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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少年英如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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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少爷他得了急病,短短几天的光景,就去啦,从那后,府里就冷清下来啦,唉……”魏安摇了摇头,将书在案头摆好。

  云寄桑心中歉然,暗悔自己不该提及老人心中的旧痛,正想不问,却心中一动:鬼缠铃是三年前出现的,而魏继儒却恰恰是死于三年前,这其中莫非……便又问:“继儒兄去世之际,竟有哪些人在?”

  “哪些人么……让我想想……”魏安抬头想了想道,“当时府里的人都在,那时是阿启和明哥儿把生了病的少爷送回来的,所以他俩都在的,唐先生来老爷家做客,也在,还有么,对了王捕头当时也在……”

  “王延思?他来府里做什么?”

  “这个么,好像是当年府里刚刚死了人,他是来查案的。”

  “什么?府里还有人死去?是谁?”云寄桑大惊问道。

  “唉,不就是王老爷子的孙女小梅嘛,惨哪,好端端的闺女,就那么被糟蹋啦……”魏安摇头,低声地叹息着。

  “被糟蹋?难道……”

  “不错,小梅是被人糟蹋后才遇害的。那个杀千刀的浑蛋,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魏安继续摇着头。

  云寄桑心乱如麻,又问:“凶手可曾抓到了?”

  “抓到?这么多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抓到,王捕头说,凶手可能是采花大盗李寻芳,谁知道呢?唉,不得好死啊!”魏安终于停止了摇头。

  云寄桑定了定心神,继续问道:“那小梅当时怎么会在府里?”

  魏安又继续摇起头来:“那丫头本来就常和她爷爷来府上玩耍,老爷和夫人都很喜欢她,大少爷待她也好。渐渐地,她也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那时大少爷不是生病嘛,她来府里探望,天晚了,便留宿在府里,谁曾想便出了事,唉,杀千刀的浑蛋,不得好死啊!”

  “那……这小梅和继儒兄之间,可有情爱之事吗?”

  “那倒没有,少爷待她就好像亲妹子一样,不过当年少爷游学回来时,倒是好像说过,有了意中人了。”

  “有了意中人?是谁?”云寄桑急问道。

  老魏安想了想道:“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当时他是和陈少爷还有朱少爷一起出游的,也许他们知道吧。”

  屋子里一片沉寂。

  陈启的略显呆滞的目光盯在案上的宋姜铸娓金龟纹炉上,屡屡的青烟从七星炉孔中袅袅升起,将他苍白的面孔遮掩在一片迷雾之中。

  “子通兄?”云寄桑试探着问道。

  陈启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答道:“我……不清楚……”

  “可是……”

  “寄桑兄,我这些年一直在想……”陈启打断了他的话,低头望着膝上的莲座钱纹手炉,“如果当年我像你一样去投军,也许会更好……纵然战死沙场,至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云寄桑望着眼前的同窗,紫色的绣袄配着红色的比甲,妖异中又透着几分鬼气,最让他在意的,便是袖口处竟然缀了一圈的铃铛,陈启每一个动作,都夹杂着细碎的铃音。

  “子通,你这是……”

  陈启摇了摇手,似乎要从身边挥去什么,然后又茫然道:“我怎么了,我不是很好嘛,我很好。”

  “子通,当年你们不是一同出游的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寄桑继续问。

  “当时我们正在洛阳书院游学,正好是九月,秋高气爽,继儒便提议我们几个一起出去赏秋。长明开始不太乐意,想留在老师家里温书,可架不住继儒一意坚持,终于还是和我们一起上路了。”陈启呆滞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回忆气息,又隐隐透着几分诡异。

  “那天的天气很好,我们几个一路上都很开心,继儒一路上连作了三首诗。只是朱长明的兴致却不是很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我们遇到了那个女人。她可真美,一身的白衣,根本不像这世上的人。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继儒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我看得非常清楚。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对一个女人这样……继儒过去邀她和我们同坐,她竟然答应了。她的才学非常出众,我们天天一起吟诗、作画、饮酒,一连过了半个月,很开心。后来,长明突然有一天对我们说,那个女人身上有鬼,劝我们避开她,继儒却不信……再后来,继儒就病倒了……”陈启喃喃地道。

  “那个女人是谁?”云寄桑忙问。

  陈启古怪地一笑:“你昨天不是刚刚还喝了她沏的茶吗?怎么就忘了?”

