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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飞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从树上刺溜下来,奔到那人身边,抬头一看,嗬,竟然是凶神恶煞一般的裘致远。
     
       “我带你回去,别怕,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绝不离开。”裘致远说,脸上笑起来,伸手牵了。
     
       走到荣誉之路的尾端,裘致远如同他的出现一般,忽然消失了,叶非云的画像边上,硬生生挤进了一张裘致远的画像,画像上的脸也从正面变成了侧脸,向着旁边的叶非云谄媚地笑。
     
       郑飞彤愤怒地冲上去扯下挂像,掏出平时玩的小刀,一刀一刀地扎到画像上去:“臭球!死球!破皮球!混蛋球!……”
     
       郑飞彤很少哭,可当画像上涌出令人惊骇的鲜血来时,杀了人的惊恐立刻占据所有。
     
       “不要……裘裘……我不是想伤你……”
     
       郑飞彤开始痛苦地抱着头反复呢喃的时候,裘致远立刻发觉了不对劲,用力扯开那只讨厌了很久的枕头,把郑飞彤贴进自己的怀里。
     
       “怎么了?飞彤!飞彤!”裘致远声音焦急,手却轻缓,拍着郑飞彤的背,趁他恶梦慌乱的时候,把整个人都贴到自己身上,其实在没有特制软垫的板床上躺了这半天,裘致远早就浑身酸麻,疼痛难忍,可只有把郑飞彤搂在怀里睡觉,才让人安心。
     
       郑飞彤揪着裘致远的前襟,使劲往胸口里钻,钻到实在贴近不了了,才委屈地哼了哼,把脸贴到裘致远的心口,咕哝了一句:“坏皮球……我的……”
     
       裘致远这才醒悟,自己这个“裘裘”昵称的由来,哭笑不得,想捏一把解气,却对郑飞彤下不去手,只好揽得更紧一些泄愤。
     
       第六十八章 三沙非云
     
       郑飞彤醒来的时候,惊悚地发现自己躺在裘致远怀里,还把裘致远的前襟当成了擦脸布,蹭得黏黏糊糊一片,也分辨不出是鼻涕还是眼泪,最黏糊的,就是裘致远心口的那块位置。
     
       也不知道是人有追逐心脏跳动声的天性,还是对裘致远心口的位置有不自觉地接近本能,不但脸贴着,手也小心地揪着那边上的布料,弄得裘致远那件里衣皱得活像咸菜坛子里刚拖出来的腌白菜。
     
       刚动了动胳膊,裘致远就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郑飞彤,半天,才笑了:“酒醒了?那就轮到你卖苦力,背我回去吧。”裘致远是躺板床躺的,没有特制的软垫,本来就不能一个姿势躺这么久,反正脸也早就丢尽了,裘致远这叫自虐。
     
       郑飞彤恍惚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一张嘴,来了句“司令”,就被裘致远掐着脖子送到嘴边啃了一口。
     
       “再叫一句司令‘试试’!”裘致远倒竖着个眉毛,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惜眼睛里全是捉弄的笑意,看得郑飞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可以融化积雪,拂走阴翳,裘致远看着难得一笑的郑飞彤,忽然觉得心一下子满了,胀得胸腹每一处都透着暖洋洋的愉悦。
     
       郑飞彤被裘致远那种活像要剥光人的眼神看得一阵羞臊,转眼想起前一天竟然喝酒,还丢脸地被裘致远发现了!恼恨上来,哪里还顾得上裘致远是不是长官?直接一脚上去,把浑身僵硬的裘致远轻松地送下了床。
     
       可怜裘致远躺了半夜的硬床板,本来就已经接近瘫痪的边缘了,就算板床离地面绝对不高,也架不住这么一腿。
     
       躺在地上,裘致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真恨不得就这么晕过去才好,免了多少尴尬和口水?堂堂国防部长,被情人一脚从床上踹下来了,还没有再动弹的余力,简直就是耻辱嘛!关键是,被踹下来之后,还得继续费心思去哄那个踹人的,天理何在呀!
     
       裘致远摸了摸后背,竟然没错位,可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只好厚着脸皮带着委屈:“你要抛弃我,叫的也不该是‘司令’啊,要收拾我,就这一脚,好像不够了些,好歹得踹到三里外去才算你是真下决心了。赶紧背我回去,等你想明白了辙子,再折磨我不迟。”
     
       替裘致远整理衣服的时候,郑飞彤被裘致远的视线盯得浑身难受。
     
       不就是一摊子梦里撒娇时蹭的眼泪口水吗?至于用那种探究的眼神带着笑看那么久?
     
