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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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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离开多远,就看到一个黑影踽踽地在林边移动着。云寄桑皱起眉头,心中奇怪:为何这么晚了,那哑仆还在外面?却也不便上前多问,突然眼角一扫,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正站在一间偏房的阴影中,冷冷的目光也正注视着那个哑仆,云寄桑凝目一看,却是魏府的管家杨世贞。

  他在那儿做什么?

  云寄桑正想上前询问,杨世贞却似已察觉到他的注视,瞥了他一眼,身子一退,无声地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云寄桑久久地望着那消瘦身形消失的地方,那里,正幽幽地挂着一个鬼脸铜铃,突然一阵寒风吹过,那屋檐下挂着的鬼铃轻轻地响了。

  朱长明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提笔呆望着上面的那幅字,久久,他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将笔搁在了笔架上。此刻的他,神情落寞,全不似白日里那般精明洒脱。

  “陈启……鱼辰机……老师……继儒兄……”朱长明低声念着,“是了,当年之事定是如此……只是,是谁做的?”他突然一笑,“我又管得了那许多呢?我只需……”说完,笑着又提起笔来,准备继续写下去。

  不知怎的,手中的笔突然有些凝滞。

  窗纸被雪光映得煞白,北风急卷着雪花扑打在窗纸上,发出刷刷的轻响,显是雪下得越发紧了。

  朱长明犹豫了一下,终于落笔。

  “嘎吱——”

  朱长明被奇异的声音惊醒,抬头望了望窗外,顿时惊呆了——

  雪白的窗纸上,正映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黑影,那长长的头发在风中妖异地飘舞着,仿佛无数缭绕的鬼魂。

  “谁?什么人……”他吃力地道,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得越来越快,似乎正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似的。

  那黑影没有做声,只是缓缓地举起手。

  朱长明清晰地看到,那手中正提着——一个小小的铃铛!

  “夜深人静,西窗雪冷,红丝一挂,有鬼悬铃。”一瞬间,这四句诡异的谶诗变幻着字体,从朱长明脑海中一一闪过。它们时而闪着金色,时而闪着银色,它们华丽地交织在一起,水一般流淌着,形成一片金属般荡漾着的质感。而在那水银般的旋涡中,又缓缓浮起了一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孔,紧闭着双目。

  “是你!你怎么……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怕……不怕……不怕……”朱长明死死地盯着黑影手中的铃铛,呼吸越发急促,心跳也不断加快,每一声心跳都如鸣雷般在他耳边有节奏地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那黑影将手中的铃铛微微一摇。

  旋涡中,那张苍白的面孔蓦地睁开了双眼,向他一笑。

  “叮——”

  “喜福,天凉凉——喽,照屁股——喽!”一大早儿,和往常一样,明欢又蹦蹦跳跳地跑到云寄桑的房中来“闹床”了。

  这几日云寄桑都睡得很晚,看了看窗外那融融的日光,云寄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明欢欢快的拉扯声中开始起床洗漱。

  才一出门,云寄桑就看到卓安婕正坐在阳光明媚的院子中,一边饶有兴致地举目四顾,一边优哉游哉地举着酒葫芦浅酌,显然是在赏雪。

  看到她这般模样,他不禁有些好笑,自己的这位师姐特例独行,总是做些我行我素的事情。即便行侠江湖,也往往行得与众不同。记得她当年为了惩治钱塘三霸龙时,就是在钱塘潮汛时将这三个天怒人怨的家伙倒吊在钱塘大堤前,一边饮酒,一边看着那三条龙鬼哭狼嚎地在钱塘大潮中挣扎。不过自己欣赏她的,不也正是这一点吗?这样想着,云寄桑的唇边不禁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早啊!”看到云寄桑出来,卓安婕眯着眼和他打了个招呼。

  云寄桑深深地吸了口冬日清晨那清澈冰寒的空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向卓安婕点了点头:“师姐早。”

  “两天后就是魏老爷子的大寿了,你想好了送什么寿礼没有?”