  “鱼辰机?!”云寄桑大吃一惊。

  “那个女人是个巫女,谁遇到她,谁就会被鬼缠住……”说着,陈启突然一把抓住了他,力气大得令人吃惊,“寄桑,我们会死的,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谁也逃不了!”陈启咕咕地低声笑了起来,越笑越响,直至疯狂。

  云寄桑怀着疑虑,又向鱼辰机的住处走去。

  天气依然寒冷,只是阳光却好,照得庭院银灿灿的,晶莹剔透的树挂给那些杈芽老树披上了堂皇的白袍,朱门与棂窗也一改本色,换了身雕栏玉砌的仙装。

  云寄桑扬起头,看着竹叶和松枝上都是蓬蓬的白雪,压低了的身姿显得沉甸甸的,宛如献殷勤的宫女。脚步落在厚厚的雪地上,宛如踩着名贵的波斯毛毯。走在这样的庭院里,真好似身临一座奇异的雪之宫殿。

  只是,这样的宫殿却是太过静谧了,没有一丝的生机。呼啸而过的北风更不时卷起片片雪雾,给它平添了几分鬼气。

  远远的,有隐约的争吵声传来。

  云寄桑停下脚步,向那边望去。

  一座小小的亭子里,两个人正激烈地说着些什么。

  他正想看清时,一阵风挂下了树上的积雪,险些迷了他的双眼。

  再睁眼时,亭内却只剩下了一个人,正微笑着向他打招呼:“云少侠,你怎么来这里了?”

  竟然是王延思,只是离去的那人却是谁?

  云寄桑抬眼望去,却只见远远的,一个身形一闪,颇为高大。

  “原来是王捕头,我是想去鱼真人那里,问些事情。”他坦然道。

  “哦?倒是巧了,我也有些事情想问鱼真人,不如我们同去如何?”王延思目光一闪道。

  “再好不过。”

  鱼辰机的住处是魏府内的一处小道观,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甚至有一个静室,专供鱼辰机修行。

  两人在这座小小的静室内见到了这美丽的女羽士。

  “二位居士请。”将两盏香茶在二人面前摆好,鱼辰机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延思端起茶盏,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然后一饮而尽,赞道:“好茶,清冽至极。”

  鱼辰机婉然一笑:“王捕头说的正是,这茶用的乃是溪里之冰所煮的水。田艺蘅有云:冰,坚水也,穷谷阴气所聚。不泄则结,而为伏阴也。在地英明者惟水,而冰则精而且冷,是固清寒之极也。只是这茶固然清冽了,在雪天里饮得多了却伤身,所以贫道也只略备了些。”

  “如此佳茗,饮得一次,已经是三生有幸,何敢再做奢求?”云寄桑随口道,心中却寻思着如何开口。

  鱼辰机为两人添好茶,问道:“二位前来,可是有事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

  “还是请王捕头先说吧。”云寄桑道。

  “哦,是这样,我想鱼真人是峨嵋雨成真人的高徒,想必内功定然不弱,既然子时你正在打坐,当时是否听到什么动静?”王延思问道。

  鱼辰机皱起秀眉想了想,终于还是缓缓摇头:“我这里离朱居士的住所太远了,什么都听不到。倒是……”

  “倒是什么?”王延思忙问。

  “亥时初刻我遇到魏夫人时,她拎着一个白色的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哦?魏夫人不是说当时去取药材吗?”

