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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台澳美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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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的“鼎泰丰”,旅行惯的人都去过,不必我再作介绍,这次主要的是看它的中央厨房。老板杨纪华在门口相迎,介绍了厨长吕若望。
     
       地方并不是很大,目前的生产只供应本店,今后则一天的生产量可以达到一万五千个蒸饺、八千个烧卖和三千个大包,处理七至八百公斤的原料,可满足七八间分店。
     
       之前先换上白袍,戴口罩,穿长胶靴,就要进入消毒室风吹、洗手、浸靴,再到厨房。一群人在包小笼包和饺子,其中有十几个香港派去的师傅在学习,和我亲切地打了招呼。
     
       “放松点儿,不要用力。”杨老板看了指导。香港来的小姑娘还是那么紧张,一个水饺要折十八迭才是标准,手忙脚乱。我看得技痒,拿了一块皮自己包,别说能折多少迭了,弄得一塌糊涂,满手肉馅。
     
       再走到另一张桌子,七八个师傅围着,其中一名将包了肉馅的面团放在电子秤上,不多不少,标准重量二十一克。“训练到这个程度,需要多久?”我问。“包饺子三个月。”吕厨长说,“包小笼包三个月。店里全部产品的制作都学会的话,两年吧。”
     
       香港师傅之前来了北京的师傅,北京师傅之前来了日本师傅,都要在这里长时间训练了才可以去开分店。
     
       “就算蒸笼,也要讲究。”吕厨长说,“竹头太干了会爆裂,太湿了会发霉。”在香港制造的蒸笼,拿样版给他们看了四次,才算合格。
     
       与我同行的香港记者问了杨老板很多店里成功的因素,他简单回答:“一次做得好很容易,几十年来都做得同样好就比较难一点儿。”
     
       问来问去,还是没有问到招呼客人的系统。我指出:“这一套学问我去了那么多间餐厅还没看过,简直可以开班教课,大家到店里看看就知道。”
     
       在台北信义路二段、永康街口的本店外,永远排着长龙,已是这都市的一个现象。一般客人用餐时间平均为四十分钟,怎么充分去利用来做多几转?
     
       第一,先把菜单拿到排队客人的手中,给他们仔细研究,再下单,单子一下即刻由戴着无线电麦克风的侍女们传到柜台,打入计算机。连座位也排好,从点菜出菜到结账,一次过把资料key in。据杨老板说:“平均错误率不到一个巴仙(东南亚一带的华人用语,即百分点)。”
     
       一坐下来,就看到墙上挂着给员工的指示:“一般服务该做到,客人一叫就要到,客人挥手要看到,客人一动就知道,时时注意勤做到,完美境界可达到。”客人一动就知道的知道,言下之意,是知道要埋单。说得容易,做得到吗?至少在香港就没看过,但在台北“鼎泰丰”,的确是做到了。
     
       “你是不是给他们很多钱?”客人问杨老板。他笑着不回答。客人一多,过钟费当然是给足了,同时还加上对员工的关怀吧?香港的记者们看得感叹,向我说:“你有没有看到侍应们每一个都从心里笑着?”
     
       无处不在的主管娟娟也有关系,她是一名猛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指导无微不至,这种人才放在餐厅里是“总控”,命运安排在政坛的话,一定是部长级人物了。
     
       麦当劳生意也兴隆,但东西好吃吗?我不知道,“鼎泰丰”的小笼包的确不错,价钱台湾人都说贵,但每笼才二十几块港币,我们不觉得。“日本的三家分店卖多少?”我问。“台湾的一点五倍。”杨老板说。
     
       从前去吃,只叫了小笼包、虾仁烧卖和原盅土鸡汤,这次试尽了店里的菜谱,共有:蟹粉小笼、菜肉蒸饺、豆沙小包、虾仁蒸饺、糯肉烧卖、鲜肉粽子、豆沙粽子、咸甜大包、千层油糕、赤豆松糕、原盅牛肉汤、红烧牛肉汤、酸辣汤、油豆腐细粉、虾仁馄饨、菜肉馄饨、酸菜肉丝面、排骨面、虾仁面、肉丝蛋炒饭、排骨蛋炒饭和炸排骨,因为不是遇到星期六和礼拜天,只试不到小笼汤包。
     
       小笼汤包是全店的宝贝,一粒粒樱桃般大,里面还充满汁,最不容易做了。“师傅至少要学上三年。”杨老板解释。怪不得只在那两天才有得卖,还只限从早上九点到十点那一小时之内供应呢。
     
       到台北,不去“鼎泰丰”等于没去过,尤其是早餐。公干时午餐晚餐时间排满了,一提到早餐,所有的台北朋友或做生意的对白都一定建议去那里。
     
       友人亚尔拔·李带了小女儿去台北三天,一面谈公事一面度假。订了三个早餐约会,每天都是同个地方。小女儿抱怨:“爸爸,我下次来,一定不去鼎泰丰了。”
     
       地址:台北信义路二段一九四号。电话:2321-8927。
     
       赤崁楼
     
       这次去台南,发现除了阿霞饭店之外,还有一个宝。那就是“赤崁”了。赤崁,名字取自台南府城的赤崁楼,是曾凤玉创店的第一个档口,卖台南最著名的担仔面。
     
       一说到台南担仔面,大家都会想到度小月,赤崁反而被比了下去。我上几次都光顾度小月,为什么这回会到赤崁去呢?
     
       原来在“阿霞”晚宴时,台南旅游局派了一位高官来助兴,对当地食物最了解,问他没错:“除了阿霞,还有什么可以推荐的?”“赤崁呀。”他毫不犹豫地。“我也听过,那不只是卖担仔面的吗?”我说,“我们一大群人,挤不进去。”“赤崁已经从担仔面发展成一个大餐厅,集中所有台南著名小吃,办成一桌菜。”
     
       这倒引起我的兴趣,专程为了这桌菜,自己先跑一趟。我试菜,不能只叫几个,一来就是一桌,当天的菜单有:安平老街四果蜜饯、办桌菜尾汤、白肚浮水鱼羹、黄金炸虾卷、排骨酥汤、古早味笋干肘肉、府城鳝鱼意面、蚵仔面线、迷你粽、竹叶米糕、西红柿沾酱忆童年、古早味米糕粥、虾仁肉丸。青草茶当饮品。
     