       好不容易才折腾回卧房,关清砚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裘致远吹胡子瞪眼的,赶紧扔下一句“您慢慢梳洗”,撒丫子一瘸一拐地跑了。
     
       “叶非云是我第一个动心的人。”裘致远这样开头,有些踌躇,但还是说了。
     
       尽管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个早就不是秘密,可却是两人一直以来都回避的雷区。
     
       裘致远软着身子倚靠在躺椅垫子上,郑飞彤正在帮他消毒机械钢架,看上去不为所动的样子,耳朵却竖得笔直。
     
       从来没听裘致远自己说过那段往事。
     
       尽管当初裘致远苦恋叶非云没有隐瞒过任何人,可裘致远也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那段感情。
     
       “我从来都没问过你,嫌弃不嫌弃一个曾经苦恋别人十年不得的老男人。”裘致远自嘲地笑笑,“十年,我退缩过,也挣扎过,努力过,也放弃过,最后,天涯相隔。幸亏,他没死。飞彤,你嫌弃一个这样懦弱的人吗?”
     
       裘致远望着已经放下钢架的郑飞彤,眼神柔和,带着一分没有把握的期待,诱惑地招手:“过来,告诉我。”
     
       郑飞彤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裘致远拉住了手,放到自己掌心里,握着:“叶非云是我最得力最忠心的臂膀,有情有义,还有坚持,他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生死不渝的爱情,可以超越政党争斗,超越信仰,超越自己的理想。我很佩服他。我确实曾经觊觎过,渴望得到他。”
     
       裘致远用了一点劲,拽住不断后缩的郑飞彤的手。
     
       “听我说完。”裘致远抬头看着郑飞彤的眼睛,“听我说完,飞彤。”
     
       郑飞彤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裘致远拉着,坐到了他的腿上,裘致远的述说很让人觉得遥远,遥远到,让人觉得那是一个前生的记忆,与生俱来,却斩断所有牵绊,只是一个记忆。
     
       “我以为我会孤独一生,我以为我是那种永不会变心的痴情种。”裘致远笑得很恍惚,“可我遇见了你。我厚颜无耻地霸占了你,郑拯的弟弟,我的警卫,小我将近二十岁,总统一心护在手里不舍得放上战场的人……”
     
       “我终究还是更适合当一个欺男霸女的恶棍,我移情别恋了。飞彤,你嫌弃吗?又老,又坏,又狠辣,又残废,又不够专情,这样一个老男人,你嫌弃吗?”
     
       裘致远不能动,只好手上用劲,把郑飞彤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
     
       郑飞彤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机械地摇了一下头,低着。
     
       “以后别一声不吭地就溜了,我残废了,追不上你。”裘致远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躺在那里哼唧,恼羞得郑飞彤赶紧挣脱开去。
     
       给裘致远安装助行器的时候,裘致远还在那里不满:“说走就走,你可真够狠心的,要收拾我也不是这么个收拾法呀,你完全可以像我收拾你似的收拾我嘛!比如亲亲我呀,抱抱我呀……”
     
       被郑飞彤下了死力拧了一把,裘致远连嚎都没敢嚎,等助行器一装好,才杀气腾腾扑过去,把郑飞彤摁在身子底下:“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不但耍脾气,还体罚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郑飞彤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想去看他吗?”
     
       裘致远立刻蔫了,翻到一边,抱住郑飞彤,想了一会儿,才说:“我确实放心不下,可我也不想去见他,你代我去吧,他能明白的。”
     
       郑飞彤盯着裘致远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酸的醋劲。
     
       裘致远却累了,打了个哈欠,竟抱着郑飞彤睡着了。
     
       郑飞彤陪裘致远躺着,睡不着,心里翻来覆去的,就是裘致远今天的剖白,那种现在听来仍旧深刻得让人嫉妒的感情,竟然就被那个根本没有一丝心思放在裘致远身上的叶非云得到了,嫉妒之余,还有一种义愤填膺的打抱不平。
     
       凭什么?!他叶非云凭了什么让裘致远在昏迷那么久之后醒来,依然忘记不掉,在有了自己之后,还念念不忘,还会沉吟,还会叹气,还会犹豫着说一句放心不下。
     
       他凭什么?!能得到裘致远这样深沉的爱?却连一丝都不回报?有教诲提携之恩的教官、有救命续后之恩的恩人、有提拔知遇之恩的长官,竟然白费了那一腔的心血,还抵不上一个敌对政党的无赖痞子。
     
       叶非云,你,凭什么?!
     
       裘致远封信地时候,郑飞彤就站在身边。
     
       倒不是郑飞彤非要看,而是裘致远一直扣着他的手腕,说是怕玩意郑飞彤一吃醋就跑了,没地方找情人去。
     
       “看什么?发觉我其实也长得很不错?”裘致远逗他,那双眼睛用一种带着疑惑带着欣喜的模样,水汪汪地盯着自己看,怎么都是让人心猿意马的事。
     
       郑飞彤赶紧敛了一时没注意的眼神,盯着那封没封口的信,没吱声。
     
       “想问我为什么?”裘致远坏笑着问,“那你开口呀。”
     
