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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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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掉这些,另外还有四五个有实力的沉默的股东,对于这几个人索密斯都抱有好感,他们都是生意人,都喜欢亲自过问一下自己的事情,但是绝不哕唆-他们都是些忠实可靠的人,天天上城里来,晚上回到他们忠实可靠的妻子身边去。
     
       忠实可靠的妻子!一想到这里,索密斯那种无名的苦闷又引起来了。
     
       他该跟他伯父说些什么呢?这封信他该作怎样一个答复呢?
     
       “……如果哪位股东有什么问题提出,我很乐意回答。”轻轻的砰一声。老佐里恩让手中的营业报告和账目落在桌上,站在那里用拇指和食指扭动着自己的玳瑁边眼镜。
     
       索密斯脸上隐隐露出一点微笑。这些人有问题还是赶快问罢!他满知道自己伯父的那一套(理想的一套),接口就会说:“那么我提议通过营业报告和账目!”决不让他们哕唆,这些股东很会浪费时间!
     
       一个高个子白胡须的股东站起来,一副瘦削的不满意的脸:
     
       “董事长先生,我依照议程对账目上一笔五千镑的用途提出质问。账目上写的是‘付给本公司已故矿长的孤孀和子女的’(他忿忿地向四周望望),而这位矿长是公司最需要他服务的时候-呃-很没有理由地(我说-没有理由地)自杀了。你刚才说过,他和本公司的聘约是五年为期,这个期限不幸被他亲手割断,因此服务只满一年,我-”
     
       老佐里恩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姿势。
     
       “董事长先生,我相信我是遵照议程提出的,我要问董事会付给或者建议付给-呃-死者的这笔数目算什么?是不是指的如果他不自杀的话就可以为公司做许多事情,因而酬报他呢?”
     
       “这是酬报他的过去。他对公司曾经有过很宝贵的贡献,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你也一样知道。”
     
       “那样的话,先生,我只好说,既然是指过去做的事,数目就太大了。”
     
       那个股东坐下来。
     
       老佐里恩等了一会,又说:“我现在提议通过营业报告和……”
     
       那个股东又站起来:“我请问董事会可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钱-我毫不踌躇地说,如果是他们自己的钱的话……”
     
       另一个股东,长了一副圆圆的执拗的脸,站了起来。索密斯认识他-是死者的舅爷。他激动地说:“在我看来,先生,这个数目还不够!”
     
       包姆牧师这时站了起来。“我想发表一点儿鄙见,”他说,“我要说,对于这位-呃-死者自杀的事件我们的尊贵董事长应当慎重考虑一下-慎重考虑一下。我有把握说,他已经考虑过了,因为-我这句话代表我自己说,而且我认为也代表全体到会的人说(对啊,对啊)-他是得到我们高度信任的。我想,我们大家都愿意以仁爱为怀。不过我肯定觉得,”他狠狠地把那位已故矿长的舅爷望了一眼,“他可以想办法,或者用书面形式,或者把抚恤金削减一点也许更好些,来表示我们对死者的高度不满。因为这样一个有前途、有价值的生命,不管从他自己的利益出发或者从-恕我这样说-我们的利益出发,都迫切需要他延续下去,不应当这样违反神意从我们里面剥夺掉。这样严重的渎职行为,放弃一切人类责任和神圣责任的行为,我们是不应当-哎,我们是不宜予以-表扬的。”
     
       牧师老爷坐了下去。那位已故矿长的舅爷又站起来:“我仍旧坚持我刚才讲的话,”他说,“这个数目还不够!”
     
       头一个股东这时插了进来:“我对这笔开支是否合法提出质问。我认为这笔账是不合法的。公司的法律顾问在座,我根据会议程序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全场的眼光都落到索密斯身上。果然出事情了!
     