       味道着实不错,是原原本本、基基础础的烹调,老实、中肯、充饥,一点儿花巧也没有。在五花八门混合个鸟的当今料理,这桌菜像个清泉,涌之不尽。吃完我还加了几道,蔬菜太少,要了个热烫番薯叶,淋上肉臊和猪油。甜品要个红豆、花生和汤圆的豆腐花,还有别忘记原本的担仔面。
     
       组织了一个旅行团,和大伙去了。台湾一年四季水果多,过剩的做蜜饯,用糖和盐手工腌渍于陶瓮中,酸酸甜甜的味道最为开胃,菜未上桌时大家抓来吃,无不叫好,大包小包买回去当手信。
     
       虾卷是将虾烤过后剥出肉来和鱼浆、肉臊等包扎后炸出来。其他餐厅也有这道菜,但包的是腐皮,这家人还是坚持用猪网油来包,炸后溶入馅中,多汁可口。“菜尾”即是剩菜,源自台湾的办桌文化,一办桌即有十二道菜,一定吃不完。在剩菜中的猪、鸡、鱼、虾之中加入金针菜、竹笋等再大熬特熬,你说那汤怎会不甜?
     
       其他佳肴已不一一说明,让各位去试好了。两三人去的话,可到“赤崁”的总店,坐落于台南市古迹密度最高的民族路上,西侧为赤崁楼,南为文武庙和大天后宫。建筑物原是日据时代的牙医诊所,当今保留珍贵的装饰,重辟为小食店,你可以点上述几道菜的其中一二,包君满意。
     
       赤崁的东宁店就以大红花为主调,美轮美奂,请一桌人的话,到那边去,食物好吃之外还甚有体面。像我们的团体,就要去刚刚开设的VIP店了,以银和黑为主调,地方宽敞,可摆二三十桌,吃得舒服,坐得舒服。
     
       女主人曾凤玉笑眯眯相迎,看样子,只有四十几岁的人,面相端庄,态度亲切,寒暄几句后她到厨房去监督,我走去看挂在墙上她的生平:
     
       一个出生在渔港边小赌场的女性,十二个小孩子的老幺,小学便失学,长大后和台南担仔面世家长子结婚,生三女,在婆家担仔面摊帮手。丈夫迷上当年风行台湾的大家乐,十五年婚姻画上句号,扛下前夫近千万债务,从地下钱庄借来六十万创立赤崁担仔面,当今她的负债还是没有还完,反而欠得更多,但是脸上笑容是满足的,是珍惜的。
     
       好一个生平,像明朝的一篇小品文,从她的第三家店看来,债应还清,连台南有关当局也去支持她,把她选择的食物搬到“总统府”,成为宴请中西贵宾的国宴。
     
       门口设一担仔面面档,曾凤玉说:“有时,我们会请小朋友们,让他们看看担仔面的制作过程。”
     
       你要是在那里请客,也能请师傅表演,这次我们看到的是应节的甜品发糕制作。一根大汤杓,广东人叫为镬铲,是厨房里师傅用来炒菜的那种。洗干净,放白糖和黄砂糖进去,在火上煮溶,另外准备了一汤匙的苏打粉,又叫发粉的,等到糖浆拌匀后,即刻加入,这时糖浆发胀,发到表面裂开,成一笑口,大功告成。
     
       秘诀在于把一茶匙话梅粉加在发粉之中,这么一来,发粉的苦味就能清除了。我们的团友纷纷实验,试了几次就成功了,来自德国的太太做了更是大乐,她说回到德国即刻表演给德国小孩子吃,她自己笑得很开心。
     
       曾凤玉至今还是单身母亲,所有工作人员都专选单身母亲,也笑得很开心。电话:打手机找陈经理886-800-211-800。
     
       台湾内脏饮食文化
     
       这次台北举行的“美食高峰会”请来了德国饮食杂志的编辑,她是一位不苟言笑的老太婆,看她不敢吃这个吃那个,我有点儿怀疑她对食物热诚。而且,德国人一向也不是以美食家见称的民族。
     
       与她意见最大的不同,是她痛恨动物的内脏,要台湾人少吃这道不健康的东西。哈哈哈哈,这简直是要消灭台湾饮食文化。因为,我认为台湾菜,做得最出神入化的,就是内脏烹调。走进他们的菜市场就知道,猪肝猪肚猪肠,卖的价钱,比猪肉还要贵,这代表了什么?
     
       香港从前也有过这种纪录,但当今大家都注重健康了,内脏没人吃不要紧,连煮也煮得退步,这才是要命,你到菜市场,看见一副猪脑,问多少钱时,要是小贩看你顺眼,即免费送上。在美国更视为毒品,倪匡兄到旧金山肉档买五块钱猪肝,小贩笑道:“你要五块钱胆固醇?”
     
       但是台湾不同,台湾人还是不怕死,拼命发扬他们的内脏饮食文化。一大早去他们的切仔面档,看玻璃橱窗中充满内脏,点一样,小贩切一碟,叫“黑白切”。“黑白”,闽南语“乱”的意思,说人“黑白讲”,就是乱讲。“黑白切”将猪肠、猪心、猪肚等乱切一番,加一撮姜丝,淋上浓郁的酱油膏,就此上桌,美味无比。
     
       著名的台湾小食“四神汤”,也少不了猪肠。有时他们滚了一大锅猪肠,加入米线,汤呈白色,也是美味无比的。
     
       对猪肝的处理,台湾人称第二,没人敢叫第一,小贩摊中卖的“粉肝”,看起来像是滚水烫熟而已,其实是用了很多功夫去筋,又把酱油装进针筒内,打入血管,蒸熟后风干,再切片来吃,口感似粉,故以粉肝称之。
     
       张大千住台湾时也教过女弟子做“蒸肝”,即是把肝煲个半熟,待凉后磨成粉,隔掉渣,再放入碗中蒸出来,像是猪肝豆腐。可惜做这道菜过程太过繁复,没有餐厅肯花功夫,家庭主妇又懒,很难吃得到了。
     
       外国人连猪肝也不敢试,最多是吃几片乳牛肝,而且他们除了煎和烧烤之外,没其他做法。他们的煎牛肝还算吃得进口,但煎乳牛腰就很吓死东方人,因为他们连尿线也不清除,吃了满口异味,要在欧洲待上一段时间,才学会接受这个吃法。
     
       说到猪腰,台湾人做得最为上乘,他们的“麻油腰子”,简直是一绝,先把猪腰切半,利刀清除不洁,洗个干干净净,再抛进冰水中冷却收缩,表面切上花纹后就可以炒了。火一定要猛,把麻油爆得生烟时,即下猪腰,翻兜一两次,下姜丝、盐和米酒,即成。
     
