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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人与桃花隔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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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下午,林笑才放下笔,舒展身体,狠狠抻了个懒腰,“啊……终于写完了……毛笔写字果然比钢笔慢多了……”林笑叹了口气。两个僮儿早把他写好的东西公整地收拢在了一起,“千岁,大卿吩咐,您一写好就让小的送给大卿看。”子墨笑呵呵地说,声音清脆。
      “行,正好我也累了,咱们一起去见罗大卿,顺便看看案子有没有什么进展。”林笑说。
      罗振纲坐在审案的高堂上,堂下跪着几个人,还有些人在堂下的椅子上分左右坐着,应该都是有功名的人。其中左边的人林笑恰好认识几个,正是平日在朝堂上跟简按站在一块、今日在大殿上唇枪舌剑把王恒逼得毫无办法的几个御史台的年轻言官们。
      “这么说来,昨日你们与简大人是在离开太白楼时分开的,那时候简大人已经喝了很多酒,是宋大人和他手下的几个人把简大人送回府上的?”罗振纲冷冷地说。然后又把脸转向了一个肤色白净五官却带着些许刻薄之色的御史:“宋大人,你把简大人送到了简府门口还是送到了他的卧室?”
      “送到了门口,在门口的时候简大人家的下人就出来把简兄扶进去了。”宋明道朗声说。
      “简六富,简明,是这样么?”罗振纲对着堂下跪着的两个中年汉子问。
      “是这样的,是奴才们把我家老爷扶进去的。”两个汉子一起道。“我家大人那时候有些醉得厉害了,是以扶上床后我家大人就睡了。”
      “中途醒来过么?”罗振纲貌似不经意地问。
      “睡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候大人起来吐了一次,还解了溲,小夫人服侍大人吃了些茶,然后大人就又回去睡了。”两个人道。“后来过了小半个时辰,老爷就跟小夫人吵了起来,然后老爷就叫奴才把小夫人关进柴房去,他自己回去睡了。”
      “小桃红,你为什么被你家老爷关进了柴房?”罗振纲对跪着的妇人问。那妇人年纪20多,面目娇娆,穿着一身粉缎裙衫,低低地露着紫色的抹胸,软软的胸脯颤颤地露出好大一片白嫩,很多人都偷眼看着她那白腻的颈子暗吞着口水。
      “老爷喝多了,还要做那事,可是厮缠了半天都没做成,老爷就跟奴家发了火,说奴家什么也办不好,连给男人搓火都不行,奴家委屈的不行,就顶撞了一句,老爷一生气,就扇了奴家一个大耳刮子……然后就把奴家赶到柴房去睡了。”那小桃红抹着眼泪,“早知道老爷会遇上这种事,奴家就是死也不会离开那间屋的!我家老爷虽然脾气不好,可从给奴家赎身以来,对奴家却是不错的,我道他气消了就好了,也在柴房里后悔呢,谁知……谁知就出了这事儿啊……呜呜呜呜呜……”小桃红说着说着,就用一条绿纱帕子抹着泪,呜呜地哭起来。
      罗振纲冷冷地看着她:“这么说,你睡的不早。”
      “是呀,奴家一直在后悔,心里乱糟糟的,柴房里又闷,蚊子苍蝇也多……睡也睡不下阿……奴家心里苦啊,一直哭了一个多时辰呢!”说着说着,小桃红又哭起来。
      “那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不曾听到什么……”小桃红立刻回答。“奴家脑子里想的都是奴家的心事,又哭着,不曾留意到什么动静。”
      这时林笑已经站在了大堂的侧门,坐在罗振纲身边的张挺一眼就发现了林笑:“千岁殿下!您来了?”
      堂上众人一见林笑,立刻都向林笑行礼,林笑拿着书稿走到罗振纲面前,“麒光不负大卿所托,总算写完了!”罗振纲一把夺过书稿,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生死出入之权舆,幽枉之机括,于是乎决。法中所以通差令佐理椽者谨之至也。年来州县悉以委任之初关,付之右选,更历未深,骤然尝试,重以仵作之欺伪,吏胥之奸巧,虚幻变化,茫不可诘。纵有敏者,一心两目,亦无所用其智;而况遥望而弗亲,掩鼻而不屑者哉!慈四叼皐寄,他无寸长,独于狱案审之又审,不敢萌一毫慢易心。若灼然知其为伪。则亟于驳下,或疑信未决,必反复深思,惟恐率然而行,死者虚被涝漉。每念狱情之失,多起于发端之差,定验之误,皆原于历试之浅。遂博采近世所传诸书,会而粹之,厘而正之,增己之见,总为一编,名为《洗冤集录》……”罗振纲抬起眼帘,深深看着林笑:“宋慈先生所言,句句如金石,全说到吾辈心中去了!殿下,这部宝书下官定要广为传散,令宋先生的著诉传遍天下,再也不被淹没!”
