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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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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杰就会回答:“你们问这个做什么?废纸!你们准要跌得鼻青眼肿-把钱投在石灰和那些你们不懂的东西上面!哪个告诉你们的?”及至问清楚马坎德太太跟她们怎样说的,罗杰就走了,到了城里向人家打听一下,说不定在这些股票上自己也投点资。
     
       当时吃晚饭正吃到一半,事实上刚巧是斯密沙儿端上羊胛肉的时候,马坎德太太神气活现地把四下望望,就说:“哦!你们晓得今天我在里希蒙公园碰上哪一个?你们绝对猜想不到-索密斯太太跟-波辛尼先生。他们一定是下乡看房子回来的!”
     
       威尼弗烈德咳了一声,没有一个人说话。这个见证是他们每一个人潜意识里都等待着的。
     
       说句公道话,这实在不能怪马坎德太太,她跟三个朋友结伴去游瑞士和意大利湖沼区刚回来,所以没有听到索密斯跟他的建筑师闹翻了。因此,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句话会给听的人那样深刻的印象。
     
       她身子坐得笔直,脸色微红,转动着两只尖锐的小眼睛把一张张脸望过来,估计她这句话产生的效果。海曼家的两个男孩子一边一个坐在她旁边,同样一张瘦削、缄默的饿脸向着盆子,继续吃羊胛肉。
     
       这两个,基里斯和杰斯,长得非常之像,而且形影不离,所以人家都把他们叫做“德罗米欧哥儿俩”。他们从来不谈话,而且好像成天无所事事:人家通常都当做他们在准备一个重要的考试;总是看见他们在附属他们房子的公用花园里散步,帽子不戴,手里拿着书,牵着一条猎狐的短毛狼犬,相互问一句话不说,一直抽着烟,这样耗了几个钟点下去;每天早上,两个人各自骑一匹出租的瘠马,马腿就跟他们自己的脚一样瘦,在相隔五十码的光景,缓辔向坎普殿山驰去;每天早上,约莫过了一个钟点之后,仍旧相隔五十码的光景,又看见他们缓缓驰回来;每天晚上,不管他们在哪里吃晚饭,在10点半左右总可以看见他们在阿尔罕布拉广场那边倚着栏杆。
     
       这哥儿俩我从来没有看见他们不在一起过,他们就这样安度着岁月,显然十分满足。
     
       在这不好受的当儿,他们心里忽然被那种上流人士的情绪隐隐激动起来,所以都转身望着马坎德太太,用着差不多同样的口吻问道:“你见到那个?”
     
       马坎德太太没想到会这样问她,诧异得把叉子放了下来。斯密沙儿正走过她跟前,当时就把盆子撤去。可是马坎德太太非常镇定,立刻说:“这羊肉真好,我还得再吃一点。”
     
       可是事后回到客厅里面,在史摩尔太太旁边坐下来之后,她决心把这件事情弄个明白。她开口说:
     
       “好一个美人儿,索密斯太太。那样的多情!索密斯真是好运气!”
     
       她一心想要打听一点消息,就忘掉适当照顾福尔赛家人那种碍面子的感觉,这家人再有什么苦衷是绝对不肯让外人分担的,史摩尔太太整个身体呼噜一声挺起来,一副庄严的面孔,带一点抖说:
     
       “亲爱的,这件事情是我们从来不谈的!”
     
       公园的夜晚。
     
       虽然史摩尔太太凭着自己屡试不爽的本能,说了一句话,使得她的客人“只有更加迷惑”,可是要找一句比她形容得更加确切的话,倒也不容易。
     
       这件事情即便是在福尔赛家自己人中间也是不能谈起的-用索密斯自己发明的一句话来形容,这是“地下活动”。
     
       可是自从马坎德太太在里希蒙公园碰见他们之后,一个星期不到,福尔赛家的人全知道“那两个”做得太过分了。詹姆士-他每天那样安安分分从家禽街回到公园巷来-知道了;终日闲荡的乔治-他每天从哈佛斯奈克俱乐部的大弧窗口逛到红篮子酒店的弹子房里-也知道了;只有倜摩西,大家都小心瞒着不让他知道。
     
       福尔赛家人听到时的感想,以乔治的一句话比任何人都形容得确切,他跟他兄弟攸斯迭司说:“‘海盗’真的‘干了’。”想来索密斯快要“吃不消”了。乔治专门会发明这类别腔别调的话,在时髦社会里到现在还流行着。
     
       人都觉得索密斯当然吃不消,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也许他应当闹了出来,可是闹出来又多么的不体面。
     
       除非把这件丑事公开宣扬出去,这个他们无论如何没办法赞同,此外就很难有什么办法可想。处在这种僵局下面,惟一的方法还是一点不跟索密斯说起,而且相互之间也不要谈,事实上不闻不问。
     
       摆出一副严峻而冷冰冰的面孔给伊莲看,或者会使她有点顾忌。可是现在很少看见她的人,要想故意找上她给她冷面孔看,好像也有点儿困难。詹姆士为了儿子这件不幸的遭遇着实感到痛苦,所以有时候关在自己卧房里的时候,就把心事向爱米莉倾吐了出来:
     
       “我真不懂,”他总是说,“把我可急死了,这非出丑不可。那就对他很不利。我不预备跟他讲什么,也许一点事情都没有。你怎么看法?人家告诉我,她很有艺术眼光。什么?唉,你真是个‘十足的裘丽’!嗯,我看事情要闹得不可收拾。这都是由于没有孩子的缘故。我一开头就看出不对了。他们从来不告诉我不打算有孩子的事情-什么话都不告诉我!”
     
