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像蜗牛一样，笨拙而缓慢地爱下去(1)
慢热的人，不急着追赶岁月，而是懂得慢下来咀嚼爱。
从云的南方寄出的信
提及大理，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起《天龙八部》中深情款款的段誉，想到那散着温润气息的山茶花。
爱做梦的人，在喧嚣的都市中待得厌烦时，总会借着机会逃也似的，去往远方获得片刻的喘息。
北岛在《青灯》中写道：“一个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的世界。”因而，如若不使我们的世界，如同北京的四合院那般大小，我们一再走出公司与家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去别处寻找渐渐枯萎的诗意。
途中的风景倒是其次，关键在于我们希冀在路上捡拾到些什么。
裴多菲曾说：“你爱的是春天，我爱的是秋季。秋季正和我相似，春天却像你。你的红红的脸：是春天的玫瑰，我疲倦的眼光：秋天太阳的光辉。假如我向前一步，再跨一步向前，那时，我就站到了冬日寒冷的门边。可是，我假如后退一步，你又跳一步向前，我们就一同住在美丽的、热烈的夏天。”
世间并不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即便再心有灵犀的人，也有着这样那样的差异。你是繁花开遍的春季，我是落叶纷飞的秋季，我们不属于同一个季节。可是，这并非你我不相往来的理由，只要你愿意向前一步，而我后退一步，我们便可紧密相拥。
爱情存在时，我们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轻易住进对方心里。但当一方的心逐渐冷淡，先前那些本就存在的隔阂则愈加明显，丝毫不存任何调和的余地。
当这般情状出现在小雨和男友田翔之间时，小雨在多日的失眠之后，终决定暂时离开所在的都市，去看看许久之前便想去的大理。
林忆莲与李宗盛唱的《当爱已成往事》，深情而伤情。
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即便抵达大理那片沉静温和的土地，小雨仍是心潮起伏。
院落的大树下，几个老人在静谧的时光里守着一盘好似永远下不完的棋；门口的老阿婆，坐在板凳上戴着老花镜挑拣刚刚采摘的蕨类菜；青石板路上的小女孩，玩着丢手绢的游戏。这一切贴合自然的人事，仿佛都不属于心事重重的小雨。
心有死结，要么将这根绳索干脆利落地剪断，要么寻到结之根源，将其解开。
在彼此相爱的岁月里，他们都曾将对方当作最后一人来爱惜，将相守的每一天当作最后一日来对待。即便世事无常，两人走至陌路，爱不存在了，回忆终究是遗留着的。若要彻底剪断与过往的联系，对小雨而言，终究是太过苛刻了。
因而，漫无目的地游荡之后，小雨回到客栈，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解开心中那个自己无法释怀的结。
连上无线，小雨申请了另外一个微信号，并以陌生人的身份，成功加上了田翔。
因为太过了解他的脾性与爱好，小雨轻而易举便博得了他的信任。
她在暗处，而他在明处。她从你来我往的言语中，一点点了解到他从未对她说出过的婉曲心思。许是聊得太过投机，他就那样毫无违和感地被她引领着，将往事的症结一点点铺展开来，任由她在隐蔽之处将一切了然于心。
隔着遥远的空间，小雨终于明白，他之所以对她愈来愈冷淡，只因在长时间的相处中，他慢慢发现两人在任何方面都存在着差异。当小雨以陌生人的身份试图劝说他时，他则坦言，差异无法调和，容忍太过劳累。
看着他发过来的这行行文字，小雨极为应景地想起王菲的歌：“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爱着的时候，自己为他做一件极小的事情，他都感动得想要流泪。渐渐的，即便自己给他整个世界，他也觉得这是种负累。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由热切变得冷淡，哪里有什么理由。说到底，不过是不再爱罢了。
