知府,必不致怠慢于他。看的又是阳宅,比起他那些跋山涉水辛苦替人看阴宅的师兄实在是要好多了。
      谁知孟适青竟是一脸的吃惊,十分不愿,拖沓了半日,最后才无奈的应承了。
      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说他消极也好,避世也好,甚至是胸无大志不求上进……什么都好,他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完这辈子。最保险的法子,当然是一辈子赖在五松观内,不替人看风水,不沾阴阳,不染是非。
      可是总不能吃一世闲饭,既然住持师伯有命,又怎能不从。
      孟适青叹着气,回转自己的房内。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自我安慰,好在扬州离惠州千里之外,遇到萧绝云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扬州知府就更加和萧绝云八竿子打不到一边了,这样一想,便又释然了一些。
      他也不知为何,当年在萧府时,分明对那萧少爷颇有好感,甚至不惜为了让他能见到娘亲一面,差点铸成大错,几乎连命都送了。可自打死而复生后,便对这「应劫」之说无端端一片恐慌,恨不得避得愈远愈好。
      也许是师父前车之鉴,让他心有余悸吧!
      他既然要离开五松观,孟舜之自然也一同前往。他对这徒弟宝贝得紧,第一次出远门,一百个不放心,便附身在牌位之上,被孟适青装在行囊内,背在身上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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