       至于问我哪一家做得最好,我很难答复,像香港的云吞面,每一间店都有水平,所做的内脏,不会太让客人失望。非叫我推荐一间不可的话,那么我会选“高家庄”。“高家庄”开在林森北路,就在晶华饭店后面,这次我去参加美食会,每餐上百个菜,再饱,也要去“高家庄”吃内脏。
     
       早去也没用,这家人只从晚上八点钟才开门,一直做到黎明五点半。店很小,墙上挂一个牌,写着食物卖出的流行榜五种:一、红烧大肠。二、色拉鱼卵。三、芥末软丝。四、红烧肉。五、高家粉肝。
     
       单单是第一道的红烧大肠,吃过一次就让人上瘾,像我一样光顾了又光顾。肠的做法是先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只用酱油和香料去煮罢了,一煮就是好几小时,全靠经验,煮得软熟恰好,但又要保持吃到猪肠的味道,实在不易。红烧后的颜色并不瘀黑,我怀疑在卤汁中加了西红柿,才红得那么可爱,名副其实的红烧。
     
       排第二名的色拉鱼卵。色拉,就是香港人叫的沙律,其实也不过是在蒸熟的鱼卵上撒些白色的奶油酱而已,但鱼卵又香又甜,不加奶油更好,点酱油膏最妙。
     
       芥末软丝的“软丝”,是台湾人对鲜鱿的叫法。一般鱿鱼都肉硬,台湾的独有品种很软,故称之。
     
       红烧肉是和大肠一块炮制的,没有什么大道理,要吃肉不如吃肠。高家粉肝就做得出奇地好,热吃冷吃皆无妨,尝过的人都对台湾的内脏饮食文化甘拜下风。
     
       在店中还看到一个大铁锅,煮了白色的粉条,那就是台湾人叫的“米苔目”了。其实就是广东人的濑粉,但说是中山人的“攦粉”更接近。“苔目”是筲箕的缝的意思,把粉团放在筲箕上大力压下,一条条的米粉就挤了出来。汤是用猪骨熬了十几个钟,去掉油来煮粉条,要那么一大锅煮,才够味。
     
       到了台北,吃过了“高家庄”,已值回票价。地址:台北林森北路二七九号。电话:8862-2567-8012。
     
       虱目鱼
     
       台北已和其他大城市一样,被高楼大厦占据,如果要找回数十年前的优闲和纯朴,还是南投县最佳。
     
       南投离台中一个多小时车程,是日月潭所在地,蒋介石走遍台湾寻找环境最优美的地方来建别墅,目光错不了,他就在这里盖起涵碧楼来,当今重建,是全台湾最好的一家酒店。中台禅寺的惟觉老和尚也在南投建筑了古今结合的大寺庙,因为这里的灵气特别强吧?
     
       南投人不但热情,也特别会烧菜,这次他们的美食节叫了我去评点。因为我喜欢南投,经常写文章介绍,南投县县长李朝卿给了我一个奖状,封我做南投县的美食代言人。
     
       大吃大喝了三天之后,我乘车到台南市,入住“大欐雅致酒店”,这家人为台南最好的,隔壁就是三越百货,购物方便,我们旅行团每次都在那里下榻,所以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翌日当然不吃酒店的自助餐,走出门,向右转,经几个街口,就有一家咸粥店,专卖虱目鱼。
     
       “虱目鱼”这个名字很怪,有人说是郑成功来到台湾,吃了这种带有牛奶味道的鱼,问说:“什么鱼?”当地人敬仰他,以为他指的是闽南语的“虱目”,就叫“虱目鱼”了。
     
       这种说法没什么根据,虽然台湾人也叫此鱼为“国姓鱼”。也有人说此鱼在中南美洲叫Sabador,由西班牙名而来,但只有荷兰人占据过台湾,此说不通。另外一说,是西拉雅土族的“麻萨末”番语演变的。
     
       比较能说服我的,是此鱼有极发达的“脂眼睑(Adipose Eyelid)”,那层厚膜几乎遮住鱼眼,故台湾人也叫它为“遮目鱼”。而“遮目”和“塞目”在闽南语是通的,“虱目鱼”的名称应该由此而来。
     
       回到香港,谈起了虱目鱼,倪匡兄这位鱼痴也不知道其他地方叫什么名字,问对美食和食物历史颇有研究的朱振藩。“就是英语的牛奶鱼(Milk Fish)。”他说。回到家里翻翻The Penguin Companion to Food(《企鹅的食物指南》)一书,说此鱼学名为Chanos Chanos,菲律宾人叫Bangus,印度尼西亚人叫Ikan Bandeng,澳大利亚人叫Salmon Herring。
     
       既然有Herring一名,此鱼应属鲱鱼家族,分布极广,从南非、印度,经红海、日本到澳大利亚,凡是暖流经过的海域都能生长。而养殖的,气温一低,也就大量死亡。此鱼全身银色,流线体形,尾部有明显的分叉,通常两英尺长,但大起来可长成四五英尺,没有牙齿,专吃水藻和水母,故台湾人也叫为“海草鱼”。
     
       在海中活动得很灵敏,它有神经质,一被捕获即死,死时僵硬,头和尾翘起,身凹进去,在菜市场中见到,别以为是冷冻,其实很新鲜,只要看发着光亮的细鳞就知道了。
     
       和所有骨头愈多肉愈鲜甜的鱼一样,虱目鱼全身一共有二百二十二条刺。菲律宾人不会起骨,只爱吃它的皮,西方人则用压力锅煲之,煮得像罐头鱼,刺都化掉了。
     
       台南的粥店老板是劏鱼高手,不到一分钟,已把鱼分解。硬骨的部分拿去打磨成鱼丸,软骨部分也不能就那么吃,要切成薄片,把软骨全部切断了才不会伤喉。
     
       靠肚的部位完全无骨,也是脂肪最厚的,店里拿来白灼或煎熟,香甜肥美,最为高级。鱼肠带苦,但有人也专门爱吃这种苦味,遇到广东人,就说为甘了。鱼的肝,吃起来并不逊法国鹅肝。也许说得太过分了,应该是各有千秋吧,皆为天下美味。
     
