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盲人(3)
第二个盲人：不要听信妇人的话！
第三个盲人：我相信天色有些变了。我呼吸得很舒畅，空气现在很新鲜。
很老的盲妇：这是海风经过我们四周呀。
第六个盲人：我觉得渐渐亮了，我相信日光出来了……
很老的盲妇：我相信渐渐冷了……
第一个盲人：我们再去找寻我们的路吧。狗正拉着我，……狗正拉着我呢！它高兴得醉了！——我不再能拉它回来了！……跟随我呀，跟随我呀。我们走回家去吧！……
（他起身，被狗拉着，带他到不动的祭司那里才停止。）
其余的：你在哪里呢？你在哪里呢？——你要走到哪里呢？——小心呀！
第一个盲人：等一等，等一等！还好没跟随我，我就会回来的……狗正停着呢——它有什么事呢？——呀，我触到一些很冻的东西！
第二个盲人：你说什么？——我们不再能听到你的声音了。
第一个盲人：我触到——我相信我正触到一个人的脸呢！
第三个盲人：你说什么？——我们听不清楚呀。你有什么事呢？——你在哪里？——你已经离我们远了吗？
第一个盲人：哇！——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我们里头有一个死了。
其余的：我们里头有一个人死了？——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第一个盲人：我们里头确实有一个人死了，我告诉你，我触摸到一个死人的脸！——你们就坐在一个死人的旁边呢！我们里头一定有一个人忽然死了。为什么你们不说话，使我知道谁还活着？你们在哪里呢？——答话！答话呀！你们都回答呀！
（盲者轮流回答，除了疯癫和聋人。那三个妇人已经停止了她们的祷告。）
第一个盲人：我不再能分辨你们的声音……你们个个都说得很像！……你们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第三个盲人：有两个人没有回答……他们在哪里呢？
（他用棍子触着第五个盲人。）
第五个盲人：呵！呵！我原来睡着的，让我睡觉吧！
第六个盲人：不是他——那疯癫的妇人呢？
很老的盲妇：她正坐在我身边，我可以听见她是活着……
第一个盲人：我相信……我相信是祭司呵！——他站立着的！来呵，来呵，来呵！
第二个盲人：他站立着吗？
第三个盲人：那么他不会是死了吧？
很老的盲人：他在哪里呢？
第六个盲人：我们且去看看！
（他们统统起身，除了疯癫妇人及第五个盲人；他们前进，暗中摸索，向着死者。）
第二个盲人：他在这里？——这是他吗？
第三个盲人：是的，是的，我认得他。
第一个盲人：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们将会变成怎样呢？
很老的盲妇：神父！神父！——这是你吗？神父，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呢？——回答我们呀！——我们个个都围绕着你。呜！呜！呜！
很老的盲人：拿些水来吧，或许他还活着呢。
第二个盲人：我们且想想办法……或许他可以带我们回到庇护所……
第三个盲人：没用了；我不再听到他的心跳——他已冻僵了。
第一个盲人：他不说一字，便死了。
第三个盲人：他应该先布告我们呀。
第二个盲人：喔！他是怎么冻死的呢？……这是我第一次触摸他的脸……
第三个盲人：（挨着死尸）他比我们高呢。
第二个盲人：他的双眼放大了。他握着双手而死。
第一个盲人：这么死是没有道理的……
第二个盲人：他不是站立着的，他是坐在石头上。
很老的盲妇：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没有梦想过这种事情呵！……这种事情呵！……他已经病了这么久了……他今天一定受苦了……呵，呵，呵！——他永远没有诉苦；只有紧握着我们的手……一个人若不是平时明白的……一个人便永远不会明白呢！……我们去为他祷告吧；你们屈膝跪下呵……（妇女们跪下，哀哭着。）
第一个盲人：我不敢屈膝跪下。
第二个盲人：你们不能说出你们在这里会跪在什么之上的。
第三个盲人：他病了么？……他没有告诉我们呵……
第二个盲人：当他离开时，我听见他低声喃喃细语。我以为他是对着我们的小姐妹说话。他说什么呢？
第一个盲人：她会不回答了。
第二个盲人：你不再回答我了吗？你在哪里呵？——出声呀。
很老的盲妇：你们使他受了太多苦，你们已经置他于死地了……你们不愿再继续前进，只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吃东西；你们整天怨这个怨那个……我已经听到他在叹气……他已经灰心了……
第一个盲人：他病了吗？你们知道他病了吗？
很老的盲人：我们完全不知道……我们永远没有见过他……我们什么时候知道在我们可怜的、死了的眼睛以外的事情呢？……他永远没有诉苦。现在已太迟了……我已经见到三个人死了……可是永远没有这样的呀！……现在已经快轮到我们了。
第一个盲人：使他受苦的不是我呀——我什么都没说。
第二个盲人：我也没有。我们跟随他没有说话。
第三个盲人：他死了，正去找些水来给疯癫的妇人呢。
第一个盲人：我们现在怎样呢？我们往哪里去呢？
第三个盲人：狗在哪里？
