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蛛生悲惨
咒是她很小的时候学会的，小到还成天拖着鼻涕到处跑的年龄。学校组织野炊，下午玩游戏的时候，淘气的她跑去摘野花，看到一个小破庙，破庙是从山洞上开凿出的，外面是破烂棚子，里面是山洞。洞里塑着长相凶恶的雕像，眦牙裂嘴、鲜活逼真得像随时要跳下来吃人似的，把她吓得哇哇大哭。后来，从山洞里面出来一个老头子，很老的老头子，胡子全白了，衣服比乞丐的还破。那老头子哄她，让她不要哭，说她看到这些就是和他有缘。他抱着她和她说了许许多多，说到天都快黑了。她小，记不住多少，只依稀记得老头子和她说，妖魔鬼怪都不可怕，它们和人类一样都是生灵，不过是和凡人常见到的动植物在体质构造上有所不同而已，让她要善待它们不要欺负它们之类的话，还教了她一个咒，让她记牢在将来万不得已时用来保命，再三叮属她平时不可以轻易手，想都不要去想。老头子说完摸着她的头，又念了些什么，她就睡着了。她被老师叫醒后发现自己睡在山坳里，破庙还在，山洞里那尊狰狞的雕塑和老头子却不见了。她跟老师说她见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老师说那是她睡着了做的梦。
不管是梦是真，黎落从那以后不再害怕妖魔鬼怪，渐渐改变对待妖魔鬼怪的态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也逐渐被抛诸脑后，和许许多多奇特的灵异事情一样不再被想起。刚才小为来找她时，在与小为的谈话时脑海忽地闪过灵感，觉得有了对付妖怪的法子，很厉害的法子，所以不怕了，还让小为离开。直到这个黑衣大妖怪出现，危难中那些记忆和那个咒才又在脑海中浮现。
咒语像倒豆子般倒出，那个狰狞凶恶的雕塑在她的脑海中化成一个手执巨戟的金刚冲向那些妖怪。她像置身于一个充满金光符咒的世界里，内心安宁而祥和，无畏无惧充满勇气，似能荡平天地一切浩劫。
耳际，隐隐有痛苦的嘶鸣与呐喊，但很快，又被咒语平息，像被阳光照耀的世界，黑暗无所遁形。
悠长充满古韵的埙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一阵风吹入这片满是阳光的世界，和煦中透出丝清凉，又透着股子优雅的沧桑。埙声中，她似乎看到竹林、细雨，和翩然翻飞的精灵。那又是一个世界，沉浸了千年忧伤与风雅的世界。
屋子里，有生物来了又走了，来来去去，最后安静了。
有阳光从阳台投进，天亮了，黎落安心地闭上眼，睡着了。吹埙破咒的是谁她不想去猜，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只知道她和悲催鬼迎接来了第二天的阳光。
汪小为站在楼底下，看到满天气势汹汹而来结果落荒而逃的众妖，再看着面前吹埙的女人。她说：“黎落是不受法术控制和伤害的，一切法力都与她绝缘。”还是程程厉害呀，不愧是妖王之王，这才一吹埙还没动手就唬得那些妖怪全跑了。黎落真该好好放两碗血来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那女人将埙从嘴边挪开，长长地吁出口气，回头，说：“但音乐能渗入她的心灵世界。”她抬起头，看向亮着灯光的顶层某屋，喃喃低语：“已经有好几百年没在人间遇到她这样的人了。”