  云寄桑皱了皱眉,他从朝鲜来时本来已带了一株千年的朝鲜参作为寿礼,不过路上遇到一位北地赫赫有名的侠士遇袭,生命垂危,迫不得已之下便将那株老参用掉了,这番却是空手而来。当下便摇了摇头。

  “我已经问过明欢了,你也别急,我到时自有法子。”卓安婕安慰道。

  云寄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从小受这位师姐照顾也就罢了,怎的已经大丈夫了,还要劳烦她不成?

  当下他摇头道:“不劳师姐费心,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想来老师也不会为了这区区寿礼生气。”

  卓安婕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瞥之下,云寄桑便觉得自己的心思给她看了个通透,便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出去转转。”言罢也不敢多待,匆匆出了院子。

  待出了院子,云寄桑心中却又微微懊恼,自己从小在师姐手中吃鳖出糗,想不到长大了还是如此。这样想着,嘴角却不知不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他沿着青石小路漫步而行,低头看去,小路显然已经由下人们打扫过了,昨夜的落雪都已被扫到了两边,堆起两垄白色的围墙。

  晨间的风不大,只微微地刮着,远处的雪地上不时被卷起一两道淡淡的轻烟。

  那烟是白色的,正缥缈地、灵动地旋转着,仿佛一个徘徊于时空的舞者,忧伤地展示着自己千年的孤独。

  远远的,一个婀娜的身影曳入了云寄桑的视线。

  雪光有些刺目,云寄桑眯起双眼,这才看清是谢清芳提着一只食盒,有些吃力地缓步穿过洁白的雪地,向一处小楼走去。

  今日她身上披了一件大红的披风,北风吹拂下,仿若在这白色的天地间燃烧着的一簇微弱的火苗。

  那里不是朱长明的住处吗,师母到那里做什么?是了,昨日老师吩咐过的,让她也为长明兄熬些药……看着谢清芳的背影,云寄桑皱眉想着。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放大,谢清芳的身后,赫然跟随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个熟悉的、恐怖的身影,缓缓地转过头来。那张灰白的女子面孔,溢出丝丝的血迹,向他微微一笑。

  邪恶的笑容中,隐藏了深深的诡秘……

  云寄桑的呼吸急促起来,迅速地闭紧了双眼,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是幻觉,幻觉,仅仅是幻觉……而已……

  轻轻的敲击声传来,是谢清芳在叩门。

  声音持续着,叩了半天,却无人应答。

  云寄桑心中一动,睁开了双眼,却不敢抬头,只是低头望去。

  白茫茫的雪地随着他的目光向前延伸,上面只有两行足迹。

  一行淡淡的,深而大,应该是昨夜朱长明回房时留下的;一行小巧精致,却是谢清芳刚刚留下的。

  可是,只有两行足迹的话,朱长明应该还在房中啊,怎的却不回话?

  云寄桑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顾不得许多,腾身而起,在雪地上连点两下,便已经飞身来到小楼前。

  谢清芳听到异动,转过身来,愕然道:“幼清?”

  云寄桑觉得那黑色的身影似乎仍旧停留在谢清芳的身后,便不敢看她,一掌震开了房门,顿时脸色一变,僵立在那里。

  谢清芳也尖叫一声,食盒失手落地,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

  屋内,朱长明的尸体仰面倒在地上,四肢诡异地扭曲着,舌头僵直地向下伸出,双目凸出,眼球上翻,露出了无生气的眼白。

  正和自己那天在雪地上看到的死尸一模一样!

