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公主(1)
国王
王后
王子
七位公主
差役
水手歌唱班
七公主
有一座云石的大堂，桂花、欧薄荷花和莲花各插在瓷瓶里。一连七级的云台阶把大堂分割成七部分，七位公主身穿白袍，赤裸着臂，睡在台阶上，睡处铺着灰白丝被。一盏银灯照着她们。大堂的后门紧闭着，此门左右各有大窗户，窗直达地面。窗的后面有阳台。这时日已西沉，望窗透出，可见到一个灰暗低湿的村落，其中有池沼和松橡林。与其中一扇窗口垂直的，是一条暗淡的运河，两岸夹着杨柳，在地平线上正驶着一艘大战船。
国王、王后和差役走到阳台上来，望着战船驶近。
王后：它正扬帆张幔向这里驶来呢……
国王：在雾里我看不清楚……
王后：他们正摇着桨——他们个个都摇着桨……我相信他们快要来到城堡中杨柳树那里了……你说它有一千步兵呢……桅幔已触到杨柳树枝了……
国王：它似乎比运河还大呵……
王后：他们停止了……
国王：我不知道他们怎样回去……
王后：他们停止了……他们停止了。他们快要抛锚下锭了……他们把缆系在杨柳树上了……
噢！噢！我相信王子正要上岸了……
国王：且看看那些天鹅吧……天鹅去迎接他……去看看是什么事呢……
王后：她们还睡着吗？
（他们来了，后窗口望向天堂。）
国王：我们叫醒她们吧……我已经告诉你很久了，一定要叫醒她们的……
王后：我们且等候他来……现在太晚了……他已经在这里了；他已经在这里了！——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们怎么办呢？——我不敢呵！我不敢呵！……她们病得太厉害了……
国王：我去开门罢？
王后：不，不！等一下！我们且等一下！——噢，她们怎么睡着呢？她们现在还睡着呢！……她们不知道他已经来了——她们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了……我不敢叫醒她们……这是医生所禁止的……我们不要叫醒她们……我们还是不要叫醒她们。噢，噢！我听到桥上有脚步声呵……
国王：他在这里了！他在这里了！……他在阳台下边了！……
（他们离窗而去。）
王后：他在那里呢？他在那里呢？——这是他吗？我不再认得他了！……是的是的，我还会认得他！噢，他长得多么高呀！他多么高呀！他在石阶下边！……马赛瑞！马赛瑞！是你吗？是你吗？——上来吧！上来吧！我们这么老了——我们不再能下来到你那里了！……上来呵！上来呵！
国王：小心，不要跌倒，石级已经很旧了……它们都在摇动……小心啊……
王后：上来啊！上来啊！上来啊！
（王子上到阳台，投入国王及王后的臂膀中。）
王子：可怜的奶奶呵！可怜的奶奶呵！
（他亲一亲王后。）
王后：噢，你长得这么俊秀，这么高，我的孩子！——你这么高了，我的小马赛瑞——我看不清楚你；我的眼睛已盛满了眼泪了……
王子：噢，可怜的奶奶，你的头发怎么白啦？……噢，可怜的爷爷，你的胡须怎么也白啦？……
国王：我们是可怜的渺小的人；我们的时候快到了……
王子：爷爷呵，爷爷呵，你为什么这样佝偻呢？
国王：我常常都是佝偻的……
王后：我们等了你很久！……
王子：噢，可怜的奶奶，今晚你怎么颤抖呵……
王后：我常常都是这样颤抖的，我的孩子……
王子：噢，可怜的爷爷！噢，可怜的爷爷！我很难再认得你们了……
国王：我也不能了！我也不能了！我不再看得很清楚了……
王后：你在那里多久呢，我的孩子？噢，你这样高！——你比我们高了！……我常常为你哭得好伤心呢！
王子：你们为什么流泪来接我呢？
王后：不，不，不是眼泪，我的孩子。这和眼泪不同……没事……没事呵……
王子：我的七个表姐妹在哪里呢？
王后：这里，在这里，听呵，听呵……不要太大声，她们还睡着呢，我们不要谈到那些睡着的。
王子：她们睡着？……她们还活着吗？——所有七个？
王后：是，是，是的！小心，小心呵……她们在这里睡着，她们常常都是睡着的……
王子：她们常常都是睡着的吗？……什么？什么？什么？——她们？——全部七个！全部七个……
王后：噢，噢，噢！你想什么……你在想什么，马赛瑞，马赛瑞，小心呵！——她们在这里，来，从窗口看看……来，看看……快些，快些；赶快来呀！现在正是看她们的时候啦……
