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禁城 17
早上醒来时，白玉堂发现自己睡着的时候滑落下来，头枕在展昭腿上，身上盖着一床毯子，看在展昭靠着墙坐了一夜的份上，白玉堂心情很好地决定不跟那床脏毯子计较，他跳下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展昭也被惊醒了，习惯性地去看手表，才想起手表在羁押之前被没收了。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说：“六点。”
展昭挑了下眉。
白玉堂指指脑袋说：“生物钟。”
很快就是羁押室里的起床铃声，然后靴声橐橐，沿着走廊传来，展昭看向门外，输赢此刻揭晓，铁门被打开了，不是汴梁警局的人，但也不是警察，铁灰色的制服是内务部独有的，被所有痛恨这个部门的人称为耗子皮色，好处是，他们不会因为针对的是汴梁警局就多惹人讨厌一分，也不会因为针对的是公安厅就少惹人讨厌一点。
展昭和白玉堂被押解回京，车子刚刚开出燕京十几分钟的路程，就迎面看到了公安厅的车队，但是这边牌子比较硬，没人敢拦。
“展警官，请配合我们对京畿公安厅违规签发通缉令的调查。”内务部的官员客气地说，同时打开了录音机。
“可以。”
“我们接获举报，说京畿公安厅在天圣十四年十月十四日签发的对白玉堂的通缉令中使用了不当的罪名。请问你是当时负责庞府失窃案的警官吗？”
“是的。”
“在通缉令中提及天圣十四年四月二十日，汴梁市发生一起入室盗窃案，致2人死亡，白玉堂有重大嫌疑，请问这是警方当时的结论吗？”
“有重大嫌疑的是锦毛鼠，我们迄今不知道其真实身份，并且在整起案件中，没有致人死亡的情节，全部的卷宗，都在汴梁警局，可以调阅。”
红色通缉令不会为了区区一桩窃案签发，庞艳斯之前打的算盘是，只要抓住了白玉堂，不愁翻不出他以前的案底，到时候这个罪名证据不足，用别的罪名一样可以起诉，只要白玉堂定谳，之前和他过从甚密的展昭多少都要担干系，展昭出事，他负责的对庞家的调查就会受到干扰，当然汴梁警局很快就会缓过来这口气，由别人接替展昭，但是中间这段时间差，足够庞艳斯做很多亡羊补牢的工作。可惜欲速则不达，还是被展昭抓住了她的取巧之处，扳回局面，内务部不关心白玉堂是个小老百姓还是江洋大盗，只关心政府部门是否循规蹈矩，像这样不靠谱的证据，这张通缉令唯一的下场就是被裁撤。
知道自己获释的时候，展昭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下了，自己没事，白玉堂肯定也没事，走出内务部大门，几天的羁押造成的压抑一扫而空，展昭很想知道白玉堂现在如何，但是内务部门外，一群同事正等着他，公孙主任闲闲地倚着车门，展昭说不感动是假的。越过簇拥的人群，拍着他肩背的手，耳边热情的问候，展昭看到白玉堂远远地站在街角，向这边看了一眼，掉头而去。
“复职了就立刻回来上班，这段时间我当你休年假了。”公孙酷酷地说。
“主任，我们什么时候有过年假啊。”赵虎吐槽说。
“我们汴梁警局鼓励休假不赞成加班，提供公务员的一切福利待遇，但是因为工作完不成自愿加班不在此列，我没跟你们收电费已经不错了。”
哀鸿遍野……
“我复职了吗？你不是说有人背后阻挠？”接过公孙递过来的车钥匙。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月华。”
“月华知道这件事了？”
“哈，你的通缉令上镜率直追本季当红明星广告，我跟月华说你休假了她也得信呐。”
“谢谢你，公孙。”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是你，我一定放你在外面自生自灭。你前脚答应我不会出事，后脚就有人告诉我你跟个通缉犯私奔了，我想两个电话至少有一个是我做梦呢吧，我年纪大了，是不是也到了像月华一样随身带心脏病药的时候了啊！”
