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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却看他得清清楚楚——不是那天被打趴在地上、大放厥词的小孩是谁!!
       他继续无视我,转身出去,随手掩了门。
       “算你小子识相。”
       我过去贴在门上,听他们说话。
       “这哪能呢,小的跟在您手下也两个多月了,规矩哪敢落下?”说我呢。
       咦?两个月?
       “哼”又是鼻子里的一声。
       “呵呵,大爷您看……是不是……?”
       “你别想。今是君上大寿……才……”
       “我这一车才十四文呢,以后也定不忘了孝敬您……”
       渐渐的远了。听不大清了……
       于是,刚才那车柴火,动了动。
       滚下来一个人。
     
       亮剑
     
       于是,刚才那车柴火,动了动。
       滚下来一个人,牵了一地的柴。一个打滚,迅速爬起。
       我微笑着走去,帮他拍去身上的木屑尘埃。
       “你小弟?”我整了整他的衣襟,问。
       他点头。
       “真本事,”我笑“都找到这里了。”我还一直没空出去找你呢。
       “御家的,不难找。”一如既往的嘶哑暗沉之声从开阖不大的口型里溢出。
       他说话时,神色平平,我却总想在他脸上,找出些许笑意。大概我孤心已久,郁结不发,整日作伪;萍水倾盖中,偶遇能言者,盼作刎颈金兰。
       回神时,不禁自哂——日日装痴装傻已经消磨我至此了么。
       “你小弟在御家打了两个月的杂?”我又问。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他要收了小弟,然后再来寻我。这事,若他说出来,我是十分期盼的。况且,怎么着两个月就进了柴房的。厉害。
       “差不多。”他点头,无赘言。我笑笑,又问:
       “能呆多长时间。”
       “到明天。”
       恩,够了。
       “挑根树枝,”我对他道,“我先教你一套刀法。”
       这套刀法,是御家的,又不是御家的。算是我这几月,和着御家的刀法意蕴,再和着前世的搏击术里大气的,再琢磨琢磨,再贯通出来的东西——虽不及御家刀法包罗万象,变化多端,却范式尽有,简单实用。
       他身体有些底子,可技术上……也要先打个框架不是?
       “好。”他点头。仍是那布着刀疤的黑黄面庞,却在瞬间漏出了一抹光彩。
       我一怔。
       回味着那转瞬即逝的光华,我满足地笑了。
       至于接下来的时间嘛,我用以再次验证了什么叫天纵英才、武学奇葩。一个教的尽心,一个学得投入。
       练到后来,这套简单的刀法,竟生出许多我自己尚且不知的变化!我心砰然。
       我偷学,那是有上世的底,可他……看那渐成型的剑流,竟让我又生出些许豪气。那是在将近一年日日克己作伪、清心寡欲、胡思乱想中不可求的。
       炫目的剑风好似燃烧着时间,鲜活了我死水般的心境。我几乎又蹦又跳,比比划划,力图说清我那合着物理学着力原理和范式由来。
       边说着边拆招——只觉不一会儿,太阳就直直的掉入了西边的天空。夜,随着那边的歌舞升平,蹿了上来。
       激昂清冷倾慕辗转的,一段一段地袅袅传到这边,隐隐约约。
       教完了剑,正歇着,却趁了月光,又被他拉着比了一次。这次他果然收力用技,怕是知道我身形尚小,力有不足,有意相让,以己弱,敌彼强。一百多个来回,才被我用树枝点了脖子。
       累了,我们便一起靠在柴堆上,透着窗,看月亮。我转过头,带着柴吱吱地响——看他。
       却见平日里骇人的侧颜,清辉下,显得安宁静谧。
       闻声,他扭过头来,碰上我的目光,皱眉。
       我傻笑,不过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傻笑。
       我道:“我叫御守玉,你呢?”
       “剑。”他想了一会儿,说。
       笑声一口喷出来:“你自己想的吧?”
       他惊讶地看我,一副你如何得知的样子。
       我忽然来了恶趣味,道:“以后要名扬天下话,一个字易与别的弄混。”
       他又皱眉。
       我忙献宝:“逢敌亮剑,剑亮志明,开阖有度,剑亮立决,四方来翔,剑亮天下。你就叫‘亮剑’可好?”
       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他大力点头:
       “好。”
       我又顺着气氛,闲闲地跟他扯了天下大势,当然,素材是剽窃爹爹的,其他则是每日胡思乱想的成果。
       他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于是我也挖肝掏肺苦口婆心装作闲扯实则灌输地继续扯下去。
       后面竟渐入佳境,几乎我每讲一段,他就点一次头,偶尔唏嘘感叹,竟是豁然开朗之颜。看来平时,也是个极有心的。
       后又讲到这御城城防建构、权力分布、钱财用度由来等等一干事宜。兴奋起来,比比划划,手舞足蹈,偶尔短路,抬眼见他目光灼灼地看我。
       恩,看来我讲话形象生动、深入浅出,且爱做指点江山状的优良传统算是保持下了,呵呵。
       “你知道为什么红茵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我问。
       “?”他疑惑看我,缓缓摇头。
       “因为前朝的天子为之亡国。倾一国之力,换若此之美。”我本想说美人为人传诵,来源于她们和权力的倾轧,西施王昭君妲己杨贵妃不就是如此么?可是“倾轧”二字,怕他似懂非懂。
       他又做恍然大悟状。
       我转到:“一以贯之,欲征天下者,无权无势,一介武夫,断断……”
       “为之奈何?”瞧瞧,有问题意识的学生,一下子就能问到点子上。
       我正色道:“我要当御君,你也得在外得主了御城才行。按前说的道理,第一步,可先把偏郊的好武孩子都收了。恩……就像收你小弟那样。”那个孩子,经了那一役,心底下,想必是极敬了他的。
       他点头。
       “第二步么,偏郊多得是手工集市,御家却是不管的,仗着武艺,多有强抢之人,你不如……”靠着一群兄弟,收收保护费。
       ……
       极道忠义——当然,带了我自己的理想主义和替天行道的意思。
       唉,前世流氓黑道系统被我如此演义,真是……不过,以他们的身份,从这做起事最好的了。
       半晌,他翻转身,两手抱头靠在柴堆上,哑声叹道:“今日听你一席话,胜我往日十余年的见闻。”
       这个自然,我这个么,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说话,算是剽窃。况且他还小,又是那样的身份。
       ——虽然我只捡着简单的,讲了个大概。
       不过我对他的赞扬,从来是不吝于欢心鼓舞,也从来不吝于趁机表白。
       便微笑一下,昂然道:“这个自然。我是要主御城、征天下的男人。”
       他却好似被我唬住,定定看我,缓缓点了一下头。
     
