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无处藏身
“喂？”与阿蓉的声音同时响起来的，是电话里传来的何水水那山洪爆发一样的哭叫声：
“阿蓉……你快点儿来呀！出事啦……”
阿兰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被吓了一跳，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惊问：
“怎么了？”
正是晚饭时间，路上行人车辆十分拥挤，阿兰越急，车越开不快。气得她嘴里骂骂咧咧的。
近来阿兰一直觉得何水水婚后特别反常，恐怕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自从阿蓉悄悄关照阿桂，注意并及时向她报告何水水的日常生活情况，阿桂便每天一个电话，讲的都是何水水在家里的奇怪表现。
开始时她还半信半疑，可现在听了何水水在电话里的歇斯底里，才感到问题的确严重了。
汽车好不容易随着车龙蹭到了水东街口，阿兰把车一扔，冲阿蓉喊了一句：“你慢慢开吧，到前面找个地方停车！”就撒腿朝朱家跑过去。
阿桂打开大门一看到是阿兰，立刻像盼来了救星，她一边跟在阿兰后面小跑着上楼梯，一边小声向阿兰报告着情况：
“太太好像病得不轻，把她自己养的小狗都杀死了，你去看看吧，好可怕耶！”
房门虚掩着，何水水还一脸泪痕地坐在地板上发愣，她的脚下躺着那只可怜的白色小狗，红白相间，十分剌目。看到阿兰进来，她仍然坐着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看阿兰，又看看那只死了的狗。
“快起来，快起来！”阿兰上前拉起了何水水，刚一松手，她却又顺势坐在地板上了。阿兰又上去拉她，一边拉，一边向阿桂喊道：
“阿桂！还不快把狗弄出去，把房间打扫干净！”
“别动我的狗！别动我的狗！”何水水这才大叫着，终于又哭出声来，“该死的大黑猫！是它杀了我的贝贝！是它，我知道是它……”
“什么大黑猫？”阿兰求助地看着阿桂，只见阿桂又摇头，又摆手，意思是何水水正在说胡话。于是她安慰道：
“好好好，我找到大黑猫，一定饶不了它！你先起来，你先起来，不要坐在地上，起来到床上去，乖啊！”
“阿兰，我要杀了那个朱超人！我一定要杀了它！”何水水还在哭叫着。
“天啊，你这说的是什么呀？你要杀……人？看来你真是不对头了。”阿兰嘟哝着，扶起何水水，把她安顿在床上。
五分钟后，阿蓉进来了。她并不上前安慰何水水，而是前后左右地观察着死去的贝贝，又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察看了半天，就像一个刑侦专家那样。
忙了好一会儿，才让阿桂找一只塑料袋来，把贝贝的尸体装好，提起来下楼去了。临走前才对何水水说：
“别伤心，我会再送你一只……”
贝贝的死，使何水水和黑猫朱超人的矛盾立即升级。
她连做梦都在用一只又长又粗的木棒追打朱超人，可是那个家伙怎么打都打不死，甚至打不倒，它在她的梦里上窜下跳，灵敏异常，叫她一筹莫展。
醒来后，想起贝贝那可怜的模样儿，何水水不禁又发起呆来。
阿蓉把贝贝的尸体带回去的第二天，就来看何水水了。
“阿水，贝贝死前有没有反常的举动？比如夜里叫，或者扒墙角之类的？”
这提醒了何水水：
“有。这几天一到了晚上，贝贝就在那个猫洞一声不响地扒来扒去，好像那里面埋着什么宝贝似的。”
“哪儿？是这里么？”阿蓉蹲在猫洞前研究了半天，又收集了一点墙上的土屑，小心地用面巾纸包起来，才告辞走了。
何水水不知道阿蓉发现了什么，可是她认定了这事一定是大黑猫干的。
星期天的上午，老太太照例去了钟元寺。何水水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就走过去拍拍老太太的房门，引诱黑猫出来。现在她对黑猫没有惧怕，只有仇恨：
“超人！出来吃东西呀！”她模仿阿清的口气，尽量把语调放得温柔些，亲切些，“妈咪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出来呀……”
里面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何水水知道它就在里面，这会儿也许正在仄耳听着她的话，考虑着是否该出来。显然，它听出了何水水的嗓音，这么聪明的动物，怎么会弄错自己主人的声音和身份？
叫了一会儿，何水水终于不耐烦了。
“你出来不出来？出来不出来？”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再不出来我要点火烧房子了！”
大黑猫真是一只最有涵养的猫，它就是不理睬门外的何水水，任她怎么叫，怎么骂，就是不为所动。
这种只有人类才有的狡诈和心机，让何水水感到恐惧。她又累又怕，最后只好把手里攥出了汗的拖把往地板上顿了顿，壮起胆来发狠道：
“我看你会不会永远不出这个门！早晚我会抓到你的……”
下午天气很热。
吃过午饭，老太太洗漱完，站在楼梯口把朱超人叫进了房间，关起门来，接着，房间里就传来低声的命令和黑猫捕捉什么的声音：
“去！快点儿……”
“喵呜！”