       把软骨切碎的肉拿去煲粥,亦鲜甜无比。这一顿吃下来,是最丰富的早餐,而且只有在台湾才能吃得到。
     
       “把当天抓到的虱目拿来做才行。”店主说,“一过了就腥,所以吃虱目鱼应该是早上吃。”“怎么看得出是野生的,还是养的?”我问。“很简单,鱼分背部和腹部,背上白色的就是养的,黑色的就是野生的。”他说。
     
       吃完了咸粥,再到孔庙对面的药膳香肠店吃烤猪肠。店主很热情,又带着我,经过旁边的一条古老幽静的小巷,当今已开发成旅游区,食肆林立,到了大街,又有一家人,专卖虱目鱼鱼丸。
     
       鱼丸汤上桌,先喝一口汤,很甜。再吃鱼丸,像闽南语说的,很Q,那是爽脆弹牙的意思。想起在马来西亚吃的西刀鱼鱼丸,二者很相似,又想起倪匡兄,如果能带他来享受这两顿虱目鱼鱼宴,他一定大乐。
     
       南投美食游
     
       国民党到台湾,当然怀念起老家的黄酒,就在埔里酿,称之为“绍兴酒”。数十年前的台湾绍兴酒实在难喝,所以在酒中加话梅,由此诞生。话梅虽说用盐渍,但主要是加了很多糖精,台湾绍兴酒浸话梅,就等于喝糖精水了。
     
       时间让大家进步,埔里的酒愈酿愈佳,愈存愈醇,后来出了一种叫“陈绍”的,很喝得过。当今在埔里的餐厅中喝到二十年三十年的老酒,已比大陆的大量生产质量高出许多,不能说台湾没有好的黄酒了。
     
       南投县的食肆无数,佼佼者有在埔里的“金都餐厅”,不只食物独特,地方也宽大到可以摆数十桌酒席。我光顾了多次,认为是当地水平最高的,他们做的“绍兴宣纸蔗香扣肉”,是把甘蔗去皮,斩成数截,铺在锅底,中层有炒香的甘蔗心,最上面是宣纸包扎的扣肉,用绍兴酒、酱油和各种该店调配的香料焖成,肉香无比。
     
       扣肉固佳,但我最欣赏的是另一道菜,和广东人生炒糯米饭有得匹敌,做法是用雾社地区生产的小米,有点糯米的粘性,炊至半熟,把切成一片片的腊肉铺上,腊肉用五花腩做成,一层肥肉夹一层瘦肉,香得不得了。另一边,再铺上用绍兴酒灌的香肠,也切成一片片。最后是把肉臊碎肉用蒜头炒香,填在中间。吃时再淋上等老抽和猪油,更令人无法抗拒。
     
       这次重游埔里,见店里把这个饭改良了一下,用一个小竹筒削半,将米饭和肉类填满,拿去再蒸了才上桌,不但扮相好,鲜竹味跑进了饭中,一流。
     
       “金都”的总厨叫刘恒宏,烹调基础打得极深,又经老板和老板娘大力支持,鼓励他去创新,当今一道又一道的新菜出笼,都很美味。
     
       我已经和老板夏文正及太太林素贞成为好朋友,见他们年纪轻轻,但做事的干劲和待人的亲切,是老一派台湾人的作风,台北已罕见,南投人还有不少。
     
       林素贞要带我到她生长的乡下。“叫什么地方?”我问。“冻顶。”她回答,“出茶的。”我还以为那是台湾茶的一个品种的名称,原来有一个真正叫冻顶的地方。
     
       茶树种在梯田上,叶子必要肥沃的土地培养,也需不受遮掩的阳光直射,又得充足的雨量及昼夜的浓雾笼罩,冻顶这个地方各条件皆备。我们一路上山,一路赞赏一片片如诗如画的景色。
     
       茶叶人手采摘,经日光萎凋、室内浪青、杀青和揉捻。初干后,揉成圆形、再干、拣梗、烘焙到最后的包装,程序复杂得很。
     
       我们这次是刚好碰上乡里的茶赛,有两千多种由茶农提供的茶叶,经五六十个专业评选人盲目给分,每种茶只有一个号码。初赛后再准决赛到最后的大赛,像是选美,当选的茶王,一公斤茶要卖到几万块港币。
     
       拿了好茶试饮,当地负责人等我赞赏,我只说了:“好香,好香。”我们潮州人喝茶,当然注意新茶的香,但也有中茶的甘,和老茶的色。台湾人喝冻顶,只得一个香字,大家的口味不同,不能说谁对谁错。
     
       负责人看我那么说,指着自己:“我和你一样是一个上年纪的人,也当喝底子厚的茶,要有余韵。”“对,对。”我说,“从前,台湾人叫为老人茶。”
     
       研究历史,冻顶茶是鹿谷乡的一个叫林凤池的人,在1855的咸丰五年到福建应试,考了举人回乡,同时带了三十六株茶苗,结果种活了十二株,发展至今。
     
       冻顶茶一出了名,台湾所有种出来的茶都叫冻顶乌龙,反而冻顶这个地区没人知道。如果台湾有关当局能像法国一样,只允许干邑地方出产的白兰地,才可以叫干邑;香槟区出产的汽酒,才能叫香槟的话,才能补偿冻顶的声誉。
     
       车子爬上了冻顶山,有一个叫“小半天”的竹林休憩中心,里面有木屋和竹屋,由此两种建筑材料盖成的别墅家庭房,除了客厅卧室之外,还有厨房和餐厅,在这里买了山中绿茶和溪鱼自己煮来吃,再用新鲜的茶叶代替九层塔金不换,做茶叶三杯过山鸡,也是一个好主意。
     
       闲而住上两三天,看白云、看日出日落、听鸟啼、喝茶,当仙人去。
     
       极品轩和炼珍堂
     
       我到台湾去,一向追求怀旧的台菜,像“办桌”之类,头盘还要摆一罐响螺罐头,以示货真价实的那种,愈土愈好。吃多了,我才发现忽略了一种更老土的佳肴,那就是上海菜。
     
       当今在内地和香港,几乎吃不到纯正的沪菜,除非是家庭主妇烧的,不然到了馆子,来来去去都是些用植物油煮,淡出鸟来的新派菜,已经忘记了上海烹调的真髓浓油赤酱了。
     
       可喜的是台北还有几家这一类的老餐厅,看到朱振藩在他那本书《食味万千》中介绍过,像“三分俗气”和“极品轩”中所提到的原汁原味浙江菜,令我垂涎。这回到台湾去拍电视特辑,我第一个打电话去找的就是朱振藩,要他安排,有熟人推荐,师傅会更用心。这是不公平的事,但如果能使用到这种特权,我倒是十分愿意。
     