展昭黑线，心想公孙你心肺机能好着呢。
“至少结果证明我们是正确的，通缉令裁撤了。”
“哼，没法定罪和清白之间差得远呢。”
“和有罪差更远。”展昭微笑。
公孙面色微沉，问道：“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协助疑犯潜逃，虽然不定罪，你的履历一定会受影响。”
“公孙，你知道局里对锦毛鼠的默认态度，他很特殊，他喜欢在暗夜里行走，同样喜欢在阳光下生活，如果通缉令不被撤销，白玉堂这个身份保不住，那以后就没有白玉堂，也没有锦毛鼠了。”
公孙不出声地微微冷笑，说：“特殊？你说他案子特殊还是对你特殊？”
展昭噎了一下，片刻后说：“都有。”
“我们是刑事警察，不是什么爱心天使阳光之家。”
展昭没有说话。
回到警局展昭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多烂一摊子事，庞安保外就医去了，很多证据过了时效，可想而知，有大量的漏洞恐怕也已经被庞艳斯堵上，这次事件庞艳斯虽然未竟全功，但也不是完败。一切只能从零再开始。
白玉堂这边，跟颜查散约了见个面，托白玉堂的通缉令撤销的福，颜查散刚刚结束了被调查，但就像公孙说的，无法定罪和清白之间差得远，本着司法系统宁枉勿纵的悠久传统，恢复公职是连想都不用想了。想到颜查散是受自己连累，白玉堂就有点提不起精神。
颜查散瘦瘦的，甚至可以说瘦弱，皮肤也白得有点病态，看人的时候目光专注，表情又温和又坚定，总体来说是不会给人威胁感的一个人，在检察官这个刀锋般的职业中很另类。不过现在的状况，跟以上所有褒义的形容词无关。
“我只是被开除公职，又没吊销律师照，你摆那副死人脸，来吊丧的吗？”
白玉堂看看他，欲言又止。
“我拜托你有事说事，没事滚蛋，以为我跟你一样闲，大白天的和你出来打屁啊。”
“对不起。”
“对你个头，知道对不起就滚远点，每次跟你有牵连都会倒大霉，从小到大几次了，啊？！你数数几次了？！从孤儿院起火那次……”
白玉堂有点委屈，火灾这么大的事能算到一个五岁孩子的头上吗？同时庆幸他们是在包间里，没外人看见颜查散发飙。
这时包间的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清秀的年轻男孩，看到两人在座，稍微有点窘地说：“抱歉来晚了，工作占住了。”
“没关系。”颜查散替他接过外套，拉开椅子，问道，“外面冷吧，要喝什么？”
“随便了，热的都可以。”
“巧克力？”
男孩迅速抬眼看了一下白玉堂，好像被一个陌生人知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喝巧克力很不好意思一样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颜查散去叫服务生， 白玉堂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眼珠子掉一地，小颜也可以这么温柔？大嫂，枉你担心这家伙闷到找不着女朋友。
颜查散转回来，对白玉堂说：“这是童雨墨，我当检察官时的助理，跟着我辞职了，傻孩子。”然后对雨墨说：“这是白玉堂，我跟你提过的。”
童雨墨的眼睛亮起来，抓住白玉堂的手说：“我一直听颜大哥念叨你，今天听颜大哥说带我来见个熟人，我就猜会不会是你。”
颜查散脸上微热，说：“雨墨，恭维话省了吧，这小子平时已经自我膨胀得找不着北了。”
“好说。”白玉堂假模假样地客气，眼神越过雨墨杀向颜查散，两面三刀骗良家少男没有罪恶感吗？
有意见？
算不算把柄？
你敢说点有的没的试试……