太多的人无法释怀，只因未曾知晓真相。一旦得知，心中那个结，也就自动松开了。
已是深夜，正当小雨打算结束这次谈话时，他忽然说，自己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可否试着交往。
她不禁愣在原地。
原来，他的爱是如此轻浮。不知对方的身份，却说出喜欢。未曾相见，却觉得对方正是自己所中意的。不曾深交，却认为彼此之间毫无差异。
月光渗进窗子，铺满她有些苍白的脸。
她哑然失笑。果断拒绝虚无网络中的他，然后悄然退出微信。
一切都结束了。
她起身走到洗手间，冲了一个热水澡，继而盖上轻柔的毛毯，在铺满月光的床上，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时，屋中已满是阳光，屋后传来叽叽喳喳的鸟群声。睡饱之后，世界似乎也变得明朗起来。
当张爱玲知晓胡兰成另有他爱时，犹豫许久，低到尘埃里的她终决定要和他分手。至今，读到那封诀别信时，仍觉得那一次的坚硬，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柔软。
她这样写道：“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且随信附了三十万元钱。
小雨想起这一片段之后，便拿来背包中放着的纸和笔，开始写信。
在信中，她回忆了两人初遇时的羞赧、相爱时的默契、吵架时的退让、和好如初后的欣慰，接下来便是比争吵更让人心慌的冷淡与疏离。
在离他最远的地方，与他交谈过后，反而更能看清他的心。因而，在信笺中，她如张爱玲那般决绝而温和地提出了分手的要求。日后，彼此再无牵系。
三页纸，字迹密密麻麻。折上放进信封之后，她忽觉这封信不该寄给他，而该寄给自己。在一日日的冷淡中，他早已做出分手的决定。于是，她又展开那封信，在其后添上日后的生活计划，以及与自己的约定。
玛格丽特·米切尔在《飘》中写道：“所有随风而逝的都是属于昨天的，所有历经风雨留下来的才是面向未来的。”
挽留不住的爱，就让它随风飞走吧。好在路还很长，你还年轻，那个愿意退一步与你住在同一个季节的人，正在快马加鞭赶来。
白米粥里包裹着温暖
所有的情侣都希望有个美好的结局，然而多半皆只有美好的开始。
只因，越来越深入地走进爱情隧道之后，我们想得越来越复杂，却忽略了爱情越简单越纯净，也就越持久。
白米粥虽然看起来最为普通，却是最难熬煮的。它需要最为纯正的大米，需要恰到好处的火候，需要站在锅台边的耐性，需要精心沉淀出精华。最终，米和水完美地交融在一起，看似清淡如水，却有一种来自大地的香醇。
同事小辰和赵冬刚刚结婚时，赵冬总爱喝小辰熬煮的白米粥。他白日里常常忙于和客户应酬，凉性的食物、烈性的白酒往往使得他的胃翻江倒海般搅动，难受异常。
深夜时分，赵冬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跄着推门而入，小辰便扔下早已按遍的电视遥控器，转身走入厨房，打开高压锅，为他盛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
小辰在结婚之前，被我们称为女神。长得仙姿玉色不说，工作业绩也同样出彩。若仅仅如此，恐怕她也难担得起“女神”这一称号。如若说我们是踩在大地上的凡尘俗女，想必她则是端坐云端，拿着水晶仙棒的精灵。午餐她自带碗筷，以食素为主，见不着零星肉末和辣椒。包里常备着一方熨烫得极为平整的蚕丝手绢，以擦拭耳鬓沁出的汗珠。
就是这般灵魂有香气的女子，爱上了一个令之神魂颠倒的男子。自此之后，她便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神，变成了甘愿在油腻的厨房煮出一锅糯软醇香的白米粥的女子。
