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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为什么开专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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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家马丁来我家做客,他在德国很有点名气,年龄比我略大几岁。交流都要通过女翻译,我们不断点头,不断微笑,不咸不淡地说些什么。谈文学有时候就是指名道姓,为了表示对德国文学的尊重,我报了一堆德语作家的名字,从古典说到当代,从正宗的德国佬,譬如歌德,譬如格拉斯,说到用德语写作的非德国人,譬如杜伦马特,譬如卡夫卡。马丁很吃惊,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啧着嘴说中国作家果然厉害,居然知道那么多德国作家。
     
       翻译希望马丁也能谈谈自己知道的中国作家,这下给问住了,他只能表示歉意,耸肩膀,撇撇嘴。我笑着说德国作家没必要读中国人的书,欧美文学自成体系,他们习惯自娱自乐。像今天这样屈尊,愿意到中国来看看,玩玩,已经很不错了。谈话是在书房进行,又说到藏书,我说一个西方作家绝不会像中国同行那样,书橱里搁一大堆外国人的书,而且全是翻译。
     
       几年前,还来过一位德国诗人,也向他卖弄我的藏书。德国人的反应很一致,天哪,好厉害。我想他们心里肯定在想,这些中国作家真他妈的傻,真舍得花冤枉钱。当然出于客套,他们不得不礼貌性地表示震惊,表示感动,佩服中国作家向西方学习的虚心态度。
     
       中国作家乐意向外国学习,这个秘密众所周知。老先生鲁迅就坦白交待,他的小说创作大都有着洋人的影子。相比之下,西方文人更喜欢欺师灭祖,不要说看不上东方人,连他们自己的前辈也不太放在眼里。伟大有时候不过是个蒙人的幌子,那位德国诗人就表示过对歌德的反感,他觉得这位德国的李白不仅当下没多大意义,就是当年,在成名火爆的那些岁月,也不怎么样,充其量也就是个畅销作家。
     
       我接触到的外国作家,大都对畅销没有好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和我们一样,内心都有些郁闷,都不太得意,自己十分努力写的书不好卖,别人看上去不过尔尔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就上了排行榜。于是眼红,于是生火,嫉妒心人皆有之,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去年奥斯卡最佳片《朗读者》的原著是本德国小说,过去就有翻译,卖得并不怎么样。因为获奖,中国图书市场也火了一把,好评如潮。完全是无话找话,我与马丁谈起了这本小说,他立刻有些愤怒,眼睛瞪很大,与著名德国汉学家顾彬的口吻如出一辙,毫不掩饰地说那是垃圾。
     
       马丁说《朗读者》是畅销的通俗小说,畅销书一顶绿帽子,他随手就给人家戴上了。
     
       一本书的价值
     
       美国小说家冯内古特是黑色幽默的代表作家,我学习写小说的时候,这个黑色幽默来头很大。那时候也不说现代后现代,正是改革开放之初,意识流存在主义新小说,稀里糊涂都涌进来。一波未去一波又来,这流行那时髦,哪个更新更好,根本整不明白。当时有个形象说法,创新之狗在后面狺狺乱叫,追得你想停下来撒泡尿都不行。
     
       不过记住了冯内古特,记住了一本叫《冠军早餐》的小说。故事忘得差不多,忘不了那个叫屈鲁特的科幻作家。这个人很有意思,小说一本本写,长篇短篇一大堆,写了以后,被出版商包装成淫秽作品,登在乱七八糟的色情刊物上,然后大卖特卖,名利双收。很多人买他的作品,不是因为写的内容,而是因为书中的色情图片。随着思想开放,色情越来越没有了吸引力。读者再也不会为张色情图片,冒冒失失拿出钱来,过去花十二块钱才能买到的一本书,如今只值一块钱,这一块钱就是屈鲁特小说的真实价格。
     
       屈鲁特最后居然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考虑让他得个文学奖,仅此一笔,就还不够黑色幽默。可能也是顾虑,冯内古特属于那种应该获得,最终没有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很可惜,他给评委留了面子,人家并不领情。
     
       接受记者采访,常常被问到,写作期间考虑不考虑畅销元素。我非常坦白,说不考虑,根本不相信有这玩意。不相信,所以不做无用之功。记者便用“不是我清高,而是我智慧”作标题,写了篇文章,还配了一张大照片。
     
       出版社当过编辑的经历告诉我,畅销可遇而不可求,运气好了,天上掉馅饼,倒起霉来,盐都会卖馊。同样新科诺贝尔奖得主,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辛格的短篇小说集初版印九万册,今天呢,印九千就不错了。
     
