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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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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他起身将那个袋子拿起。

  袋子是布制的,非常普通。

  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几片梧桐叶的残片。云寄桑记得谢清芳说过当时她去取药,这袋子想必便是她装药的,只不知是什么药?便举起袋子放在鼻端闻了闻,却并无任何味道。

  云寄桑心中失望,便将袋子重新放下。

  “杨管家,我怕凶手再利用铃声做掩护,从今天起,魏府所有的鬼铃都要摘下,这样一来,只要凶手再携带鬼铃,定会露出马脚。”王延思要求道。

  “这个……”杨世贞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吩咐人去做。”

  “外面是什么人?”屋里传来魏省曾苍老的声音。

  “云少侠,这个消息恐怕只有你来说了。”王延思低声道。

  我吗?

  云寄桑心中怅然,自己又该如何跟老师谈起呢?

  放下灯笼,迈着沉重的步子,他向铿然居缓步走去。

  刚一推开门,便看到魏省曾身着内衣,披着长衫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左传》中的桓公卷,借着烛光仔细地读着。一杯香茶正在桌上冒出袅袅的水汽。

  看他进来,魏省曾将书放下,有些疑惑地问:“幼清?怎么这么晚来,有事吗?”

  看着灯下那老迈疲倦的面容,云寄桑不知怎的,觉得老师有些陌生起来。

  “老师……是子通他,他刚刚被鬼缠铃杀害了……”他有些迟疑地道。

  片刻之后,苍老的哭声低低地响起。哭声虽然不大,但其中深沉的伤痛和凄凉却令人悲恻不已。

  屋外的王延思叹息了一声,望向天边。

  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升起,冷冷地注视着这人间的惨剧。

  注:本书计时:一天十二个时辰(后来也按初正分为

  二十四个时辰);一个时辰为今两个小时;若按十二个时辰算,一个时辰划分为四刻,一刻即半小时(若是按二十四时辰算,一天即九十六刻,一刻为十五分钟,此法明末出现,这也是现代计时的基础,本书并未采用);一刻有三盏茶,一盏茶即十分钟;一盏茶有两炷香,一炷香有五分,;一分一分即是现在的一分钟,有六弹指,一弹指有十刹那。一刹那就是一秒钟。

  夜深了,云寄桑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自己房中,松垮地坐在了床头。

  他很想马上去卓安婕那里看看,只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的身心俱疲,潜伏了好久的内伤也重新肆虐起来。

  尖锐的痛楚沿着手太阴肺经中的天府穴蔓延而上,待到云门穴时,剧痛已经让他难以呼吸,不得不佝偻着身子取出一粒丹药服下。

  感觉着药力缓缓地化开,云寄桑的身体终于得以重新放松。实际上,他早已意识到伊腾博昭那濒死的一掌绝非普通掌法,即使是师门的绝技金蝉步也无法让他从那凌厉诡异的一掌中全身而退,那一掌的恐怖便可想而知了。

  可怕的是,这一掌的伤害竟绵延至今,且越来越难以压制。如果不早寻良医,恐怕自己失去的,绝不止一条右臂这么简单。

  没有了六灵暗识,自己和普通人一般无二,武功也废去大半,甚至心神也不时被恐怖的幻影折磨着。

  九死之馀,忧畏百端。

  这样的自己,怕离疯狂也只有一线,凭什么去破解这样扑朔迷离的凶案?

  此刻的他,没有一点信心。

  所有的,只是深深疲惫与自责。

  困意渐渐袭来,不知不觉,一个红色丝线拴着的巨大铃铛开始在自己面前来回地晃动着,渺小的自己则徒劳地跟着那个铃铛来回奔跑着。

  铃铛上有一个长了两个头的人坐着在向自己笑,那是谁啊?好熟悉的样子。

  恍惚中,他看到了朱长明和陈启的身影。

  两个人都站在炽白的阳光下,焦急地向他大声呼唤着。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难道自己聋了吗?

