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金华的李清照 (3)
说不完的凤凰卫视
写过两篇小文章议论凤凰卫视，现在又要来唠叨，真有些过分。前些日子与海外归来的朋友聊电视，承蒙他教训了几句，说中国作家真是闲呀，政府养着，文章写不好，老是看电视。我让他说得脸红，说自己只不过看新闻，偶尔还看看NBA。朋友调侃说，行啦别解释，就这样也还是奢侈。
接下来就说凤凰卫视，朋友听说我无聊到写过两篇文章，又逼着说出大概。于是坦白从宽如实交待，第一篇文章是想花钱看凤凰卫视，理由自改革开放以来，一直都是只能在宾馆里看到，居家而能看凤凰的新闻，有种秀才不出门，卧知天下事的痛快。因为不能，所以成为希望和理想。
第二篇文章是心想事成，终于可以花钱看凤凰卫视了，得陇望蜀，旧的困惑解决，又有了两点新的不痛快。首先是捆绑销售，为了看这节目，必须花钱购买一堆不要看的频道，你买一块豆腐，必须搭一大堆过冬的白菜，你要去北京瞻仰天安门，先得在首都郊区兜上一个大圈。其次是内容方面，此凤凰已不是彼凤凰，远没有过去的精彩好看，什么都大打折扣，该说的话不说了，不该说的没完没了。越来越保守，越来越世故，有比较才鉴别，有变化才知道发展，通过节目对比，结论不难得出，你会发现连CCTV也越来越开放了。
朋友觉得我的牢骚毫无意义，算不上国家大事，完全不是精英观点。电视上本来没什么好玩意，人家洋鬼子常常不看电视，只有无聊空虚的同志才会老守着电视屏幕。国家养了你们这些作家，拿工资还要骗稿费，真是太那个什么了。我一下子给他唬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著书都为稻粱谋，银子不是坏东西，然而也未必就是为了稿费，有时候真是有感而发，真是心里很不痛快。为什么花钱也不让看凤凰卫视，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搞绑销售。事实上，我的两篇稿子都曾遭遇退稿，理由不尽相同，结论基本一样。退有借口，用也有道理，退就退了，用就用了。既没出漏子，也没见任何反响。现在又多了个为什么，为什么对电视节目不满意，还不让提意见。
据说存在一个潜规则，大家都吃媒体饭，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好我好大家好，对近亲同行有意见的文字，能免则免，该枪毙便枪毙。不让人提意见总是不对，不平则鸣，有牢骚就得让人发泄。好在如今传媒发达，想捂着也难，东方不亮西方亮，副刊有许多空白要填，这家报纸不登，那家报纸却会刊出。况且老总们的尺度并非完全一致，只要不是太出格，文章总能登出来。
一次讲座的开场白
大家好，先让我说句套话，很高兴来这与同学们见面。这样的开场白既庸俗又浅薄，演讲者都喜欢，是标准的官话，不只是当官的才这么说。
其实我并不高兴，并不太乐意。作为一个作家，一个还有点良知的作家，不管何时何地，必须说老实话，必须坦白，必须如实交待。人们挂在嘴上的这句套话，对本人并不适用，说真的，我很不愿意有今天这样一个机会。
为什么呢，原因有几个，首先是不善于说话，怕讲台上信口开河。勉为其难，不能而硬做，很尴尬，好比一个人五音不全，被一帮喜欢卡拉OK的拉进包厢，话筒手榴弹一样递过来。其次是抹不开面子，我当年的同窗，大学四年一起鬼混的哥们在这当官，苟富贵无相忘，老同学混阔了理应捧场。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这面子不能不给，你们以后也难免敷衍，我虽然嘴笨，却是个很讲交情的人。
在座诸位恐怕会不高兴，会问作家的责任感呢，良心哪里去了。会觉得演讲者态度不端正，既然不愿意，干吗还要跑来忽悠。张口闭口老同学，是不是太俗气，中国人都这臭毛病，就知道讲面子拉关系。如果真能这么想，真看透了这些把戏，我觉得很好，说明大家有自己的思考。今天的年轻人很容易生气，生气不是坏事，这年头很多讲座都是蒙人，我的演讲也不会例外。
说话应该与写文章一样，该写的才写，不该说的千万别乱说。我真是有点冒失，没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得不好，不光砸自己招牌，还害得老同学一起脸上无光。讲交情未必对，拉关系不一定好，某些领导同志犯错误，不是天生喜欢贪污，有时候只是抹不开面子。
现实生活中，常会身不由己，我们不喜欢考试，不喜欢，还得考。今天这个阵式，仿佛一场面试，我高高在上，真正占心理优势的却是你们，你们是考官，是评委，演讲是好是坏，全靠你们赏脸和捧场。有文章说胡适先生非常善于演讲，他的演讲词竟然这样开场，“各位同学，今天兄弟是来还债的”，为了讨好听众，上来先称兄道弟，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心虚，说明听众厉害，说明胡适会考试。
为了这次考试，这是一个有趣的口误，我做了充分准备。是有备而来，可惜忘性太大，写了稿子，白纸黑字就在手上，却已忘得差不多。照本宣科不是个好办法，如果这样，还不如把电子稿直接发你们邮箱。接下来言归正传，只能豁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哪说哪。前言不搭后语，我只能保证全力以赴，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属于同学们，我可不敢不当回事。好不好是水平，认真不认真是态度，希望大家宽容谅解。