       他站起来,嘴唇紧闭,冷冰冰地。他的心情振奋起来,本来全神贯注自己脑海边缘上那片隐现的疑云,这时总算扭转过来了。
     
       “这里的论点,”他低着声音淡淡地说,“一点不明确。由于双方今后不可能再履行他的责任,这一笔支出是否完全合法很难说。如果必要的话,可以申请法院解决。”
     
       那位已故矿长的舅爷眉头一皱,用讽刺的口吻说道:“我们谁都知道可以请求法院裁决。我请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给我们提供这样高见?索密斯·福尔赛先生吗?真是!”他尖刻地望望索密斯,又望望老佐里恩。
     
       索密斯苍白的面颊一阵飞红,可是仍然维持着自己那种傲慢的神情。老佐里恩眼睛盯着那位发言人。
     
       “如果这位已故矿长的舅爷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提议把营业报告和账目……”
     
       可是,就在这时,那五个对索密斯抱有好感的、有实力的沉默的股东里有一个站起来。他说:
     
       “我完全不赞成这个提议。你跟我们说,这个人的妻子儿女靠死者生活,因此要我们赈济。他们也许是这样情形,这我都不管。我在原则上整个反对这件事。这种温情的人道主义早就应当反对了。国内到处都泛滥着这种人道主义。我就反对把我的钱付给这些我认都不认识的人,他们做了什么事配拿我的钱呢?我根本反对这样做,这不是生意经。我现在提议把营业报告和账目暂时保留,把这笔抚恤金完全划掉。”
     
       这个有实力的沉默的股东说话时,老佐里恩始终站着。这人的一大段演说在大家心里引起了共鸣。当时社会上一些清醒的人士里面已经开始了一种崇拜坚强的人、反对善举的运动,这段演说实际上也是这种主张。
     
       那句“不是生意经”的话把所有的董事都打动了,私底下大家都觉得的确不是生意经。可是他们也知道董事长的脾气就是那样专断,那样执拗。董事长心里也不是没有感觉到不是生意经,可是他定要通过他的提议。他会撤回吗?那似乎不大可能。
     
       大家都兴奋地等待着。老佐里恩举起手来,拇指和食指捏着玳瑁边眼镜微微发抖,含有威胁的意味。
     
       他向那个坚强沉默的股东说:
     
       “先生,像你这样详知我们已故矿长在那次煤矿爆炸事件上出的大力,你难道真要我提出修正吗?”
     
       “我要。”
     
       老佐里恩把修正案提出来。
     
       “谁附议?”他问,以安详的神气把四周望一下。
     
       就在这时候,索密斯望着他的伯父,感觉到这老头子的魄力。没有一个人动。老佐里恩的眼睛正视着那个坚强沉默的股东,说道:
     
       “我现在提议,‘大会接受并通过1886年的营业报告和账目。’你附议吗?赞成的人请依常例举手。反对的-没有。通过。第二项议程,各位先生-”
     
       索密斯笑了。佐里恩伯伯的确有他的一套!
     
       可是这时候他的心思又回到波辛尼身上来了。奇怪,这个家伙怎么常使他想起来,即便是在办事的时间里也摆脱不掉。
     
       伊莲下去看那个房子-可是这件事并没有道理,只是应该告诉他一下,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她又有什么事情告诉过他呢?她一天天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烦躁。他巴不得房子立刻就造好,夫妇搬进去住,离开伦敦。城市对她不太适合,她的神经受不起刺激。那件分房的荒唐事情又涌上心来了!
     
       这时会已经散了。就在那张亏本矿穴的照片下面,汉明斯被包姆牧师揪住了。矮小的布克先生皱着两道粗眉毛,含怒微笑,他已经快走了,还跟老史克卢布索尔争论不休。两个人相互仇视得就像冤家。他们之间为了一件柏油合同的事情闹得不痛快,本来是老史克卢布索尔的生意,可是布克先生跟董事会说好让他的一个侄儿接了。这话索密斯是从汉明斯嘴里听来的,汉明斯就喜欢搬弄是非,尤其是关于那些董事的事情。只有老佐里恩的事情他不敢传,因为他害怕他。
     
       索密斯等待着时机,一直等到最后一个股东走出门时,他才走到自己的伯父跟前,老佐里恩这时正戴上帽子。
     
       “我能不能跟你谈一分钟话,大伯?”
     