  缓缓回头,蒸腾的水汽中,一个白色的袋子打开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穿了一件缀满铃铛的长裙,从袋子里钻出,缓缓向自己爬来。

  他惊慌地退后,忽然间一步踏空,跌落到无尽的深渊中。

  无数的鬼脸铃铛在他的身边,跟着他一起坠落,坠落……

  云寄桑浑身冒着冷汗,辗转着,呻吟着,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来到他的身边,替自己将被子盖好,握着他的手,静静坐在他的身边。

  他终于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一缕晨曦终于破开了平安镇的夜色,黑暗从每一处房屋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退出,悄悄地蛰伏起来,期待着下一次的降临。

  云寄桑睁开眼,迟迟没有起身,躺在床上,静静感受着阳光的温暖。

  这样洁净的阳光,这样洁白的世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心中一暖。忽而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便起身将房门推开,才一开门,便看到眼前一道耀眼的银光飘忽而过,悠然而不可捉摸。

  是师姐在练剑!

  云寄桑惊喜地想,他已经好久没有欣赏到自己这美丽的师姐在清晨练剑了。

  自从卓安婕在十八岁时将自己的剑名从“逐日”改为“别月”后,她便再也不曾在白日练过剑了。云寄桑也只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在一个清幽的月夜中,千仞的绝壁上,惊鸿一瞥过那悠然操剑的美丽身姿。

  为什么师姐又重新在白日下练剑了?他疑惑地想着,眼中却紧盯着那在雪地上翩旋不休的皎然身影。

  剑光如虹,剑步如舞,卓安婕的身姿翩如游龙,就那样洒脱地飘摇在天地之间。

  红尘炼慧剑,流水渡泉石。

  闲散心如月,风光好自知。

  只将波上鸥为侣,不把人间事系心。

  琴临秋水弹明月,酒就寒山酌白云。

  一招招剑法,一句句剑意。

  一支支醉舞,一首首欢歌。

  云寄桑一边解读,那颗迷茫而疲惫的心也开始渐渐地重新变得清澈温暖。

  师姐……我懂了……谢谢你……

  仿佛听到了他的回答,卓安婕的剑倏尔还鞘,站定,悠然地望着他微笑。

  一瞬间,那由极动化为极静的至美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喜福!”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肉乎乎的小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拉住了他的衣襟。

  “明欢!你醒了!”云寄桑惊喜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她咯咯地笑着,嘟起小嘴使劲亲了他一口,看来已经完全从昨日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

  “明欢昨夜就醒了,看你回来后实在太累了,就没让她过来。”卓安婕走过来,从他的怀里将明欢接了过去,“怎么样,你没事了?”

  “没事,只是旧伤又犯了。”云寄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晨间冰凉的清新空气,舒展了一下略为僵硬的四肢。

  卓安婕习惯性地举起酒葫芦饮了一口:“昨夜的事鱼真人和我说过了,陈子通的事不能怪你,你不用自责。”

  云寄桑自嘲地摇了摇头:“也许是这几年死人见得太多,看得淡了,我对子通的死并不特别难过。我只恨自己无能,枉自被称为智者,却无法给老师出一点力。”

  “当年死香煞一案比如今更加诡异血腥,可以称得上杀机处处,步步惊心,结果还不是被你破了?”卓安婕望了他一眼,鼓励道。

  “那时不同,当时我……”云寄桑正要说下去,却被卓安婕打断。

  “我知道,那时你有六灵暗识!只是你当时破了案子,真的是靠六灵暗识吗?说到底,还是要靠你自己的头脑。若非如此,能学六灵暗识的人成千上万,公申老前辈又何必要收你为弟子?”

  的确,公申衡当时之所以收云寄桑为弟子,就是看重了他心思灵动,不拘泥于前人,且能举一反三,更立新篇,是自己最佳的传人。只是云寄桑性格上的缺陷却始终让他难以达到他师父公申衡的境界。

  云寄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信心却在卓安婕的话语中渐渐增长。

  的确,没有六灵暗识又怎么样?功力大退又怎么样?我始终是我,大明双璧之一,天下第一智者公申衡的传人!