  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云寄桑小心翼翼地进入房中,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除了门闩被他刚刚劈开外,门窗都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其他人进入的痕迹。

  房中的布置非常简单,所有的家什都摆放整齐,没有任何反常之处,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一阵寒风涌入,书案上的纸张被风吹得飞了起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向云寄桑飘来。

  云寄桑抬手,将空中飘着的白纸抓在手中。凝目看去时,却是一首未完的七言:

  不似慧兰羡花间,恰如朝云伴堂前;

  獾狼獐鹿不同老,度母吉祥总解禅。

  经卷难执荒唐戏,舞衫还看旧时颜;

  凤台乘凫三山去,同作高唐……

  诗没有题目,笔迹潦草,显然是朱长明自己随意写的,而且诗意晦涩,诗也没有写完。

  云寄桑看了几遍,看不出诗的含义,便将它揣入怀中。

  云寄桑将纸放下,又仔细地在房内勘察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物事。

  他低头单膝跪在了朱长明身边。

  朱长明的尸身早已僵硬,显然已经死去有些时辰了。

  不出云寄桑所料,尸体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

  难道又是吓死的?云寄桑默默地想。

  突然,他目光一凝,望向窗户。

  那里,阳光的阴影下,一个小小的黑点正诡异地摆动着。

  云寄桑缓步来到窗外,抬头望去,只见窗沿高处,一个红丝系着的鬼铃正在风中摇摆……

  大厅中如死一般压抑,魏府内的众人一个个脸色阴沉,环厅而坐。

  陈启呆呆地坐着,只是衣着出奇地简朴了许多,全身只有黑白二色,只是头上戴了顶造型奇特的突孙帽。帽子很大,将他大半张脸都盖住了,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只是他的嘴角微微扭曲着,像哭,也像笑。

  唐磐仍旧面沉如水,左手轻轻地敲击着桌子,那单调的节奏似乎隐藏了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也许是巧合,鱼辰机今日的穿着和陈启很像,也是黑白二色,她的脸色异常平静,似乎无论这尘世间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沾染她那澄澈的道心。只是不知为什么,今日她却没有带着平时惯不离身的拂尘。

  王振武的神情很激动,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只是声音模糊,让人听不清楚。而且他不时地向外张望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只有梁樨登一脸的市贾笑容,和平时毫无二致,还饶有兴致地品起了茶。

  坐在云寄桑身边的明欢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对众人阴沉的脸色显然有些怕了起来,缩起小小的脑袋,向卓安婕怀里靠去。

  云寄桑和卓安婕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随着轻微的咳嗽声,一身缟素的谢清芳扶着身着玄色直身的魏省曾缓步而入,二人一老一少,一黑一白,红颜白发,分外醒目。

  老人显然已经事先得到了噩耗,此刻双目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了。

  见他进来,众人都起身相迎。

  “大家都坐吧。想不到老夫年近花甲,却遭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大惨事,可怜长明他……”魏省曾摇了摇头,眼圈又红了。

  梁樨登起身一躬,宽慰道:“魏翁切莫太过伤心,您大寿在即,虽然令徒遭鬼魅缠身……”

  “什么鬼魅缠身!”魏省曾突然抓起案上的茶杯,向地上一摔,“分明是被奸人所害!查!幼清,你一定要给我查出来,看是谁害了长明!我魏省曾的弟子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老人的勃然大怒让人不禁想起他当年在金殿上直言犯君的雄浑气势,一时全部噤声。

  云寄桑点头道:“老师放心,弟子一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未毕,杨世贞躬身走了进来,低声报道:“老爷,官府来人了。”

  魏省曾皱眉道:“请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捕头打扮的汉子已昂然而入,云寄桑微微一愣,认出那人正是那天遇到的捕头王延思。

  魏省曾为他介绍了在座众人后,这位干练的捕头先是给众人抱拳施礼,便高声道:“各位,鄙人王延思,现任香河县捕头,久闻这平安镇鬼缠铃大名赫赫,此番前来,正是要会会这只扰乱民生的恶鬼。想不到王某人来得此地不过三日,就已有两人因此暴毙……”说着,他环顾众人,“在此王某人立誓,定要将那隐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揪出来,以慰那些屈死的生灵。”

  他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听得众人都纷纷点头。

  “王捕头说的没错,不过是些区区装神弄鬼的鼠辈,还能飞上了天去!”王振武更是手捋须髯附和道。

  王延思的目光在众人中打了个转,在云寄桑处微微停了停,又转了开去:“既然如此,那王延思就得罪了。不知在座诸位中谁是最后一个看到朱长明的?”