       信封没封口,上面写着“叶非云亲启”,里面塞了厚厚一沓信纸,信纸是空白的,郑飞彤看裘致远放进去的,一字未写,全部空白。
     
       郑飞彤忽然有一种被戏弄的不适感。
     
       这个老男人,玩的那些玄虚,确实不是靠聪敏就能全部领悟的,他和叶非云打的哑语,自己竟然理解不透。
     
       “为什么?”郑飞彤第一次违背自己的意愿,开口询问。
     
       “真听话。”裘致远笑得很贼,把郑飞彤拖到怀里狠狠亲了一个,“拍好我马屁,我就告诉你。”
     
       郑飞彤往往会在受到外界压力的时候进行一次反弹,这次,恰好也是郑飞彤反弹的时候,所以裘致远惊愕地被郑飞彤掐着脖子啃了一顿,啃得脸红脖子粗,满脸都是口水。
     
       “嗯,我们的小色彤是属狗的。”裘致远挤挤右眼,故意把一脸的口水凑到郑飞彤面前,“喜欢咬人,还喜欢舔人。”
     
       “我属蛇的!”郑飞彤忿忿。
     
       “才不是,是属狗的。”裘致远搂着郑飞彤高兴得像是捡了个金元宝似的,爱不释手地搓,“要是不属狗,怎么会从小认定一个主就再也不改了?连这个主是好是坏都不挑,不属狗,你还想属什么?”
     
       郑飞彤脸红了,知道裘致远指的是自己从小就只习惯对着裘致远的画像倾诉,以至于如今竟然翻不脱这个如来的手掌,昨天夜里,果然是泄露了什么。
     
       恼恨上来,咬着裘致远的耳朵不放,错了错牙,惹得裘致远一叠声叫:“哎哟,小狗咬人了!”
     
       第六十九章 无字长信
     
       裘致远纵容地让郑飞彤啃了一晚上,落个满肩头的牙印,终于把这头小狗给哄好了。
     
       “你看上的,可是送上门人家都嫌弃的主呢,也就小狗你少不经事,看走了眼,不嫌弃。”裘致远捏着怀里的郑飞彤,满足地摊在床上叹息,时不时顺一顺郑飞彤的头发,软软的,细细的,很舒服的手感。
     
       郑飞彤很小心地伏在裘致远身侧,眼睛只敢盯着离自己脸只有两寸距离的肩头,连续的几个牙印互相重叠,带着一圈青紫,拉近了视线之后有一种夸张的恐怖,拿指尖沿着牙印一圈一圈地描摹,听到不满意的地方,就用点劲,惹得裘致远一个劲地笑。
     
       “还真是没眼力见的小狗,咬人倒狠,解气了?”裘致远相当满足于调戏郑飞彤,发觉其实这个看上去阴沉无比的家伙,在袒露出心上最柔弱的位置之后,有一种天然的纯真,那种认定一件事死不回头的劲,和当初打动自己的一模一样。
     
       去三沙,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裘致远新任国防部长,贴身警卫就要秘访三沙,多少有些不符合政治需要。
     
       三沙,那个三不管地带,偏又被三方瞩目,没有任何一方愿意首先放弃拉拢三沙的军事企图。
     
       也不知道裘致远怎么和宗政呈沟通的,密令下来,竟然是让郑飞彤护送裘致远走一趟三沙。
     
       郑飞彤看着裘致远,思考了很久,才半信半疑地对裘致远没有见叶非云的意思表示认可。
     
       “我不见他,真的不见。”裘致远哄,好家伙,这孩子吃起醋来的霸道劲固然让人得意非凡,可受折磨的可是裘致远自己啊,动不动就拿那双看不透底的眼睛盯着你,然后一声不吭地,始终离了三步远,无法靠近,简直就是冷暴力。
     
       “我算是认栽了,我不动,成了吧,过来些。”被裘致远骗了几次的郑飞彤学得很乖,再不肯在生气的时候靠近他一分,裘致远在近距离的擒拿中总有压倒性的优势,被抱住之后,那老油条的哄骗功夫,可不是年轻了十六岁的郑飞彤所能抵挡的。
     
       郑飞彤犹疑着,警惕地看着裘致远,拿不准他是不是又想通过几句好话蒙混过去。
     
       “你就让我找个台阶下来不就结了?”裘致远急,这孩子,可真能让人抓狂,“就算见了,也不会有什么,当初我没残废时,他尚且看不上我,如今我又残又老,还带着一身的疤,除了你这只小狗不嫌弃,还有谁看得上?”
     
       郑飞彤使劲横了裘致远一眼,不表示苟同,可裘致远那副模样也的确不像仅仅是哄骗,憋了半天,蹦出一句:“就算现在,不也照样那么多人上赶着想爬你的床!”
     
       这醋劲,一直可以熏透崖洲了,裘致远这才明白,这头小狗的独占欲,竟然这么强,又是欢喜,又是无奈,趁郑飞彤生闷气的时候,侧了一步把门口位置封住,再扑上去把他拖到怀里:“我这不是就只愿意爬你的床吗?你还计较什么?况且,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想爬我的床,也从来没有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有别的脸,这么说我,我也太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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