“我也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黎落会有这样的异能？难道她的来历有什么特殊？”汪小为也查过，结果什么也没查到，黎落的身世来历，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特别来历，只不过是人类进化中的一个异类而已。”那女人淡然说道。就像她，天生拥有能强的精神念力，能用意念控制一切。有天，她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暗的木头盒子里，身上堆满珠宝器皿。用意念破开盒子，才发现自己躺在棺材中被人埋进墓里。她死了，心脏不再跳动，不再有饥渴疲惫，生命不再运转，岁月再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可是她又能走能睡能言，会受伤也会愈合。她成为一个活死人，一个死了又活在这个人世间走动的人。“死了”的她、不再老去的她，没办法再回到家人身边，远远地看着她关心的人一个个老死离去。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她养的一只猫，一只通体纯黑的具有灵性的黑猫。不想被看作异类当成妖怪，她带着黑猫遁入山林避世隐居，看着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又再冬去春来，看着黑猫的尾巴从一条长到两条、三条、四条、五条，直到有天遇到一个翻山越岭的苦行僧，那僧人点拨了她，她又再回到人世。那时，她已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只通过黑猫对她的称呼记得自己的姓氏大概是与“程”有关，因为黑猫总叫她“程程”。黑猫有灵性，苦行僧说它已经修成妖，黑猫很得意地给自己改了个名字——灵妖！
从那次回到人世过后，她就没能再长久隐居。灵妖见识了人间的精彩，再也耐不住山林的寂寞，总偷偷跑到人间，且时不时的惹来杀生之祸。为了这个还唯一陪伴自己的伙伴，她不断地学习新事物。为了保护灵妖不受伤害，她摸索着用精神念力去与妖怪和人类战斗。可没想有天还是丢了灵妖，她在人间寻寻觅觅近百年，终于在擅长打探消息的小蜘蛛精汪小为的帮助下找到刑妖一族刑家，在刑家祠堂里找到被半拘禁半供奉的灵妖。即使现在过了好几百年，一想起当时灵妖的模样，程程就欲哭无泪、欲笑无声。多漂亮多优雅体型多好的一只猫啊，生生变得比猪还胖，趴地上就一黑呼呼毛绒绒的毛球球，站起来根本看不到腿，只看得到猫爪子在肉呼呼的毛皮之下撑着肥得走不动、站不稳摇摇欲坠的身子。怕灵妖肥死，逼得她违背不伤害任何生灵的原则把某沉渊里某条已经修炼出犄角的大蛇轰出来天天追着灵妖满山跑，给灵妖减肥。灵妖和大蛇从那时候开始结下梁子，即使灵妖减肥成功，大蛇也没再回去，有灵妖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大蛇。在灵妖修出第七条尾巴之后，有事没事就去找大蛇的晦气以报当年追得她满山遍野跑的怨气。灵妖在刑家那段日子，虽说没自由，却成天好吃懒做，刑家人天赋异禀、灵气逼人，据她所知，灵妖被刑家拘禁供奉的段时间，没少干偷吸灵家孩子精气的事，短短百年时间竟把尾巴从五条长成六条。以致养成习性，即使现在刑家没落了，灵妖还总爱满世界到处找散落在各处的刑家后人，瞅准哪个孩子灵气重就挪不开脚，非得吸到人家精气殆尽不肯走猫。四百多年时间里，她已经记不清灵妖祸害了刑家多少人，也记不得自己从灵妖的嘴下救了多少刑家后人。尹华云也差点祸害在灵妖的手下，幸好她及时赶到，封了尹华云的灵根，才断了灵妖的念头。可刑家人向来遗传能力强，已致四百年了还没湮没，这才隔了一代，就从尹华云这条血脉上再出一个。要说这个孩子，二十多年前她见过，当时有能人在场，还把前去偷吃的灵妖暴打一顿，她救下灵妖就带着灵妖走了。直到最近灵妖又玩失踪，她才想起这茬才又出山找到尹华云那里。可没想，居然遇到另一种天赋异禀的奇人。
程程很是庆幸汪小为把她叫来，要是她没在，灵妖今天晚上铁定又会来掺和这场热闹闯下祸事。要说黎落的能力，自保有余，杀伤力不大。但她不知道黎落从哪里学得这失传以久功法，幸好她阻止得早，这些妖怪都难逃灾厄。五六百年了，按理那人已不在人世，怎么又有这功法传世？“小为。”程程冲汪小为唤一声。