  “是老夫……”魏省曾红着双目叹了口气,“那孩子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要过来问安,昨晚也过来了。在这里喝了几杯茶后,和我探讨了些苏子瞻的诗词,就离开了,正好此刻老夫要和唐兄有些事情要说,便和他一起离开,我们还一起走了片刻才分开,谁知竟成永别……”

  “不知他离开是什么时辰?”王延思忙问道。

  “这个嘛……”魏省曾想了想,“应该是戊时三刻吧?怎么?”

  “仵作方才已经验过尸体了,死者是大约在昨夜子时身亡的。还请各位将昨夜的行踪一一报来。”王延思的目光凌厉地扫视着众人。

  “子时?那时我已经睡下了,什么都没有看到。”梁樨登忙道。

  “老夫昨夜倒是睡得晚了些,那是因为昨夜去魏老哥房里喝酒谈心去了。我们两个聊得很高兴,离开时,怕子时都过了吧?”王振武犹豫道。

  谢清芳却轻轻摇了摇头:“是老镖头记错了,您离开时,不过刚到亥时而已。我记得很清楚,您离开不过片刻,便响了亥时的更。”

  王延思看了看有些赧然的王振武,向谢清芳道:“请问魏夫人那时又在做些什么?”

  “我?我送王老镖头离开,就回来侍候老爷睡下了。”谢清芳想了想道,“对了,当时唐先生又来拜访,我看老爷已经睡了,就让他明日再来。”说着,又向唐磐望去。

  “不错。”唐磐点头道。

  “那么晚了,唐先生怎么还要去找魏老先生呢?”王延思凝视着他问道。

  “有事。”唐磐简短地答道。

  王延思哼了一声,却没有再问下去,转头望向鱼辰机。

  这美丽的女羽士轻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道:“我昨夜一直都在打坐,只是在亥时初刻出去取水烹茶,路上却碰到了魏夫人。只是当时我们也没说话,只是互相点了点头。”

  “哦?当时魏夫人是……”

  “我是去药房取药,最近老爷身体不好,每晚都要按时服药。”

  “这么说来,魏老爷服药后,子时左右魏夫人和魏老爷都留在自己的房中是吗?”王延思又问。

  “不错,那时我们都已经睡下了。”谢清芳点了点头。

  “那么卓女侠呢?”王延思又问道。

  “我和明欢在子时已经都睡下了。师弟是戊时末回来的,我听到了他回房的声音。”卓安婕淡淡地道。

  云寄桑此刻却有些走神,他望着庭中皑皑的白雪愣愣地发呆。

  明欢在一边轻轻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将自己晚上的行踪也大略说了一遍。

  王延思又转向陈启:“那么陈相公呢?”

  陈启面色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道:“我昨夜一直在温书,很晚才睡,却记不得是什么时辰。只知道睡时雪已停了。”

  “这样说来,子时大家都已经在自己的房内安息了,王某说的这些可对?”见众人纷纷点头,便又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雪停时应该是子时三刻……这可奇了。”王延思喃喃道。

  “有什么不对吗?”魏省曾问道。

  “大家请随王某来。”王延思道。

  于是,一行人都随着他来到朱长明所住的小楼前。

  “诸位请看,这雪地上的痕迹……”王延思指着从小路一直到小楼门前的雪地道,“左边的都是王某和差人们留下来的。”

  果然,雪地上有数行杂乱的脚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粗粗的痕迹,远远地绕个大弯,通向小楼前。

  “这右边的,则是魏夫人和云少侠留下的。”他又指向右边的足迹道。

  谢清芳的足迹从小路笔直地通向小楼,脚印细小整齐,行动间婉约般的余韵,临近小楼时却开始慢慢有些散乱吃力,显然是因为那里附近积雪过深的缘故。

  云寄桑的足迹却由侧方而来,只有淡淡的数寸深,彼此相隔丈余远。

  除此之外,便是离谢清芳足迹不远处的另一条足迹。

  这条足迹比谢清芳的足迹要浅了些,却极为宽大厚重,显得甚是沉稳有力。

  “如果朱长明是戊时回房的,那这条足迹显然便是他留下的。可除此之外,由那时至天亮,便再无他人一条足迹!”王延思沉声道。

  “这……这却是何故?”谢清芳颤声道,“莫非这世上真的有鬼不成?”