（他们贴近窗边望入大堂。一段长久的沉默。）
王子：这是我的七个表姐妹吗？……我看不清楚……
王后：是的，是的；她们七个都在石阶上……你看见她们，你看见了她们吗？
王子：我只看见些白影……
王后：这是你的七个表姐妹呀……你在镜中可看见她们吧！
王子：这是我的七个表姐妹吗？……
王后：请你望着大堂尽处的镜里……你便会看见她们，你便会看见她们了……来这里，来这里；你或许可以看得较清楚也说不定。
王子：我看见！我看见！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她们——所有七个！……一，二，三（他犹豫片刻），四，五，六，七……我很难辨认她们……我完全不能辨认她们了……噢，她们所有七个都这么白呵！噢，她们所有七个都这么美丽呵！……噢，她们所有七个都这样灰白呵！……但是为什么七个全都睡着呢？
王后：她们常常都是睡着……她们从中午，便开始在这里睡着了……她们病得这么厉害呵！……你不能再叫醒她们了。她们不知道你会回来……我们不敢叫醒她们……我们一定要等一等……她们一定会自己醒来……她们不快乐；这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太老，太老了；对她们而言，我们个个都太老了……人已经太老而却不知道……
王子：噢，她们多么美丽呵！她们多么美丽呵！……
王后：她们自从来到这里，便似乎不再能生存——她们自从父母死后，便来到这里了……在这个城堡里太冷……她们是来自于温暖的国家……她们常常都在寻找日光，可是这里几乎完全没有……今天早上在运河上略有些日光，但是树林太高，阴影太多，完全没有什么，除了阴影……雾也太浓天气是永远不会晴朗……噢，你这样看着她们！——你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王子：噢，她们都这么灰白。所有七个都一样！
王后：她们还禁食……她们已经不能再留在花园里，草圃已经使她们头晕目眩了……她们染患了热症……她们今天中午彼此牵着手回来……她们都这么衰弱，现在难以独立……她们七个发烧颤抖，可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烦扰着她们……她们天天都睡。
王子：真奇怪！噢，噢，她们真奇怪！……我不敢再望着她们了。这是她们的寝室吗？
王后：不，不是，这不是她们的寝室……你显然看见了，这里没有卧具。她们的小床是在上边——在塔里面……她们在这里，等候黑夜呵。
王子：我开始看到了她们……
王后：靠近点，靠近点，但是不要触及到窗上……日落时你会看得较清楚，现在外边还太亮……你不久便会看得较清楚。站近点玻璃窗，不要出声……
王子：噢，堂里这么亮呵！……
王后：黑夜来到时还会更亮的……它将沉下去了……
国王：什么将沉下去呢？
王后：我说到了黑夜——你看见了什么吗？
王子：三脚架上有个大水晶花瓶呢……
王后：那什么都不是，是水吧！她们醒来时口会很渴的……
王子：但是为什么那盏灯还点着呢？
王后：她们常常把它点着。她们知道会睡得很久。今天中午便把它点着了，使她们不至于在黑暗醒来……她们怕黑呵……
王子：她们已长大了！
王后：她们还会长大呵……她们渐渐长大了……或者就是那件事使她们病得这么厉害……你还能辨认她们吗？
王子：或许我会辨认她们，倘若我在明亮的目光中看见她们……
王后：当她们年幼时，你和她们已经玩过很多次了……睁开你的眼睛呵……
王子：我只能清楚地看到她们赤着的小脚……
国王：（从另一扇窗口望入）今晚，里边我不能看得很清楚……
王子：她们离我们太远呵……
王后：今晚在镜上有些东西呢，我不能看清楚那是什么……
王子：玻璃窗上有些雾气。若是能够清除掉，我会看得见……
王后：不，不！不要触到窗门！她们会被惊醒的！——这是在里面的，这是在另一边的。这是大堂的热气吧……
王子：她们其中有六个我看得很清楚，但是还有一个在中间呵……
国王：她们统统都很相似，我只能从她们的宝石头颈来分辨她们……
王子：有一个我看不太清楚……
王后：你最喜欢哪一个呢？
王子：那个看不太清楚的……