  想到这里,云寄桑抬首挺胸,仰天长啸。

  “喜姑,喜福他怎的嘞?”明欢悄声在卓安婕耳边问道。

  卓安婕笑着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你师父他终于解开了心结,要大发神威了。”

  “打发神位?”明欢挠了挠小脑袋,纳闷问自己,“什么是打发神位哩?要是打发不去可怎么好末?”

  “对了,明欢,昨天你可曾看到那鬼怪的样子?”云寄桑小心地问。

  明欢想了想,摇了摇头:“欢儿无看到,不过……”忽然停下来,小手向云寄桑招了招。

  云寄桑微微一笑,将头凑了过去。

  “那鬼怪是个雄的嘞!”明欢在他耳边悄声说。

  “雄的?”云寄桑脸色一变,“你是说,那是个男人?”

  明欢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

  “明欢是怎么知道的呢?”卓安婕在一边柔声问。

  明欢将小手夸张地比了比:“那脚好好大哟!肯定是雄的!”

  原来明欢只是看到了那人的脚,云寄桑暗暗思索。

  的确,如果脚真的非常大的话,那人是男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只是鬼缠铃为什么要在白天出现呢?

  这三年中,并不是每次鬼缠铃出现都会害死人的。那个传说,只要趴下不看,就可以不被鬼缠铃所害,分明是希望所有遇到鬼缠铃的人都要避开。

  师父曾经说过:物之反常,必有奇理。看来自己最需要的就是找出鬼缠铃出现的原因,如果找到,那凶手自然就无处可匿了。

  迄今为止,鬼缠铃还是第一次在魏府中被人遇到,看来还是要去昨日师娘和明欢遭遇鬼缠铃的那间石屋探查一番。

  “师姐,我要出去昨日明欢遇到鬼缠铃的地方看看,明欢还是麻烦你来照顾吧。”云寄桑向卓安婕道。

  还没等卓安婕回答,明欢已经在她怀里急道:“喜福,你带欢儿去未!欢儿给你带路,指给你看鬼怪在那里未!”

  卓安婕笑道:“你便带她去吧,我也正想去看看鬼物出没的地方有何稀奇之处呢。”

  云寄桑微一踌躇便答应了,三人在明欢童真的笑语中向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突然,卓安婕停下脚步,向路边望去。

  云寄桑忙问:“师姐,怎么?”

  卓安婕向远处的松林中盯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三人渐渐远去后,松林中一双黑色的靴子缓缓踱了出来,站了一会儿后,又退入林中。

  刚一进入那荒芜的小院,云寄桑的心神便一阵莫名的悸动。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极为悲惨的事。整座院子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凄凉气氛,一草一木都显得憔悴而暗淡,似乎每一个的角落都埋藏着深沉的悲哀。

  “好哀伤的院子。”卓安婕轻声道。

  云寄桑走到那间石屋前,抬手拨了拨那粗大的铜锁,皱了皱眉。

  “要打开吗?”卓安婕在他身后问。

  云寄桑摇了摇头:“锁孔已经锈了,看来已经很久没人进去过了。”说完,他开始沿着石屋走着。

  当他走到那个小窗子前,停下了脚步。

  窗口并不高,但极小。

  云寄桑伸手推了推,发现窗棂竟然是铁的,不由得一愣。难道这里是牢房不成?

