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七：裂缝（中）
去上班已经是星期四了，没上两天班就又到周末了，楼楚贤整整一个礼拜没回来，要不是林泽给他发短信他还能回个几条，林泽真以为楼楚贤从人间蒸发了。
林泽身上已经不痒了，只是皮肤颜色还没以前那样自然，仔细看还能看出来一些异常，不过没大碍就是了。
叶南溪和周劲要带小周瑜去影楼拍一套写真，林泽也被拖去了，一路上林泽和小周瑜嬉笑玩闹好不开心，周劲气得够呛，指着小周瑜的鼻子一通骂，“你个没良心的崽子，回去我就把你塞马桶里淹死。”
几人热热闹闹地去了影楼，拍完照以后，叶南溪说他们在北京烤鸭店订了位，让林泽跟他们一块儿去，别说林泽原本就没打算跟他们去，就是他要去，在看到周劲那吃味的脸他也不好跟去，所以林泽只说自己还有总结报告没写，然后自己乘车回去了。
林泽没有回家，倒是去了楼楚贤的公司，问了楼楚贤的秘书才知道楼楚贤陪客户出去了。
林泽原先想还是回家得了，可最后他还是打车去了张秘书说的那家餐厅，毕竟一个礼拜没见了，林泽也想见见楼楚贤，只看一眼也就行了，不过林泽却没想到他看到的是楼楚贤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的情形。
楼楚贤以前交过女朋友，这是林泽不久前才从周劲那儿知道的，他以前一直以为楼楚贤跟他一样，都只喜欢男人，但很明显，他一开始就想错了，楼楚贤压根就是个双，男女不忌。
林泽没像以往那样冲上去撒泼，他只觉得有些累，有些闷，想回去睡一觉。
楼楚贤不禁意瞥到男孩身影的时候，他确实浑身一紧，担心林泽会想往常那样当众闹腾，不过对方并没有来，只是很平静地转身，然后沿着马路融入行人的身影之中。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看来我的魅力果然不够。”女人娇笑着掩唇。
楼楚贤这才将视线转回来，笑道，“怎么会，陆小姐可是我见过的最令人心动的女人。”
林泽回去果然饱饱地睡足了一觉，起身之后买了当晚去T市的火车票以及第二天夜里的返程票。
林妈妈见到儿子回来，自然是高兴，赶紧上街买了许多菜回来，林爸爸也乐呵，揽着儿子的肩膀就说今晚爷仨杀几盘。
林泽得空就跑他哥房里找他的小侄子了，他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大嫂？”
庄雯抬头瞧见林泽，立刻笑起来，“林泽啊，赶紧进来，念念刚才就吵着要小叔了，这不，才睡着。”
林泽看了看床上穿得跟个球似的男孩儿，对方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林泽轻轻捏了捏小侄子，“宝贝疙瘩，我一来你就睡，下次不带你玩儿了。”
林泽这话刚说完呢，床上的小男孩儿忽然就一把抱住林泽的脖子，“我才没睡我才没睡。”
庄雯看着这对叔侄俩，无奈地笑着，关了门，把房间让给这一大一小。
林海回来的时候庄雯正在厨房择菜，他放下手里新买的暖器，搓着手走过去，“爸妈呢？”
庄雯见是丈夫，微微笑道，“去菜市场了，说要再挑只鸡。”
说着，庄雯洗了手，在围裙上擦干，然后有些羞涩地把林海的手握自己手里，有些责怪地说，“让你出门多穿件衣服你不肯，冷了吧。”
林海看着妻子脸上的浅浅的那层红晕，脸上一笑，瞧着左右没人，低头在妻子嘴上亲了下，“下次听你的。”
“要死了，被小叔子看到……”庄雯羞红了一张脸，低下头，露出白皙的后颈来。
林海动作一顿，“林泽回来了？”
庄雯给丈夫搓热了手，抬头朝房里指了下，笑说，“在屋里和念念玩儿呢。”
林海推门进去的时候，林泽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儿子念念骑在林泽腿上，脸贴在他小叔叔胸前，也睡得正香。
林海摇头一笑，轻手关了门，走到两人身边，俯身小心地将自己儿子抱起来，正在这时候，林泽眼皮动了下，已经醒了，“嗯？哥，你回来啦。”
“吵到你了？困了就在这儿睡会儿。”林海的声音很柔和，像是怕惊着林泽一样。
林泽揉了揉眼睛，“是困了，我回屋睡。”
林海把儿子放床上，拉了被子盖上，见林泽要走，他拉住林泽的手，“就在这睡吧，楼上屋里怪凉的。”
林泽一笑，“这是你和嫂子的房间。”
说着他轻轻脱开林海的手，“我上去了，昨晚坐了一夜的车，困呢。”
林海没再说什么，看着男孩打着呵欠上了楼。
吃饭的时候林泽还在睡，林海端着饭菜送上去的时候，林泽裹着被子睡得正沉，连他敲了几次门都没听到，林海把饭菜放在桌上，轻轻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林泽睡得确实很深，眉间也透着深深的疲倦，林海在床边坐了许久，始终没忍心叫醒男孩。
他的手正要碰触到男孩的脸，房门这时候开了，林海收回手转头，门口进来的是庄雯，“怎么，还没醒呢，咱把饭菜放锅里热着，等他醒了再吃？”