       他跪在床前,烦得瞪着一双眼睛,向着被呼气。他穿了一身睡衣,脖子向前伸出来,伛着背,那样子活像一只长身白鸟。
     
       “我们的主-”他把这几个字说了又说,心里反复想着的仍旧是这件丑事恐怕要闹了出去。
     
       他也跟老佐里恩一样,总怪自己的族人凭空要干涉到自己的家庭生活,悲剧的起因就在这里。那班人-他脑子里开始把斯丹赫普门那一房,连同小佐里恩和他女儿都看做“那班人”了-为什么要跟波辛尼这种人攀亲呢?(他已经听到乔治起的那个“海盗”的绰号,可是弄不懂是什么意思-这个小伙子是个建筑师啊。)
     
       他本来一直敬重自己的哥哥佐里恩,而且信赖他的那些见解,现在开始觉得自己把佐里恩有点看错了。
     
       他没有老哥的那种倔强性格,所以他的悲愁比愤怒多得多。他最大的快乐是上威尼弗烈德家里去,带她的几个孩子坐马车上坎辛顿公园。在公园里那座圆池子旁边,常看见他踱着方步,眼睛焦灼地盯着小蒲白里斯·达耳提的小帆船,好像肯定这只船拢不了岸似的。就在这时候,小蒲白里斯-可喜的是,詹姆士觉得,这孩子一点儿不像他的父亲-在他脚后跳跳蹦蹦地,总要骗他再赌一个便士,看它拢不拢岸。他自己发现这船是迟早总要拢岸的。詹姆士就打赌,而且总是他付钱-有时候一个下午要付上三四个便士,小蒲白里斯好像对这项游戏永远不厌似的-在付钱的时候,詹姆上总要说:“啊,这是给你放在扑满里的。咦,你很算得上一个阔人啦!”一想到自己的外孙钱愈来愈多时,在他真是开心。可是小蒲白里斯晓得有一家糖果店,他早有妙算了。
     
       他们时常穿过公园步行回家。詹姆士高肩膀,一张沉思而焦虑的脸,望着伊莫金和小蒲白里斯两个肥壮的小身体,执行着他那又瘦又长的保护人的职务,可怜的是他这副模样丝毫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是这些公园并不仅仅属于詹姆士。这里有福尔赛、也有流浪者、有儿童、也有情侣,他们日日夜夜在这里休息游荡,全都想摆脱掉一点工作的疲劳和街道的尘嚣。
     
       树叶子慢慢变黄了。依恋着太阳和温暖如夏的那些夜晚。
     
       10月5日是星期六,天色从早到晚都是那样的蔚蓝,日落之后,又变成紫葡萄那样的深红。晚上没有月亮,清澈的夜晚像件黑丝绒的衣服一样笼罩着公园里的树木。树枝上叶子已经稀了,望上去就像羽毛,在静止的温暖空气中一点儿也不动。全伦敦的人都涌到公园里来,从夏天的酒杯里喝掉那残剩的酒脚。
     
       一对对情侣陆陆续续从公园各个门里流进来,或者沿着小径走,或者在烤热了的草地上漫步,一个个不声不响从亮处蹑进那些疏树荫里面:那儿,裹在温柔的黑暗里,或者倚着一棵树身,或者躲在一丛灌木的阴影里,他们除掉自身以外,其余的一切全都忘怀了。
     
       小径上又来了些人,在他们眼中,这些先驱者看上去只是那片热情黑暗的一部分,从黑暗里面传来一阵奇异的喁喁声,就像是心房的忐忑跳动。可是当那阵喁喁声传到灯光下的那些情侣耳中时,他们的谈话动摇了,停止了。他们的胳臂勾搭起来,眼睛开始向黑地里找寻、窥探,搜索起来。忽然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拖住一样,他们也跨过栏杆,于是像影子一样在灯光下消失了。
     
       远远的、冷酷无情的隆隆市声包围着这片寂静。这里面,洋溢着千百个挣扎着的渺小人类的各种情感、希望和爱慕。尽管那个大福尔赛集团-市政府-对这类事情不以为然,一直认为爱神是社会的严重威胁,仅次于阴沟的排泄问题。尽管如此,这天晚上在海德公园里,而且在千百个其他公园里,爱情仍旧在进行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些千千万万的工厂、教会、商店、税局和沟渠-因为他们是这些的监护者-就要变得像没有血液的脉管,没有心脏的人一样。
     