王后：哪个？我有些耳聋……
王子：那个看不太清楚的……
国王：哪一个你看不太清楚呢？我很难看清楚其中的任何一个。
王子：在中间的那一个……
王后：我知道你只会看到她！……
王子：她是谁？
王后：你已很清楚她是谁了，我用不着再告诉你。
王子：是奥塞拉吗？
王后：对，对，对呵！你已知道是奥塞拉了！不错！是奥塞拉，她已经等了你七年，整天整夜如此！……你能辨认她吗？……
王子：我看不清楚，有一个阴影遮盖着她……
王后：是的，有一个阴影遮盖着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王子：我想是一根柱子的阴影罢。我不久便可以看清楚她了，当日光完全落了的时候……
王后：不，不，这不是日光的阴影……
王子：若是阴影移动到别处，我们会看见的……
国王：我看出了是什么，那是灯的阴影。
王后：她的卧姿和别人不同……
国王：她不过睡得较熟罢了……
王子：她睡得像小孩一般……
国王：到这个窗口来，你或许会看得较清楚也说不定。
王子：（到另一扇窗口）我不能看清楚她。我不能看见她的脸……
王后：到这个窗口来，你或许会看得较清楚也说不定……
王子：（到另一扇窗口）我不能看清楚她……很难看得见她……人家说她藏着呢……
王后：脸差不多看不见……
王子：身体我看得很清楚，但是我不能看出她的脸……我想她的脸大概是朝着天吧……
王后：但是你只看到了一个！……
王子：（还是看着）她比其他的人高一点……
王后：不要光看那个我们看不见的……还有其他六个呢！……
王子：我也看到了她们……噢，其他的人可以看得很清楚呵！……
王后：你认得她们吗？——有珍娜华芙——西仑——和姬丝德宝……在那边又有麦德伦卡莉拉——和戴着玉佩的嘉拉丽宝……——看呀，我相信她们七个统统都握着手呢……她们彼此握着手睡着。噢，噢！小姐妹们呵！……你说她们是否怕在睡眠中丧失了彼此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希望她们会醒过来！……
王子：是，是的，我们叫醒她们吧……你准许我叫醒她们吗？……
王后：不，不，还不行……我们不要再看她们吧，来，不要再看她们吧，她们会突然做噩梦的……我决不再看她们了，我决不再看她们了……我可以打破玻璃！……我们不要再看她们了，我们快要被吓到了！……走，走吧，到阳台下面，我们谈谈别的事情，我们有这么多事情可谈呢……走，走吧，她们会害怕起来，倘若她们转过头来，她们看见了会害怕的，倘若她们看见我们统统都在窗边。（对国王说）你也是，走吧，不要把你的白须贴近窗去……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可怕！……蒙上帝之爱，你们俩请不要再逗留在窗边吧！……噢，走，走吧，我告诉你！……你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来这里，来这里，转到别处吧！看一看别处呵！……她们生病了，她们是生病了……我们且到较远的地方去……让她们去睡吧！……
王子：（转回来）什么事？什么事？——噢，外边怎么这样黑呢？……你们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们呵……
国王：等一下，你的眼里还有堂内的光呢……我也看不见。……来呵我们在这里……
（他们离开窗口。）
王子：噢，田野里这么暗呵！……我们在哪里？
国王：日已落了……
王后：马赛瑞，为什么你不早点米呢，马赛瑞？
王子：差役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是想回来吧。
王后：她们已经等了你这么多年！她们常常都在这个云石堂里，她们日日夜夜都探望着那条运河……有目光的时候，她们常常都在那边岸上……那里有个小岗可以远望，那里虽看不见海，但是可以看到岩石……
王子：树下那道光线是什么呢？
国王：这是你从那里来的运河，水上常有一道光线……
王子：噢，今晚这么暗呵！——我再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了；我在这里很像一个客人……