  “煮什么药会用得了那许多的药材?”鱼辰机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她对容貌比自己更胜三分的谢清芳没有什么好感。

  “那其他呢?”王延思又问。

  “其他便没有什么了……对了,前天夜里我好像听到有铃声……”鱼辰机回忆道。

  王延思又道:“鱼真人玩笑了,这魏府里到处是铃铛,听到铃声有什么奇怪?”

  鱼辰机摇头道:“不对,那铃声分明在移动,似乎有人摇着铃铛在走……”

  王延思顿时色变,云寄桑眼前也闪过初来平安镇时所见的尸体。

  “原来如此,多谢鱼真人了。”王延思道。

  鱼辰机又优雅地向云寄桑微笑道:“不知云公子又想知道些什么?”

  云寄桑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在下想知道,鱼真人可认识我老师的独子魏继儒吗?”

  鱼辰机的微笑顿时凝固在脸上,好久才缓缓道:“倒是有过一面之交。怎么?”

  “继儒兄身体一向强健,当年不知得了什么急病竟然短短几日就去了,鱼真人在他去世前见过他,可有什么急病的征兆吗?”云寄桑试探着问,双眼紧盯着鱼辰机的面庞。

  鱼辰机静静地坐着,玉容沉敛如水,只是眼神中带着少许的迷茫,似乎在回忆当年的情形。

  “魏居士当年风华正茂,言谈举止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得病的征兆。”她终于开口道。

  “如此,便多谢真人了,在下告辞。”云寄桑起身抱拳道。

  “贫道身子不适,不送了。”

  离开小观,王延思便向云寄桑告辞道:“云少侠,此案扑朔迷离,只怕一时间难有结果,王某已经问过魏府所有的下人,却没有丝毫线索。现在王某想回去等仵作的消息,唉,只怕和那日的尸体一样,查不出什么。”

  “正好我也想出去逛逛,顺便送送王兄好了。”云寄桑忙道。

  “如此便有劳了。”

  两人一路谈笑,甚是相得。

  王延思谈起他过去办过的一些案子,有些案子在云寄桑看来也颇为棘手,他却明察秋毫,都办得十分利落,让云寄桑颇为佩服。

  “这鬼缠铃一案已经是多年陈案,为何王捕头不早些出手?”云寄桑忍不住问道。

  “鄙人虽然是义丰县捕头,但手下兼管一县七镇,手下的案子多如牛毛,哪能件件兼顾。何况在下是两年前上任的,那时一则鬼缠铃一案已是陈案,这两年便再没有死人,直至昨日;再则此案颇多乱力怪神之处,王某心中也难免有所顾忌。”

  “原来如此。”云寄桑点头道。

  “好了,王某先行一步,云少侠不必再送了,告辞。”

  望着王延思精干的身影渐渐远去,云寄桑心中的阴影也消除了不少。

  这个王捕头甚是能干,这次的案子有他相助,想必也不会太难。只是,那亭里和他争吵的不知是谁?

  “云少爷?”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云寄桑回头一看,不禁露出笑意:“是老掌柜啊。”原来他和王延思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那个小酒馆的旁边。

  “云少爷,进去坐坐?”老掌柜殷勤地道。

  云寄桑欣然道:“好啊!把你珍藏的好酒拿一壶出来吧。”

  坐下来慢慢小酌着,云寄桑反复推敲着朱长明的死因。

  一壶酒将将喝尽,他心中还是毫无头绪,便决定再找唐磐问问当年魏继儒的死因。

  “云少爷,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祸事?”老掌柜低声问。

  云寄桑诧然道:“您怎么知道?”

  “一大早就有公差上门,还能有什么好事?”老掌柜摇头道。

  “说的也是,府里的确出了事,只是老师大寿在即,希望您老不要张扬才好。”

  “小老儿晓得,我不是多嘴的人,云少爷但管放心便是。”

  云寄桑点了点头,又问道:“昨夜里您老可曾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或者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

  “古怪的声音倒是没有听到,这古怪的事嘛……”老掌柜犹豫了一下,“倒是有一件事,小老儿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古怪。”

  “哦?是什么事?”云寄桑忙问。

  “有一个老主顾,这两年每年都时不时的来我这里喝酒,只是小老儿觉得他的心思并不在我这里的酒上,倒是对对面的魏府格外在意。昨日夜里他也来这里喝酒了,神色颇有些古怪,隔三差五地就向魏府张望一阵,直到亥时才离开。”

  “昨夜……”云寄桑猛然想起了自己昨晚离开时遇到的那披着斗篷的人。

  “您老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云寄桑忙问。

  老掌柜显得有些好笑:“云少爷,这您可是问错人了,您刚刚不是还和他在一起吗?”