  云寄桑凝视着那条足迹,心中也满是疑虑:“真的只有这一条足迹吗?这小楼离青石小路的距离足有十余丈,积雪有近尺深,长明是子时被人杀害的,雪停在子时初刻,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凶手即使轻功再好,也应该留下些足迹才是。莫非这世上真有轻功如此高明之人?”

  他忽然想到一事,便向王延思道:“王捕头,当年在起霸山庄的死香煞一案中,凶手是借助冰蚕丝来纵跃的,不知……”

  王延思双目一亮:“云少侠果然高明!”话音未落,人已纵身飞向小楼,云寄桑忙紧随其后。

  可两人将小楼上上下下查了个遍,也未发现有任何丝线缠绕过的痕迹,互相疑惑地望了一眼,又回到众人面前。

  魏省曾抢先问道:“幼清,怎样?有何发现?”

  云寄桑摇了摇头:“此事果然奇怪,江湖上能够做到踏雪无痕的并非没有,可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可这几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即便是其中有人是天性凶残之辈,杀人也就杀了,怎会如此装神弄鬼?”

  “云少侠不认为这世上真的有鬼吗?”梁樨登压低了声音道。

  云寄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有鬼的,这世上真的有鬼的……”梁樨登望着众人,用一种奇异的声音道,“而且,鬼就在我们的身边。”

  他说这话时,忽然一阵寒风吹过,那窗沿下挂着的鬼铃突然发出一串凄厉的铃声。

  房内,明欢眨着可爱的大眼睛,看着云寄桑缓缓地从左踱到右,又从右踱到左。

  看了一会儿,她有些倦怠起来,不禁抬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用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嘴巴。

  云寄桑停了下来,爱宠地拍了拍她的头:“困了吗?困了就去师姑那里睡吧。”

  明欢忙用力摇了摇头,瞪圆了大眼睛望着他,以示自己不困。

  云寄桑向她笑了笑,又沉思起来。

  子时所有人都没有证人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这样说来,所有的人便都有嫌疑。

  鬼缠铃……鬼缠铃……

  为什么凶手要在那里挂上一个小小的铃铛?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还有,这平安镇上处处悬挂的鬼铃,那众多的鬼铃掩盖的,又是怎样一个恐怖的真相?

  凶手是如何不留丝毫痕迹地杀害了朱长明的?

  朱长明又为什么被杀?

  朱长明留在案上的那阕词有什么深意吗?

  他拾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几个词:

  子时,大雪,足迹

  他右手新断,虽然左手苦练书法,但几行字还是写得歪歪扭扭,仿佛幼儿练笔之作。

  看着这难看的字迹,云寄桑不由得烦闷起来。他自幼喜爱书法,因为只有在他龙飞凤舞地写了一篇大字后,卓安婕才会少见地夸他几句,那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刻,可是现在……

  他将笔向桌子上一掷,呆呆地望着这几行字。

  慢慢地,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的画面,仿佛他所写的,以及这数日他所经历的都变成了鲜活的场景,在脑海中不住闪过。

  可是,这些场景极其混乱、模糊,他根本无法分辨场景中的细节和真伪。

  还是不行啊,如果自己的六灵暗识还在就好了……云寄桑叹了口气,又向桌子上看去。

  从各人的言辞来看,似乎所有人都有时机杀死朱长明。可是,除了老师、师母以及陈启外,还有谁认识朱长明呢?王振武应该是认识的,唐磐也有很大可能。鱼辰机?也许。梁樨登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等等!云寄桑又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徐嫂,哑仆,杨世贞这三人的名字。

  这三人应该是认识朱长明的,可是其他仆人呢?