国王：天忽然阴霾起来了……
王子：杨柳树中有些微风呵……
国王：杨柳树中早晚都有微风的，我们离海不远——听呵，已经在下雨了……
王子：人们会说城堡里有哭泣声呢……
国王：这是雨落在水面上，很温柔的雨……
王后：人们会说空中有哭泣声呢……
王子：噢，墙壁间的水怎么静止不动呢？……
王后：水常常都是这么静止，它已很久了……
王子：天鹅已经在桥卜栖息了……
国王：附近有农人已带着他们的羊群回家了……
王子：我觉得他们很老，并且很可怜……
国王：他们很可怜，我正是这可怜的人民的君王……现在有点冷了……
王子：在隔海的那边是什么呢？
国王：下边哪里吗？——那是些花儿吧，寒冷已经扼杀了它们……（在这个时候，田野的远处，可听到枯寂无味的歌声，只其余音可隐约听见，它间隔着一定的时间而合唱。）
远声：大西洋！大西洋！
国王：那是什么？
王子：是水手呀……我想他们正要转舵……准备离开了……
远声：我们不再回来了！我们不再回来了！
王后：所有的桅幔都已挂起来了……
王子：他们今晚要离开了……
远声：大西洋！大西洋！
国王：他们真的不再回来了？
王子：我不知道……
远声：我们不再回来了！我们不再回来了！
王后：你不像是快乐的样子，我的孩子。
王子：我？——为什么我会不快乐呢？——我来看她，我已经看到了她……若是我喜欢，我可以走近去看她，若是我喜欢……我还可以坐在她身边……我不能开门去握握她的手吗？
若是我喜欢，我可以吻她，我只要叫醒她而已。为什么我会不快乐呢？
王后：可是你不像是快乐的样子！……我现在已将近七十五岁了，老了……我常常都等着你！……这不是你，不是你……这不再是你了！……
（她转过头来哭泣。）
国王：什么事？什么事？为什么你突然哭泣了起来呢？
王后：没事，没事——我没哭……别管我吧——人会常常无缘无故哭泣的——我今天这么老了——已经快过去了……
王子：不久，我便会像是比较快乐的样子……
王后：来，来。她们或许在那里正睁着眼睛呢……把你的手递给我，带我到窗口去吧，我们从窗口望出去……
远声：大西洋！大西洋！
（他们统统都来到窗口向外观望。）
王子：我还是看不见……现在太亮了……
王后：堂里有些改变了！……
国王：我完全看不见什么。
王子：现在比前些时候亮了……
王后：现在不同了，堂里有些改变了……
王子：我的双眼还没习惯在亮光中看东西……
国王：她们已不再在原来的位置了！……
王子：是的，是的，我相信她们已略微移动了……
王后：噢，噢，姬丝德宝和嘉拉丽宝呢？……看呵，看呵……她们刚才拉着奥塞拉的手……她们现在不再拉着她们姐妹的手了……她们已放开她的手……她们已转向别处去了……
王子：她们快要醒了……
王后：我们来得太迟！我们来得太迟了！……
国王：我只看见窗边的莲花——窗门是关着的……
王子：她们知道现在是黄昏了……
国王：可是还有些许亮光呀……
王子：她正很奇怪地举起一只手呢……
王后：谁呀？
王子：奥塞拉……
王后：哪只手呢？……我刚才没看见呵……
王子：其他的人压着它呢……
国王：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连镜子也看不见呵……
王后：她会被害的……她会被害的……她不能这样睡着，这不自然呵……我希望她稍微放下她的手——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使她稍微放下那只小小的手呵！……她的臂膀一定疼痛了很久！……
王子：我没看见什么支持着它呵……
王后：我不能看她这么睡着……我从未见过她这么睡着……这不是好现象，不是好现象！……她永远不能再移动她的手了……
国王：没有理由这么烦闷呵……
王子：其他的人睡得较为随意……
王后：她们的眼阖得很紧呵！她们的眼阖得很紧呵！……噢！噢！小姐妹们呀！小姐妹们呀！……我们怎么做呢？——噢，我们怎样处置呢？……
国王：小心呵，不要说得这样贴近窗口……
王后：我不像你那么贴近……
国王：你的口已在玻璃窗上了。
王子：我看见了别的东西——很清楚的东西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