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公主(2)
王子：有些东西在云石片上……不是阴影……不是一个阴影……我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或许是她的头发……
王后：为什么她不把她的头发束起来呢？……其他的人个个都束起头发……看呀……
王子：我告诉你这是她的头发！……它正飞动着呢……噢，她的头发真美丽！这不是一个生病女孩的头发……
王后：她不是为了睡觉而把头发弄成这样的……你说她原来想出去到外边的。
王子：她没有对你说什么吗？……
王后：今天中午当她关门时，她说：“最要紧的，不要叫醒我们”——于是我便吻了她，没有看到她忧愁的样子……
王子：她们那差不多已露出云石上的小脚，会觉得很冷的！
王后：是，是的；她们会冷呵！——噢，不要这么恳切地望着！（对国王说）你也不要！不要呵！——不要时时刻刻都看着！不要常常都看着！我们大家不要一齐看着！……她们不快乐呵！……她们会不快乐呵！……
国王：现在忽然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只有你可以看见呢？——你今晚有什么事情呢？——你不再有理性了……我不明白你……其他的人都要看到另外一方面去，其他的人都要阖闭他们的双眼……但是，这件事有关于我们正如同有关于你一样，我以为……
王后：噢，我知道它关系着你呵……不要这样说，蒙上帝的爱！……噢，噢！……不要望着我！现在不要望着我！……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她们多么静呀！……
国王：她们今晚不会醒了，我们也回去睡觉好了……
王后：我们还是等等吧，还是等等吧……我们或许可以看见什么……
国王：我们不能老是从玻璃窗望出去，一定要做些事情才行……
王子：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叫醒她们……
国王：我去轻轻敲门吧。
王后：不，不可以！决不可以……噢！不，不是你，不是你！你会敲得太大声的……小心！噢，小心！她们什么都会害怕。若是非敲不可的话，我自己会在窗上敲……她们一定会看到那个敲门的……等一等，等一等……
（她轻轻地在窗门上敲打）
王子：她们不会醒的……
国王：我完全看不见什么……
王后：我稍微敲大声些吧……（她再向窗门敲打）她们还没移动呵……（王后再向窗门敲打）——你说全堂都像棉花一样呢……你能断定她们还在睡吗？或许她们已经晕过去了呵……我看不见她们呼吸呵……（王后再向另一扇窗敲打）敲大力些……向另一扇玻璃窗敲呀！噢，噢！这些小玻璃很厚！（王后和王子焦急地用双手敲打）她们怎么这样静呢？这样静呢？——这像是病人在熟睡吧？……是得了热症的睡眠吧？……我想靠近些看看她们……她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呵。这不像是自然的睡眠……这不像是健康的睡眠………我不敢再大力敲了……
王子：（贴着玻璃窗细听）连一点声音也不听到……
（一个长久的静寂。）
王后：（她的脸贴着玻璃，忽然涌出眼泪）噢，她们怎么睡得如此熟呢？她们怎么睡得如此熟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拯救她们呵，拯救她们啊！——她们细小的心怎么这样熟睡呵？——你不能够听到她们细小的心了！——这是一个可怕的睡眠呵！——噢，噢！睡着的人们，多么可怕呵……我常常害怕在她们睡房中……我不再能看见她们小小的灵魂了！……那么她们小小的灵魂在哪里呢？……她们令我害怕！她们令我害怕！——现在我看见了！……她们这样地熟睡呀，小小的姊妹们！噢，她们这样地熟睡呀，她们这样地熟睡呀！……我相信她们会永远睡着！……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可怜她们呀！……她们不快乐呵！她们不快乐呵！……现在我统统看见了！……整个黑夜中，七个小小的灵魂！七个小小孤独无助的灵魂！七个毫无亲友的灵魂！……她们的口是张开的……七个小小的开着的口！……噢，我可以断定她们是口渴呵！我可以断定她们渴得很厉害呵！……她们的眼是闭着的！噢，她们这样孤独呵，全部七个！