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过了片刻，托尔做了一件从未感到内疚的事。马斯卡的头像又软又小的圆球，托尔轻柔地嗅了嗅这个圆球，第一次用它的既大又扁的红舌头舔舐了幼熊的脸；马斯卡或许还在梦中见它的母亲，这时更紧紧地依偎着托尔。说也奇怪，马斯卡竟然真的进入了托尔的生活，并赢得了托尔的心。
大灰熊依然感觉困惑。一般来说，它对所有的幼熊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它完全习惯了独居生活。但是，与马斯卡咫尺相距，它突然感觉到一种快乐和亲切。随着人类的入侵，一种新的情感，或许仅仅是一点儿情感星火进入了它的心里。
若非遇到对手和面对危险，哪能感受到友情呀？这或许指的就是托尔吧。它现在遇到了真正的对手，第一次面对危险，它逐渐明白了什么是友情。另外，它的交配期临近了，马斯卡身上还带有它母亲的气味，这让托尔心里有了小小的躁动。马斯卡依旧沐浴着阳光，在阳光下做着梦，托尔的满足感越加强烈了。
夜雨入侵山谷，清晨的阳光下湿地闪烁着微光，托尔俯瞰山谷，所见的一切让它觉得很舒心。它嗅了嗅四周，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甜的气味，有新生的草味，有花香，有香脂树的芬芳，也有雨水的甘甜。
托尔开始舔舐伤口，它的动作惊醒了马斯卡。幼熊抬起头，朝着太阳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儿，接着又用小手掌慵懒地揉了揉脸，然后它站了起来。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它期待着新一天的来临，尽管前一天又艰难又辛劳。
托尔依然躺在那儿，平静地看着谷底，而马斯卡呢，它开始探索岩壁上的裂缝，在岩脊上的巨石间翻滚玩耍。
托尔的视线从山谷转向了幼熊。它看着马斯卡在岩石间翻滚，做出滑稽的动作，感到很好奇。接着，它笨拙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体。
至少有五分钟，托尔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座石雕——它看着谷底，嗅着空气中风的味道。马斯卡竖起它的小耳朵，走了过来，站在它的身旁。犀利的小眼睛先盯着托尔，继而转向洒满阳光的四周，接着又看着托尔，仿佛想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大灰熊给出了答案。它转身沿着岩石架走进山谷。马斯卡紧随其后，就像昨天跟着走那样。幼熊感觉自己比昨天长大了一倍，也比昨天重了一倍，往日期盼母亲奶水的不安情绪再不会困扰它了。托尔很快让它适应了这一切，它成了肉食动物。
它知道它们正在返回昨晚饱餐的地方。
它俩刚走到半山腰，托尔就嗅到了风中传来的某种气味。
它停了片刻，胸部深处隆隆地滚出咆哮声，厚实的颈毛警觉地竖了起来。它嗅到的气味来自它储藏食物的方向，它不能容忍在这个特殊之处有这种气味。通常情况下，这种气味不会刺激它，如果出现的是一只母熊的话，现在也不会刺激它。然而，这是公熊的气味，这种气味很浓，正顺着岩石错落的沟壑向上飘动，然后又直接奔向托尔储藏驯鹿的香脂树丛去了。
托尔停住了，它确信无疑。一声低声吼叫，托尔立刻下了山坡，它的速度太快了，马斯卡很难跟得上它。它俩一直赶到平地边才停住，那儿可以远眺湖泊和香脂树丛。马斯卡喘着气，小嘴张得老大，接着，它竖起两耳，眼睛凝视着前方，小小身体上的每块肌肉突然间变得僵硬了。