       第一晚就到“三分俗气”去,主人曹先生是音响专家,性沉静,能烧一手好菜。曹太太更是整间店的灵魂,烹调出来的每一道菜都精彩,而且绝非因为熟人而特别做出,当成家常,吃得我埋头苦干,连镜头也不理。
     
       有了这个经验,对朱振藩的介绍更是深信不疑,第二天就到他写过的“极品轩”去。这家在市中心衡阳路的铺子,装修得相当摩登,但我们不是去吃装修,坐下打开餐牌,一堆久未见到的菜名,已让我神往,计有:鮝烤圈子、虾子蹄筋、香根牛肉丝、葱烤海参、扁尖腐衣、二筋一汤、葱开煨面、桂花糖藕等等。
     
       但决定还是点几个最普通的,先上烤麸,一试对路了。再来就是鳝糊,一碟炒得黑漆漆的鳝条上桌,中间被圆镬铲压得凹入,侍者手持一小银杯,浇上一股滚熟的沸油,嗞的一声淋在鳝糊中间的那堆蒜茸,正冒烟发泡时,用筷子连连搅拌,一下子把整碟菜吃得精光,那是数十年前的回忆,美味至极。
     
       另外点的是蛤蜊炖蛋,这道菜,当今馆子里的师傅也最多只有十个会做。新派的还先把蛋蒸熟,蛤蜊打开拆出一面壳摆在蛋上当装饰,大叫这是中国人的茶碗蒸。蛋是蛋了,是一个大笨蛋。
     
       真正的蛤蜊炖蛋,是把蛤蜊放在碗底,蛋炖熟了,蛤蜊打开,甜汁混入蛋浆中。这点,“极品轩”做到了。那么简单的程序,别的地方做不到吗?说了你也不相信,十个厨子,有九个听都没有听过。
     
       店主陈力荣笑嘻嘻前来,说是昨天还在美国探母,听了朱振藩的介绍,赶回来的。“餐厅这一带我有印象,四十年前来过,也是吃上海菜的。”我说。“对了,这家店就是从前的‘三六九’的旧址,我当年在这里当学徒的。”陈力荣说。
     
       “那么后面的新公园还在吗?”我问。“还在,还在,现在的名字叫‘二二八公园’,是后来改的。”“公园旁边的牛肉面呢?”“我带你去!”他说完,我们两人散步过去,那家叫“新福”的牛肉面,依然故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从前的水平,要下次再来试,今天实在太饱了。“明早五点见。”
     
       陈力荣在“极品轩”那座大厦的八楼开了一个私家厨房,开放式的,可以一面烧菜一面和客人聊天,当天在菜市场买到什么,就做什么,朱振藩为这个地方命名“炼珍堂”,取自唐代宰相段文昌的厨房。
     
       翌日天未亮,我们在中央市场见了面,走到海边,看一艘艘的渔船载满了鱼,选了几尾,后来又到肉贩市场去买猪油来炸,最后跑到蔬菜市场,看到一种未见过的,菜如芦笋,但上面开着一粒粒的花蕊,小贩说:“这就是夜来香了。”
     
       买完菜到“炼珍堂”去,把鱼肚中的卵挖出来,撕破膜,用猪油爆香,再加咸酸菜和辣椒丝去炒,并非沪菜或闽菜,陈力荣说:“做菜只要材料新鲜,花点心思,接着尽量发挥自己的创意就行。”
     
       其他菜还有麻油猪腰和肚尖、带鱼煮萝卜,萝卜较带鱼好吃,及墨鱼焖五花腩等。同席的食家王宜一和朱振藩两位女弟子都是老饕,说:“要是用墨鱼干,就好过新鲜墨鱼,我们来过那么多次,还没吃过你今天烧的几种,你对我们不公平。”
     
       陈力荣笑说你们不跟我去买菜嘛。他的拿手菜还有东坡肉的原韵“烤方”“青鱼煎糟”“荠菜鲜笋炒年糕”“咸菜大汤黄鱼”“竹笙甜豆汤”“芹菜鸠珍”和“爆墨鱼鳃”等等,等下次才一一去试吧。
     
       今天的“清炒夜来香”只是蒜爆,有点芦笋味,花带苦,没吃过,很特别。最后上的甜品“玫瑰汤圆”,虽有玫瑰为名,但只以金枣、瓜子肉、冬瓜糖、白芝麻、桂花卤、桂圆卤和肥板油为馅,画上这一餐完美的符号。地址:台北衡阳路十八号之一。电话:886-02-2388-5880。
     
       台湾老饕
     
       到台湾,绝对不能去高级餐厅吃东西,他们的上海菜不像上海菜,广东菜不像广东菜,总之没有一间是正宗的。至于日本料理,更是气死人,台湾朋友以为好大面子地请我去,指着一块粉红色的鱼,大叫:“Toro!Toro!”其实那并不是金枪鱼的肚腩部分,是一种旗鱼Kajiki Maguro的次等鱼,钓到了,旗鱼飞跃,血倒流,白肉变成粉红色罢了。但是尝试解释给他们听,他们立刻发脾气,说你不识货乱讲!
     
       较像样的还是他们的四川菜,这一点我承认香港一直没有好好发扬,香港吃得过去的四川菜馆不多,台湾每间都有点儿水平。湖南菜也不错,福州菜更好,香港根本就吃不到福州菜。
     
       典型的福州菜包有红糟和醋溜。红糟鸡、猪、羊,颜色鲜美,吃进口中,一股酒味,肉松化,是他们至高的文化。如果你不是醉客,那叫他们的醋溜腰子好了。一个腰子切成四大片,整齐地割着花纹,把锅子中的油爆得冒烟时,将猪腰、海蜇皮头、油炸鬼块一齐扔进去,淋上糖醋,即起。腰子入口即化,海蜇头弹牙,油炸鬼吸汁,酸酸甜甜,可吃白饭三大碗。
     
       谈到他们的白饭,是用一个个的小麻绳篓盛着米,隔水蒸熟。侍者把蒸熟白饭的篓子一挤,香喷喷的一团饭倒在你面前的空碗中,包你没吃过那么好的白饭。
     
       喜欢吃面的话,福州海鲜面是一绝,用整只的膏蟹,加虾、鱼片、墨斗、蛏子等八九种海产熬了的汤,变成乳白色。在黄颜色的油面煨了一煨上桌,和白饭的水平一样,再次包你没有吃过那么好的面。
     