  “是王延思!”云寄桑心中剧震,难怪自己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面熟。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铃铛,举在面前。

  那个小小的铃铛迎着风发出微微的低吟,正好似伤心的少女在低声呜咽。

  怎么会这样?

  王延思难道和这件案子也有关系不成?

  为何来魏府祝寿的人似乎都心怀鬼胎?

  鱼辰机、梁樨登两人似乎都暗自隐瞒着什么。那么唐磐和王振武呢?他们在这件案子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而魏府中的人似乎也都有难言之隐,从师娘谢清芳、管家杨世贞,乃至徐嫂、哑仆,甚至老师……不,不,老师不会的……可是,继儒兄当年之死……

  云寄桑越想心中越是说不出的烦躁,森冷的不祥感如同平安镇上空那沉郁的阴云,无声地笼罩着他。

  将那个小铃铛重新塞入怀中,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重新整理那乱成一团的绪,只是始终都无法让汹涌的心湖重新恢复平静。

  他在露梁一战中所受的伤势真的太重了。伊腾博昭的那一掌伤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其诡异的真气更破入了他的紫府,撼动了他的元神,让他原本通透的道心变得纷乱飘摇。六灵暗识,如同清泉映出山峰的倒影一样,本就是炼气者内心深处的潜意识对外界的反映。而现在,平静的心泉已是波澜荡漾,所映出的影子自然也变得支离破碎,一片模糊。

  云寄桑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却并不饮,而是望着青瓷酒杯思索着:既然暂时无法理清案情,那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去收集更多与之有关的消息。现在看来,当年的一些旧事,特别是魏继儒和小梅的死因,很可能就是本案的关键。魏继儒的死如今看来颇有蹊跷,杀害小梅的凶手更是至今没有找到。只是这些事当年的知情人原本就不多,自己找谁问好呢?谢清芳?她和老师相识已久,却是魏继儒死后才嫁给老师的,想必她知道的事情不会太多;老师虽然很可能知情,但他年岁已高,正当大寿之际,又死了心爱的弟子,若这样直接去问他当年的惨事,只怕更是不妥;如此说来,便只余下唐磐一人了。不能再犹豫了,无论如何,当在老师大寿前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云寄桑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重重向桌子上一顿,告别老掌柜后,起身离去。

  走了几步,云寄桑觉得有什么人正窥视着自己。

  蓦然回头,却见街头拐角的幽暗处,一张惨白的女子面孔正从墙角后缓缓探出,向他邪恶地笑着。

  猛地扭头,云寄桑加快了脚步。

  若说这魏府内如今还有谁能够无忧无虑的话,定属我们崔明欢大小姐无疑了。

  小丫头虽然人小,胆子却大得很。虽然前天夜里遭了惊吓,转眼间却已恢复如初。只是卓安婕这两天都不放她出屋玩耍,委实让她闷得紧。加上亲爱的师父又老是跑来跑去的不来疼她,无聊之际,只能嘟着小嘴一个人将那盒卓安婕送她的弹子翻来覆去地玩着。

  只是今天却来了好机会,卓安婕早上多饮了几杯,身子有些疲倦,小睡了片刻。

  明欢把着门探头探脑地瞄了半天,见她那好看的师姑确实睡着了,高兴地捂住小嘴免得笑出声来,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屋,一溜烟地跑到外面的雪地里,这才咯咯笑着自由自在雪地上打起滚来。