林泽这时候眉毛皱了下，林海也跟着皱了下眉，林泽睁开眼花了些时间才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处，他揉了揉额头，身上有些酸痛，看到跟前的林海，他问，“哥，现在几点了？”
“刚一点，再睡会儿？”林海给男孩拉好被子。
林泽受惊一般抬起头，“这么晚了？天啊，我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
说着赶紧就掀被子下床，林海给他把鞋拿出来，“别那么急，小心冻着。”
庄雯看着丈夫脸上的神色，知道丈夫对这个弟弟很是重视，便进去端了桌上的饭菜，“肚子饿了吧，我给你热热。”
“哎，谢谢嫂子了。”林泽说着已经穿好了衣服。
大口扒了饭菜，林泽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一旁的桌上趴着他的小侄子，小林念前后摆着两条腿，奶声奶气地说，“小叔，你吃饭好像狼哦。”
林泽还狂扒饭，口齿不清，“这才叫男人。”
“哦。”林念点头，歪着脑袋看自己的小叔，然后又说，“小叔，你晚上跟我睡好不好？”
林泽已经解决了一大碗饭，擦了嘴喝了汤，然后放下碗，他摸摸林念的小脑袋，“我今晚就要走了，下次再来陪你玩好不好？”
林念两条细眉毛一下子就皱起来，“你干嘛要走，不能不走吗？”
林泽把小侄子抱到自己腿上，“我很快就回来啦，到时候带你去海底乐园看鲨鱼，再带你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好不好？”
林念低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又抬头看看自己的小叔，他伸手抱住小叔的脖子，仰头在对方嘴上亲了一口，“那我等你哦。”
林泽抓起小侄子的手咬了一下，“跟谁学的，嗯？”
“楼叔叔也这样亲小叔，念念怎么不可以？”林念噘起嘴，把被咬的手别在背后。
林泽脸上神色微敛，然后低头笑着跟小侄子鼻尖对鼻尖，“嗯，是小叔错了，不过小叔嘴里臭臭的，以后还是亲脸，好不好？”
“才不臭嘞。”林念生气了。
“嗯，小叔很累，陪小叔睡个觉好不好？”林泽摸摸林念的头发。
“好。”林念冲他伸出两条细胳膊。
“好嘞。”林泽伸手把小侄子举到自己脖子上，“抱紧了，咱们走咯。”
林念抱着小叔的脑袋，嘻嘻哈哈地笑着，“驾，驾，马儿跑，马儿跑。”
林海一直不知道林泽走的这样匆忙，等他从儿子哪里知道林泽晚上还要赶回M市的时候，林泽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了。
林爸林妈自然也舍不得，这还没跟儿子说几句话呢，怎么就要走了。林海自顾自接过林泽的东西，一直把林泽送到了车站。
等车的时候，林海问，“泽泽，一定有什么事对不对？”
“没啊。”林泽笑，却没敢看他哥的眼睛。
“还骗我，是不是跟姓楼的闹别扭了，你回来这一天都没见他给你打电话，你们是不是……”
林泽打断他，“真没什么，他最近忙公司里的事，你也知道，他一个人要顶起那么大个楼氏很辛苦。”
林泽没说下去，林海的眼神让他说不下去，他只能把头撇向一边低着，“哥，我就想回来看看你们，你别多想。”
林海看着自己的弟弟许久，最后只揽过男孩的肩膀，拍了拍对方的背，“有什么事跟哥说，就算有什么事儿，你还有我们呢。”
林泽听着，眼圈红了，他点点头，“嗯。”
林泽回了M市，坐了一夜的车，第二天凌晨到的T市，回到公寓简单洗漱一下，换了衣服就去公司上班了，他去公司的路和楼楚贤在同一个方向，平日里都是楼楚贤开车顺路把他送到公司门口，等他进了公司才开车去自己的公司。
林泽把东西交给楼楚贤的秘书之后才折回自己的公司上班。
楼楚贤从秘书那里得知林泽来过公司，立刻就追下去，只是那时候林泽已经上了公交，明明对方只要动一下眼皮就能瞧见他，但是林泽只是闭上眼靠在车窗上。
楼楚贤站在路边看着公交驶远，好久才问身边跟出来的秘书，“今天几号？”
秘书一愣，随后推了推眼镜，回答，“十九号。”
楼楚贤身形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回去了。
“楼总，林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秘书小心地把手上的信封交给男人。
楼楚贤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秘书讲的林先生是指林泽，可不是，转眼间，男孩已经二十三了，已经不再是男孩的年龄了，楼楚贤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楼楚贤丢下整个楼氏驱车赶回家，还在回家的路上就接到他姐的电话，质问他怎么回事，楼楚贤当时吼起来，“去他妈的公司，老子为了这公司家都散了，我还管什么，老子什么都不管了。”