  以前死的那些人又是因何被杀?

  那夜那个轻功奇高的人又是谁?

  他是凶手吗?

  ……

  就这样,云寄桑久久地思索着,却越想越乱,烦乱之下,不禁将纸拿起来握成一团,扔到地上。

  一只慵懒的手将那纸团从地上拾起,将它轻轻展开。

  “这案子来得蹊跷,师弟也别太心切了。”卓安婕将那张纸轻轻抚平,重新放在桌上。

  云寄桑深吸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案子,不是一天之内就可以破解的,不过老师大寿在即,如今自己是关心则乱,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那他绝不会原谅自己。

  “师姐说得对。”云寄桑想了想,沉声道,“朱长明死因异常,依我看,还是从此事上着手吧。”

  “我看那个梁樨登今日话中分明意有所指,你何不拜访一下这位仁兄?”卓安婕微笑道。

  云寄桑点了点头:“好吧,那师姐……”

  卓安婕向一边的明欢努了努嘴。

  云寄桑看了一眼已经睡得像一头小猪一样香的明欢,摇头苦笑起来。

  梁樨登住的地方离他的住所并不远,云寄桑赶到时,这位富商正悠然地坐在院子里,一本正经地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欣赏着雪景。雪地上布满了他凌乱的脚印。看那样子,已经有好一阵了。

  见云寄桑来了,这位老兄露出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哎呀,是云少侠,真是难得,贵客啊!刘福,快泡一壶上好的银针来!云少侠,里面请!”

  云寄桑客气了一番,随他进了屋。

  抬头打量时,发现这位商人的住处却是出乎意料的简朴,连被褥也毫不考究,只是普通的青布棉被,看来他自己也没有随身带什么应用的家什。

  “梁兄,原来你并非是喜好奢侈之辈。”云寄桑四下打量着道。

  “梁某行商各地,风餐露宿的时候多了,原也不在意这些。”梁樨登笑吟吟地坐了下来。

  一个伙计打扮、颇为年迈的老者拖着茶盘进来,为二人斟茶。

  云寄桑细细地打量那老人,只见他双目微合,看似没什么精神,步履却极为沉稳,斟茶时手更是丝毫不抖。

  “刘福,下去吧。”梁樨登挥了挥手。

  老人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梁兄的伙计果然不凡啊,想必这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吧?”云寄桑笑问。

  梁樨登尴尬地一笑:“哪里哪里,我梁某人经营茶叶多年,也不过是小本生意而已。”

  “哦?梁兄原来是茶商?那可最好不过了。前些日子我刚买了些天池,不过有行家说是盗叶,里面夹了桴槛叶,我自己也辨不出个真伪来,还望梁兄指点一二。”云寄桑兴奋地道。

  梁樨登微笑道:“云少侠开玩笑了,若是天下第一智者的徒弟买错了茶叶,那我们这些茶商不早已是天下无敌了?何况天池本非绝物,我这里有上好的万春银叶,等会儿走的时候云少侠不妨带上一些。”

  云寄桑笑道:“那可多谢梁兄了。”

  “不知云少侠此番前来,有何见教呢?”梁樨登托起茶盏,不经意地问。

  “不知今日里在血案之处所言,又有何深意呢?”云寄桑将碗盖放到一边,举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反问。

  “哪里有何深意,不过是梁某人随口一说罢了。”梁樨登啜了一口茶,合上双眼,紧闭双唇,许久,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好茶。”

  “果然是好茶。”云寄桑也赞道,“梁兄经商多年,见多识广,这般诡异的事情,想必听说过不少吧。”

  “不少倒是未见得,不过……”梁樨登突然一顿,压低了声音道,“不知云少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云寄桑凝视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也是,毕竟是崇山公的弟子,何况这鬼神之说原也缥缈得紧。只是……”梁樨登显得有些犹豫。