“上去！快上！”
“喵呜！”
何水水觉得那一阵阵“噗嗵、噗嗵”的响声非常熟悉。
就在这时，她听到老太太提高了声音骂道“偷懒！你敢偷懒？快点儿上！”
听不到朱超人的反应。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高，一会儿就传来她追赶朱超人的脚步声。何水水从门缝里看到朱超人从阿清的门下面钻了出来，“嗖！”地一下跳到楼梯口，逃下楼去。
老太太还在房间里骂着，可是黑猫已经没了踪影。
阿桂坐在镜子前，伸出舌头看了看自己的舌苔，又黄又厚。她感觉到了嘴里的苦味儿和臭味儿。
这是肝火旺的表现，已经煲了两次凉茶喝了，都不管用。心病还得心药医啊，阿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昨天，趁老太太和何水水不在家，阿强又跑来送东西。
为了安全，阿桂已经按阿强的吩咐，不再破坏何水水的锁头了。两个人只好蹲在走廊上，往猫洞里放东西。满头大汗地忙了半天，总算把十多公斤货藏好。可是还没等他们离开，贝贝就在房间里头边嘶叫、边奋力扒那个藏着机关的猫洞。
阿强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叫来了大黑猫，然后自己拿起一根竹杆，从猫洞里伸进去，边搅动，边叫骂。大黑猫被他的动作、表情和语气剌激得摩拳擦掌、烦躁不安。过了一会儿，当他猛地把竹杆从墙洞抽出来的时候，大黑猫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里面立即展开了一场力量悬殊的撕杀。
想像着那只白得像一团棉花的小贝贝被黑猫撕咬的时候，阿桂心里虽然非常不舒服，可是她看了看阿强绷得紧紧的脸，一句话也不敢讲。
“你不是说小狗平时不在家里的么？”阿强责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没有带走？”阿桂知道自己失了职，她既怪自己太粗心，又恨何水水太讨厌，她怎么偏偏今天不带贝贝上班？
驱鬼咒符吓跑了迷信的曹阿巧，却没有吓住有文化的何水水，今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阿强近来脾气多变，总是来去匆匆，从前的温存已经好久不见了，仿佛世界末日快要来临。
阿桂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听到老太太打骂朱超人的时候，阿桂真有些担心，她知道阿清最近的情绪和她一样，坏透了，连对自己心爱的宠物都没有耐心。
老太太情绪极度恶劣的时候，就要发生可怕的事情了。
她不由想起阿素的死。刘医生开的保胎药方，阿桂去买的药，老太太却亲自动手煎好，又亲自端进去给阿素喝。
不到一个时辰，阿素就出了血。
她听到阿素躺在床上叫她的名字，要她给救护中心打电话，可是老太太向她使眼色，说没事，流产都这样儿，一会儿孩子下来就好了……
阿桂信了她的话。流着血的阿素挣扎着走到楼梯口，却突然惊叫着从二楼栽下来……
阿桂听到声音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忙着，她放下手里端着的滚烫的汤煲，刚要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老太太宽宽的身体堵在了门口：
“不要出去，她的样子好可怕，还是等救护车来吧……我已经打了电话。”
聪明的阿桂朦胧中似乎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她就在楼下的厨房里呆呆地坐着，等待着。几个小时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
“阿婆，再打个电话吧！”阿桂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来又拨了一个电话：
“你们的救护车怎么还不来呀？”
“你说什么？你是哪里？”听到对方的反应，阿桂立即明白了，她不敢想像自己喜爱、尊敬的远房姑母会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直到黄昏，救护车开来的时候，阿素的血已经快要流光了。
据说时间可以淹没一切，可是阿素虚弱的声音，至今还会在她耳边不时响起：
“阿桂……阿桂……快叫救护车……”
在阿桂的脑袋里，阿素到底是怎么从楼上摔下来的，至今是一个谜。她的惊叫表明了什么意思呢？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还是被什么人狠狠地推了一下？
想到这儿，阿桂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一点她心里非常有数，老太太肯定在草药里做了手脚。可是如果认真起来，她却丝毫说不清楚，因为许多事情阿清都是背着她的。她的任务，只是帮她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到了关键时刻闭上嘴。
