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黎落黎落
欧亦纶原以为必死无疑，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睁开眼醒来，还能活着。被挪到房中间的床、破碎的水晶、黎落左右双手被某种动物咬伤的痕迹以及脚踝上的淤肿都在向她昭示昨夜发生过的事情。
原以为选择死亡是自己一个人的事，看到黎落如此，欧亦纶忽地发现自己错了。并不是世间所有都能自己独力承担，例如生命。活着不仅仅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还该为那些关心她、不顾自己性命保护她的人考虑。她不是没有考虑过，但考虑的方向错了。从某方面来说，她死了所有人都不用再为她担心、受累，不会再为她受到伤害，可死亡往往是最大的伤害，一道烙在情感上永难愈合的殇。若真想为别人好，首先就得让自己好，然后才能去照顾别人。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却忘了。
既然还活着，又还没死，且有人拼死地让她活，那她就好好的活，豁出去地活。
欧亦纶先一通电话打到高仁那里，把这个传说中的高人后代请来。高仁赶到的时候，黎落睡得挺熟，正流着哈拉子做美梦，她梦到面前有一座由亮锃锃金元宝堆成的金山，欧大美人为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把这堆金山连同欧亦纶自己一起送给她。
“嘿嘿嘿嘿嘿……”黎落闭着眼睛仰面躺床上，笑得嘴都咧了，哈拉子直流，嘴里还傻不隆咚地嚷着梦话：“好多金子啊……悲催鬼亲一个，我却之不恭……金山，我的了，嘿嘿嘿嘿……”看她那傻笑劲儿，谁都不会怀疑要是这会儿把她喊醒，她绝对会恼羞成怒要人赔她美梦。
欧亦纶满脸惊悚、万分无语地瞅着笑得又憨又傻连梦话都透出股白痴劲的黎落，千言万语都不能表达出她此刻复杂的心情。这人在做什么梦呐！“高仁，你看看她的伤口。”欧亦纶没敢叫医生，黎落手上被咬伤的地方一片青肿，青里泛紫，紫里带血的那种。浮肿令皮肤看起来薄得像用用指甲轻轻划一下都会破。
高仁抓起黎落的胳膊反复查看，问：“她这是让什么东西咬了？”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张符纸夹于右手的食指与中食间，竖着贴在额前，嘀嘀咕咕地念一长串咒语，又把符纸贴在黎落的伤口上轻轻地拂过，再把符纸抽起来一看，只见符纸上贴满棕色的猴毛。他将猴毛捏在拇指间揉捏两下，又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随即皱紧眉头。
欧亦纶在床边坐下，问：“你能治吗？”
“你去装盆清水来。”高仁说完，又改主意：“算了，我去。”他下楼到厨房弄了盆清水端回到卧房，把黎落的手放在盆子里浸水，再拈张符纸压在黎落的伤口上全神贯注地念咒。没一会儿，盆子里水花翻滚，一大堆猴毛从翻滚的水花里涌出，不多时竟密密麻麻地浮了一层。
黎落睡醒后从床上爬起来时手臂的浮肿已消，只留下两圈牙齿印残留在上面。手掌伸握几下，没感到有什么不适，也就放下心来。她趿了拖鞋，下楼，看到欧亦纶悠哉地坐在客厅沏茶，自斟自饮。
“早。”黎落坐到欧亦纶的身边揭开一个小茶杯给自己倒了杯龙井往干渴的嘴里一灌，再斜眼瞄向欧亦纶。气色不错嘛，没让什么妖魔鬼怪吸去精气。黎落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哼哼，有我黎落在，管你是何方妖孽都休想碰到悲催鬼一根汗毛。