      “好。大卿真是宋先生的知己啊!”林笑感叹一句,“可惜,您二位无缘见面。”
      “唉……真是可惜了。”罗振纲紧紧抓着书稿,贴在自己胸口,“不过能见到先生的著作就如同见了宋先生一样。”
      “嗯,有大卿这番话,宋先生当可含笑九泉了。案子审得如何了?”
      “嗯,正在取口供。殿下过来坐在下官身边,一起听吧!”罗振纲含笑拉起林笑的手,一同坐在了大堂上。
      林笑看了看先头的笔录,随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殿下可有什么想法?”罗振纲附在林笑耳边小声问。
      “照他们的说法,竟无一人听到一丝异响,所有人还都有不在场的证据……”林笑压低声音说。“怎么会如此呢?”
      “哼,不是他们串通起来说谎,就是果真如此。”罗振纲说。
      “我觉得……我们似乎应该重新勘验一遍现场。”林笑低声说。
      “好。”罗振纲当即大声对众人说:“陈平、张挺,你们继续在此审案,我与殿下一起去重新勘验一下现场!”
      简按的家住在东皇城街锣鼓巷的一个小院子里,林笑四顾一圈,早有留在此地看守的差役走过来给罗振纲与林笑带路,一一指点哪里是柴房哪里是卧室哪里是发现那块凉席的卧榻,林笑和罗振纲站在卧室里细细看着,忽然林笑心念一动,走到简按的床榻前一把掀起长垂至地的布帘,矮身蹲下,朝里面看。罗振纲也走过来,和林笑蹲在一起,二人一起伸出手在青砖地面上摸了一把,“没有灰?!”林笑又换了位置,再继续探手进去摸,别处却积着深深的灰尘了。
      “有人藏在了床下。”罗振纲沉声道。
      “那么,凶手很有可能是从外面进来的。”林笑沉吟道。
      二人又在屋内屋外四处看了几圈,又走到外面去,林笑看了一会,忽然发现靠近卧室与柴房之间的过道边上长着的草有很大一片倒伏。罗振纲也看到了。二人顺着草倒伏的方向走下去,渐渐的就到了柴房的后边,在柴房与院墙之间的空地上摞着几块大石头,而院墙上的白灰印上了些许模糊的鞋底印。
      二人忙领着差官们到了院墙外的后巷,只见那条巷子却是个死胡同,挨着简家外墙堆着一大堆破瓮碎瓦,摆得满满当当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院子不大,柴房又离卧室不远,那个侍妾没有道理听不到移尸时候的声响!”林笑肯定地说。
      “嗯,现在想起来,那女子在我们进府中检查时虽然是从柴房里出来的,但是却没有什么哭过的痕迹……”罗振纲慢慢回忆着,“虽然当时天晚了,可是她若真的哭了一个多时辰,今天的脸就该是肿的,声音也不会如此清亮……”
      林笑与罗振纲对视一眼,罗振纲沉声道:“回衙!重审小桃红!”