  他将窗纸捅开一个小孔,向内望去。

  好一会儿,他才将目光重新收回。

  “怎么样?”卓安婕低声问。

  “墙上应该有字,只是看不清是什么。我想先去问问老师,可否把石屋打开。”云寄桑回答,一边将跳脚扒着窗户看的明欢抱了下来。

  卓安婕撇了撇嘴,也就是因为魏省曾是云寄桑的老师,否则按她的性子,肯定是要大大方方地破门而入的。

  “喜福,欢儿和姨姨就是在那里遇到鬼怪的!”明欢指着一丛灌木道。

  云寄桑抱着她走到灌木从边,仔细观察着。

  “看来这里就是师娘抱着明欢躲藏的地方,痕迹非常明显。”云寄桑判断道。

  卓安婕来到灌木丛的另一侧,突然道:“师弟,你看这边的痕迹好乱。”

  果然,云寄桑发现另一边的足迹非常多,而且明显不是一个人的足迹。

  “似乎有很多人来过这里了,也许他们想查出些什么。”他低声说,“或者……”

  “或者掩盖些什么。”卓安婕接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深深的忧色。

  “喜福,欢儿肚子饿嘞!”明欢在云寄桑的怀里苦着小脸道。

  “不管了,我们先去吃饭。今天我带你们到镇上吃吧,我知道一家很好的面馆,那里的刀削面非常地道,已经好多年没吃了,不知道那家馆子还在不在。那味道,可真是好吃啊。”云寄桑一副怀念的样子。

  云寄桑所说的面馆在平安镇的西头,离魏府有半里路。馆子不大,生意却好,虽然未到正午,却已有了三四桌吃面的客人了。

  一个身材矮小却透着股机灵劲儿的店小二正里里外外地忙碌着。

  腾腾的热气从厨房里隔着帘子不时地冒出来,屋子里散发着葱花混合着烧酒的气息。

  云寄桑一进馆子便熟练地高声道:“小四,来三碗中面、一盘鲊脯肉、一盘闭翁菜!”看了看卓安婕,又道,“再烫壶烧酒!快点上!慢了少爷可不给赏钱!”

  那店小二见了云寄桑,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是云少爷!您真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稀客啊!掌柜的还一直念叨您哪!掌柜的,掌柜的!云少爷来了!您先跟掌柜的聊着,我去给您上菜!”说着,一毛腰又钻进厨房里去了。

  “掰嚼(胡说)啥呀,晕(云)少爷咋会到咱店来咧?”朝着山西口音的胖掌柜才从柜台下迷迷糊糊地冒起头,就立即瞪圆了双眼,“晕少爷!真四(是)你吗!”

  “可不就是我?徐掌柜的,今个儿我可是要招待人的,你可把料给我下足了,不然我可不给饭钱!”云寄桑笑道。

  “莫问题!”徐掌柜将圆圆的脑袋晃着,“小四儿,给晕少爷的菜加料咧!听见末?”

  “好嘞——”厨房里传来小四响亮的回答。

  看着云寄桑的一言一行,卓安婕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自己这个师弟,从来不讲什么架子,到哪里都能和身边的人打成一片。尤其是市井中人,都格外待见他。也许,在他们的眼中,师弟并不是什么大侠,也不是什么大明双璧,他只是一个街坊家的顽皮孩子,一个从小看到大的亲人。

  明欢倒是对师父受欢迎不感到奇怪,在朝鲜时,她的那些同胞也是最喜欢师父的。不知有多少朝鲜姐姐偷偷地塞给明欢好吃的,为的就是多打听点师父的消息,可惜,明欢的嘴可是很严的!

  很快,菜便上来了。

  明欢好奇地望着碗里的面条,白生生的面条薄薄的,看起来像叶片一样,很是惹人喜爱。

  她用筷子将面条高高挑起,好奇地问道:“喜福,这是面条末?”

  “是啊!这就是师父我最喜欢的刀削面!你看,这一片片的面叶都是用菜刀削出来的,所以才厚中薄边,棱锋分明,形如柳叶。这徐家面馆的刀削面味道最是一绝!吃起来外滑内筋,软而不粘,绝对是面中的极品!放心吃吧,保证越嚼越香,你师父我可是面中的行家!”云寄桑向她夸口道。

  “哦?不知你这位面中的行家,第一次吃刀削面又是谁带你去的呢?”旁边卓安婕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漫不经心地问。

  云寄桑顿时无语,他平生第一次吃刀削面,正是面前这位师姐带他去的。记得那时的师姐便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饕了,自己今天竟然来了个卓门弄剑,让师姐看了自己的笑话。