全部七个！全部七个都一样！……她们怎么这样熟睡呵，她们怎么这样熟睡呵，她们怎么这样熟睡呵？小小的女王！……我可以断定她们不是睡！……噢，一个什么样的睡眠呵？一个什么样的深睡呵？……噢，叫醒亲爱的心灵吧！叫醒小小的女王吧！叫醒小小的姊妹们吧！全部七个！全部七个都一样！……我不能再忍受看见她们这样了！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可怜她们呵！我可怜她们呵！……可是我不敢叫醒她们！……噢，光线这么暗！……这么暗！……这么暗！……可是我不敢叫醒她们呵！……（她贴着窗，绝望地啜泣。）
国王：什么事？——现在有什么事呢？——来，来，不要再看吧，还是不看她们比较好……来，来来。（他设法拉开她。）
王子：奶奶呵！奶奶呵！……你看见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我没看见什么呵。……没有什么呵，没有什么呵……
国王：（对王子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不要管她，或许她年纪大了，或许是黑夜，她精神疲乏了——女人一定会哭泣的，她常常都是夜里哭泣的。（对王后说）来，来，来这里……你会跌倒呵，小心！……靠着我吧……不要再哭泣了，不要再哭泣了，来呵……（他和婉地吻她）没什么，她们只是睡着罢了……我们也要去睡了……我们每个人都要是这样睡着……你没有见过睡着的人吗？
王后：没有，没有像今晚这样的！——开门！开门吧！……没有人能够爱她们的！……没有人可以爱她们的！——开门！开门吧！……
国王：是的，是的，我们去开门吧！……安静点，安静点——不要再想了。我们去开门，我们去开门。我没有需求别的事，我刚才叫你开门，可是你不开——现在呢，不要再哭泣了……理性点呵……我老了，但是我很理性。现在，现在呢，不要再哭泣了……
王后：好，好的，都过去了，我不再哭泣，我不再哭泣了……她们一定听不到我哭泣，当她们醒来时……
国王：来，来，我会轻轻地把门推开，我们进去吧……（他设法开门，门琐磨擦有声，大堂里可见门闩上下移动）噢，噢！门锁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很怀疑一我打不开呀……推一推吧……我不知道它怎么啦……我以前不知道进入堂里会这么难……你试试吧！（王后接着试一试，也没成功）锁不是开着的……我想她们已经上了门闩了。……是的，是的，门一定是关着的，打不开呀……
王后：她们常常都把门关着的……噢，噢！不要放纵她们呀！……她们睡了这么久了！
王子：我们可以打开一扇窗呵……
国王：窗门也打不开。
王子：我觉得堂里现在不很亮了……
国王：那里都一样，不过天色渐渐暗起来了——你看见天上的星星吗？
王子：我们怎么办呢？
国王：不知道……还有别的通路吗？……
王子：还有别的通路？
王后：没有！没有！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噢，不是那条路！不是那条路！我不想下去呀！……
国王：我们不下去，我们留在这里，让马赛瑞独自下去吧……
王后：噢，不，不，不……我们还足等一等吧……
国王：可是，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呢？——显然的，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得去堂里了……
王子：还有别的通路吗？
国王：有，还有另外一条小小的通路……你在这里看不见……可是很容易找到它。你必须要从下面进去才行……
王子：我要下到哪里呢？
国王：来这里。（他稍微拉开他）这不是一扇门……不能叫它做一扇门……这倒像是一个陷阱吧？……这地下有可以转动的石块，它在大堂后边……你要从地窖经过……明白吗……然后再上来……你要拿一盏灯……否则会迷失自己……或者会撞到……云石……你明白吗？……小心呵，小通路之间……有铁链在呵……你应该知道路径的……你以前曾经下去过不止一次了……
王子：我从前曾经下去过不止一次吗？
国王：是，是的，那里是你母亲的……
王子：那里是我母亲的？……——哎，那我一定非下去不可了……
国王：（以手示意）是，那里……并且你父亲也……
王子：是的，是的，我记得……并且别的人也……
