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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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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俞儿抢过身来,“掉了。”
     是一面梳。极好的白玉,温润如水,纹理晶莹,雕工精美,不是普通人家有的上品。
     最重要的,是断梳。
     想起怀里半把,我挑挑眉,恍然大悟。
     小心捧好手上东西,尴尬看看这小盒子——四层玲珑抽屉,圆角镶银,木上清漆,一色银线描着蝙蝠蟠桃——原来,我竟捧了俞儿的梳妆盒么?
     其实并无什么,问题不知俞儿是否介意。
      “俞儿,眼见得二八芳华,我也真该替你备嫁妆了。”
     “先生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认识了么?”俞儿捡起梳子,小心擦干净,放回底层小屉中,“这屉纹的是福寿,并非鸳鸯玲珑,乃先生书房中案上藏杂物所用,连着先生惯用的笔砚一起收拾过来的,当初还是先生觉得好用,令我等多置办的几个。”
     “哦。”我无奈。府中家具都是一色的,起码看上去差不多,待客之故,院子房间却不少,相似物一多,谁能分得清。
     “先生真不记得了?”俞儿一边接过我手中箱子,一边疑问道。
     “记得……什么?”我茫然。
     “……也不是甚么大事。”俞儿看我片刻,忽然倏而笑道,“先生贵人多忘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哦……贵人无奈,遭医官戏谑嘲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穆炎果然夜里过来。
     走的却不是窗,而是帐门。还是范孝严范将军一道过来的,只为将护卫的变更调动与我商榷一番。他们一样样与日常事务校对,确定并无妨碍,这才放心。军中不比前些日子,自有规矩严律。比如公文往来,均需通报层层关哨,不似以往,验毒正章就好。我虽不在治下,可也不好碍了他们。
     我终于知道,先生府名义下,为何有近百人的公职了——明明日常所见也就那么几张面孔么。
     “下官现行告退,先生还请早歇。”
     “实在有劳范将军。”
     “卑职惶恐。”
     营帐掀起又落下,我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珍稀动物。
     穆炎开始卸黑甲。
     我过去帮他,手指触及冰凉朔冷的盔,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摄住。
     今日,这黑甲洁净如新,已然肃杀冷冽。明日,征战云涌而起,我何德何能,可以……
     “累么?”穆炎抱过来,踟蹰间,微有不安道。
     我摇摇头,扣紧他的手。昨夜一顿痛哭,还是慌着他了。缠紧掌中五指,举到唇边亲了亲。
     穆炎如何能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无言抱紧。
     呼吸不畅间,原来,自有安心。
     
      一百二十四
     中秋近了,已是八月初五。军中惯制,旬末半休,逢五而炙,所以今日营里满是肉香,中午用膳时分,将士们的嬉笑也多了些。
     明日,却要开战。
     我在穆炎帐中,看他整那些东西。
     弩。带准星脚蹬,开弩需全身之力,扳机时却不需要份外施力,有精巧零件环环相扣,构成灵活机械传递,个个可以替换,轻轻一扳即可,有利稳射。
     穆炎把它拆开来,检查过,擦完,又装回去。
     矢是三棱铁矢,虽无倒刺血槽,那是为了免去累赘不至受风力影响。三面微弧,空气阻力最小,精准自不是那些看似凶悍的羽箭能比。一旦击中标的,穿透铠甲,直入人体。
     穆炎把它们一支支看过,在箭囊中排好。
     剑是长剑。所谓刺死砍伤,短一分险一分,大晟诸军所佩之剑,材质尚有青铜铸铁灌钢之分,剑体都已重新打造。我虽非工学专业出身,不熟悉那些复杂测试,计算公式,开导他们几个法子择优汰劣还是能够的。何况大乾本就是铁血彪悍之族,冷兵器锻造上自有一番以鲜血实践而得的密要。
     那些东西,最初的图纸,乃至打磨用的砂轮,借力的水坝风车,我都是亲眼见过的,它们也的确都是那个模子里出来的。
     可眼下看着,却觉得陌生。
     新西兰,早在世纪八十年代,便没了死刑。而且,在此之前最后一次死刑,是在同一世纪的五十年代。到我被砸前,世界上大部分人口都已经和死刑无关。
     所以……
