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记(女尊)-谁明谁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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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月色如水。
        整间客栈灯火渐渐熄灭,只余下稀疏几盏,掩在廊间走道角落里,泛出些昏黄光芒。
        沈玠刚刚躺下,就听帘外传来千柳声音,“沈大人,公子已经歇下了。”
        “有事?”沈玠从被窝里探出脑袋。
        “我来看看你,把衣裳披上。”门外沈绯语气极其平淡,听不出任何异样。
        沈玠微微一怔,随即坐起身,朝千柳吩咐道,“你去泡壶茶来。”
        正常来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事情,沈绯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
        “是。”千柳眸光闪了闪,恭身退下。
        不一会,沈玠就披好了中衣,裹上厚厚狐裘,坐到桌前软榻上,唤道,“小姨,你进来吧。”
        “吵醒你了?”屋内空气随着沈绯踏入清冷了几分,凉嗖嗖夜风吹在脸上,沈玠立马就去了大半睡意。
        “不吵醒能坐在这儿吗?”沈玠掩口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眯着眼睛。在车上颠了一天,又悄悄跟去了两生涧,他实在是很困。
        “要是太辛苦就不要太勉强自己。”沈绯若有所若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我想问你点事。”他一直在马车上,她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清楚。
        “问吧,快点问完我要去睡。”沈玠眯着眼睛趴在那里,头差点就要埋到狐裘里去。
        “好好,我长话短说。”沈绯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身旁坐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你说她为什么这么着急着回京?”
        “这个……”沈玠依旧半阖着眼睛,眉尖却轻轻地蹙了起来,“妙泉虽然一直在暗中跟随,却也没有什么动作。据我所知,她们今晚已经连夜启程回京,应当不会针对她。她赶着回京原因,多半不会与妙泉有关。”
        “可她为何连郑都统都来不及告辞?”沈绯语气不无担忧,“今天一路上她都在注意一个古怪暗号,那暗号极为古怪,我以前从未见过,应当不属于安亲军,更不属于皇上那里……”
        “这倒确实奇怪,或许是她人吧?”沈玠眼里闪过一丝深思,思忖了一会,又道,“我觉得她急着回京也属正常,毕竟那假冒怀王人已经抓到,她必须回京向皇上复命。况且,兵部也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出来一个多月,也是该回去了。”
        “更何况她还带着宇殿下,据我所知,宇殿下与安亲王感情最深,她兴许是急着带他去见她娘。”
        “但愿如此。”沈绯沉默,隔了一会,她抬眼将沈玠上下打量了一番,叮嘱道,“你蛊毒发作时日就近了,要小心一些。那樱雪不是普通人,周家那里……如果有必要,别对他客气。”
        沈玠白她一眼,笑容有点苦涩,“他救了她舅舅,我能将他怎样?就算是天大事,那也当让她去处理,不然她又得恨上我了。如今我唯一庆幸是,现在妙泉并没有和她动手打算,若不然话,周家那里必然是有麻烦。”
        “三殿下和太女之间正在紧张时候,据我估计现在还顾不到这边。至于樱雪,我觉得他极有可能是周家送出一枚棋子。你想,以周将军能耐,恐怕早就知道樱雪在她面前私揭面纱事情了吧?到现在都没有反应,想必是有了别打算。若在正常,周家早就去求皇上下旨赐婚了,哪怕做个侧室,也是体面。可如今这么个情况来看,周家必定是要和三殿下一路走到底了,绝不可能将儿子嫁到安亲王府。”
        沈绯说完又笑了笑,“这样也好,免得你日后多个劲敌。那樱雪可比邵含雨麻烦多了。”
        “那倒未必。”沈玠淡淡地垂下眼睫,“她这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待樱雪未必有多怜惜,反而是邵含雨,才是最麻烦。”
        “邵含雨……”沈绯一愣,“你不说我倒忘了,那人不是和那个假怀王在一起吗?都失了清白了,不会再成气候了吧?”