然后是双方心照不宣的看似友爱实则险恶的笑容。
雨墨低头喝着热巧克力，对同处一室的交锋浑然不觉，这时服务生敲门进来问道：“打扰了，请问这边有车牌号京 *****的车主吗？”
“哎呀，挡了别人的车。”雨墨跳起来跑了出去。
“看来你过得还真不错。”白玉堂感慨地说。
“下月初我的事务所就开张了，你如果再撞到展队手里，委托我的话，看熟人面子，给你八五折。”
“这样我对大嫂好歹也交代得过去。”
“见到大嫂先替我问声好，几年没回去看她了，你今年过年回去吗？”
“回吧，我还有个赌约没践呢。”
两人相视一笑，骂人归骂人，兄弟归兄弟，再说不狠狠削他一顿，怎么化解白玉堂心里的愧疚，和颜查散胸中的郁闷呢？
“那我先走了。”
“嗯。”
两人站起来，拥抱了一下。颜查散眼窝有点热，如果是以前，他还在公职的时候，虽然白玉堂不像锦毛鼠这个身份那么敏感，但他也绝不会和他这么不拘行迹，现在想起来，为了做一个好检察官的坚持，这么多年来压抑自己，今天卸去这个担子，正是焉知非福。
白玉堂面向窗外，看到雨墨重新停好了车，向这边走过来，在颜查散耳边说：“小颜，你不会真的以为，削我一顿就白削吧。”
说完稍微拉开和颜查散的距离，扣住他的下巴，毅然吻了一下，吻的过程中还带着颜查散转了个身。颜查散是个文弱书生，白玉堂想制住他不费吹灰之力，可是颜查散完全给搞糊涂了。然后白玉堂好心地闪开身，把颜查散留给窗外目光呆滞，脸色煞白煞白的童雨墨，飘走~
颜查散咬碎一口银牙，可是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会越描越黑，只好强提一口气出去找雨墨，那孩子想哭又忍着的表情让人很心疼。看来逢白玉堂必倒霉的诅咒，并没有因为上次倒霉倒得特别大而停止，晴天丽日下回荡着颜查散的无穷怨念：死小白~我们梁子结大了！！！
晚上稍晚一点的时候，拿加班当吃白菜的展昭终于回到家门口，本来想约丁月华吃晚饭，顺便告诉她没事了，但是月华的手机一直提示说这个号码是空号，看来是换了号码，打给丁家的电话则被人给挂了，白玉堂也不知道在哪里，展昭控制自己不要去想这些，然后埋头工作，直到公孙来撵人。
站在家门口的前一刻，展昭还在犹豫要不要掉头回局里继续加班，但是下一刻，刑警的直觉告诉他，屋里有人。展昭的第一反应是去摸枪，随即收回手，门锁没有任何被强入的痕迹，如果说有人知道他的门垫底下有备用钥匙……展昭开门进去，屋里没开灯，小小的卧室的门半掩着，床上的人睡得很熟，脑袋都埋进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展昭轻轻退了出来，扔掉手里的方便面，重新下楼去买菜。白玉堂是被均匀的砧板响和诱人的香味叫醒的，他揉着眼睛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展昭忙活。
“醒了？一会就可以吃饭了。”
“我吃过晚饭了。”
“我没吃。”
展昭说着盛出一碗米饭倒扣在盘子里，两只鸡蛋打散下到温油里稍微一煎，底下熟了上面还是生的，用铲子包成蛋饺形然后轻轻颠锅，让整个蛋饺外层凝固，把蛋包移到米饭上，从上面一线破开，在内里没凝固的蛋液的作用下，整张蛋皮舒展地滑摊开，把米饭包裹起来，旁边锅里的牛肉炖了差不多半小时，时间来不及，事先用高压锅压了几分钟，沸腾的汤和肉块被一起浇在蛋皮上，瞬间芳香美味满溢。
“要香菜吗？”
“嗯。”
展昭又从旁边的砧板上拈了点香菜末洒上，再如法炮制一份，递给白玉堂，自己舀了两碗玉米胡萝卜汤，把蒜蓉生菜装盘，一起拿到饭桌上。
“在你家住几天。”白玉堂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
“嗯，吃完饭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