林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楼楚贤看着男孩开门进来，看着他放了包，挂了外套换了鞋，看着他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然后端着水就站那儿发了十几分钟的呆，半天终于想起来喝水之后低头抿了一口，后来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两板药片，抠出三四粒来就水服下，这才放下水杯，缓步上了楼。
林泽从进门到上楼中间一共间隔二十分钟，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客厅里端坐着的男人。
楼楚贤只觉得心里像是被忽然割了一块，他收拾了心情，跟上楼之后，林泽已经进了卧室，像是特地给他留门一样，卧室的门微微敞着，楼楚贤站在门外，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从男孩不知道的角度看着对方的生活情形。
他原本以为男孩会像往日那样，在电脑前上个网，去偷个菜，跟别人聊Q什么的，可是男孩进了房之后就一头钻进了被子里，然后就再没起来过，楼楚贤进去的时候，对方也没有醒来。
楼楚贤看着男孩沉睡的透着深深的倦意的容颜，俯身在对方脸颊亲了一口，男孩这时候忽然惊醒，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楚贤，隔了很久，才说了句，“你回来了。”
很平静的四个字，没有丝毫往日的欢喜，也没有任性和撒娇，却让楼楚贤说不出话来。
林泽说完又闭上眼，继续睡下，嘴里淡淡地说，“家里没饭菜，你自己出去吃吧。”
“林泽。”楼楚贤挤出一个笑来，晃了晃男孩，“你饿不饿，咱们一块儿去吃？”
“我让你自己出去吃你没听到吗？”林泽猛地掀了被子吼出来，双眼赤红得像头失控的野兽。
楼楚贤整个人僵在原地忘了动弹，在他印象中，林泽从来没这样对他吼过，他看着眼前的男孩，对方在吼完之后的瞬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乖巧，“抱歉，不该跟你发脾气，你很累，我知道，我也很累，想睡一觉，不能给你做晚饭了，你叫外卖，好吧？”
不知怎的，这样陌生的林泽让楼楚贤不敢再说一句话，林泽说让他叫外卖，他也就下楼叫了，至于叫了什么，他也不知道，等外卖送来了，楼楚贤也只是把餐盒放在茶几上，却没吃，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才下意识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像是有感应一般地开始翻自己的短信，里边已经满满当当地挤了几十条短信，日期全都是今天以前的。
七月十二：
……
“你昨晚那样对我，我很难过：（”
“我全身都痒了，我想去医院做个检查。”
七月十三：
……
“医生说我是荨麻疹，皮肤过敏严重，搞不好皮肤会烂掉。”
“我有些怕，万一我毁容了，你还要我么？”
七月十四：
……
“叶南溪家的周瑜很可爱，没嫌弃我，很喜欢我，我想，如果他是你该多好：D”
“今天很难受，想吐，昨天就想吐了，一直没跟你说。”
七月十五：
……
“发烧了，３９°８，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还好你没来，不然你一定被我现在的样子吓死，我都不敢照镜子了：）”
七月十六：
……
“今天在家，没人来，你也没回来，只有叶南溪给我打了电话。”
“外边很黑，风也很大，我想你回来我得给你送毛衣。”
七月十七：
……
“把药片当饭吃了，很苦啊：P”
“我忽然觉得，发呆其实很有意思，以前都没发现。”
七月十八：
……
“那个女孩很漂亮。”
“你不会回来了吧，嗯，我明白了。”
楼楚贤捂着脸压抑不住地呜咽，手机从手心滑落，砸到地面，像是狠狠地给了他的心脏一锤，那样痛彻心扉。
一个个细小的心理片段通过手机传递给他，也许这是男孩躲在病床的被窝里发的，也许是男孩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吹着冷风发的，也许是在望着他公司的方向发呆的时候发的，可是这些辛辛苦苦传达出去的感情，他却给丢在文件堆里。
也许，楼楚贤想，他在某种程度上亲手扼杀了男孩，掐着对方的脖子，看着对方的脸色一点点变青，变灰，最终连最后一丝气息也被截断，只剩一具僵硬的尸体，一对空洞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