       但是来到台湾吃什么福州东西?最上乘的当然是光顾地道的台湾餐。你向朋友要求,他们即刻抓头皮,因为他们也没吃过台湾餐。台湾没有台湾餐,那不是开玩笑吗?的的确确,一般上只有“青叶”“梅子”餐厅等台湾小吃,正式的台湾餐,要找到台湾老饕才能找到。
     
       台湾餐份量很足,一席十个菜,十二个人也吃不完,要是人数少,可叫“半席”,那只有五味。
     
       头盘的冷热荤是在一个大盘中盛着鲍鱼片,这是不经炮制,把罐头鲍鱼切片,就此而已。多春鱼的柳叶鱼是炸的,有十二尾。五香卷用猪肉、肉猪肝等以腐竹皮包了炸香切片。卤肉,猪的五花腩卤后切片。炸鱼片,当天有什么新鲜鱼就用什么鱼炸成一团团地,沾日本丘比婴儿牌的沙律酱吃。林林总总的花样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中间摆的响螺肉,响螺先前在旧台湾很珍贵,几乎吃不到新鲜的,他们的响螺也不是香港的那么巨大,只是像在日本观光地烧着卖的蝾螺Sazae,拳头般大,弃其肠壳,只有颗栗子那么小的螺肉,装进小罐头中。上桌时,为表示货真价实,整罐罐头放在盘中,还可以看到未完全打开的铁盖上的锯子痕。
     
       接下来的菜很特别,名堂叫不出,台湾等基本上是福建菜,汤水特别多。像蒸鲳鱼,潮州是用碟子盛,他们的蒸鲳鱼可以说是“煮鲳鱼”,用咸酸菜,肥猪肉丝、香菇丝、中国芹菜加红辣椒丝等等蒸之,蒸时用了大量的汤,以大碗分盛后上桌。客人除了吃鱼肉和配菜之外,还用汤匙喝汤;酒徒不喜欢吃东西,只喝汤,特别合胃口。
     
       有些菜干脆用整个锅上桌,锅中的东西有点像新界的盘菜,是一层层的。最下面用大粒的蛤蜊铺底,加一层芋头,芋头上铺的是:一层炸过的排骨、一层粉丝、一层白菜、一层猪杂、一层冬菇、一层鱼肉、一层韮菜黄再一层鸡肉、一层蛋卷等等,数之不清,整锅东西加了大量上汤炖个数小时,你说味道鲜不鲜甜?
     
       海参的做法是用葱、姜、绍酒把海参发了之后,煮鸡汤、猪肉汤,把肉扔掉,留汤煨之,再将猪肚、猪舌、鸭肝、鸭肫、冬笋等爆后捞起,加莲子、切成小块的猪脑拌后炒之,味道错综复杂,绝非红烧海参或虾子海参那么简单。
     
       上面四种只是副菜,主菜为台湾式的佛跳墙,单单是材料有:一、鱼翅。二、鱼唇。三、刺参。四、干贝。五、鲍鱼。六、鱼肚。七、火腿。八、猪蹄尖。九、猪蹄筋。十、猪肚。十一、羊肘。十二、鸭。十三、鸡。十四、鸡肾。十五、鸡蛋。十六、冬菇。十七、冬笋。十八、红萝卜。十九、酱油。二十、酒。二十一、茴香。二十二、冰糖。二十三、桂皮。二十四、葱白。二十五、姜。二十六、猪油。炮制方法和时间不赘,已知是绝品。
     
       最后有台湾炒面和炒米粉,其实只是这两样,已经饱腹。台湾菜的师傅已经卖少见少,能够享受一次,是福气。
     
       到台湾如果吃不到台湾菜的话,那只好吃街边小吃,包括有:卤肉饭、排骨饭、牛肉面、苦瓜排骨汤、切仔面、蚝仔面线、烤香肠、杠丸汤、猪血汤、金菰鱿鱼羹、金不换炒羊肉等等,我的口水已经流个不止……一次去台湾,为了谈生意,被人家请到来来饭店的沪菜厅。主人客气地问道:太太呢,怎么不一齐来?我板着脸地:“她去吃大排档,她比我幸福。”
     
       台南担仔面
     
       到台北参加友人谢家孝的葬礼。一下飞机,又下雨。由桃园的中正机场走出来是上午十点半,一路塞车,到凯悦酒店已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足足开了两个钟又十五分的车,学台湾人惊叹:哇赛!比东京的成田机场到帝国酒店还要花时间!
     
       谢家孝是位国字型面孔的文人,历任大报馆的编辑,所著之《张大千传》,为研究大师一生最好的资料。家孝一生携儿带女地流浪于西德、丹麦、美国等地,开餐厅当报贩,给黑人打抢过几次,最后还遇一次严重的车祸,弄得共患难的妻子也跟人跑掉,死前独居在台北,友人家这里住住那里住住,省下钱来供儿女念书,但他们对这位仁慈的老父并无亲情,家孝是苦命人,他的死,是死于忧郁的。让我们做朋友的人的眼泪化成台北的雨水,不断地为他淌下吧。
     
       忘记了这篇文章应该是谈欢乐的事,话题还是回到台北市这个地方吧。我从来未曾憎恶过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就算是印度的深山野岭,我总会去发掘出它的好处。台北的优点在它的街边小吃,千变万化,可连食三天三夜还有无穷的新花样出现,但一踏入大餐厅,即刻重演又贵又不好吃的悲剧。
     
       象征台北的一家叫“台南担仔面”的餐室,你如果没有去过,就不认识台北了。位置于华西街,华西街像四十年前的油麻地,一条长长的街上双边充满各式各样的商店,是由大排档发展为铺位的。在这个杂乱无章的地区中出现了一座皇宫,那便是“台南担仔面”。
     
       派头是十足的,先有个大停车场,停车场摆了几个路灯头,一看认得出是巴黎路灯,刚从法国运来,还没有装好。餐厅的门口保持着该店未发迹前的大排档格式,摆着各种海鲜,让客人挑选后才入店去吃,要是你不会在这里点菜,那便是生客。
     