  卓安婕刺儿完了云寄桑,又向明欢笑道:“欢儿,这刀削面呢,做的时候讲究的是刀不离面,面不离刀。厨师削面时一手托着面团,一手持刀,对着汤锅流星赶月一样嚓!嚓!嚓!一刀赶一刀,一叶连一叶,面叶落入滚起来的汤锅,像银鱼戏水,煞是好看!你知道吗,当初我和你师父啊……”

  云寄桑看着师姐兴致极高地为明欢解说刀削面的来历,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小时候师姐拉着自己的手,偷了她师父的钱去吃面,两个小孩子看着厨子削面时那精湛的刀功都是又入迷,又佩服。记得那时师姐便赌咒发誓要创立一门“削面剑法”,既能杀敌,又能削出好吃的刀削面来。自己也很热心地帮忙,把厨房里所有的面都拿来揉了面团给她练剑。结果剑法没练成,自己的面倒是吃了个饱。后来这件事被师门的长辈知道了要责罚他们,师姐又挺身而出,担下了全部的责任。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师姐血迹斑斑地趴在床上敲着自己的头说:小桑子,你哭什么,不就是打板子嘛,这样都哭,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真没出息……

  师姐,你知道吗,从那时起,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你能微笑着敲着自己的头说:小桑子,你终于成为一个男子汉啦……

  师姐,现在的我,算得上一个男子汉吗?

  “好的厨子瞬息之间能连削几百刀,足以看得人眼花缭乱,所以有诗称赞它: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一边,卓安婕女侠终于用一首诗结束了她的长篇讲解,主要是因为烧酒终于烫好了。

  云寄桑听了她的诗,心中却是一动,想起了朱长明死前留下的那首残诗。

  不似慧兰羡花间,恰如朝云伴堂前……

  记得朱长明以前作诗是最喜用典的,那首诗意有所指,其中可有什么典故吗?

  明欢喃喃地念着卓安婕说过的“刀削面诗”,又用圆嘟嘟的手指指着一盘暗绿色的菜问道:“喜福,介(这)是什么?”

  “啊?这个啊,这是闭翁菜。”云寄桑仍然在想那首诗的事,随口答道。

  “喜福,什么是闭翁菜?”明欢拽着他的手臂不依不饶地问。

  云寄桑无奈地一笑:“好啦,师父告诉你,别拽啦。闭翁菜就是蔓菁,也叫芜菁或者大头菜。闭翁菜就是把它放到坛子里腌起来做成的酢菜。明白了吗?”

  明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喜福,有没有诗歌赞它哩?”

  “有啊!”云寄桑点了她的小鼻子一下,“苏东坡就是极爱吃蔓菁的,他在《春菜》诗中称赞蔓菁道: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减,烂蒸香穿白鱼肥,醉点青蒿凉饼滑。”

  卓安婕此刻刚刚将一杯烧酒饮尽,双颊微红,故意反驳道:“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然后操起筷子敲着碗沿唱道,“闭门高卧莫长嗟,水木凝晖属谢家。缑岭参差残晓雪,洛波清浅露晴沙。刘公春尽芜菁色,华廙愁深苜蓿花。月榭知君还怅望,碧霄烟阔雁行斜。”

  明欢却不知好看的师姑在唱些什么,瞪大了眼睛琢磨着诗中的含义,想了半天,却仍旧一头雾水。摇了摇小脑袋,低头开始刺溜刺溜地吸起面条来。

  这一首诗却是温庭筠的《呈元处士》,其澹泊惆怅之意充斥诗中。

  云寄桑心中却猛地一震——

  温庭筠!

  他的诗书不正是花间集吗?

  那慧兰呢?这名字好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刘公!

  温八叉的这首诗中刘公指的是当年曾经种过芜菁的刘备,朱长明在茶会上那首词里面的刘叟指的又是谁?也是刘备?还是另有所指?