纠结的小三
两月前一本新书出版，有关部门为了宣传，在北京一家茶座举行首发。邀请好多记者同志，我对这种热闹一向惶恐，忐忑不安进去，见席位赶快一屁股坐下。然后就看到了面前的拙作，这是第一眼，有些激动。在场记者早已人手一册，我因为怯场，羞答答也不好意思仔细看，有一层裹得很紧的透明塑料纸，花很大功夫，靠一女记者的帮助才撕开。
好在活动并不立刻举行，我傻坐在那，假模装样研究，毕竟这是自己的创作。虽然不是第一部，敝帚自珍，每次手上拿着新书，心头仍然嘭嘭乱跳。除了书名，封面添了一些触目文字，腰带上的几行宣传十分煽情：
至亲至疏夫妻——（唐）李治。
大房与小三之争，新时代的《妻妾成群》。
没有打不败的小三，只有不努力的原配！保卫婚姻全攻略！
叶兆言继《马文的战争》后最新力作。
我吓一跳，第一句就太不明白，武则天的老公李治为什么会发如此不现实的感慨。皇帝有一大堆老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忙不过来，哪有闲情讨论夫妻关系。不过意思也对，皇后和正宫娘娘都是老婆，一日夫妻百日恩，人心终究隔肚肠，这位高宗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武媚娘会那么厉害。
是封面的设计者搞错，偏旁上多了一点，应该是冶，不是治。读音不同，意思也不同，不是高宗李治，是女诗人李冶。这个错当然与我无关，所有宣传用的商业用语，都与在下没有关系。很快首发正式开始，友好的气氛下，记者们纷纷提问，话题仿佛长了翅膀的苍蝇，全叮在了“小三”这块肥肉上。我毫无准备，非常狼狈抵赖，巧舌如簧解释，还是招架不住。
首发式上这样被问，自然情理之中，刚拿到新书，都是匆匆来去，不追究封面上的文字，还能干什么。让人感到纠结的是，此后不断地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有时候一天好几回，追根寻底，没有一次不是在讨论小三。语气有些暧昧，寻根追底暗藏杀机，怎么回答皆处下风。是不是与现实生活有关，是不是受某部电视剧影响。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小三，如果你有，会怎么对待。为什么选择这么一个时髦话题，小三是否是小说的一个卖点，是否对纯文学没兴趣了。
我解释了无数遍，越抹越黑，越说越乱。小三成了药引子，成了导火索，最后变成了一切。我俨然成为婚外恋的专家，害得老婆很不高兴，女儿抿嘴偷笑。内容已不再重要，十分辛苦地写了本小说，只是不小心写到了一点婚外，结果就是这样不可收拾。
没有完的小三
接受记者采访，不断有小三的话题困扰，我干脆拉大旗作虎皮，借前辈托尔斯泰和福楼拜的英名，为自己掩饰辩护。
王尔德曾说过，在惠斯勒画出伦敦的雾之前，伦敦并没有雾。同样道理，凡高如果没画出令人惊艳的美景，普罗旺斯的风光也不存在。我是个标准的室内动物，用流行话说就是宅男，谈不上道貌岸然，规矩得像团不会发酵的死面。过去也弄不清楚小三有多么热闹，作为现象有多么严重，自从《苏珊的微笑》问世，我突然明白自己踩地雷上了。
将我的名字输入百度，可以搜索到370000条消息。输入“小三”，25200200条，输入“婚外恋”，5910000，小三之趋势果然要比婚外恋生猛。婚外恋太斯文，远不如小三直截了当。我的小说确实有了些反响，基本上与小三分不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表扬和批评都源自小三，表扬者说解剖婚姻堪称独步，批评者说又写了一本垃圾。
我说到道德这两个字的时候，记者们不是沉默，就是冷笑。有个女记者很吃惊，说你会觉得婚姻之外的关系不道德吗，难道你真的还是那么传统。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讨论一些别的话题，譬如小说中非常想写的嫉妒。女记者不屑地说你的书上写了嫉妒吗，我怎么没有看到。于是告诉她第100页上就写了，当然这是瞎说，随口报了一个页码，我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看过我的书。
这年头写文章可以不看原著，当然也不是现在，过去也这么玩，宣传文章和大批判稿，只要揪住一点引申开，痛痛快快胡说一通。有动静便是好事，小三似乎真给小说带了发行量，前几日出版社领导来电话，第一版印了二万五千册，还不到两个月，已发售完了，接下来很可能就是加印。
如此说来，应该感谢小三这不太好的话题。我的书从来谈不上畅销，在图书市场，不畅销是纯文学的遮羞布，没有人气是最大的现实。然而出来混，欠账都是要还，人在江湖不由自主，小三吸引了大家眼球，很可能伤害了原本不多的忠实读者。说心里话，我还是我，还是努力写作认真琢磨，也许没写好，但是不该放弃的，永远不会放弃。
小三这词不仅让人感到纠结，而且变得心虚。前几日与女儿一起在秦淮河边散步，看到一广告，公然写着“小三提高班”，不禁吓一跳，想半天，才明白是小学三年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