第一个盲人：在这里，狗不会离开这个死人的。
第三个盲人：拉开它！狗到别处去吧！拉它到别处去呀！
第一个盲人：狗不会离开这个死人的。
第二个盲人：我们不能在一个死人旁边等着呀，我们不能等死在这黑暗中呀。
第三个盲人：我们同在一起吧，我们不可分散，我们且彼此执着手吧，我们统统都坐在石头上吧……其余的在哪里呢？来这里，来呀，来呀，来呀！
很老的盲人：你在哪里呢？
第三个盲人：这里，我在这里。我们是同在一起吗？——走近些，来我这里呀——你的双手在哪里呢？——很冷哟。
年轻的盲女：呵，你的双手多么的冻呀！
第三个盲人：你做什么呢？
年轻的盲女：我将我的手放在眼睛上；我刚刚以为我会突然可以看见呢……
第一个盲人：谁这么哭呢？
很老的盲妇：这是疯癫的妇人在哭吧。
第一个盲人：可是她仍然不知道实情呢。
很老的盲人：我想我们会死在这里吧。
很老的盲妇：或许有人会来……
很老的盲人：谁会来呢？还有谁会来呢？……
很老的盲妇：我不知道。
第一个盲人：我想修女们会从庇护所出来吧……
很老的盲妇：她们不会晚上出来的。
年轻的盲女：她们永远不会外出的。
第二个盲人：我想在大光塔里的人们会看见我们罢……
很老的盲人：他们永远不会从塔里上来的。
第三个盲人：他们会看见我们也说不定……
很老的盲妇：他们常常向海上观望的。
第三个盲人：现在很冷呀。
很老的盲人：仔细听枯死的树叶呵。我相信叶子正凝结着呢。
年轻的盲女：呵！泥土多么坚硬呀！
第三个盲人：我从左边听到了一个我不明白的声音。
很老的盲人：这是海水撞到岩石的哀怨。
第三个盲人：我还以为这是妇女的……
很老的盲妇：我听见冰雪正在波浪下碎裂呢。
第一个盲人：谁在震动呢？使得我们在石头上的个个人都摇动呀。
第二个盲人：我不再放开我的双手。
很老的盲人：我又听见一个我不明白的声音了。
第一个盲人：谁在震动呢？使得大石头都摇动呀。
很老的盲人：我想是一个妇人吧。
很老的盲妇：我想是疯癫的妇人才会震动得这么厉害。
第三个盲人：我们没听见她的小孩。
很老的盲妇：我想他正吸着乳呢。
很老的盲人：可以看见我们在哪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第一个盲人：我听到北风的呼声呵。
第六个盲人：我想现在不再有星宿了，快要下雪了。
第二个盲人：那我们就会迷失了！
第三个盲人：若是有入睡着了，我们一定要叫醒他。
很老的盲人：虽然，我眼睛很疲倦。
（一阵急风卷起四周枯死的树叶。）
年轻的盲女：你们听到枯死的树叶吗？我相信有人来我们这里呢。
第二个盲人：听！是风呀！
第三个盲人：没有人会来。
很老的盲人：大寒流会来吧……
年轻的盲女：我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行走呀。
第一个盲人：我只听见枯萎的落叶。
年轻的盲女：我听到离我很远的地方有行走的声音呢。
第二个盲人：我只听见北风。
年轻的盲女：我告诉你，有人朝我们这里来呀。
很老的盲妇：我听到有很慢的脚步声呢。
很老的盲人：我相信妇人们说的对。
（大雪开始片片飞下。）
第一个盲人：哎呀！这么冷的东西落在我的手上，这是什么呢？
第六个盲人：现在下雪呀。
第一个盲人：我们且紧紧地彼此贴靠着吧。
年轻的盲女：不，听呀！有脚步声！
很老的盲妇：为了上帝，大家静一静吧。
年轻的盲女：他们渐渐近了！渐渐近了！听呀！
（此时疯癫妇人的小孩，突然在黑暗里哀哭。）
很老的盲人：小孩在哭呢。
年轻的盲女：他看见了！他看见了！若是他哭，他一定看见某些东西了。（她抱着小孩向着似乎有脚步声的方向前进。其余的妇人焦急地跟随她，并且围绕看她）我去看看他呀。
很老的盲人：小心！
年轻的盲女：哎，他哭得多么厉害呀！——他有什么事呢？——不要哭呀——不要害怕；没有什么会惊吓你的，我们在这里，我们大家围绕着你——你看见了什么呢？——不要害怕——不要这么哭呀！——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呢！
很老的盲妇：脚步声渐渐近了，渐渐近了，听，听呀！
很老的盲人：我听到一件长袍沙沙地擦着枯叶呢。
第六个盲人：是不是一个妇人呢？
很老的盲人：是不是脚步声呢？
第一个盲人：这或许是枯叶里的水汽吧？
年轻的盲女：不，不！是脚步声，是脚步声，脚步声！
很老的盲妇：我们快要知道了，听听枯叶吧！
年轻的盲女：我听到了，差不多就在我们身边了，听呀，听呀，你看到了什么呢？看到了什么呢？
很老的盲妇：他望着哪一个方向呢？
年轻的盲女：他不停地望着脚步声的那一边——看呀，看呀！我把他转到别处，他又转回来望着……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看见——他一定看见了某些奇怪的东西了！
很老的盲妇：（向前走着）把他举高吧，使他可以看得较清楚。
年轻的盲女：回来站着呀，回来站着呀（她将小孩举高在一群盲人之上）——脚步声已在我们中间停止了。
很老的盲妇：他们在这里了！他们在我们里头了！……
年轻的盲女：你们是谁？（静寂）
很老的盲妇：可怜可怜我们吧！
（静寂——小孩拼命地哭得更厉害。）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