  “梁兄有话不妨直言。”

  “梁某有一好友曾去滇边买茶,那里本是山夷所居之地,山水险恶,族类繁杂,民风彪悍,稍有不和,便拔刀相向,是朝廷历来的心腹之患。这些山夷土人往往行迹诡异,风俗古怪,其中有一族据说祖先是女子受鬼孕而生,是以其族人都是半人半鬼,最擅招魂之术,因之被当地土人称为毕摩。”梁樨登的声音低沉而幽然,不带一丝色彩,似乎在诉说一个另一个世界的传说。

  “毕摩?”

  “不错。那毕摩最擅以法铃和鬼板驱鬼。那驱鬼之法,是以鬼板画鬼,再以草绳缠之抛弃,便可除去缠身的鬼魅。而当地人死后,必须由毕摩指路进入阴府天国,否则必定会化为厉鬼害人。而这毕摩为鬼魂指路之法,便是在死者腕上悬一鬼脸铜铃,鬼魂闻之,便可循音而去,直到阴府天国。”

  “鬼缠铃?”云寄桑脱口道。

  “不错,正是鬼缠铃。”梁樨登的声音更加空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我那好友本来不信这些乱力怪神之事,于是便当众斥为笑谈。当晚,下了一夜的暴雨,有下人在雨中却恍惚听得有铃声穿房而过。第二天下人去唤我那好友时,却发现他人已经死透了,其死状极为恐怖。”

  云寄桑沉思道:“可是与长明兄一样?”

  “一模一样。”梁樨登一字一顿地道。

  从梁樨登处出来,云寄桑边走边沉思着:这梁樨登所言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魏府中如何来的半人半鬼的毕摩?他们又为何害人?若是假的,他又为何撒这弥天大谎?此人似乎对发生凶案并不意外,莫非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心烦意乱之下,又向老师的书房走去,他想问一下魏省曾,这些年来朱长明究竟有何不妥之处,乃至遭人杀害。

  到了苦味斋,却发现魏省曾并不在房中,只有年迈的魏安佝偻着身子,吃力地收拾着屋子。

  “魏安……”云寄桑笑道。

  “云少爷,你过来了,快坐,我这就去叫老爷去。”老魏安忙不迭地道。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来坐坐,你忙你的吧。”说着,像数年前一样,云寄桑从书橱上随意地抽出一本书翻了几眼,摇摇头,又扔在了桌子上。

  “云少爷还是老样子,到处乱扔书,小心别让老爷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骂。”魏安笑吟吟地道。

  云寄桑微微一笑:“骂倒是不怕,就怕老师又将那把看家的铁尺拿出来,我现在只有一只手,打肿了可吃不了饭了。”说着,又从书架上抽出一卷诗稿,仔细一看,却是朱长明的大作。

  他心中顿时一惊,将诗稿展开仔细读了起来,谁知一读之下,却大失所望,诗稿中并没有任何线索,无非是些风光花鸟之作,辞藻虽然依然华丽,显得才气纵横,内容却无甚可取之处。

  云寄桑摇了摇头,心想:我乱扔书没什么,可长明拿这些稿子给老师看,依老师的脾气,才真的会被一顿臭骂。

  正待放下,目光却突然停在了一篇小诗上:

  夜悲

  爱子方弱冠,少年英如烛。

  夭促难长燃,亡之命矣乎!

  诗中语气悲怆,却是魏省曾的手笔。

  云寄桑心中一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温良恭谨的少年身影。魏省曾的独子魏继儒,实在是一个善良的少年。当年众学子意气风发,棱角峥嵘之际,唯有他总是在一边微微地笑着,从不与任何人争论。但云寄桑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却对世事看得极为透彻,对于自己心中的理念,更是异乎寻常地坚定。可惜,这个足以成为国家栋梁的年轻人,就这样早早离开了人世。这样想着,突然道:“魏安,继儒兄是得什么病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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