国王：你要明白……那里的石头不是水泥做的，你只要稍微推一下就够了……但是要小心呀……有些石块不整齐。……你要提防有个稍微垂头横着路径的半身像……它是云石做的……还有一个两臂长的十字架……要提防呀，不要焦虑，你有的是时间呵……
王子：那我非下去不可了？
国王：是的！你需要提一盎灯。（他到阳台侧边呼叫）一盏灯！一盏灯！提一盏小灯来呀……（对王子说）我们在窗口这里等你……我们太老了，不能下去了。我们再也爬不上来了……（一盏点着的灯提上来）喏，喏，灯在这里，提着这盏小灯吧……
王子：是的，是的，小灯……（这时候忽然听到水手们在外边大声欢呼。船桅、桅杆及桅幔统统都挂上灯，在黑暗里，在运河的天际上，在杨柳树间。）
国王：噢，噢，那是什么？
王子：是水于们……他们正在船上跳舞，他们烂醉如泥了……
国王：他们已经点了船灯……
王子：这是离别的欢喜……他们已准备离去了……
国王：那么，你下去吗？……就是这条路了。
王后：不，不，不要去那里！……不要到那条路……不要叫醒她们！不要叫醒她们！……你知道她们是需要休息的！……我害怕呵！……
王子：若是你这样想，我不会叫醒其他人……我只叫醒一个人……
王后：噢！噢！噢！
国王：你进去时不要出声……
王子：我怕她们不认识我……
国王：不会有危险的……噫，噫！小心那盏小灯！……你没看见有风吗？……风会吹熄它的！……
王子：我怕她们不会一齐醒来。
国王：那有什么关系？……不要粗莽地惊醒她们就够了。
王子：我会独自在她们面前……我将会望着，好像……她们会害怕……
国王：你把那块石头放回原处之后，只要叫醒她们便够了。……她们不会知道什么的……她们不知道什么是在她们睡觉的大堂之下……
王子：她们会把我当做一个客人呵……
国王：我们会在窗边——下去，下去呀——小心那盏灯——最要紧，不要在地窖里迷失了，地窖是很深的。……小心把那块石头放回原处……快点上来呀……我们在窗口等你……下去，下去吧！——小心！小心！（王子离开阳台，国王和王后由窗口望入，眼睛贴着玻璃片——一个长久的寂寞。）
远声：大西洋！大西洋！
国王：（转过头来望着运河），喏，喏！他们启程了……他们今晚会有好风呵……
远声：我们不再回来了！我们不再回来了！
国王：（望着运河）他们深夜之前将在大海上了……
声音：（渐远）大西洋！大西洋！
国王：（望入大堂）只要他不在黑暗里迷失自己……
声音：（几乎听不到声音）我们不再回来了！我们不再回来了！（寂寞，船在杨柳中不见了。）
国王：（望着运河）你再也看不见船了——（望入大堂）他还没上来吗？——（又望着运河）船已不在那里了！——（对王后说）——你没留意吗？——你怎不答话呢？你在哪里？看看运河呀——他们已经去了，他们深夜之前将到大海上了……
王后：（狂乱的）他们深夜之前将到大海上了……
国王：（望入大堂）你看见了他举起了石块没有？——石块被志铭盖住了；——石块一定是被桂花遮蔽了——马赛瑞，他已经长高了，是不是？——我们在他还没上来之前，叫醒她们比较好一点。我告诉你，我们应该忘掉这种种的情景——我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会不快乐——她们上了门闩是错的，我想把门闩毁坏！——只要他的灯不熄灭——你在哪里？——你看见了什么吗？——为什么你不回答呢？——只要他不在黑暗中迷失自己！——你听得到我吗？
王后：只要他不在黑暗中迷失自己……
国王：你说得对——你不觉得现在开始冷起来了吗？她们在云石上会冷呵——我觉得他正用得着灯的时候。只要他的小灯不熄灭！为什么你不回答呢？你做什么梦呢？
王后：只要他的小灯……石块呵！石块呵！石块呵！……
国王：他在那里吗？他进来了没有？——我看不到那么远……
王后：石块耸起来了！石块耸起来了……有一道光线！……看啊！……听啊！……铰链正转轧着呢！……
国王：我已经告诉他要轻轻地进去……
王后：噢，他已轻轻地进去了……看啊，看啊，他把提灯的手伸出来了……
国王：是的，是的，我看见了小灯，为什么他不马上进去呢？……
王后：他不能……他正慢慢地把那石块举起来……是的，是的，慢慢地……噢，铰链转轧得这样厉害，这样厉害呵！铰链转轧得这样厉害呵！……她们会忽然被惊醒的！
国王：我看不清楚什么……我知道那石块很重……