       也不知有多少写手学习金庸大侠,想成为古龙梁羽生。攒足了眼泪学琼瑶阿姨,结果都进了废纸篓,幸运者印成书,也跟没写一样。作为前辈作家,我不止一次告诫年轻人,千万不要学韩寒郭敬明,一将成名万骨枯,别人的成功一定是后来者的坟墓。
     
       畅销之学问很深奥,不应该让写作者去研究琢磨。不要相信这派那派,所谓畅销元素,说白了就是狗皮膏药,就是那些用来包装的色情图片,随时随地都可能抛弃我们。真相让人寒心,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一本书,它的实际价值很可能就是一块钱。这是让人难堪的现实,一个热爱写作的人,必须学会忍受这些,心甘情愿地接受它。
     
       不想再签名了
     
       有个年轻人找上门来,让我在一份保护古老街区的呼吁书上签名。看看内容,看看已签字的名单,我不禁摇头,唉声叹气。这事很搞笑,虽然冠冕堂皇,正确性不容置疑,却有点像小孩子玩过家家。明摆着是让我们这些早已成年的大人举着小旗子,到十字路口去对行人说,过街要走斑马线,汽车不能闯红灯。
     
       说老实话,真不想签这个名,如果不是看几位老先生面子,不是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敬重,我想自己一定会选择拒绝。签名呼吁从来就是我不喜欢的事,每个人看问题角度不一样,年轻的同志认为这样直截了当,代表正义,拷问了一个人的良知。我们总是习惯简单思维,非黑即白,不是好就是坏,有时候不签名不表态,就是不道德,就是没有责任感,就是犬儒和胆小怕事。
     
       一个特立独行的作家,应该有自己的思索,有自己的行为方式。签名呼吁不管规模大小,多少都有些群众运动。我对某些揭竿而起的英雄行为,总是敬而远之,既不想沾光,也害怕跟错队。群众运动难免人云亦云,是喜欢热闹和凑热闹。有个我所敬重的前辈作家非常反感这个,曾经十分认真地对我说,除了自己作品和稿费单,别的玩意上面他一概不会签名。
     
       对待自己名字,确实应该慎重。我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法制的国度,什么事可行,什么事不可以做,不是某人或者某些人说了算,而是有法律可依,有规定可以执行。我们的行为只对法律规定负责,很多事不用讨论。对一些常识性的公共问题表态,会让有识之士很难堪,有时候,就好像在公众面前,一本正经回答可以不可以贪污腐败,可以不可以强奸妇女,可以不可以杀人放火,这些问题不用回答。
     
       古老街区的保护,实在犯不着再去呼吁。在今天,该保护的必须保护,历史文物不允许破坏,连这个还得依赖专家和有识之士的呼吁,那也太悲哀了。法律是干什么的,当官的还想不想要乌纱帽了。一个动辄还需要呼吁的现实社会,一定是不健全的,一定存在着很多问题。
     
       美国作家冯内古特对911恐怖袭击发表自己的看法,冒天下大不韪,竟然对恐怖分子表示赞叹。美国人很愤怒,但是并没有因此就把他给阉了,一个人能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这一点怎么说都应该肯定。我希望能向美国的同行学习,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自己写自己表达。换句话说,与其附和别人提议,在他人的呼吁书上签名,还不如自己来。
     
       鸦片阿姨的批判
     
       网上的世界真精彩,名字输入电脑,有关文字立刻生龙活虎跳出来。最近有些自恋,动辄谷歌搜索,看别人又说了什么。当然与刚出版一本新书有关,有记者问是否在乎读者反应,我毫不犹豫地说不,现在看来并没有说实话。
     
       有个叫鸦片阿姨的女士写文章将我的新书痛骂一顿,她是真愤怒,是怒不可遏,用词慷慨壮烈。我本是平和之人,仿佛犯错的孩子,仿佛迟钝的老人,斥骂中感到茫然,悔意顿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想到她愤怒的样子,我又忍不住要笑。她这是何苦呢,一边耐着性子看,一边口无择言地骂,将“漫长而又浅薄的苟且故事”读完,紧接着又写批判文章,满纸“垃圾”、“裹脚布”和“丑陋”,字字责怪句句谴责。
     
       一个人吃辛吃苦写了小说,本想与读者交流,却害得人家火冒三丈,真过意不去。其实,无论什么样的读者,只要读了你的小说,都应该心存一份感谢。把她的文章很认真地读了两遍,终于有点明白,首先是因为我小说的不真实。平心而论,也不能说没道理。不真实是批判者的臭鸡蛋,可以往任何一个作家身上扔,小说的真实与否,就像某些领导提拔干部,说真实,不真实也真实,说不真实,真实也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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