  等等,刘叟,好像老师有一次曾经提起过……

  獾狼獐鹿不同老,度母吉祥总解禅。獾狼獐鹿……似乎又暗指着什么,只是自己一时却想不起来……长明兄,你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呢……

  “咚!”却是卓安婕用筷子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别胡思乱想了,快点趁热吃面!”

  这一敲让云寄桑仿佛回到了孩提时光,他习惯性地揉了揉脑袋,咧嘴一笑,拾起筷子大口吃起面来。

  面的味道果然好吃,连平素很少吃面的卓安婕也吃了两碗。

  明欢就更不用说了,小肚子撑得圆圆的,走路时不得不烦恼地腆着腰,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圆滚滚的红色小元宝。那可爱的模样惹得云寄桑和卓安婕频频微笑。

  当他们回到住处时,远远地便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立在门前。

  一身青衣,脚踏直缝牛皮靴,正是魏府管家杨世贞。

  “是杨管家啊,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云寄桑问道。

  “小人在这里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杨世贞深深一躬,“云少爷,夫人让我来说一声,今日酉时在兰雪茶舍前鱼真人要为老爷斋醮驱邪,要你们千万过去。”

  “酉时吗?知道了,我们到时一定去。”云寄桑想了想道,“老师身体怎么样了?”

  杨世贞没有抬头,躬身道:“老爷自昨日晚间起就卧床不起,好在夫人已经给他服了药,说是已经不妨事了。”

  云寄桑点了点头,心中犹自为老师的身体暗暗担忧。

  “云少爷、卓女侠,小人告辞了。”杨世贞向他们再次施礼后便离开了。

  “今天很冷吧。”云寄桑望着他的背影道。

  卓安婕眉梢一挑:“是啊,怎么?”

  “没什么,只是这位杨管家在北风里站了半个时辰,居然面色不变,还真是让人佩服。”云寄桑的唇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卓安婕没说话,却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望得他有点手足无措。

  “怎么了?”云寄桑问。

  卓安婕摇头不语,突然灿烂一笑,举起葫芦痛饮了一口。

  云寄桑先是不解,随即便省悟过来,心中一片温暖。

  “喜福,什么系斋醮啊?”明欢拉着他的衣袖问。

  云寄桑低头在她的小脸上轻轻一掐:“我们先进屋吧,看你刚才吃得满头大汗,可别着凉了。”

  进了屋,明欢依旧好奇地追问。

  云寄桑便向她耐心地解释道:“斋醮即是道场,也就是我曾经说过的法事。‘斋’即斋戒。在祭祀前,人们都须沐浴更衣,不食荤酒,不居内寝,用以表达心中的虔诚。‘醮’指祭祀,也就是与神灵交感。简单地说,斋醮就是道士借用一系列烦琐的仪式与鬼神沟通,借以消灾祈福,或超度亡灵。明白了吗?”

  “那斋醮的话,可以看到鬼怪末?”明欢瞪大眼睛问。 “自然是看不到的,我说过了,那只是个仪式,况且道教中人所谓的法术大都是些障眼法,当不得真的。”云寄桑笑道。

  “哦。”明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去吧,自己去那边玩会儿,师父有些事和师姑说。”云寄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

  明欢嘟着小嘴,自己抱着卓安婕送给她的石弹到一边玩去了。

  “怎么,可是发现了什么?”卓安婕问道。

  云寄桑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好好理清一下,又怕自己一个人遗漏些什么,所以想请师姐帮忙听听。另外,有师姐在身边,我倒是觉得脑子更清楚些。”

  卓安婕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是吗,我倒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神通。”

  云寄桑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正色道:“还请师姐多多指教。”

  “你说吧,我听着就是。”卓安婕轻声道。

  “咕噜咕噜——”

  一枚红色的石弹滚到墙边,撞到墙上后又弹了回来,明欢忙伸出小手将它捂住。

  她抬头看了看,亲爱的师父和好看的师姑还在说个不停呢。有些话她听得懂,有些话就听不懂,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她很少看到师父精神这样好。

  以前大多数时候,师父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只有自己缠着他时,他的脸上才会露出一点笑容。自己多么希望可以常常看到那样的笑容啊!见到好看的卓师姑后,师父的心情就好多了。

  唉,要是以后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就算自己把这些好看的石弹都不要了也行啊!