王后：他上来了，他上来了。他慢慢地上来了……噢，可是现在那石块发出声了！噢！噢！石块发出声了！石块发出声了！石块哭得像小孩一样！……他已经半身露在大堂里了！……还有三级！还有三级！（拍着她的手）他已经在大堂里了！他已经在大堂里了！……看啊！看啊！……她们醒了！……她们个个都被惊醒了！……
国王：他已经使那石块跌下来了吗？
（王子放下他刚才所举起的墓石，提着灯，停在云石台阶上。六个公主，当铰链发出最后摩擦声时，都睁开她们的眼睛，在睡眠处动了动，便站了起来，此时他走近她们，她们举手做慢慢醒来的状态。当中只有一个一奥塞拉，还仰卧在云石台阶上，毫无移动。她们和王子彼此注视了很久，充满了讶异、迷惑、孤寂的情景。）
王后：（在窗边）奥塞拉！奥塞拉！奥塞拉！……她没醒来呀！……
国王：忍耐点！忍耐点！——她睡得较熟罢了……
王后：（大声喊，脸贴着窗户）奥塞拉！奥塞拉！——叫醒她啊！（敲着窗门）马赛瑞！马赛瑞！——叫醒她啊！叫醒她啊！奥塞拉！奥塞拉！……马赛瑞，马赛瑞！……她听不见呀！……奥塞拉！奥塞拉！起来呵！他在那里了！他在那里了！……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敲着另外一扇窗户）马赛瑞！马赛瑞！看看前面啊！看啊——她还睡着呢！……（敲着另外一扇窗户）——噢，噢！——姬丝德宝！姬丝德宝！嘉拉丽宝！……卡莉拉！卡莉拉！噢，卡莉拉！……她听不到呀！……（不停地大力敲着窗户）奥塞拉！奥塞拉！他已经回来了！他在那里了！他在那里了！……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国王：（也敲着窗）是的，是的，叫醒她呀！……噢，叫醒她呀！……我们正等着呀……（王子没注意到外边的声音，静静地走近她睡卧着的身边。他瞧她一眼，猜疑了一下。屈膝接触到那毫无生气而赤裸地露在丝被上的小手。一触及到她的肌肤，他便忽然站了起来，惊恐地朝着六个公主望了很久，六公主静默无语，脸色极为苍白。她们起初踌躇不决，颤动着要回避，最后乃一齐屈身向着丧气的姊妹，把她抬了起来，在最深的寂寞中抬到最高的云石台阶上，此时她的身子已僵硬，头发披散而垂直；王后与国王，和在此景中迅疾走来的城堡人物，在大堂的各窗边尽力敲打和呼喊，这两个布景同时出现。）
王后：她不是在睡呀！她不是在睡呀！——这不是睡觉！这不是睡觉！这不是在睡觉！（她绝望地从一个窗口跑到另一个窗口，她敲打着各个窗户，她摇动铁柱，她顿足，她披散的白发在玻璃窗上颤动可见）她不是在睡觉了，我告诉你！（对国王说）噢！噢！噢！你是木头人呀！……喊呀！喊呀！喊呀！为了上帝，快喊呀，我告诉你，我自己就是痛哭死了，他也不知道！——跑呀！跑呀！喊呀！喊呀！他看不见什么！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永不，永不！永不！……
国王：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我要向哪里喊呢？
王后：下边那里！下边那里！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地方！在阳台上！在水上！在草圃上！……喊呀！喊呀！快喊呀！……
国王：（在阳台边上）噢！……噢！……快！快！这里！这里！……奥塞拉！奥塞拉！……有些变故啊！……
王后：（在窗边）奥塞拉！奥塞拉！……快将水倒在她身上呀！……是，是的，就那样做，我的孩子……或者不是……噢，噢，噢！……她细小的头！……（侍卫、兵卒、农夫、妇女提着火棒、灯笼走上阳台）奥塞拉！奥塞拉！……或许还不是那个……或许完全没事也说不定！……噫，噫！嘉拉丽宝！嘉拉丽宝！小心！……她会跌下来的！……不要踩到她的头发！……快开！快开呀！——她会醒来的！她会醒来的！……水！水！水！——开窗！开窗！……没有人可进得去！什么都锁着！什么都锁着！……你们像死人一样的聋呀！（对围着她的人说）……帮助我！——你们都是可怕的人呀！我的手！我的手！……你们看见我的手吗？——帮助我！帮助我！噢，噢！迟了！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门关着！窗关着！门关着！窗关着……
大众：（摇动着门，敲打着各窗）快开呀！快开呀！快开呀！……
黑幕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