最初之时，他们皆感激命运将对方赐予自己。她从缥缈的云端走入踏实的烟火人间，从妙曼的单身女郎走进婚姻的殿堂，每一步皆是心甘情愿。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她的改变，但我们依旧尊称她为女神，只是如今的女神，更有俗世人情味，更深得众人心。
看着浓淡皆宜的白米粥，他的味蕾在深夜被唤醒。拿起汤匙，轻轻搅拌，就着那碟咸菜，不紧不慢地喝完。餐馆里的白米粥，要么寡淡无味，要么甜得腻人，而小辰煮的粥，仿如让他闻晓田野中阳光的味道，那是一种来自米粒深处的甘甜醇香，而不是依靠调味佐料来获取的。
喝完白米粥，他那因饮酒过多而翻搅的肠胃，感到格外舒适熨帖。看着丈夫满足的神情，小辰觉得婚姻并非像周遭人说的那般，是一座城墙坚固的围城。她只用一碗清淡有余，香味尚存的白米粥，便在自己的婚姻城堡中，如鱼得水般自由行走。脚步保留着以往的优雅，如今因得了一人心，又有了满满的自信。
我们追寻简单，却常常走入复杂的误区。
在悠长的岁月中，总会有不知名的事物闯入我们的生活，使得我们忙乱、错愕、惊慌，直至不知所措。犹如我们乘舟渡到对岸，本是风平浪静的晴朗日子，忽来了一阵风暴，如若我们撑得过这段焦灼的时光，则会在对岸赏到落英缤纷的光景；如若有一人放弃，则会落得困于汪洋的终局。
朱德庸曾说：“到底女人该多爱男人一点，还是该多爱自己一点？这永远是个问题。”
小辰对赵冬百依百顺，独自守着一锅白米粥和一部热闹的电视剧等他回来。长此以往，她或是永远暖着他的胃，占着他的心；或是对方渐渐习惯这种好，以至于忘记她的存在。
男人的爱尚且存在时，女人温顺也好，任性也好，甚至是耍赖也好，他都觉得那是一种可爱。一旦不爱了，从前的可爱也就变成了可恨。
他渐渐地忽略了她，也忽略了那一碗熬煮许久的白米粥。说到底，他自始至终都更爱自己。
男人或许也不懂自己，他深知自始至终都该爱自己的女人，但他们总是在凡尘里更爱别的女人多一些。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赵冬回来得越来越晚。每当小辰捧上那碗热腾腾的白米粥时，他已经在沙发上睡着，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道。
两年之后，他携起另一个时而沉静似水、时而热烈似骄阳的女人的手，赐予小辰一张离婚证，以及满心无法消解的悲伤。在那一刻她终相信，恋爱及刚刚结婚时，眼前人及心中情皆如一杯奶茶，香味弥散。只是，余下的日子，如若有一人不懂得经营，便不可避免成了留着奶茶残渣的玻璃杯，易碎。
他与新欢的生活格外滋润，周末开车外出旅行，不用应酬的日子便在影院或咖啡馆消磨时光。只是，新欢从不会像小辰那样为他煮粥，当他胃中如翻涌的波涛来回搅动时，她也只能从抽屉中拿出治胃疼的药，扔到他面前。
他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忍着翻江倒海般的胃疼，淘米，放水，再放到煤气灶上熬煮。半个小时之后，他揭开高压锅的锅盖，却发现上层是水，底下沉淀着未曾熬得开花的米。他失望至极，但还是盛了一碗，喝到口中时，只是尝到了白水的清淡味。
他终究再喝不到如此米水融合，醇香弥散的粥。
世间所有的事物，总是失去一次，才突显出它应有的价值。
当胃疼难忍，新欢无动于衷时，他才分外想念那碗粥，以及等他回家的那个人。只是，他再低下头去，想要寻得她给予的温暖，而她已经明白，温暖只该给懂得珍惜的人。
如今，小辰下班之后早早回家。在砂锅中放一勺大米，再倒入多出米好几倍的水，接着拧开煤气灶，用文火慢慢熬煮。期间，她拿一本书，躺在沙发上，静静翻看。大概两个小时后，米粒全都熬开了花，香味弥散了整个房间。
她还是相信爱的，只是她更相信在未等到对的人之前，要先爱自己，如此才不至于辜负那段无人疼爱的时光。
她边搅边喝，胃被粥的热度与香味充满了，心也就不那么冷清了。
愿你朝着太阳生长
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为托马斯和女友杜莉萨安排了这样的结局：