       番外 之 总管
     
       我是宅子的总管。那年替了叛徒梁浩,接的位。
       御君挑我,想必……无非是是我眼神好,动作快,忠心耿耿罢。
       呵呵,我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其实这做总管也挺简单。平日里就揣摩着君上的意,办事,就行了。
       想当年梁总管,咳咳,又说错了,逆贼梁浩——多累,君上吩咐的事是要办的,日日也得为梁家算计许多。
       唉……说来,也是梁家累了他;像他这般人物,若是没梁家这一层,做了铁卫,君上说不定人都赏他了,用的着他以身犯险么?说来梁……咳咳……也是犯傻,一个床上的么,灯一灭,用来想必差不多罢。
       说到哪了,啊,……做总管也是挺简单的,对。就是按着君上的意思办事么。至于宅里的公子们,明面上自是要让着几分。至于让几分么,终还是要看君上的意思。采买,人手,开销……都不是转着这个来的么。
       瞧瞧,做总管简单吧。
       其实万事做主的都是有君上,做总管的,哪有什么事儿能犯难?只是君上那里装的都是家国天下,自是没空吩咐我们做下人的。做下人的,也得眼睛抹得雪亮,替君上分忧不是?
       咳咳,宅里的少爷们也是顶顶的人中龙凤啊,大少爷和和煦煦,手段却是不缺的,二少爷威仪冷面,气质天成;三少爷虽尚未束发,却是钟灵毓秀;四少爷虽是早夭了,但当年也是谪仙下凡……唉……咳咳,我家狗儿是一辈子学不了一毫的。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我也不求什么了。君上,岂是我们凡夫俗子能望其项背的。
       不过,这五……咳咳,这第五个……我看不大像君上的孩儿。君上的孩儿都是绝顶聪明蕙质兰心的,怎会有……不过乔铁卫说是。乔铁卫办事,是一个眼一颗钉的。这说来也奇了。
       莫不是那贱人不洁,生不出好孩儿?
       小声,小声……
       我看,大多若此。
       那小孩儿,唉……我都快忘了他了……
       每月还是去问一次柴房那边的领事罢,否则捅了篓子,却也不好。
     