       究竟索密斯指望从这次谈话中得到什么结果,谁也不清楚。
     
       福尔赛家的人一般都对老佐里恩带有某种神秘的敬畏,也许是由于他那种哲学的见解,也许是-像汉明斯毫无疑虑说的-由于他长了那样一个下巴,可是除了这一点之外,在这两个长辈和晚辈之间,他们碰见时只淡淡地招呼一声,谈话中提到对方时大都不置可否,从这些上面也隐约看得出他们一直暗藏着敌意。拿老佐里恩的话说,这种敌意可能是由于他看出自己侄儿的那种沉默的坚强性格(在他说起来当然就是“固执”),使他暗地里很怀疑这个侄儿会不会买他的账。
     
       这两个福尔赛,虽然在许多方面就像南北极一样距离得那样远,都各自具有那种坚强而谨慎的明察事理的能力-比起族中其他的人来都要高明,这在他们这个伟大的阶级里应当是最高的造诣。两个人里面无论哪一个,如果运气好一点,机会多一点,都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两个人里面无论哪一个都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理财家、大经纪人,或者政治家,不过老佐里恩处在某种心情之下-碰到他抽一根雪茄或者受自然感染时-虽然对自己的高位不会加以鄙视,但肯定会加以怀疑,而索密斯,由于从来不抽雪茄,就不会了。
     
       再者,老佐里恩一直还怀有一种隐痛,觉得詹姆士的这个儿子-詹姆士他一向就看不起的-竟会一帆风顺,而他自己的儿子……!
     
       最后也还有提一下的必要,就是老佐里恩在福尔赛家人中间也不是隔绝的,族中的闲是闲非照样传到他耳朵里,他已经听到关于波辛尼的那些怪诞的传闻,虽然不够具体,但是同样令人烦神的谣言,使他深深觉得丢脸。
     
       就和老佐里恩平日的作风一样,他不气伊莲,反而气上索密斯。想到自己的侄媳妇(为什么那个家伙不能把她约束得好些-唉,真要叫冤枉!好像索密斯能够约束得了她似的)会勾上珍的未婚夫,简直是丢尽了脸。可是,一旦觉察事情不妙,他并不像詹姆士那样闷在肚里,而是无动于衷地抱着达观的态度,承认这并不是不可能,伊莲有种地方的确叫人着迷!
     
       他和索密斯一同离开董事室,走上嘈杂而扰攘的齐普塞得街;索密斯要谈什么,他已经有些预感。两人并排走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索密斯眼睛东张西望地,踏着碎步子;老佐里恩身体笔直,懒洋洋地拿着阳伞当做手杖。
     
       不一会儿,两人转到一条相当清静的街上,老佐里恩本来是上第二家董事会去,所以他向摩尔门街走去。
     
       这时,索密斯眼睛也不抬,开口了:“我收到波辛尼一封信。你看他讲的什么话,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下。我在这个房子上花的钱比原来打算的多得多,所以事情要弄清楚。”
     
       老佐里恩勉强把这封信看了一下:“他信上讲得很清楚,”他说。“他讲要由他‘全权做主’,”索密斯回答。
     
       老佐里恩望望他。这小子的私事开始找他头上来了:他对这个年轻人长期压抑着的忿怒和敌意发作出来。
     
       “你既然不信任他,又为什么要用他呢?”
     
       索密斯偷偷斜瞥他一眼:“事情已经老早过去了,还有什么说的”,他说,“我只是要把话说清楚,如果我让他全权做主,他可不要坑我。我觉得如果你跟他说一声,会更有力量得多!”
     
       “不行,”老佐里恩毅然说,“这个事情我不管!”
     
       两个人的讲话都意义深长,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就好像是说双方都明白了。
     
       “好罢,”索密斯说,“我本来想,看在珍的面上,还是告诉你一下,没有别的,胡搞我可不答应,这一点我想还是告诉你一下的好!”
     
       “跟我有什么关系?”老佐里恩和他顶起来。
     
       “哦!我不知道,”索密斯说。老佐里恩的声严厉色使他着慌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不要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他悻悻然又加上一句,神色恢复了镇静。
     
       “告诉我!”老佐里恩说,“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你拿这样一件事情来找我哕唆。我不要听到你的琐事,你自己去处理好了!”
     