欧亦纶看到黎落就想起她嚷的梦话，脸上漾出盈盈笑意，问黎落：“雨雨，发财没有？”
“啥？”黎落被欧亦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得满脸莫名。发财？自从遇到悲催鬼，她没破财丧命都阿咪陀佛了，还发财！黎落挺郁闷，她要是不遇到欧亦纶不去欧氏做暑期工，就算是开点网店跑跑腿送点子货也能赚不少了吧？
“金山啊！”欧亦纶越想就越觉得好笑，怕失态，赶紧端起茶杯用喝茶作掩饰
“……”黎落黑着脸看向高仁，惊疑地问：“什么金山？”难道是说她做的梦？她做的梦悲催鬼怎么知道？
欧亦纶的唇抵在茶杯边沿，嘴角一抽一抽，肩头一耸一耸。她是真想喝茶真不想笑。终于，茶喝不下去，怕被呛到或喷出来。干咳一声，清清嗓子，正色问道：“你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吧？”警察局有急事，高仁把黎落所中的妖毒逼出来就急匆匆地走了，她怕黎落还有什么不妥，赶紧问清楚才敢放心。
有……她觉得失落！在梦里面悲催鬼送了好大一座金山给她当谢礼。金山！发财！黎落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得霍地一抬头，瞪向欧亦纶，俊脸瞬间憋红，吼：“你偷听我说梦话！”
“噗——”本来已忍住笑意的欧亦纶再次笑喷，歪倒在黎落身上，笑得花枝乱颤。梦到金山倒还没什么，关键是黎落当时笑得太夸张，还流口水。她敢发誓，黎落当时绝对让那梦美得连毛孔都在笑。她的双臂攀着黎落的胳膊，许下豪言壮语：“成，我就送你金山。”
黎落的眼睛一亮，即又怀疑地盯着贴身上的欧亦纶表示怀疑：“你们家有金山？”
“杀毒软件！”欧亦纶把额头埋在黎落的肩膀上笑不可抑。
“切！”黎落翻一个白眼，懒得搭理欧亦纶。又气不过，扭头眯起眼睛瞅着她，阴恻恻地斜眼睨着欧亦纶。过分！不就是一个梦吗？有什么好笑的？哼！她气闷地喝茶！
一杯茶还没灌完，贴她身上的某个没良心的家伙突然安静下来，抱住她胳膊的手臂换成抱人。黎落整个人都被欧亦纶抱在怀里。“嗯？”黎落疑惑地扭头，结果只看到欧亦纶的头顶。抱这么紧做什么？怪怪的。“悲催鬼？”
“嗯。”欧亦纶低声闷闷的应道，“别问，别动，让我抱抱你。”
“……？”你抱着我不好喝茶。黎落皱了皱眉头，也没挣扎。悲催鬼的声音有点怪怪的，带了鼻音。
“高仁说昨夜万妖夜行，所有他以前见过的、没见过的，传说中的妖怪都出来了，吓得他把屋子前前后后贴满符，一整夜没敢睡觉。”万妖夜行，连住在祖宅的高仁都吓成那样，欧亦纶无法去想象黎落是怎么从那些妖怪手里保全她、没让她受到丝伤损伤，连点皮都没有蹭破。欧亦纶紧紧地抱住黎落，仍然无法抑制内心的颤栗。她不知道不爱她的黎落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勇气与那么多强大的妖魔鬼怪对抗。她只想把一次次为她出生入死、为她遍体鳞伤的黎落倾尽所有去用心呵护，不想再让黎落为她受到半分伤害。
黎落没听出欧亦纶话里的意思，只把眉头皱得更紧，暗中鄙视高仁的胆小。那些妖怪冲悲催鬼来，又不是冲高仁去的，守在悲催鬼身边的她都没怕，高仁怕啥呀。
半刻过后，欧亦纶放开黎落坐正身子，怜爱地摸摸黎落的头，看着这傻不隆咚的小丫头，心腔里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塞满，酸酸胀胀又生疼生疼的。她低声叮嘱黎落：“对自己好点。”别总为她连自己的小命都不顾，谁的命都只有一条，黎落再强也不是九命猫。