       相煎
     
       后来,那天早上,他用细泥糊了脸上的疤,花着脸,推柴车出去了。只道是昨天来送柴的忘了来取车。时间瞅了换班的,守后侧门的见他一身褴褛粗布,又推个柴车,又是个小孩,又是君上大寿的第二日,车上又有昨天进门时画的记号,自然没半点疑心的就放出去了。
       他走之前,我给了他宅里门守、侍卫的换班人次姓名时间;管事里的层次细详;附带各个“派别”利害。
       日后的这三年,他们竟成了送柴的常户。不知是打点了什么还是……总之,我是不用特地出去了。每每除了向阿剑,恩,我现在唤他作阿剑——倾囊授文武外,也常常帮着教些楼里的孩子。往往是我跟阿剑说天下再说天下的御城再说御城下的偏郊再说偏郊下的楼时,一些长期看不得不做的事儿蹦出来。于是第二天送柴的就换了人。
       自然,能见我,是挺难的。御家是早就把我当隐形人了。难见我么,却是阿剑卡得紧,据说要过了命的兄弟,又机警的,才会委以送柴重任。
       楼里的孩子在御家打杂的,常常两三个不等,帮忙放风。
       我有时闷得慌了,也偶尔疯出去下。
       三年里,偏郊,亮剑之名也算是传开了,只道在御君恩泽不及之地,主了公义。听阿剑说,建了楼,能打的,共八十一人,住在楼里。其余不计。
       自然,要建楼的时候,我便让阿剑派人给御君大宅恭恭敬敬地递了帖子,无非是说乞仰御家,愿为犬马,还望御家君上多惠偏郊。
       一身粗衣——自是给御家的当扫地扫出门来。
       什么时候贱民还敢高攀,将足踏到了御家大门外的第一级白玉石阶的第一块白玉石砖的前半部分!——还有王法了没有!
       说是,一群苟且之人,在偏郊装成人模人样也罢了,在市场的集市里,何时不是蝇营狗苟,专干些探头探脑下三滥的活?
       看看,不是我们建立组织不申报,是御君你,不屑管。你太看重权术机谋天命富贵,眼里哪里容得黎庶,更别说是贱民了。
       说到这里,我自从初至时大殿的那一面以后,就没见过“御君”了。御君面前,公子们恶于提我;总管领事们怯于提我,侍卫仆妇们无路出言;除了一日两餐放门口七步之远外,我这里便是完全无人问津了。
       所以,因了这许多便利条件,三年里我靠着楼,这御城人口多少、面积几何、职业组成若甚、市上行情如何,等等等等……查的甚为详尽。
       最近,有大事要发生了。怎么说呢,直觉吧。
       君上又带着兵去城外剿蛮族去了。蛮族么,这些年动的厉害。宅子,交给大少爷二少爷共守。据说这次又要大捷,不过比往次的大捷还要大些,君上一路凯歌,已带人追到一千一百一十五里外了。
       大少爷二少爷也常常让侍卫伴着,在御城的城楼上巡查。其实,城边上的,都已被御君扫干净,哪里用得着日日往上跑。无非是想军中立立威罢了。
       不过,要发生的事儿。想必他们都不知道罢。也是,在御城里,除非令牌,是不能私带兵器的。也难怪他们不防着萧墙之祸。
       去年,好些通商的马车,运着御城辖下供上来的沉甸甸的贡品,在地上压出深深地车辙。进城,里里外外细细的验过了,出城的时候,车辙轻的浅浅印一点。按说是无虞的。
       可楼里有个专营这个“蝇营狗苟”的,进城的时候,看了车辙却有些生疑。
       派了几个夜里跟到驻的地方去,暗里探了,里面包的竟是生生的铁车轮。
       后来,再见了出城的车辙,便知道轮子被换过了。
       冶铁自是御家独持,就连农具中铁类的,都要在官家买。
       刀剑更是控的严,真正手里有兵器的,也就是城里的驻军、御家的侍卫。就算散落在民间些,也多是炼废了的,铁质不好,遇到真家伙,立断。
       呵呵,处心积虑运这么多铁来,昭然若揭。至于是谁安的这昭然之心,当时便不得而知了。
       我便留了个心。
       而今年头上,左部的弃子,带着满身是血的一百余人,加左王和四将的头颅,加蛮地的图。卸甲卸兵地降了。
       在外人看,这自也是助了如今御君逐骑宣威的。
       后一开战,那一百号人就送了他们主子来了御宅,说要叨唠几日。
       御君微微一笑,说只要不嫌弃府上粗茶淡饭就好。
       忙忙颔首,说哪里哪里,能食上御家的饭菜,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明眼人一看,自是送了质子来,性命交上,说无反意了。
       于是又一片歌功颂德,道是恩德远播,边鄙仰慕,浩浩君恩,无以为报之类。
       就是今天,质子尚在宅中看着呢。
       可今天却有些不寻常。
       按说,做质子的,往往心有所忧,食不下咽者多。那质子,自也是从来留半碗饭的,道是心念君上,不敢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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