      可是二人刚刚到了大理寺大堂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几乎把屋顶掀翻。进门就见方才坐在左边的御史们正与坐在右边的王乐榕等人对骂,一个个凸眉瞪眼,气咻咻的。
      见了林笑二人进门,一个年轻的御史一下子就跳到林笑面前,失声大叫道:“十四殿下!你可要为简御史申冤哪!王家的小子仗着祖父势力横行霸道,昨日里就对简兄动了粗,要不是我们在旁边拦着,他那时候就能当街行凶阿!如今他杀了人还不算,还在大堂上公然辱骂死者,简直丧尽天良、天理不容阿!”那年轻人放声大哭,揪扯住林笑的袖子死活不撒手,罗振纲立刻黑了脸,一把打掉他的手,大喝道:“都退下!大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公然藐视本衙吗?来呀!方才敢在堂上大声吵嚷的,一人批颊二十!”指着拉住林笑袖子的年轻人大声道:“把他给我拖到外面重责二十大板!混蛋东西,在殿下面前竟敢放肆喧哗!还敢威胁殿下么?无耻之尤!案情还未审明,你们就胡乱给人罗织罪名了!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真是给天下的读书人丢脸!”一拂袖,满面怒色地拉着林笑坐到堂上,使劲一拍惊堂木,“打!一个都不许落下!一帮子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看他发怒,底下的差官立刻齐应一声,迅速把两边刚才高声对骂的一些人抓了,按在堂下啪啪批颊,而那个激动的年轻人已经被四个彪形大汉拎着架到门外,用口枚封了嘴,噼哩啪啦一顿板子,打得呜呜痛哭,什么都不能说了。
      “他们冤枉我,难道我还不能反驳?本来就不是我杀的人,凭什么打我……我……我是冤枉的!”王乐榕也被差人扯下椅子批颊,王乐榕忍不住叫屈,可被罗振纲冷冰冰瞪了一眼之后,立刻就把话吞回去了,含着眼泪受了二十下耳光,登时脸就肿了。
      “罗大卿!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是朝廷命官!他们不过是要给被人残忍杀害的同僚申冤而已,你怎么能如此羞辱他们?!”一个没有挨打的年轻人站出来怒声责问罗振纲。
      “就因为他们不知体度,在公堂高声喧哗,扰乱审案。”罗振纲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毒蛇般恶狠狠地盯着年轻人,冷冷道:“本卿的衙门,还轮不到你们御史台的人做主!我尊你们是朝廷命官功名在身,可是你们不识好歹,竟然咆哮公堂、目无法度、全无体统!难道本官还打错了么?难道你们这些御史还要凌驾于国家法度之上么?!”
      “这……”年轻人涨红了脸,身边一人冷笑着拉住他,看着罗振纲冷然道:“那我们就看看罗上卿是如何秉公执法,公平断案的!”他说完,那些本来激动以极的一些人都安静下来,连受了批颊之辱的都愤然回到他身边站定,红着眼睛瞪着罗振纲。
      林笑扫了一眼,见堂中跪着的又多了春风楼的掌柜和几个伙计,还有另外几个人,估计是陈平等人问简王二人在春风楼争妓的事,这才引发了两伙人的争执。
      “小桃红!抬起头来,看着本官回话!”罗振纲厉声道。
      小桃红吓得浑身一震,随即抬起脸,哆哆嗦嗦地看着罗振纲:“老爷、不……大人……要……要妾身说甚……什么……”
      “那凶手移动你家老爷尸首时,你看到了,对不对?!说!!!”罗振纲猛地一拍惊堂木,小桃红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颤声说:“奴家……”
      “说!”罗振纲又厉喝一声。
      “奴家……奴家真的和这事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小桃红一下子捂住脸,放声大哭,“我是看到了那凶手,可是我当时不敢发声,我怕他发现我在柴房里会杀我灭口……我真的是害怕呀!!!!”说着又大放悲声。
      “那凶手长得什么样?说!”
      “天色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啊……”小桃红大哭着说,“我只是透过柴房的门缝看到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拖着我家老爷的脚,然后悉悉索索地到了柴房旁边,我就吓得不敢出气,生怕被他发现了!”小桃红嚎啕着,“后来我听见后墙传来一声猫叫,然后就听见那人跟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后来,就听到他们把老爷的尸体抛到了墙那边,那人也跳墙出去了!”
      “你不要害怕,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来,我们自然会保证你的安全。”林笑柔声道。又示意子墨给她拿去一条手巾擦泪,“我们知道你和那凶手无关,可是你也要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们才是。来,擦擦脸吧。”罗振纲作了黑脸,林笑就只好扮红脸了。
      小桃红接过手巾擦了擦脸,慢慢收了嚎啕,低声道:“谢谢千岁殿下。”说着冲林笑妖媚地抛了个媚眼,竟然在大堂上就对着林笑卖弄起风情来。看得林笑不由好笑。
      “那么,你听到他在墙外还有接应的人咯!”