     简而言之,他明日要去杀人……
     我……
     帐内一灯独明,对着豆火橙亮,却仿佛又看到张家坡火光冲天。
     当晚接连巨变在先,我多少有些麻木茫然,如今却是清情醒醒。不得不承认,为自保我能毫不犹豫对他人拉弓相向,到如今却从来没有一次瞄的左肋胸口。
     “不必担心。”穆炎放下检查到一半的东西,起身过来,伸手抚向我眉际,“守城而已……”
     神思恍惚间,鼻尖嗅到金属的硬冷气息,我不自觉躲开寸许,避过他的指尖。
     他一个已字说到一半,僵在我面前,整个人都木了。
     “我……”我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张口欲辩,却真的说什么都是无力狡辩。
     穆炎收回手,黯然退开一步。他和我山中日日亲近,后来又有那些朝夕相处,实在太清楚如今的先生表面光华下,诸多懦弱无力,诸多古怪忌讳,不可能不知道我在嫌他什么。
     这种时候,对不起三字,根本无济于事。
      我伤了他。重重伤了他。
     “穆炎。”我开口示好,对他低头,眼里已经开始辣辣的干涩。
     他眼观鼻,鼻观心,手却藏在身后侧衣袍上狠狠擦拭,用力得好似要磨掉一层皮,却不肯伸手。
     “穆……炎。”我心里大恸,起身过去,再讨饶。
     我又岂是故意……认错难道还不够么……这种无奈之事,无心之过,我知错就改,他作什么还……
     穆炎又退了半步,就是不抬头。
     硬生生眨去眼里湿意,我火起。连日里担心的事,就在明日,我难道好捱?若不是不想和他别离,我早已回都,眼不见为净,又怎么会在这里?我不过为了守着他才搞得如此狼狈,他气也好委屈也好,凭什么……凭什么……
     转身就朝帐门去。
     “时……”
     揭帘而出事,身后半声极微弱的低唤。
     外头的月色正好,远远巡逻的铁甲长戈映着微光,伴着步伐铿锵,交错有序。
     “先生可要回帐?”习风习雷还在火边啃骨头。身为随身近卫,我若不出营,他们的空闲也就多了不少,常常去弄了野物来,近些天不知为何,老攒了一堆骨头专在值夜时候啃。
     我一掀帘,又钻回帐内。
     四下看看,一撑案台,斜身掠上,站直。
     穆炎颓然坐在席角,此时抬头微微偷觑。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脸色一白,骤然别开脸。
     深吸口气,我没合眼,压下心里不安,直直朝身后案下倒去。
     帐篷在眼前旋转,先是席地军褥,然后挂剑,然后……果不其然,还没有看全整个帐顶,就已经在他怀里。
     “你……”穆炎欲言又止。
     我不怕。整个体重赖在他身上,他就算想放,也不能放。
     除非他舍得我摔了。
     心里又恼又疼,一手扣了他手,一手摘了他发冠胡乱一扔,拽了乌黑直发,扯过来,咬上他唇去,一边尤自睁大眼睛看入他眸底。
     脸颊相贴间忽然温湿凉意,也不知是谁的,尽数被一只手小心抹去。
     穆炎到底没有再松开缩开。
     我放心合上眼,只觉滚烫的东西不断落下,唇间吮到的气息熟悉,却又不稳。
     接下来的夜温润而微凉。或许为证明什么,或许只是情不自禁,我一寸寸细细吻他。以前好似也有过,到底只是随性所至,未免半途而废。
     今日却一点不想放过。
     穆炎乖乖任我摆布是常事,开始却破例有些拘谨。好在他渐渐终于在漫长的缠绵里安了神,有呻吟逸出的时候,眼中没了焦距,脸上晕红媚然。
     小心推他颠至顶峰,我在极大的快乐中窒息。
     他拥了我在身上不放,两个心脏的跳动之间,隐隐约约有令人灼痛的念头闯入心间——生平头一次,希望自己能够与一个人并肩,不在聪慧才学,不在涵养气质,不在体育竞技,甚至不在什么林荫道,海滨路。 而是于沙场之上,血雨之中。
     
     一百二十五
     
     先前几天,主君捷报频传,尉攻大晟新地,本是为了解鄂捉襟见肘之急。猛攻五日,忽然全停。显然他们发现,大晟军夺城难挡,守城更攻。
     军中……自有伤亡,只是不多,故而士气日盛。
     所以,这几日,反倒是范将军日日愁着如何诱敌交战。毕竟牵制兵力,有利鄂地战事。仗着守城之便,多杀几万军队,多挫几分锐气,对往后的战事,也是好的。何况尚有军功之利。
     “先生,午膳时候,不能再晚了。”俞儿端了托盘进帐,很不满地扫了眼我面前案上满桌狼藉,扬扬下巴,立时有习电笑嘻嘻搬了叠在旁边的四个小案,往中间一一摆放。
     我放下手里东西,起身入席。
     “这是什么?”习云端了另两份进来,尚来不及找个地方放下,却对案上的玩意大为好奇。
     “绞盘。”我答,在案前坐下。
     “膳为大,不谈公事!”俞儿叉腰恼起。
     “嗯……习云你想看,午后我拆解于你就好。”我连忙打圆场,“范将军他们还在商议战事么?”