       龙虾、鲍鱼不在话下,新奇的海鲜有鱼扣、鱼肚、鱼脂肪、鱼软骨、鱼精子;各式罕见的贝壳类,各种日本鱼生,还有最贵的小乌鱼,台湾人叫花条,是种淡水鱼,肉极细腻鲜甜,通常是用姜丝煮汤,但就那么在水上烤来吃,天下绝口。只要客人指指点点,侍者即刻暗记下来,配上各类蔬菜,煎、炒、煮,上菜时绝对不会搞错,在摊前点菜,已是一种show。
     
       一进入餐室,哇塞,水晶吊灯、法国沙发,红红白白地极不调和,是俗气这两个字的活生生的化身。桌上摆着英国威治活的瓷杯瓷盘、奇里士多夫的银头筷子、法国的巴加拉水晶杯。店主怕你不懂货,还印了一张过胶的说明书,画上各国的国旗,展示餐具的高贵。
     
       这一餐吃下来,没有港币几千上万走不出店铺。餐厅没有餐牌,墙上也无标明订价,总之你得伸长出头颈项待斩。吹胀的是:这里的海鲜,的确好吃。
     
       至于店名上的台南担仔面,主要原料是一撮小小的面条,淋上用油爆香的肉碎,要求之下,可加一粒卤蛋,别小看这碗东西,其味之佳,可连吞七八碗。我极爱吃面,尤其是这种台南担仔面,干吃或湿吃都美味,但是自从它用威治活的碗来盛,不中不西地,味道差当年的土碗十万八千里,试了一碗便停筷。
     
       台北这近十年来经济起飞,为外汇储存得最多的地方,所有物价之贵,绝对只可以用物无所值来形容。台湾是个岛,相当地闭塞。各处颜鲁公的肥胖字体招牌,更不堪入目。都市人有钱不懂得如何展示,只靠劳力士金表和奔驰汽车,在生活贫苦的群众身边夸耀。“台南担仔面”便是极典型的例子,它代表了台湾人暴发户的心态,故意忽视附近还有甲乙丙丁的存在。
     
       澳门餐
     
       我们到澳门去拍电视饮食节目,一共两集,监制问我:“那么多菜,要怎么分法?”“澳门有了外资赌场后,变化极大。不如这样吧,第一集拍所有豪华奢侈的,第二集回归平淡,是从前的澳门留给我的印象。”监制没有意见,随我胡来,但为我安排好一切,这个节目少了她,就没拍得那么顺利。
     
       老友周忠师傅给米高梅请去,在新酒店中创办了“金殿堂”餐厅,非捧场不可。他为我们准备了五个菜,埋单盛惠一万三千。
     
       “万寿果”是周忠独创名菜,出现在三十多年前的凯悦酒店中餐厅,万寿果就是木瓜,构想出自冬瓜盅,他将之改为夏威夷木瓜,里面炖的材料和冬瓜盅一样,不过已变成一人一份。最初功夫多,卖不起价钱,我建议加上海胆,他照做,结果大受外国客人欢迎,因为他们都不惯和别人分来吃。从此香港卷起一阵热潮,中菜成为可以一人份一人份像西餐那么上,我并不赞同这种吃法,但外国友人喜欢,我也没话说。当今这道菜,名字是“云丹海虎翅万寿果”,加入粗大的翅、海胆、松茸等,都是贵货。
     
       “吊烧鹅肝金钱鸡”依古法炮制,本来的金钱鸡是一片鸡肝、一片叉烧夹着一片肥猪肉,豪华版不用肥猪肉了,有钱人都怕胖嘛,就改了一片法国鹅肝和一片鲍鱼菇,叉烧则照旧。
     
       “黑松露油泡龙脷球”的主角当然是龙脷,起了肉,将鱼骨整片炸脆来伴碟,龙脷和黑松露一起炒完上碟,其实骨头比肉更好吃。“乌鱼子露笋炒龙虾球”的龙虾也是全只上,但只剩下壳当装饰,肉则和台湾的乌鱼子夹着吃。“葱爆鸡枞菌和牛”顾名思义,是用日本牛肉来炒四川的鸡枞菌。
     
       最后的“官燕珊瑚柴把菇”,主角是中间的那团燕窝,上面加点鱼子酱。珍贵的反而是配角的“柴把菇”,将蔬菜削成长条,再用瓢丝捆绑,像捆着木柴一样,这是古老菜之一,已没人那么有空去做了。
     
       接着拍摄的喂了三十六个月橡木果的黑蜗牛吧,鱼子酱吧,香槟吧等等,又有意大利白松露宴。早餐是在我们的套房厅中吃,把整套龙虾火腿都搬了出来,还有鲍鱼,豪华之极。最后当然没有忘记澳门最早的高级法国餐厅“Robuchon”,它仍旧保持那么高的水平。
     
       来澳门拍摄,不去大三巴好像说不过去,但我向监制Markar说:“这太过单调了,不如请澳门小姐一齐参加。”女主持苏玉华、Amanda S和黄宇诗都赞成。“人多了才好玩。”她们说。
     
       主办了那么多届,今年的才算正式,来了冠军的吕蓉茵、季军的伍家怡和友谊小姐陈小玉。吕蓉茵一直有加入旅游业的志向,她为人亲切和蔼,是干这一行的料。季军伍家怡在竞选时排“七”号,和名字最巧合了。“伍”字和“五”发音一样,中间的“家”字和“加”相同,最后的“怡”字,广东话念成“二”。五加二,刚好是七。友谊小姐陈小玉是舞蹈演员出身,跳得一手非常好的中国古典舞。
     
       “想带我们去哪一家餐厅吃东西?”她们问。我说:“有没有去过澳门退休人士协会,吃土生澳门菜?”大家都摇头。
     
       一般人以为澳门菜就是葡萄牙菜,其实大有分别。澳门菜是吸收了葡萄牙菜的做法,加上中国人的口味变化出来。像葡萄牙最著名的烤乳猪,澳门的不只是烧烤那么简单,是在乳猪下面加了饭,饭是用乳猪肉碎和蔬菜加白饭炒个半生熟,再把乳猪放在上面焗出来。乳猪滴下来的油混入饭中,那种美妙的滋味是其他饭难找的,在烹调技巧上,不逊西班牙的海鲜饭(paella)。
     
       乳猪饭上桌,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三位香港的女主持没吃过,澳门小姐更说这是她们试过的最好一餐。再下来的是咸鱼、猪肉和虾酱一块炆出来的澳门菜,不必亲自试,单单听食材的配合,已知非常惹味。
     