别摸我的头！黎落的鸡皮疙瘩都被悲催鬼的怪调给吓出来了，她赶紧往另一边挪去几公分，跟悲催鬼拉远距离。“我对自己很好，向来很爱惜自己。”又冲欧亦纶翻个白眼，然后嚷嚷：“悲催鬼，我饿了。”
欧亦纶不以为意地笑笑，起身去厨房做饭。她心知黎落是个原生态连芽苞都没冒零星半点的种子，说不定还是颗永不开窍的顽石，她也不指望黎落在感情上对她能有所回应。她还能活着守在黎落身边，已是天大的幸运。
黎落目送欧亦纶进入厨房，眼神逐渐转为深邃，沉沉地长叹口气。她还记得悲催鬼最初的模样，巧笑倩兮，顾盼如花，比当时的阳光还要明媚几分。在陶瓷店的时候，身后跟一大帮子妖怪还浑然不觉，把往她身上蹦的三脚蛤蟆都踩扁了还不自知。在表婶家，打麻将时那灵动飞扬的神采，发短信时揶揄调侃，那时的欧亦纶活得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不似如今。昨夜迷醉忧伤，今日内敛黯淡。如果悲催鬼没有遇到她，她没有告诉悲催鬼关于妖怪的事，悲催鬼仍被猫妖圈养，是否会开心快乐一些？不知情就不会害怕，悲催鬼仍会如往昔般活得那么快活洒脱吧。黎落忽然后悔自己不该说出来，即使要帮悲催鬼，默默的悄悄的做了、办了就好。“唉！”好心办坏事，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黎落抿抿嘴，收整起失落的心情，走到厨房门口，冲欧亦纶喊声：“欧亦纶。”
乍然听到黎落直呼她的名字而不喊“悲催鬼”吓得正在洗米的欧亦纶猛地一回头，满脸惊吓地望着黎落。
啥眼神啊！黎落翻个白眼，走过去，顺手拿起放在厨柜上的青菜，把枯黄的叶子剔去，说：“以后不会再有妖怪来找你了，都结束了。”
“嗯？”欧亦纶惊疑地看向黎落，一时间不明白黎落的意思。
“除了汪小为，我想昨晚来的妖怪都死伤得差不多了。”黎落低下头一边弄青菜一边说：“昨晚来了很多妖怪，刚开始我跟它们厮杀，杀了很多。后来，大妖怪来了，我打不过，你身上的护身符也碎了。情急之中，我用了伏魔咒。伏魔咒是我很小的时候在一次机缘下学的，教我伏魔咒的人告诉我不要轻易用那咒，那咒一出，什么妖怪都逃不过。就算有漏网之鱼，我想，估计也再不敢来。”话到这里，她忽地一笑，冲欧亦纶眨眨眼睛，说：“要是以后你遇到什么什么，你就像念阿咪陀佛那样念‘黎落黎落’吧。”
“噗——”欧亦纶被黎落逗乐，然后，煞有介事地把手从米里面抽出来，在胸前合什同膜拜，闭眼，像念佛号那样念：“黎落黎落，求救苦救难的黎落保偌我生意兴隆年年发大财——哎，我要不要再买个神龛把你供奉起来……”
“去死！”恼羞成怒的黎落抡起拳头就朝欧亦纶的肩头落下。你个死悲催，不想让你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生平第一次说谎来骗人，你居然埋汰我。“打死你！”黎落嘴上说打死，却真怕把悲催鬼打疼，每下都是重举轻落，密集如雨点的拳头落在欧亦纶的肩头不像揍人反倒像做按摩。
“哎哎哎，别敲别敲，再捶我就趴洗菜盆里去了。”欧亦纶笑着连连讨饶，原本合什的双手撑在厨柜上，笑得她前俯后仰，真想蹲地上去揉几下笑疼的肚子。
还笑！真没打痛是吧！黎落怒了，跳起来，张嘴，咬欧亦纶的耳朵上。咬死你！她知道耳朵上的肉最嫩了，小时候她不听话，她妈就揪她耳朵揪得可疼了。她用牙咬更疼！疼死你个悲催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