     “中帐传了膳去了。”俞儿顿时变了副脸,乐呵呵道。
     我只作不知,习电一口汤差点笑喷。
     习云无奈,看那得意忘形的小女子一眼,“尉做缩头乌龟,咱也没法。”
     攻城攻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同化事务繁琐,新城民心未收,城防未更,若有旧国来打,守起来吃力不讨好。而若弃城而去,难免失却人心。为免两线开拨,目前此线只守城歼敌,不夺城掠池。
     “若是……”习云小心接过小小木制绞盘,旁边的习电眼中也俱是神采奕奕。他们与武器上的造诣,自然胜我良多。别人或许不知这小小玩意的杀伤力,他们却是懂的。
     “可以用于井台提水,起吊重物……”
     “先生!”习电叹口气,“先生可是想做马上劲弩?”
     “嗯。”我点点头。马上骑射不便以脚蹬之力张弩,所用还是以弓箭为主。但有了绞盘却不同,这只是两手的事,甚至可以是一手的事。
     自然,从这玩意到应用,还有诸多工序。比如那绞绳的选料,零件与零件的连接。只是这些却不需我操心,我也操不了心。
     日光从帐顶天窗打进来,落在地上亮堂堂一片。习电习云摆弄得起劲,我略有倦意,伸手摊掌至光晕之中,垂眼看去。
     其实,这十指,貌似修长白皙,何尝不是鲜血染尽。
     我凭什么,有资格断论穆炎?
     小睡起身,我出营去看了成冉。说来,前几日军中应战,我好几天没去了。
     一进院子,便看到他一袭浅靛,和两个药徒一起,俯身在翻晾晒的药材。他奔命途中少不得舍了行李,衣衫是来此后新办的。新布好织,往日总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今天终于托出几分生气。
      成冉好生勤快。”
     “哪里。”成冉拍拍手,直起腰,“战事一起,大夫个个都不得空。此院甚大,又兼朝阳,空着可惜。先前吃掉那么多,好歹补些回来。”
     我忍不住摇头失笑。
     煮了茶院中小坐,空气里草药气息弥漫,苦苦涩涩,却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捷报频频,时临为何眉头不展?”
     我抬手摸摸眉心——有么?
     “原本只是玩笑而已,时临却不打自招。”成冉淡淡一笑,“看来近来的确有所困扰。”
     “嗯。”我喜欢他唤我名字,而非一直尊称以先生,当下松了身子倚在椅背上,“倒也不是什么不明不白之事,只是,自己竟然……这般胆怯懦弱,好生无用。”
     “能教时临脱不得困的事……”成冉啜了口茶,“必是不忍阵前喋血。”
     我瞪大眼睛。他如何会这般清楚?
     “当年的时军卿,入了中帐,从来绞着眉毛。”成冉微叹道。
     “成冉察人之细,的确少有。”不愧谭广左臂右膀。
     “梁都夜破,周治颓癫,寺御呕血。尤记得,时军卿兀然立于正厅,镇定自若。”
     “以杀止杀,并非得以。我虽……倒也能清明。”扪心自问,并无愧色,“不喜,窒痛,却无悔。”
     “如此便足矣,时临何必再苛求。成冉也能放心求去了。”
     “……去意已决?”
     “嗯。”
     “大晟之军,不待几年,便会东至镀城。” 他会走,我并不意外。但是……谭广还在那呢。
     成冉略略一愣,微微摇头。
     眉宇间空旷,却不再有寥落之意。
     “那……多带些盘缠才好。”我终究忍不住婆妈了一次。
     成冉诧异,看过来,一笑间,轻轻点头。
     他再无牵绊,傲气经得磨砺,洒脱之性尽现。
     抿茶抬头,正是落叶撒金,满院点点,另有三五尾晚蝶,被药香引来,在风中相伴起舞。
     秋日新叶,终究不曾得人惜取,就此飘零。
     不过从此海阔天空,又何尝不好。
     
      一百二十六
     成冉说走就会走,也没有选什么良辰吉日。随身行李不过换洗衣物,一柄长剑。他自幼流落,并无故亲,此番不意出晟,安全并无可虑,也就再无其它。
     替他简单饯了行。
     近暮时分,我与他拱手别过,打马回营。
     他不曾远送,我也不曾频频回头。
     次日,院子便会空了。
     想必成冉必会去公塾辞祭,途中令习云去塾中嘱咐了守卫方便事宜,我径自回营。
     默立片刻,换了正服,我朝中帐去。
     尚未禁宵,沿途巡卫散卒皆数叩拜。拿剽窃之物换得这般尊重敬仰,受这般大礼,实在有些心虚,好在我走得疾疾,也已习惯。往日为免扰军,我甚少在营中走动。范将军的意思,却是想我出去多多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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