        沈玠冷冷一笑,“妙泉今晚找过她,还和她立下八月之期,只要她成亲后半年不碰我,就会将邵含雨双手奉还。这样看来,邵含雨清白必然是留着。”
        “那假怀王幕后之人是三殿下?这点倒并不奇怪,可她是怎么找到邵含雨?难不成她就是控制邵含雨人?”沈绯十分震惊地张了张嘴,沉吟了一会,又道,“你和三殿下……”
        “小姨,我知道你意思。”沈玠轻哼一声,“妙泉这些年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我并非全都知晓。但她对付太女那些手段,我大致都是知道。”
        “用邵含雨来牵制妙烟,与其说是为了皇位,不如说是想让我死心。那么点小心思,我若是看不出来,又何至于能撑到今日。”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她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就老是堪不破呢?”沈绯摇摇头,表示难以理解,“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们两个总有一天会对决……”
        “这件事我早就想过。”沈玠声音有点冷,“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好吧。”沈绯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担心,那就算是我多虑了。不过,乔安眉突然没了影子,我并不觉得事情是表面这么简单。”
        “我先走了,你早点歇息,养好身子应对蛊毒。”沈绯瞥了一眼窗外浅淡月色,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凑过来低声道,“那千柳倒是明白人。”
        沈玠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
        此时,舒妙烟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盏热茶,端凝着眼前那副精制羊皮军机图。
        六年前,在她接手安亲军那一天,安亲王就将这副军机图郑重地交到了她手里。
        她依稀记得,那时谨帝眼里曾闪过一丝奇异光芒,转瞬即逝,却非比寻常。
        这张军机图制作极为精妙,每一道标注都是用鲜艳绢丝绣制,可见制作之人用心良苦。
        至今六年多,这图中版地已经一扩再扩,朝中专职撰制史官也赶制了新图送过来,她却一直没有舍得将这一卷搁下。
        这图中兵力、粮草、联络点等各处布置算不上是完美,甚至有些大意,但仔细研究下来,却很是耐人寻味。
        原先她并不明白为何安亲王会将安亲军进行这样编制,之前找机会问了一次,都被安亲王不着痕迹地带过了,明显不愿意去提。
        时隔多年,在这个淡月无星夜晚,当她再一次拿出这张图,却觉得图中一切不再是记忆中虚有其表。
        图中对各偏营兵将实力分布,看似随意,甚至有些分散实力,但实际上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棋最有备无患防局。
        一方面懈怠了维皇派视线,另一方面,却可以在最有利最隐蔽位置里发展壮大。
        “娘亲……”许久之后,舒妙烟低低地叹了一句。
        忽而,眼前烛火一晃,传来极淡麝香味,似有还无,若隐若现。
        舒妙烟眉头一紧,身形却没有动,左手依旧握着茶盏,右手却抚上了身侧凤阿剑。
        “是属下,请少将军摒退左右。”一道极细嗓音如同蚊呐,缓慢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舒妙烟眉头一动,朝案边正凝神戒备千安吩咐道,“你去对面问问,沈绯去找他做什么。”
        “是。”千安目光四下检视了一圈,转身出去,谨慎地将门带上。
        待窗外轻细脚步声渐渐走远,那床边原本灰暗角落突然出现一个穿着黑色衣衫女子,全身上下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眸子,闪着敏锐光芒。
        “少将军。”黑衣女子悄无声息地走到舒妙烟旁边,跪地行礼。
        “张姨不必多礼。”舒妙烟点头示意对方起身,“找我可是有事?”这个黑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多年来一直追随安亲王副将张畔之,在救回宇皇子第二天,她就这样形如鬼魅地出现在了舒妙烟面前。
        而令舒妙烟意外是,自从六年前安亲王受伤卧病当日,张畔之就被派到了她身边贴身保护。她一直知道张畔之武功神鬼莫测,却不料竟已经到了如此可怕地步,以她武功修为,居然从未察觉到她存在……
        “少将军有所不知,主上听说宇殿下消息,连夜就悄悄出发,结果还是被皇上发现了,如今被困在府里出不来。”张畔之声音轻哑晦涩,明显是多年极少说话所致。
        “皇姨……”舒妙烟眉头一紧,低头沉吟了一会,“那娘亲那里什么意思?”