       大白烚就受葡萄牙菜影响极深,用猪皮、肉肠、血肠和大量椰菜煮出来。不同的是澳门做法没那么咸,菜汁可当汤喝,而肉类和蔬菜嫌淡时,就点虾酱吃。澳门人的虾酱是经过发酵的,源自非洲的葡萄牙殖民地,在开普敦有个马来村,也许是马来人把这种吃法带到马六甲,娘惹菜中也有虾酱咸鱼猪肉这道菜。
     
       我们还吃了马介休球、烩牛面珠登、烩鸡饭、肉批、角仔、山椒牛肉、烧肠、咖喱毛茄虾和石凿,甜品有香橙蛋糕、无花果大菜糕和经典的米糠布甸。
     
       地道的澳门食肆,还有“兆记”的粥,是用木柴慢火煮出来的,“六记”的锦卤云吞,“祥记”的虾子捞面,“杏香园”的椰汁雪糕红豆西米凉粉甜品,“细龜”的炒河,“李康记”的豆花,“六棉”的酿青椒等等,也没忘记我最爱去的营地街街市熟食档中的各种美味,和档主们都成了好友,像回到家里吃饭。
     
       澳门一面已经繁华奢侈,另一面还是那么老旧,那么有人情味,虽说物价已经高涨,但我们去的地方最多贵个一两块钱。游客们赌完回去,澳门平民的日子,还是照样要过下去。这句话听起来甚是无奈,但澳门老百姓自得其乐,还是值得欢慰的。
     
       澳门佑汉市场
     
       在澳门,结识了友人周先生,一听到他的广东话,即刻知道他是福建人。
     
       “澳门有多少人口?”“四十多万。”他说。“那么福建人有多少?”“十几万。”“哗,那不是四分之一以上吗?”我叫了出来,“为什么没有一间像样的餐厅呢?”
     
       周先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任职的“皇家金堡”从前由一个福建家族经营,也在二楼的餐厅尝试卖福建菜,从厦门请了一群大师傅表演,我一听到大喜,即刻参加,吃得不亦乐乎。当今这家酒店已易手,餐厅中还有几位厨子是福建人,时常进口地道的小食“土笋冻”,但并非天天供应,吃个炒面,还是有的。
     
       福建分南部和北部,两个地方连方言也不同,别说菜式,南部以厦门和泉州为代表,也称闽南,台湾人多数是闽南人后裔。北部则以福州为代表,方言福州和福清话,极为难懂,名菜是佛跳墙。
     
       南部厦门一带的人,则最喜欢吃“土笋冻”,所谓“土笋”,其实是沙虫,有幼指般粗,像条蚯蚓,古老的做法是将沙虫抓来,用脚践踏,让它吐沙,然后煮之。沙虫有胶质,冷了结成冻,切片后点蒜茸醋或辣椒酱来吃。当今的做法当然不必用脚,味道一样,听起来恐怖,但是吃了感到甘甜无比,会上瘾的。如果你不喜欢吃土笋冻,就不是一个真正的闽南人。
     
       “从厦门每天有巴士到珠海,再从拱北关口进入澳门,有人带土笋冻来这里卖。”周先生说。一听大有兴趣:“澳门的什么地方?”“黑沙湾,佑汉街市。”
     
       即刻请周先生开车带我去,从文华酒店出发,往拱北方向走去,黑沙湾在澳门本岛,不必过桥,十五分钟左右抵达,一栋栋的高楼,有新有旧,住满了人,多数是来自福建的,这里的生活水平较低,卖的东西也相对地便宜。
     
       佑汉市场就在这些像从前香港徙置区住宅的高楼之中,有旧九龙城的影子,周先生带我走了一圈,因为他还有事,我也不麻烦他,说翌日自己再来。
     
       回到酒店,遇澳门的广东友人,警告说:“佑汉一带很复杂,你自己一个最好别去乱走。”“从前我进入九龙城寨,一有事我讲潮州话就解决,我的潮州话没我的福建话那么流利,去了佑汉,我可以用闽南话对付,不担心。”我笑着说。
     
       第二天一早,我乘的士前往,在佑汉市场前面下车,周围有两家露天茶座,已坐满了客人。我四处走走看卖的点心有什么不同,虾饺烧卖叉烧包等是一样的,但也有一盅盅炖出来的食物,仔细一看,原来是炖猪肚,汤甚浓,若宿醉,来一盅镇胃,是酒徒的恩物。
     
       茶楼旁边有一档卖猪肉丸的,叫为爽爽,招牌上写着古法制作,用手把猪肉打烂做成,爽脆无比云云,即刻要了一碗,果然又脆又有肉味,的确不错。
     
       走进菜市场,一楼卖鱼,二楼卖菜,三楼卖肉。福建运来的小食,像蒸丸、炸肉丸,炸鱼等等,要到下午才到,卖油面的摊子倒是不少。海鲜很丰富,虽说这一区的人经济较差,但也可以用低微的价钱买到游水的鱼虾,光顾的家庭主妇不少。各种蔬菜瓜类也肥美,新鲜得很。
     
       走到三楼,哇,几乎是清一色卖猪肉,牛肉摊只有三四档,小贩们勤劳地把各部分的肉分解。看到一位友善的肉贩向我笑笑,就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家卖猪肉的?”“三十三档。”他说。“怎么生存?”“斗便宜啰。”他回答得实在。传说有些肉是从拱北走私进来,有些家庭主妇把猪肉绑在腿上偷运,但据小贩说这种个案只是发生过,当今已无人那么做了。
     
       再走上去,是熟食中心,共有两层,摊档甚多,但卖的食物重复,饺子锅贴一档又一档。看到一家卖猪肠粉的,很干净,印象特别好,要了一客虾米肠,味道果然不错。
     
       总计起来,食物的变化没有营地街街市那么丰富,水平也差过那里,但价钱简直是便宜得令人发笑。邻桌的客人告诉我,这个熟食档开到深夜,中午和晚上来,种类就多起来,我会和友人一块儿光顾。
     
       又吃了一碗牛腩油面和一杯浓茶,已饱,捧着大肚子走下来,看到鲜花档中,有姜花和茉莉出售。在澳门从前常见小贩把姜花一朵朵采下,用橡皮筋绑成一束,每束一元澳币,的士大佬最喜欢买来挂在倒后镜上,当今已罕见,都是连枝带叶的。问价钱,市中心的花文件要卖五块的,这里一束两块,茉莉也是,各买二束,才八大洋,回到酒店插入水杯中,香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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