  可是,这些石弹真的很漂亮,明欢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心痛,所以偷偷决定将这些好看的石弹留下一半,只是不知亲爱的师父能不能答应呢?

  “这么说来,陈启遇害时,所有的人都没有时间杀人了?”听完云寄桑对昨夜案件的讲述,卓安婕若有所思地道。

  “应该是这样。关键是屋内的那些鬼铃,那么多鬼铃要挂好,无论谁都要花上半天工夫,可从子通遇害的时间往前推算,大家又都没有这样长的时间去作案。”云寄桑叹道。

  “会否凶手先杀了陈启,然后挂好铃铛离开,待自己找好证人后又重新回来将水烧开呢?”卓安婕问道。

  云寄桑摇头道:“那样的话,水桶里的水就应该被换过了。我在四周仔细看过,并没有换水的痕迹。况且屋子里只有一盆炭火,并没有炉子,凶手即使想烧水也得在别的地方烧好,而且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带那么多的热水回去换。”

  “也就是说,目前唯一的可能就是陈启刚刚洗澡没多久便遇害,凶手从容布置后再离开。而且刚刚离开没多久徐嫂便发现了陈启的尸体。”卓安婕思索着道。

  云寄桑点了点头:“现在看来是这样的,不过我想这其中应该另有缘故。”

  “那么多的鬼铃,凶手是从哪里弄来的?”卓安婕又问道。

  云寄桑苦笑道:“这镇里到处都是鬼铃,要弄些再容易不过。再说这铃铛又小又轻,几百个铃铛也不过二三十斤重,任谁都可以随身携带,只要注意不被人看到就是了。”

  “如果凶手的轻功足够高的话,能否挤出时间去做这些事呢?”卓安婕又提出新的想法。

  “除非凶手会飞……”云寄桑心中一动,又想起了王延思说过的关于苏尼的传言。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和你的老师好好谈谈,也许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卓安婕望着他道。

  云寄桑心中一沉,他何尝不知道这点?

  只是一想到要和老师谈起当年的惨事,便感到于心不忍。他清楚地知道魏继儒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正因如此,他才千方百计地想从他人身上了解当年的真相,而避免触碰老师心头的伤疤。

  “你呀,还是老样子。”卓安婕摇了摇头。

  云寄桑自嘲地一笑,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毛病,只是从来都改不了。

  “不过也好,这才是我的云师弟。”卓安婕的唇边又露出了让他心动的微笑。

  面对着这样的微笑,云寄桑的心中又升起无限的信心。

  “斋醮?好的,老夫到时一定去。”王振武手捋长髯点了点头。

  待杨世贞离开后,他立即转身回到里屋。

  “你怎么看?”他向屋内那人低声问。

  “看来,今夜有好戏看了。我有个感觉,当年那件事恐怕就在今夜彻底解决。”那人沉声道。

  “很好,小梅绝不能白死,不论当年那凶手是谁,这一次我都绝不会放过他。”王振武手抚大刀沉声道。

  “只怕,那真凶会出你的意料呢。”那人嘿嘿冷笑,“不过你说得对,无论是谁,他都要为当年的罪行付出死亡的代价。”

  屋子里再无声息,只有无限的杀机在弥漫着。

  小亭中,唐磐一个人静静地品箫。

  低昂的箫声悠悠地在天地间徘徊着,仿佛在讲述一个悲恻而漫长的故事。

  “唐兄真是好兴致!”

  梁樨登摇着折扇走了过来。

  唐磐停了下来,冷笑道:“梁兄才真是好兴致,大冬天还摇扇子,如此风流,不愧是沈大人座下第一能手,只不知这一次梁兄又要施展何等的通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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