       “很好,”索密斯泰然自若地说,“我会处理的!”
     
       “那么,再见。”老佐里恩说。两个人分手了。
     
       索密斯一步步走回去,走进了一家有名的食堂,叫了一盆熏鲑鱼和一杯查伯利斯酒。他中午一向吃得很少,而且大都站在那儿吃,认为这个姿势对他的肝脏有好处。其实他的肝脏很健康,可是他却指望把自己所有的烦恼都装了进去。
     
       吃完之后,他慢慢走回事务所,低着头,对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全然不理会,而那些行人也全然不理会他。傍晚的时分,邮差给波辛尼送来F面的复信:
     
       福尔赛·布斯达·福尔赛律师事务所。
     
       中东区,家禽街,布兰奇巷2001号,
     
       1887年5月17日。
     
       波辛尼先生:
     
       来信奉悉,提的条件很使我诧然。我觉得本来,而且一直是由你“全权做主”的。据我的记忆所及,我不幸提的那些建议就没有一条得到你的同意。现在根据你的要求由你“全权做主”,但要跟你说明在先,就是房子完全装修好,交割的时候,全部费用,包括你的酬金在内(这是我们谈好的),不能超过一万二千镑-1.2000镑。这个数且是够你支配了,而且你要知道它已经远远超出我原来的预算了。
     
       索密斯·福尔赛。
     
       第二天,索密斯收到波辛尼一封短柬:
     
       飞利浦·白恩斯·波辛尼,
     
       建筑师事务所,
     
       斯隆街309号D室,西南区,
     
       5月18日。
     
       福尔赛先生:
     
       如果你以为我在室内装修这种精细工作上会受到你钱数的约束,恐怕你想错了。我可以看得出你已经对这件事情,同时对我,都弄得乏味了,所以我还是退出的好。
     
       飞利浦·白恩斯·波辛尼,
     
       索密斯对于怎样回信苦心盘算了好久。等到夜深,伊莲去睡觉以后,他在餐室里写了下面一封信:
     
       孟特贝里尔广场62号,西南区,
     
       1887年5月19日。
     
       波辛尼先生:
     
       我认为半途而废对于双方都极其不利。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信中说的数目你超出十镑二十镑甚至于五十镑的话,会在我们之间成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鉴于此,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你的答复。你可以根据这封信的条件“全权做主”,我并且希望你能勉力完成室内装修,这种事情我知道是很难绝对准确的。
     
       索密斯·福尔赛。
     
       波辛尼的回信在第二天来了:
     
       5月20日。
     
       福尔赛先生:
     
       行。
     
       飞·波辛尼。
     
       老佐里恩去动物园。
     
       老佐里恩草草把第二个董事会-普通的例会-虚应过去了。他简直不容别人分说,所以在他走后,其余的董事都窃窃私议,认为老福尔赛愈来愈专横了。绝对不能再容忍下去,他们说。
     
       老佐里恩坐地铁到波特兰路车站,出站就雇了一部马车上动物园去。
     
       他在动物园里有个约会了;近来他这种约会愈来愈多了。珍的事情愈来愈使他焦心,照他的说法,珍“完全变了,”因此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她老是躲着不见人,而且一天天瘦起来。跟她说话她也不回答,不然就被她抢白一顿,再不就是一副哭丧脸的样子。她变得简直完全不是她本人,都是这个波辛尼引起的。至于她自己的事情,她是一个字也不肯告诉你!
     
       他时常坐着发呆了老半天,手里的报纸也不看,嘴里衔的雪茄熄掉。她从三岁孩子起就跟他形影不离!他是多么疼爱她呀!
     
       什么家族观念、阶级观念、传统观念,这些他全顾不了。末日的大难像阴影一样罩在他头上,他毫无办法可想。他一向是随心所欲惯了的,现在弄成这样使他很气恼,然而没处发作。
     
       他正在抱怨马车走得太慢,车子已经到了动物园门口。他天生是个乐观性格,专会及时寻乐,所以当他向约会地点走去的时候,方才的怨气已经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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