  玩着玩着,忽而看到一只黄色的野兔,蹦蹦跳跳旁若无人地从她的身边跑过,大耳朵高高地竖着,显得颇为神气。

  “兔兔!别跑!”明欢欢喜地大叫了一声,追了上去。

  那野兔似乎并不将她的命令放在心上,虽然跑得并不快,却总是在她要追上时蹿开几步,还不时地侧头看她几眼,让明欢颇为气恼,更是发誓非要捉到它玩个够不可。

  这样追追停停,越跑越远,不知不觉中,明欢渐渐地偏离了道路,身边的树木也渐渐多了起来。

  那野兔似乎也被明欢追得急了,几下便蹿入一个地洞中去,随便小丫头怎样呼喝威胁,却再也不肯出来了。

  喊了老半天,明欢才郁闷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已经荒芜了的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树木凋零,干涸了的池塘被积雪覆盖着,一片冷寂寥落。

  一座粗陋的石屋坐落在院子后方,被十几棵高大的松柏无声地掩映着。

  “喂,这里有人吗?”明欢喊了一声。

  没有回答。

  明欢又向石屋那边喊了一声:“ 有人在吗?囡是明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北风在怪异地回应着她的呼唤。

  天空中,有雪花静静地飘落。

  明欢壮着胆子来到那石屋前,却发现两扇厚重的石门被一个硕大的铜锁锁着,显然屋子里并没有人。

  整个石屋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上面糊了窗纸。

  明欢扒在石门上,黑亮的大眼睛努力地从门缝向里张望着。

  石门的缝隙中,隐隐可以看到几件陈旧的家具。墙皮已经斑驳了,纵横交错了许多长长的刮痕。墙壁上面似乎写着些什么,却看不清了,可以看清的,是满布的尘埃中那深埋的孤寂与凄凉。

  不知不觉,明欢心中开始害怕起来,正想不看时,却被人一下拍在了肩膀上,顿时吓得她尖声大叫起来,同时蹲下来,鸵鸟似的缩起了脖子,仿佛这样做了就可以逃过任何伤害。

  “这不是明欢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问道。

  明欢怯怯地睁开双眼,刚刚眯开一条缝,又赶紧合起来,生怕看到眼前是一个龇牙咧嘴的鬼怪。

  “别怕,是我啊。”那个柔和的声音又道。

  明欢听那好听的声音有些熟悉,这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一种难言的清丽映入她的眼帘,让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谢清芳。

  “是你啊,吓坏欢儿哩!”明欢拍着小胸脯道。

  “明欢,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你师父呢?”谢清芳将受惊的小女孩儿搂在怀里,轻声问。

  明欢蹭着她香胸,说道:“喜福不见嘞,欢儿一个人玩喽。姨姨,你和欢儿一起玩嘞?”

  谢清芳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一片灰黄,纷纷扬扬的大雪静静地降下。

  谢清芳便拉起明欢的小手,柔声道:“明欢乖,这里荒凉得很,没有什么好玩的,姨姨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明欢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又忍不住问:“是甜甜糯糯的果果吗?”

  谢清芳微微一笑:“是啊,很多很多甜甜的,糯糯的果果给明欢吃呢!”

  明欢欢呼了一声,蹦蹦跳跳地随着谢清芳向园外走去。

  “叮——”

  一声清脆的铃音在不远处的林中响起。

  谢清芳突然玉容一变,停住了脚步。

  “姨姨?这么了?”明欢仰起小脸问。

  “嘘——”谢清芳竖起纤指,向明欢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叮——”

  又是一声铃响,这一次,却近了一些。

  谢清芳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起来,随即她低下头,将明欢飞快地抱在怀里,闪身躲到一丛干枯的灌木后。

  谢清芳低促地道:“明欢听话,有可怕的鬼物过来了,无论是谁,只要看到它就会被它杀掉。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紧紧闭上眼睛,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千万不要睁开。要是被它发现了我们,我们都会被它杀死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睁开眼睛!明白吗?”