汪小为见仰头看着欧亦纶家窗户沉思许久的程程终于又开口，急忙应声：“在呢。”
“走吧。”程程低声说完，转身漫步朝小区外走去。
汪小为很不想跟过去，可又好奇刚才的事，于是跟在程程的身后问：“刚才黎落施的咒您识得吗？”她刚才看到黎落念咒了，这咒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她还很奇怪，黎落什么时候会念咒的？从来没听黎落念过，提都没提过。死黎落，还说是朋友，瞒她这么深。
“伏魔咒，又称伏魔降妖金刚咒，咒理与降妖伏魔咒相似，所不同的是降妖伏魔咒是以符纸凝聚咒力形成霹雳雷霆攻击妖魔，伏魔降妖金刚咒且是以念咒的方式形成咒力，咒力是一只手执巨戟的巨形金刚。”
降妖伏魔咒汪小为是知道的，龙舞那倒霉蛋没少挨那咒力劈，就前不久还在欧亦纶的奶奶家被咒力劈到水库里。伏魔降妖金刚咒汪小为还是头一次听，听这名字好像差不多，大概就是咒力和威力上的差别吧。“这两种咒哪个更厉害？”
程程又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汪小为以为她不愿意回答时，才听到程程飘来句：“各有所长。”
“哦。”汪小为应一声，没觉得黎落念的咒太厉害，结果程程又给她来一句：“咒力的强弱视施咒人法力灵力的高低而论，但伏魔降妖金刚咒这种伤天和的咒，你们妖类还是避着点好。”
伤天和？汪小为一听就惊悚到了。什么叫伤天和？就是那种一死一大片赶尽杀绝到鬼神共怒的那种。她惊得停下步子，有点怀疑，黎落有这么厉害？又见程程优雅地转身，浅笑，徐徐地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如果你找不到灵妖，我可以让你尝试下这两种咒中任意一种咒力？”
“你——”汪小为闻言吓得猛地缩紧身子，随即一蹦三丈高，大声吼：“程程，不带你这样玩人的，好歹我们也认识有四百多年了，你不能每次都威胁我们这些小妖小怪派我们当苦力……哇呀呀，黎落救命呀……”她看到程程的眼眸里泛光，吓得变成一只大蜘蛛八脚齐用爬得飞快，顺着高楼的外墙，“哧溜”一下子爬到二十八楼上翻过阳台蹦进欧亦纶的卧房趴床边，肥大的屁股高高翘起，长满毛毛的蜘蛛腿搭在床沿，眼泪汪汪地喊：“黎落救命啊。我快被你害死了。”要不是因为黎落，程程怎么会知道她在这个城市，又怎么会找到她？要不是为救黎落，她又怎么会去把程程那女人搬来吓那帮子妖怪从而惹祸上身。“呜……程程好坏的，除了宝贝她们家灵妖那只破猫外，平常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小妖小怪，没事逮些小妖小怪揉捏来玩，不玩死，但绝对会被她玩得半死不死。呜……四百多年前，我帮程程找灵妖的时候，就被程程玩得好惨，每当程程担心灵妖安危埋怨我找妖不出力的时候，就会把她肚子里的蜘蛛丝往外抽，跟抽茧似的，呜……会一直抽到人家肚扁丝尽才罢手……呜……小落，你要救我啊，我都救过你，还不止一次……”
结果黎落那猪在一番打斗折腾过后，在程程的埙声催眠下睡得和饮酒过量的欧亦纶一个德性，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把汪小为悲催得八只蜘蛛眼都往外滚着泪珠子，觉得自己的妖生从来没有如此悲惨过。她这么凄惨是为哪般啊！呜……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小为，都被程程吓成啥样了呀，来，姐姐摸摸，给你颁一个好妖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