为这，她应该感激老太太，因为这样做的结果是，出了天大的事，都不会连累到保姆。
说实话，阿桂对何水水与对阿素没有什么区别。她没有必要恨谁，她们也是女孩子，也和她一样，离开亲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谋生，难啊！
不幸的是，阿桂的内心世界藏有一个潮湿的角落，那都是因为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朱超民。她从十几岁开始就一心一意地侍候着这个男主人，不知不觉中，竟对这个聪明能干的男人怀着一个梦想。
这个梦她没有勇气对任何人诉说，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折磨得她一天比一天心痛，一天比一天憔悴。
当她看到阿清高高兴兴地偎在儿子的身边，两个人像小伙伴一样玩纸牌时，心里的羡慕和嫉妒一阵阵地冲撞着她小小的胸膛。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在脑袋里不停地打转、不停地膨胀着，快要把她弄疯了。
就在她连篇累牍地做着白日梦的时候，那个阿素来了。短命的阿素很快就死了，又很快就来了一个何水水！
何水水长着一张让昏暗的小楼蓬荜生辉的漂亮脸蛋儿，阿桂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直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那天晚上，阿桂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了好一阵子。她六神无主地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翻出来，对着镜子穿上，又脱下，笨拙地试着摆出何水水那样的娇柔姿态，却越看自己越觉得别扭，怎么打扮都不满意。
折腾了一个晚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太丑了，不要再做白日梦了。
这颗深埋在内心的畸形的种子，幸而有了阿强的出现，才没有机会进一步萌芽、生长、结下恶果。
可是就在何水水进了朱家那天晚上，她又感觉到这颗种子的存在。
婚礼的晚上，她听到何水水在浴室里惊恐地喊叫，偏偏不予理睬，而听到老太太在楼上故意呻吟的时候，又装作没听见。
老太太吩咐做的事情，她明明知道其中有阴谋，可是都毫不犹豫地做了。尽管每次做完了都会后悔。
现在，阿桂知道老太太又要做让她发抖的事情了，她似乎又闻到了阿素身上散发着的血腥气息，一种死亡的气息。
天刚黑，阿强就急急忙忙从家里出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只普通的黑色塑料袋，在外人看来，好像是一包花土或几斤鸟食之类无足轻重的东西。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那是价值惊人的两公斤白粉，足以让他和与之有瓜葛的人统统人头落地。
现在他觉得那包东西特别沉，而且越走越沉。
一路上，他想像着突然从黑暗中钻出几个便衣警察，自己遭到重物一击之后倒下去的样子，心里不禁有点儿发冷。
阿强今晚接到取货人的通知，说明天在淡水镇有一笔交易。这正好是个机会，只要说服何水水替他把东西送到淡水，他就可以让那边的人制造一桩“车祸”或“意外事故”，让她彻底闭嘴。
这个女人太危险了……这不能怪他心狠手辣。
近来朱超民突然之间没了消息，就已经让阿强万分恼火：即使真的有“状况”，也应该及时通知他提前做准备。这不是见死不救么？
做这一行的老板都是这样，一旦出事就会像狡猾的蜥蜴一样，迅速斩断自己的尾巴，甩掉自己的左膀右臂，以保全性命。像他这样的马仔，时刻有可能被当作筹码，用来“丢卒保车”。
可是阿强不甘心，凭他和朱超民的关系，他无论如何不该这样对待自己吧？
当初跟朱超民上了“贼船”，不仅是因为大把钞票的诱惑，还因为他是最可靠的兄弟。跟着精明干练的朱超民，又有古董店和朱家小楼的掩护，凭自己脑子灵活、聪明能干，前途无量。
他已经渐渐感觉到，自己一半是被朱超民害了，一半是被侥幸心理害了。
这几天他嗅出气氛不对头，正焦头烂额，又出了一个爱管闲事的何水水！尤其是她身边那两个经常在朱家出没的女人阿兰和阿蓉，更让阿强日夜心惊肉跳。他已经顾不得朱超民不准连累他母亲和妻子的告诫了，他只有破釜沉舟，试试运气。
好在，他已经从朱超民那里得到了默许，到了关键时刻，他有权利处置何水水或任何人。“你知道该怎么办”，朱超民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已经看得到朱家的大门了。他想躲在一边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再说，就在他刚刚找了个合适的墙角，钻到一丛扶桑花后面，就看到黑暗中有一个身影，一闪即逝。
自己被盯上了！
阿强七魂丢了六魄，顿时浑身冒汗，拔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