在它们下面七十五码远处，是它们储藏食物的地方，现在被翻得一团糟。祸首是一只硕大、英俊的黑熊。它也许比托尔轻三百磅，但它站立起来，高度同托尔差不多。阳光下，它的皮毛闪烁着天鹅绒般的光泽。许久以来，这是闯入托尔领地体形最大、胆子最大的黑熊。就在托尔和马斯卡俯身望着它时，黑熊已经把驯鹿的尸首从藏匿处拖了出来，正在吃着。
片刻后，马斯卡抬起头，询问似的盯着托尔，好像在问：
“我们该怎么办呀？它吃了我们的早餐。”
托尔择路走了下去。它走得很慢，从容不迫，似乎不急不慌。
托尔到了草地边，又停住了，这时它离入侵者大约有三四十码远。它的行走姿势没有特别显出敌意，只是肩膀上的颈毛变得比马斯卡先前所见的要长多了。
正在大吃大嚼的黑熊抬起了头，足足半分钟，它与托尔双目对峙。灰熊硕大的脑袋左右摆动着，像钟摆缓慢的动作一样；黑熊一动不动，像狮身人面像一般。
马斯卡站在离托尔四五步远的地方，像小男孩儿那样，它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准备两腿夹着短尾巴跟着托尔逃跑，或者冲上前去与托尔并肩打斗。托尔的头像钟摆似的摇晃着，吸引了马斯卡好奇的目光。整个大自然都懂得这种摇摆动作的含义，人类也学会了理解这种动作。“每当灰熊摇晃脑袋时，一定要留神呀！”这是山里猎熊人的首要注意事项。
这只大黑熊也明白，如果是托尔领地的其他黑熊，早就向后退一点，随即便转身离去。托尔给了这只黑熊足够的时间。
可是，这只黑熊是山谷的新客。不仅如此，它是一只强壮的黑熊，从未受过惩处和教训，在它的领地里它称王称霸。此时此刻，黑熊站在原地，寸步不让。
两熊对峙中，黑熊吼出恐吓的第一声。
托尔迎着入侵者走去，从容不迫。马斯卡跟在后面。途中，托尔停住了，蹲伏在地。在离驯鹿尸首十英尺的地方，托尔又停住了。这时，它来回摇晃硕大的头，晃动的速度加快了，半张开的嘴发出低沉隆隆的怒喝。黑熊也咆哮着，露出象牙似的尖齿。马斯卡在旁边哼哼叽叽地哀叫。托尔又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这时，它耸起肩，弓下身，大张的下嘴颌几乎触到了地面。
就在两熊相距不足一码时，吼声戛然而止。它们在对视，一直持续了三十秒，像两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各自力图用坚定的神色来吓唬对方。
马斯卡发抖了，好像是气得发抖。它在哀叫，声音柔弱。
它不停地哀叫，哀叫声传入托尔的耳朵。紧接着，厮斗爆发了，来得之快，连马斯卡都吓蒙了，它平趴在地，像块石头一动不动。
托尔磨牙露齿，隆隆吼叫，叫声与别的任何动物都不同。
托尔向黑熊扑去，黑熊后腿稍稍直起，做好了反扑的姿势。它们胸对胸，缠在了一起。接着，黑熊仰身翻滚，可托尔是个老练的斗士，它躲过了黑熊后肢恶狠狠的劈打。托尔的四颗锋利的獠牙深深地咬进黑熊的肩骨。与此同时，黑熊的爪子如刀子一般，扎进了托尔受伤的肩胛，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硕大的灰熊一声咆哮，地动山摇。它猛地向后一仰，前肢离地，后腿直起，身高达九英尺。它警告过黑熊。甚至在首次厮斗之后，如果它的对手撤退了，灰熊是不会追赶的。可现在，这是一场生死厮斗。黑熊不仅践踏了它的储藏地，还撕开了人类留给它的伤口。