托马斯不再像以前那般放荡不羁，以天涯为家，而是甘愿为杜莉萨放弃所有。在一家旅馆酒吧里，他安然而平淡，静静看着女友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跳着欢快的舞步。
因他深知，与广袤无垠的世界、邈远无涯的时间相比，人们的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生命可轻可重，彼此的关系亦可轻可重。与对方相逢已属不易，他愿意敞开心扉，去拥抱这一段快乐、无拘束的爱情。
在这个结局中，他平静地接受着一切，也甘愿付出一切，只求为女友插上翅膀，让她朝着太阳自由生长。
这是文字勾勒出的爱情蓝图。
不嫉妒，不自卑，足够坚强，没有危机之感。
只是，书中文字转化成电影画面时，结局稍稍有了变化：
托马斯看着自己的女友与陌生男人舞得那样尽兴，心中醋坛无可抑制地倾倒，酸楚渐渐泛上来。杜莉萨舞罢而归，只一眼便窥到了他心中隐隐作蛊的心思，于是她牵起他的手，满怀暖意，又有些取笑地对他说道：“你在妒忌，你在妒忌……”
托马斯脸上现出一丝惊惶，又浮上一丝囧意，连连否认并急忙解释，他从来不会嫉妒。
在被看穿的那一刻，他那无力的解释实则是一种逞强的掩饰。掩饰自己害怕女友被抢走的慌张，掩饰害怕自己不是她的唯一。
那时，他不禁被一种无法掌控的虚无感冲垮，既然随便一个陌生男子都能逗她开心，那么，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软肋，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显得稍稍卑微，因而我们时刻想要确认自己是否对恋人拥有唯一占有权。
如若敏感的嗅觉察觉出某种即刻到来或正在发生的危机，我们便会在不安、慌忙，甚至愤怒中，或悄无声息或大张旗鼓地改变与对方和平的相处方式。本想试图抢回将要失去的爱情，却往往适得其反。
深沉之爱，该是温柔而心甘情愿地给予彼此温暖、呵护，让对方有枝可栖，无惧风雨。只是，这份全心全意的爱，也要以全然的占有为前提。
我无法确认，电影中的托马斯与杜莉萨确立恋人关系后，在漫漫余生中，是否会在一次又一次因害怕失去而产生的嫉妒中，在时时刻刻确认自己是独一无二中，最终失去杜莉萨。
很久之后，当我再温习这部影片时，脑中不经意间便浮现本以为早已忘记的场景。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患得患失的爱情多半只有一个结局：相背而行，渐渐远离。
当下幸福的人，很少去回忆当初。即便当初再欢愉，也早已成了日后痛楚的根源。
然而，一部老电影，一首老情歌，却像一部时光机，神奇地串起了当年街道的光影，在空气中撒入熟悉的味道，在阳光里泼染温和的色泽，然而我便看见了那个曾让我心动，又与我擦肩而过的你。
是的。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很大方，秉持着如若两人相爱，便会尊重对方的生活方式，不干涉对方交友的原则。只是，在与你确立恋爱关系后，我几经努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
爱情是浪漫，但关系是实实在在的。当你无意中说起某个女性朋友很漂亮，或是在街上与以前的女同事偶遇，便走进咖啡馆共叙从前共事的时光时，我总是怀疑你与她们之间存在超越友情的暧昧关系。
最初，我的反应无非是沉默，将不满与忧惧埋在心底，将失去的疼痛植进噩梦中。时日渐长，我开始怀疑你对我的情意，翻看你的各种信息，追踪你的行迹，甚至对你逼供。
爱情本就脆弱易碎，如何经得起刻意的折磨。疲惫产生时，爱情也便开始消失。
最终，我们各自走回人山人海中，做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丢失彼此的那一刻，曾经那些纷乱如麻、纠缠交织的事情，忽变得历历分明。
我嫉妒，无非是因为我在乎，以及我底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