      “是啊,奴家早年还没赎身的时候,要好的恩客里颇有些江湖上行走的好汉,也颇知晓些江湖上的事,那人对着墙学猫叫,分明就是给同伙暗号,后来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也是在商量怎么把老爷的尸体弄出去。”小桃红道。
      “哦,那你可分辨得出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什么主子让把尸体扔河里……哦不对……好像是说……”小桃红皱起眉毛,“应该是说,主子交待,弃于南护城河,对,还说他们的主子在陈家茶楼等信儿……”小桃红咬着唇,仔细地回忆着。“而且……”
      “而且怎样?”罗振纲忍不住急声问。
      “那个拖着我家老爷尸首的人……”小桃红犹豫了一下,道:“是个非常瘦小的人,那个人的脸色很奇怪,非常白,在夜色里还白得发青……而且,他的腰上系了一条很宽的腰带,足有八指宽,勒得整个人就像要断了一样!”
      “还有么?”
      “他的……他左边那只耳朵上挂着一个奇怪的圆耳圈,是银子打的,在夜里也闪闪发光!”小桃红大声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亮的银耳圈!”
      接下来,罗振纲又问了小桃红些问题,又问了家里别的人几个问题,这时,那些站在一旁的御史忽然骚动一下,然后只见那个放话说要看罗振纲如何“秉公执法、公平断案”的年轻御史站出来,对着罗振纲道:“罗上卿,下官等人挨过了打,您手下的人也得到了我们的口供,我们再呆在这也没什么用处了,恕下官们无礼,要告退回御史台了!”然后也不等罗振纲说话,挥手命人抬上挨了20大板的年轻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大理寺扬长而去。
      王乐榕等人也看看罗振纲,欲言又止。“你们也回去吧!今天没你们的事了。”罗振纲道。“不过,你们这些人都不许离开京城半步,否则,本官只能认为你们是畏罪潜逃了!”
      等众人走了,罗振纲又审了一会儿,最后也没得到什么更有价值的线索。只好退堂了。
      留着林笑跟他们几个主官一起在大理寺橘圆里吃了顿大理寺厨子准备的八菜二趟,林笑就领着四个龙卫回了宫去见皇帝。
      林笑的马车刚刚离开大理寺,对面街上“天秀楼“上临窗而坐的一个英武男子便叹了口气。
      “主子。”一个清秀的青年轻声叫道。“您不去见光殿下么?”
      “回雪,你感觉到了吗,光儿变了。”男子静静地道。
      “有吗?”叫做回雪的青年道。
      “那么生气盎然,那么清静无染的眸子……”男子轻轻道,“在萧国的时候,是从来都看不到的……那时候,他总是脆弱的、恐惧的、骄傲又卑微的……诱惑着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
      “不是说光殿下得了离魂之症把什么都忘记了么?”回雪提醒男子。“或许是因为病的缘故。”
      “什么病,能让一个人彻底改变呢?”男子叹道。“或许,他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就再也不必恐惧不必诱惑谁了,这才是他本来应该有的模样,不是么?”
      “主子?”
      “回雪……我若带走他,他会不会从此恨我?”男子痴痴道。
      “光殿下不是跟主子立下了永不离弃的誓言了么?再说大昊的太后皇帝不都默许了您的要求了么?咱们不过是来带走属于您的人而已……”青年安慰着男子。“光殿下若是见到您,一定会和您一块走的。”
      “若是他不肯呢?若是他根本就不记得我了呢?”男子茫然说。“我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回雪目中闪过一丝冰冷,“那我们就带他回去,让光殿下慢慢记起您来!”
      “……”男子默默看着空寂得青石板路,大理寺门口红色的灯笼映得门口的狻猊兽益发狰狞。
      “光儿……”男子轻轻闭上双目,手却伸出窗外,在虚空中握成拳,随后撒开。“从别后,一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是梦么?
      若是梦,又怎会如此清醒?如不是梦,又怎会如此恍惚?
      此时的林笑坐在车里,摇晃的车身渐渐让他感到了一丝困意。于是阖上眼帘,陷入假寐。
      夜风依旧很暖,林笑却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桃花香。
      让他的眼帘越来越沉重。
      “睡吧……”一声叹息轻轻落进梦里。
      那个叫麒光的少年妖娆地站在漫天桃花里,温柔地与林笑对望。“他来了。”
      “谁来了?”林笑茫然。
      “一个不顾一切的男人……”少年妩媚地笑着。“一个,寂寞的守望着爱情的男人……他抛弃了一切,只想抓住一个关于爱的幻觉……他不知道他有多可怜……可是他不愿清醒。”
      “那人是谁?”
      “一个呆子。”少年的泪忽然滚落腮边。
      “你为什么哭?”
      “因为……心里好苦。”
      林笑醒来,却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泪水。
      马车已经停下。砾岩在车门外说:“殿下,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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