一分钟前，托尔还是为规则与权力而战，它没有多大的仇恨，也无杀戮的怒意。现在，它却变得凶残可怕。它的嘴张得老大，上下颚间足有八英寸宽；嘴唇挺得笔直，露出白牙和红齿龈；肌肉像拴在鼻孔上的绳索，暴突出来；两眼之间的一条皱纹，像是斧头砍在松树干上的裂口。它的眼睛闪着石榴红的怒光，墨绿色的瞳孔几乎被凶猛的火焰吞噬了。任何人见到此时此刻的托尔都会明白，这场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托尔不是靠后肢站立的斗士。它直立了六七秒后，就趁黑熊向前挪动一步之际，马上四肢着地了。
前肢悬在半空中的黑熊与灰熊继续交锋。之后，在好几分钟里，马斯卡趴在地上，越来越贴紧地面，它的眼睛闪着光，一直看着这场厮斗。这是一场只有森林和大山观摩的打斗，吼叫声响彻山谷。
像人类一样，这两只巨兽借助强壮的前臂、尖齿和后肢相互拉扯。足足两分钟，它俩拼命地紧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来滚去，时而灰熊在上，时而黑熊在上。黑熊用熊爪狠命地撕扯；灰熊主要使用牙齿和有力的右后肢。托尔的前臂能毫不费力地撕碎黑熊，但它现在只用前臂揪住黑熊，摔打黑熊。它在打斗，它要制服对手，犹如猛地扑向驯鹿，掏出它的五脏六腑似的。
灰熊和黑熊的嘴在半空中交锋，它们用牙撕咬搏斗。黑熊的动作比托尔快，但托尔一次次将它的又长又尖的牙齿咬入对方的肉里，黑熊的右肩简直被撕成了碎片。马斯卡听到了撞击声，听到了牙碰牙的摩擦声，听到了骨头“嘎巴嘎巴”的碎裂声。
突然，黑熊被猛地摔倒，它的后颈好像折断了。托尔扑到了黑熊的喉咙跟前，硕大的嘴逼近了黑熊的颈静脉。黑熊仍在厮斗，无力地张着淌血的嘴。
马斯卡站了起来。它仍然在颤抖，但有了一种新奇的激动情绪。这不是它和母亲之间玩耍的那种游戏，这是它首次观看厮斗。厮斗的兴奋感让它幼小的身体血脉贲张，血流加速。像小狗吼叫似的，马斯卡微弱地叫了一声，便冲了上去。它的牙齿咬住黑熊屁股上的浓毛和硬皮，一边扯，一边嚎叫。它的心里充满了愤恨和莫名的盛怒。
这时，仰躺着的黑熊弓身屈体，用一只后爪从托尔的胸部一直划到它的腹部，伤口三英尺长，皮肉绽开，鲜血流淌。如果这一下是划在驯鹿或任何一只其他动物的身上，足以掏出其五脏六腑。
黑熊故伎重演，灰熊侧身一闪，却使黑熊的第二次击打击中了马斯卡。黑熊的熊掌打在幼熊身上，马斯卡像石子从弹弓上飞出似的，被抛掷了二十英尺远。所幸它没有受伤，只是被打昏了。
与此同时，托尔松开了黑熊的喉咙，跳到二三英尺远处。
托尔的身体一直在滴血，血浸透了黑熊的肩、颈和胸部，而黑熊呢，它身上的肉被大块大块地撕了下来。黑熊用力想站起来，托尔又扑倒在它的身上。
这次，托尔死命地摁住了黑熊。它的大嘴咬住了黑熊鼻子上方的要害处。“嘎吱”一声，响起了恐怖的嚼碎声，厮斗就此结束了。这一下可要了黑熊的命啦，但托尔不知道，只是它现在可以轻松地使用熊爪了。黑熊死了，托尔依然在重击和撕扯黑熊，直至十分钟后才停住。
厮斗场地惨不忍睹。地上一遍狼藉，变成了红色，四处满是大块的黑熊皮和一片片黑熊的肉——黑熊被撕得体无完肤。
兰登和奥托距此两英里之外，他们蹲在山腰的岩石边，用望远镜观看着。他俩心情紧张，屏住呼吸，脸色发白。在这样远的地方，他俩目睹了恐怖的厮斗。
托尔喘着气，站了起来，血滴在已无生命的对手身上。兰登往下挪了挪望远镜。
“我的天啊！”他轻声说道。
奥托一跃而起。
“走吧！”他叫道，“黑熊死了！赶紧吧，否则抓不到灰熊了！”
这时，在草地上的马斯卡朝托尔跑去，嘴里衔着一小块温热的黑熊皮。托尔低下头，硕大的头颅还淌着血。它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马斯卡的脸，因为这只棕脸幼熊证明了自己，这被托尔看在眼里，并从心底接纳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