  深夜的窗前,高大的黑影——明欢的脑海中顿时闪过那天晚上那恐怖的一幕,小脸顿时一片煞白。

  “紧紧地闭着眼睛,什么都不要看,明白吗?”谢清芳又急促地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明欢总算意识到她在说些什么,点了点头,紧紧闭上了双眼。

  “叮——”

  声音又近了,离她们藏身的地方已不过十几丈的距离。

  谢清芳将明欢紧搂在怀中,自己也闭上了双眼,喃喃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明欢别怕……”

  脚步声渐渐逼近,踩在雪上的脚步声沉重而怪异。仿佛深夜老巷中一扇残破的木门被夜风吹动着,不时发出刺耳的摇摆声。

  明欢闭眼听着,仿佛看到了有什么人正伸出惨白的手指把住门沿,然后从那门后慢慢地探出身来……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谢清芳在明欢耳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念诵一句可以保佑她们平安无事的咒语。

  脚步声在她们身边那灌木丛的另一侧停了下来,许久没有动静。

  明欢觉得自己正重温着那一夜的噩梦,只是这一次,自己和那魔鬼之间再没有一扇窗子隔着。

  极度的恐惧让她忘了谢清芳的叮咛,低着头微微眯开一条缝隙,向对面望去。

  荆棘枝丫的缝隙中,隐约地可以看到一袭宽大的灰色袍袂拖曳在雪地里,一双黑色的布鞋从布袍的下面露了出来。

  袍袂边,垂着一根长长的红色丝线。

  丝线的尽头,系着一枚小小的铜铃。

  突然,那红色丝线一抖,小小的铜铃翻转过来,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向着明欢露出诡异的笑容。

  “叮——”

  怪异的声音在耳边鸣响,明欢只觉脑中一阵眩晕,失去了知觉。

  云寄桑来到唐磐房门口时,发现他正在大力地抖落大氅上的积雪,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

  看到云寄桑的到来,他好像并不惊讶,只是静静地将他让了进去。

  唐磐的屋内的格调和魏省曾的书房非常像,显得淡雅而朴素,唯一的奢侈品便是一支挂在墙上的玉箫,洁白玉箫雕刻着淡黄色的细腻浮屠纹络,显得格外名贵。

  看到唐磐随手将大氅挂到衣架上,又取出暖炉点燃,然后才舒适地坐下。云寄桑的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念头:那就是唐磐定然常常来魏府做客,这样才会在这间客房内住得如此自然随意。

  “不知云少侠驾临蔽处,有何贵干啊?”唐磐不紧不慢地问道。

  云寄桑直视着他,开门见山道:“唐先生,寄桑对当年继儒兄的过世甚感心痛,想知道他当年去世时的详情,若问老师,则怕引他想起当年丧子之痛,听说唐先生当年也在魏府,不知对此事先生可知详情吗?”

  “当年之事?当年本人不过来魏府做客,知道的事实在有限啊……莫非云少侠以为这次魏府的案子和当年继儒的死有什么关系不成?”唐磐犹豫道,望向云寄桑的目光中充满了探询的味道。

  “这个倒也未必,不过据寄桑所知,鬼缠铃出现的时间和继儒兄去世的时间非常接近,所以才来向唐先生请教。”云寄桑诚恳地道。

  “不过是巧合而已。所谓的乱力怪神之事切不可轻信,如今朝廷即将重新启用魏公,总有些小人会跳出来百般阻挠。如今国事凋零,壬辰一战耗银数百万两,士卒伤亡数万,大明的底子就快被掏空了。以唐某看来,如今能效仿张江陵(张居正是江陵人,所以又称张江陵)重整大明天下的非魏公莫属。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贤人隐,乱臣贵。天下兴亡,如今只在一人一 念之间。云少侠身为魏公最器重的弟子,又是大明英杰,必会为你的恩师和大明天下尽一份心吧?”唐磐盯着云寄桑道,言语之中,似对鬼缠铃的出现并不在意。

  “这是自然,只是唐公话中似有所指,寄桑愚钝,不知……”云寄桑略带疑惑地问。

  唐磐微微一摆手:“云少侠说笑了,以你的聪慧,怎会看不出这次寿宴有人是心怀叵测而来?这所谓的鬼缠铃便是他们借题发挥的最好借口!哼,魑魅魍魉,跳梁小丑!”