       当这些置身度外、谈情说爱的人类天性藏身在树底下,远离开他们无情的敌人-“财产意识”的监督,悄悄进行着幽会的时候,索密斯正从湾水路倜摩西家里一个人吃了晚饭回来。他沿着湖水走着,脑子里盘算着未来的那件讼案,这时他听见一声低笑和接吻的声音,不由得使他的血液从心里涌起来。他想第二天写封信给《泰晤士报》,请编者注意我们公园里的情形太有伤风化了,可是他后来并没有写,因为害怕看见报纸上登出自己的名字。
     
       他在爱情上虽然是个快要饿死的人,从那片寂静中传来的喁喁私语和黑暗中半隐半现的人影,对于他的作用就像是一种病态的刺激。他离开水边的小路,悄悄走到树底下,沿着一丛丛树木的浓荫走着。在这里,栗树枝上的大叶子低垂下来,形成更加黑暗的隐秘巢穴。索密斯故意绕着圈子走,想把那些抵着树身的并排椅子,那些搂抱的情侣-人家在他走近时都转动一下-偷偷窥看一下。
     
       现在他站在小丘上眺望着下面的什宾湖了,湖上灯光明亮,一对情侣坐在湖边一动不动。被银色的湖水衬上去就像一片黑影子,女的把脸埋在男的颈子上-望去就像一块雕刻出来的整体,象征着爱情,静静的,毫不害羞。
     
       像胸口被打了一拳,索密斯赶快溜进树荫的深处。
     
       他这样搜索,究竟是什么心思呢?究竟找寻什么呢?是找疗饥的粮食,还是黑暗中的光明?谁知道他在指望发现什么-是与己无关的对于男女爱悦的认识,还是他私人这出“地下”悲剧的结局?因为,话说回来,这里每一对无名的,叫不出名字的黑漆漆的情侣怎么见得不会是他跟她呢?
     
       可是以一个索密斯·福尔赛的妻子会像一个普通下流女子坐在公园里-他找的不可能是这种事情!这太想入非非了;然而,索密斯仍旧踏着无声的脚步,一棵棵树走过去。
     
       有一次他赌咒是了,一声“但愿能永久这样”的低语又使他的血液涌了上来,于是他耐着性子,坚决地站在那里,等着这两人起身。可是在他面前走过的只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店员,穿着一件肮脏的上褂,吊着她情人的胳臂去了。
     
       在树下那片寂静里面,无数其他的情人也在低声说着这个希望,无数其他的情人相互搂抱着。
     
       索密斯忽然感到一阵厌恶,他抖擞一下身子,回到小路上,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放弃寻找了。
     
       在植物园里的幽会。
     
       小佐里恩的境遇并不像一个福尔赛家人那样宽裕。水彩画家总要到乡下去走走,寻幽访胜,不这样经历一下的话,就不能下笔,可是这笔钱他却出不起。
     
       事实上,他时常弄得没有办法时,只好携着画盒子上植物园去,在植物园里,一个小凳子放在智利松的树荫下面,或者橡胶树背风的一面,他常会画上大半天。
     
       一位新近看过他作品的画家曾经发表过下列的意见:
     
       “你的画也可以说是很好,有几张的色调确实表现出对自然的感受。可是,你看,这些画的题材太分散了,绝对不会引起人家的注意的。比如说,如果你选择一个固定的题材,像‘伦敦夜景’,或者‘水晶宫的春天’之类,一连画上许多幅,人家一看就会知道这些画是怎么一回事。这一点非常重要,也不是几句话说得完的。所有在艺术上享盛名的,像克伦姆·斯东或者白里德,他们之所以享名都是靠避免那些人家不熟悉的题材,都是把自己作品限制在一个同样狭窄的范围里,让人家一望而知是他要买的画。这完全是讲得通的,因为一个收藏家买一张画,总不愿意把鼻子凑在画布上半天才看出是哪个画的,他要人家一看就能够说出,‘一张福尔赛的精品啊!’拿你来说,小心选择一个人家能够当时就能看上的题材就更加重要,因为你并没有什么特殊独创的风格。”
     
       小佐里恩站在那架小钢琴旁边听着,微带笑容。钢琴上面一只花瓶插了些干玫瑰叶子-这是园子里惟一的出产-放在褪了色的花缎上。
     
       他的妻子瘦削的脸上正在怒容满面望着这位说话的人。小佐里恩转身向妻子说:
     
       “你懂吧,亲爱的?”
     
       “我不懂得,”她用她若断若续的声音说,里面还夹着一点外围口音,“你有你的独创风格。”
     
       那位批评家望望她,谦逊地一笑,就没有再说什么’。他跟别人一样,知道他们过去有一段恩爱史。
     
       这番话对于小佐里恩的影响倒是很深。这种说法和他原来相信的一切都相反,和一切他认为艺术上讲得通的道理都相反,可是有种古怪的内在倾向推动着他违反自己的意志,要他把这些话利用一下。
     
       由于这个缘故,所以有一天早上小佐里恩忽然起了念头,想要画一批伦敦景色的水彩画。这个念头因何而起连他自己也弄不懂,一直到第二年他把这批水彩画画完,而且卖了一笔好价钱之后,某一天碰到他丢开个人得失而随意设想的时候,这才被他想起那位艺术批评家的话来,并且从自己的艺术造诣中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是个福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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