        “主上别没说,只关照要好生保护宇殿下。”
        舒妙烟愣了愣,眸光转冷,“娘亲是不是还说,不要把她被困消息告诉我?”
        张畔之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张姨,我知道你意思了。”舒妙烟轻轻叹了口气,“明天我会让队伍再加快速度。”
        “少将军也不必太着急,皇上至多也就是困着主上,不会对她怎样,倒是身边那些别有用心人,已经不能再留了。”
        “好,张姨放心,不该留人,我一个都不会留。”舒妙烟微微眯起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第二天一早,正当天色微亮队伍整装待发时,却突然出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事。
        随行安亲军包括沈玠身边青龙卫,突然遭了暗算,孙书敏极力抢救之下,发现竟是有人在水源中投了毒。
        舒妙烟等人则因为尚未起身,这才免遭于难。
        这毒倒并不算稀奇,但下毒之人极为用心良苦,竟然是算好了毒发时辰下手。
        孙书敏查明状况之后,苦于随身所带药草并不多,不得不对中毒最深一部分人放弃救治。
        沈玠坐在床上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冲下去找舒妙烟,脚才挨着地,他却又顿住了动作,眉头一纠,拽着千柳泫然欲泣,“将军真没事吗?”
        “主子真没事。”千柳脸色也不太好,安慰道,“属下侍候公子起身。”
        沈玠明显神不守舍一直在早膳碰到舒妙烟时,才略微正常了一些。
        “将军,你没事就好。”也不管周遭紧张凝重人群,他一头就扎进了舒妙烟怀里,紧紧地揪着她衣裳,死都不撒手。
        舒妙烟被他搂得差点透不过气来,好一会,才腾出只手拍拍他背,柔声道,“放心,我没事。”
        听她语气宽柔,沈玠埋在她怀里嘴角微微弯起,再抬头时,那一汪深瞳中流转着满满忧虑之色,“将军,舅舅没事吧?”
        低软‘舅舅’两个字明显触到了舒妙烟软肋,她微微颌首之后,反手将他揽在了怀里,声音带了一丝莫名情绪,“子瑜,你记得一直要跟在千柳身边,不管发生什么意外状况,都要和我确认之后才能私下结论。”
        “恩。”沈玠乖顺地应下,眼中闪过一丝深色。
        他正在说什么,忽而眼尾扫到樱雪正款款走来,不由警告地眯起眼睛,对其投去不善一瞥。
        樱雪触到他眼神后略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他视线在舒妙烟以及她怀里沈玠之间转了一圈,眼角微微弯起,挑起一抹莫测高深笑容。
        “烟烟,此地不宜久留。”樱雪短短地扔下一句就离开了,旁边沈绯则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千安已经清点好了人数。除却正好轮值在沈玠和舒妙烟等人身边几名青龙卫以及安亲军之外,余下人手已经不到两成。
        舒妙烟思虑之下,下令将死去安亲军厚葬,并将受伤人安顿在客栈中休养,这才吩咐队伍继续前进。
        为避免节外生枝,她一面派人去邻近最近安亲军营卫调派人手,一面下令加快行程,务必在十天之内赶回京城。
        失去了青龙卫保护,沈玠柔弱态势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所有时间他几乎都寸步不离地跟在舒妙烟身旁,连如个厕都要她守在门外。
        舒妙烟对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干脆向沈绯交待了几句后就上了马车,直接守在他和宇皇子身边。
        眼看着沈玠靠在怀里睡着,她才缓缓吁了口气,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其实,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之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她算得上是冷血无情。
        但对于他,她确实是狠不下心来。特别是在这么多年旷别重逢之后,她已经输不起了。
        别人怎样都没有关系,他一定要安好。
        当天中午午膳时分,队伍停在了一个热闹市集小镇上。
        沈玠在睡梦中被千柳叫醒,有点不情不愿地抬了抬眼皮。
        感觉到身边熟悉气息不在,他倏地睁开眼。
        果然,舒妙烟已经不在车内。他视线飞快地在马车里扫视了一圈,发现连同她一起不在,还有樱雪。
        几乎是立刻,他掀开车帘一看,正瞧到不远处一棵松树下,那两人正在喁喁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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