  云寄桑站起身来,皱眉在屋内来回踱了几趟,突然停步,问道:“昨夜朱长明遇害时,唐先生曾说过去拜访老师,不知路上可曾遇到什么人?”

  唐磐静思了片刻,似在回忆当时的情形:“那天雪很大,四周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远远地看到铿然居外有人在鬼鬼祟祟地窥视,你倒是猜猜看,那人是谁?”

  云寄桑心中一动道:“莫非是梁樨登?”

  “不错,莫不成云少侠真以为他是一个商人吗?从今日起,你要千万留意魏公的安危。据我所知,沈一贯这个老匹夫正在偷偷编纂一本东林天鑑录,以污蔑我东林群杰,而魏公的名字就在卷首!云少侠,现在是非常之际,我东林与浙党间已势同水火,一旦魏公入朝,以他的威望号召天下士林,则大事可期。这帮无耻小人现在是狗急跳墙,以他们的阴险狡诈,什么事做不出来?”唐磐一拍桌子,沉声道。

  云寄桑心中一惊,脑中急速思索着:唐磐所言到底有几分可信?昨日梁樨登连天池茶和蒙山茶都分不清,的确不是真正的茶叶商人。唐磐呢?他是老师的挚友,现在看起来他对老师的再度入朝抱有极大的期望。按理他是不会做出对老师不利的事来的,可是……

  想到这里云寄桑抬起头来,直视唐磐道:“唐先生的话寄桑记下了,但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请问唐先生,不知先生可否作答。”

  “但问无妨。”唐磐洒然道。

  “寿宴上有不轨之徒一事老师是否知晓?”云寄桑问道。

  “不知,魏公胸怀坦荡,对这样的阴谋诡计一向不察。正是为此,当年才会遭了朝中小人之算。”唐磐恨然道。

  “唐先生可曾见过梁樨登吗?”云寄桑追问道。

  “见过,这人自称商人,却是京城欢场内的红人,出手阔绰,颇多出入官宦之家。依唐某看,此人十有八九便是浙党的密探。”唐磐断然道。

  “唐先生那夜是几时到的铿然居?”云寄桑又迅速地问。

  “亥时初刻。”唐磐答道。

  “那离开呢?”

  “还是亥时初刻,我未做任何停留。”

  “可曾与老师见面?”

  “未曾,魏公那时已经安睡。”

  “师娘那时可曾睡下?”

  “魏夫人当时尚未安睡。”

  “可曾遇到王老镖头?”

  “未曾,那时他已离开。”

  “可曾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云寄桑追问的速度越来越快。

  “未曾听到。”

  “可曾看到凶手?”云寄桑迫不及待地追问。

  “未曾。”唐磐不假思索地道。

  “可曾察出魏继儒的死因?”

  “未曾,当年……”唐磐突然收声,死盯着云寄桑。

  云寄桑微微一笑,向唐磐躬身道:“多谢唐先生赐教,寄桑告退了。”

  才一出门,便看到徐嫂行色匆匆地赶过来,见到他,远远地便高声喊:“云少爷,崔小姐出事啦!”

  云寄桑心中一惊,纵身过去,一把抓住徐嫂的肩膀,急问道:“明欢出了什么事?”

  “她和夫人一起撞到了鬼缠铃,现在晕了过去。卓女侠正陪着她呢!”徐嫂喘息道。

  云寄桑不等她说完,身形飞起,运尽全身功力向居处赶去。

  北风夹杂着雪花迎面扑来,冰冷地撕咬着他的肌肤。因为一只手臂,难以维系平衡,他脚下几次踉跄,险些跌倒。就这样一路逆风狂奔,直待看到房子的门外,他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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